蔣昭野不負眾望,一從蔣家的牢籠裡逃出來,便為剛清靜沒幾日的蘇城注入新一波八卦能量。他打定主意要和舊社會包辦婚姻對抗到底,哪怕與全世界為敵。為昭示自己堅定不移的決心,與金楚楚頻繁高調出雙入對、大秀恩愛,鑽石包包送起來毫不吝嗇,趕上金楚楚生日,為其大張旗鼓舉辦生日會,並大手一揮送了一台跑車。三個人的劇本頓時又增加了新的精彩篇章,他如何如何違抗父親命令而被軟禁,如何如何艱難逃出重回愛人懷抱——蔣六少追求真愛的故事成了蘇城時下最熱門的愛情連續劇。寧家的臉麵被按在地上反複摩擦拋光,綠得發亮,終於觸及寧光啟的底線。寧思音被司機接到飯店,包廂裡,寧光啟獨自坐在桌旁,麵色幽深,遠遠就能感受到沉甸甸的氣壓。見了寧思音,他冷沉的眉眼緩和些許:“吃飯了嗎?”寧思音搖頭,他便叫人拿來菜單給她點,“看看想吃什麼。這裡的糖藕不錯,你爸以前最喜歡吃。”他很少提起她爸,寧思音的眼睛從菜單上抬起。他臉上仍是那副表情,窺不出什麼。“寧叔。”蔣伯堯神色間滿是歉意羞愧,到了便親手為寧光啟斟茶,然後雙手舉起茶杯,“是我教子無方,沒管好那臭小子,竟然做出這種事來。我以茶代酒,先替他向您賠個罪。”冒著熱氣的杯茶擺在麵前,寧光啟沒動,隻問:“昭野呢。”“他還在路上,隨後就到。等他來了,讓他當麵給思音道歉。”寧光啟道:“等他來了再說吧。”蔣伯堯信誓旦旦,可惜小子不給他這個老子麵子,半個小時之後,蔣昭野還是不見人。蔣伯堯已經撥出去不下十通電話,有的打給蔣昭野,有的打給他最常一起鬼混的朋友,還有一通是給自己的秘書,讓他帶人去“捉拿”不肖子:“綁也給我綁來!”蔣昭野起初連電話都不聽,實在頂不住才接了,對蔣伯堯怒吼的“馬上給我滾過來!”,也是嗯嗯啊啊地敷衍,半天還是不見人。蔣伯堯大怒,直接放話:“再不滾過來你就彆認我這個爹了!”蔣昭野在電話那頭煩躁地說:“知道了。”自己生的兒子,屁股一撅蔣伯堯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這句“知道了”就是犟夠了屈服的意思。蔣伯堯麵帶愧色地走回來,“這小子實在太渾了,跟我犟脾氣呢。寧叔,勞您再等十分鐘,他如果再不來,我親自去綁了他過來。”寧光啟沒吭聲,給寧思音夾了塊剛剛送上來的糯米糖藕。這家的糖藕確實味道不錯,清甜不膩,就著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更好下飯。十來分鐘後,蔣伯堯收到信兒,人已經到門口了。就在這時,寧光啟緩緩起身:“伯堯啊,我們寧家沒人,晨音命薄走得早,我這一把年紀,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也沒人放在眼裡。”這話就誅心了,蔣伯堯當即跟著站起來要說什麼,寧光啟抬了下手,手心向外,是製止的意思。“你的心意我看在眼裡,你是誠心想撮合這兩個孩子。不過既然昭野看不上這門婚事,我寧家也不是不要臉麵任人欺辱的。我看,他們倆的婚事就到底為止吧。”蔣伯堯急忙道:“寧叔,昭野年紀小不懂事,但他絕對沒有看輕思音、看輕寧家的意思。他人已經到了,馬上就進來,您放心,今天我一定讓他給你們一個交代。您給我點時間,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寧光啟看上去心意已決:“思音,我們走吧。”寧思音乖乖起身扶著他離開-隔日,蔣伯堯又親自登門請罪。彼時寧思音正與寧光啟一起吃晚飯,老頭兒難得休息,一整天都待在家。傭人進來說蔣家大先生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六少爺,說是來請罪。