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奧托·斯科爾茲內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天已經很晚了。他又給自己倒了杯白蘭地。他發現賴安這個愛爾蘭人很有趣。作為一名軍人,賴安軍隊生涯的絕大部分時光都是在為彆的國家戰鬥,而且他為之戰鬥的國家恰恰被大多數國人看作是敵人。斯科爾茲內很同情這名G2官員,因為他的一生與賴安很相似,都缺乏一種國家的歸宿感。在他年輕的時候,作為一名奧地利人,他便和德國人一起並肩作戰,支持德國對自己國家的吞並。戰後,他又在不同的國家之間顛沛流離,先是西班牙,再是阿根廷,後來又回到奧地利,然後就來到了這個常年多雨的島國。一個沒有國家的民族主義者。斯科爾茲內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定義。事實上,很多民族主義革命者並不是本國人。比如,埃及軍人亞西爾·阿拉法特,他點燃了巴勒斯坦人民心中的烈火,帶領他們發動了反對擁護猶太複國運動的戰爭;再比如埃內斯托·格瓦拉,阿根廷人,可他卻參與並指揮了古巴革命;又比如埃蒙·德·瓦勒拉,愛爾蘭曆史上最狂熱的民族主義者兼共和黨人,可是他卻隻有一半的愛爾蘭血統,要不是因為他還擁有一半美國血統,所以被認定是一名美國人,那麼,他就因為參加了1916年的起義被處決了。說實話,斯科爾茲內原本是更願意回到馬德裡去的,因為在那裡他可以儘情享受他的老朋友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熱情款待。如果不是這幾起謀殺案有點棘手,他早就登上飛機,飛往西班牙了。可是,一名意大利人讓他的計劃成為了泡影,至少暫時成了泡影。早在三個月前,他去了塔拉戈納。那是一個溫暖舒適的晚上,當時他正在陽台上休息,腳下是魅力四射的地中海。佛朗哥邀請了一些好朋友陪他度周末,一起享受加泰隆尼亞海岸的海風,順便遊覽當地的羅馬古城遺跡。斯科爾茲內先從柏林飛往巴黎,再從巴黎飛到巴塞羅那,然後再乘火車前往塔拉戈納,最後在蘭布拉諾瓦大街最末端的酒店與佛朗哥會合。擁擠的酒店套房中回蕩著悠揚的鋼琴聲,琴聲裡摻雜著腳下從地中海上傳來的海浪拍擊岩石的聲音。斯科爾茲內坐在陽台上,一邊喝著汽酒一邊抽著煙。“斯科爾茲內上校。”他聽見有人在喊他。太陽落山了,外麵的海景變得模糊起來。斯科爾茲內收回目光,轉過