親自把蔣昭野押來了,無論如何,蔣伯堯這賠罪的誠意很足。寧思音摸不準老頭兒心思。若是蔣伯堯當著爺爺的麵把兒子痛扁一頓,用什麼方法令蔣昭野服了軟認了慫,當麵認個錯懺個悔,事情的走向還真難說。她不動聲色瞄向老頭兒。寧光啟聽了傭人的話,並未有任何表情,慢吞吞地將口中的山藥阻絕吞咽下去,才道:“今天時間不早了,讓他們回去吧。”沒過幾天,聽說蔣昭野被動了家法。“哎喲,小姐你是沒看見,蔣先生也真下得去手,拿球杆打的!那個老六少爺從小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住,整個背都叫打得皮開肉綻,沒一處能看的地方,聽說現在還在床上趴著動不了呢。”何姨說得津津有味。寧思音喝著湯,聞言問:“你看見了?”“嗨呀,那我哪會兒看見,”寧家跟蔣家關係好,傭人私下也有自己的交流,“聽他們家老王媳婦兒說的。”最近幾天傭人都在閒話這事,被何姨帶得膽子大起來,聚在寧思音麵前碎嘴。“我看寧老這次是真動肝火了,上回連門都不讓人進,這聽說人被打了,也沒任何表示。”“要我說,這打的還是晚了。要是早些給他打一頓,說不定也不會鬨出這麼多醜事,那還有戲呢。”“有戲什麼有戲,被打的時候還在喊死也不跟咱家小姐結婚呢。他那個人遊手好閒吊兒郎當的,哪兒配得上我們。”何姨在寧思音旁邊不知道第幾次念叨:“我看你爺爺這回肯定是下定決心要取消這門婚事了。”寧思音不置一詞。夜晚下樓,看到爺爺一個人在客廳坐著,手裡端著他的煙杆,悄沒聲息地吐著煙霧。寧思音調轉腳步朝他走去:“您身體不好,怎麼還抽煙。”寧光啟聞言歎了聲:“抽了一輩子了,戒不掉。”不管怎麼說,倒是將煙杆放下了,“時間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寧思音想說什麼,最終沒說,點點頭取了東西上樓。在樓梯上碰見拿著毯子正要下樓的嚴智,寧思音叫住他。“嚴管家。”嚴智停下步子:“有事?”寧思音的目光瞥向樓下,這離客廳有段距離。“爺爺心肺功能不好,咳得那麼嚴重,抽煙會加重病情的。”“可不是嘛,醫生也這麼交代。”嚴智附和。寧思音也不知道他是真沒懂還是裝糊塗,往下說了句:“你多勸著些,彆讓他抽了。你在他身邊時間久,說話他應該會聽。”嚴智很無奈地歎氣:“我說話哪裡管用。再說,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往客廳的方向看了眼,“想抽就讓他抽點吧。”寧思音輕輕擰眉看著他。“要是沒彆的事,我就先下去了。晚上冷,我給他送條毯子。”嚴智轉身下了樓-芳裡這地,竟是寧思音回國後來得最頻繁的。她把地點定在菱華軒,那裡環境確實不錯,也夠隱蔽。這地方的設計約莫依照“客不見客”的原則,寧思音很少碰見其他人。不過今天走在那條敞廊,發現東南邊一座二層小閣樓開了窗。窗口站著人,隔著十來丈距離看不清五官,但不妨礙認出是個美人。寧思音多看了幾眼。皮膚應該很白,頭發對男人來說長了些,好像還在腦袋後麵紮了個揪,看起來有種柔弱俊秀的美感。對方站在窗前,手裡端了杯茶,也正凝望她的方向。寧思音募地想起那日傍晚在蔣家花園裡看到的小花匠。她發現自己還挺吃這款美人。不過隻匆匆瞥了這麼一眼,人就從窗前消失了。寧思音抬腕看手表,已經到約定時間-寧思音靠坐在蒲團上查看整理在電腦上的記錄。男人姿勢有些拘謹,雙手撐著膝蓋跪坐在對麵,不時飛快看她一眼,再飛快挪開。這段時間以來廣為傳播的三角戀愛情故事、總量過億的八卦雜誌、新聞鏈接,一大半都出自麵前這人的手筆。“做得很好,辛苦了。”寧思音說,“不過其實不用幫我磨皮的。”男人連連應下,又在電腦上調出一篇稿子請她檢閱。“這是我助手剛發過來的最後一篇稿子,您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改的,我回去再潤色潤色。”寧思音隻掃了半眼,“標題好像不夠勁爆。”男人心下略一揣度,說道:“待會兒我再讓他們提交幾個方案,給您過目一下。”“你們儘情發揮,遣詞不用太收著。”寧思音從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封的長方體,從桌麵推過去。碰上這樣好說話的主顧,活兒乾得輕鬆,錢收得也輕鬆。男人打開紙袋粗粗一數,有點驚訝:“怎麼多了五萬?”寧思音微笑:“這段時間辛苦貴工作室的各位了,小小心意。以後也許我們還有合作的地方。”在這行乾這麼久,見過拖欠款項死活不給的,沒見過付錢這麼利索還多給幾萬的。瓜哥不禁笑起來,說話也鬆快了些。“寧小姐大氣,怪不得看上那位,他確實配不上你。不知道寧小姐接下來什麼打算。”“不如你幫我分析分析。”寧思音說。常年混跡於這個圈子,以豪門八卦為生,見多識廣的瓜哥心裡早就有思量。“你們光啟和蔣家一直合作密切,現在又是關鍵時期,蔣昭野這條線雖然走不下去,還有另外兩條線呢。”和寧思音想的一樣。她跟蔣昭野的鬨劇到這裡似乎告一段落,但她和蔣家的“緣分”,一時半會還結束不了。看樣子,不在蔣家挑一個女婿,這事還完結不了。“除了蔣昭野,蔣家還有四少、五少,這兩個人裡,我個人更推薦四少。”蔣明誠?蔣明誠沒有名正言順“嫡長孫”的父親,但他的母親並非等閒人物。——蔣聽嵐,蔣伯堯的同胞妹妹,蘇城市政府重要人物,人稱蔣書記。她前夫大名顯赫,若非因故去世,如今應當已官至正廳級。蔣明誠有個同父同母的哥哥名蔣曜征,是蔣家年輕一代裡最成器的一個,深得蔣乾州信任。蔣曜征還有一個被稱作燕城第一名媛的太太,可謂強強合璧。“他的條件比起蔣昭野並不遜色多少,雖然在蔣家大家族裡不太受重視,但他這個人長袖善舞,腦子也比蔣昭野好使得多。”寧思音:“後台太硬,惹不起。”傾囊相授的瓜哥噎了一下,眼底閃過迷惘。遲疑幾秒繼續道:“那就隻剩蔣暉彥了。”蔣暉彥的資料相比之下乾淨得多。他的父親蔣仲希是蔣坤宇的長子,身為蔣二爺家的長孫,理應萬千寵愛於一身。可惜他的父母在他年幼之時突發意外去世,之後全靠蔣二奶奶將他撫養成人。一個沒爹沒媽的孩子,自然不比父親是蔣家大先生、母親是惠家大小姐、舅舅姨媽一大堆的蔣昭野那樣,從小被眾星捧月寄予厚望;也不像蔣明誠,有兩個位高權重的父母,在政商兩界都吃得開。“比起另外兩個,他的存在感低了點,個性內斂,應該也不熱衷往外伸腿,婚後就算不相濡以沫,至少也能相敬如賓。商業聯姻大多都是表麵夫妻,沒有真感情,大家利益平分各玩各的。他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你要是能拿捏住他,將來的話語權就攥在你手裡了。”寧家本身就足夠雄厚,既然她看不上蔣昭野的蔣家霸業,對蔣明誠的政治資源也不感冒,不如找個沒背景容易擺布的。寧思音卻搖頭。蔣暉彥可不是普通小白菜,蔣二奶奶是他的靠山。“蔣二奶奶很厲害,婆媳關係裡的終極hard模式。如果我和他有任何爭執,他奶奶會先手撕了我。”這……統共就仨人,都被你排除了,瓜哥都給整蒙了。“背景強的的你不要,後台硬的你不要,奶奶寵的你也不要。那你想要什麼樣的?”寧思音慢吞吞喝了口水。“想要背景不強,後台不硬,沒人疼沒人愛,想踹掉的時候可以用力踹。”作者有話說:蔣措:你直接報我身份證號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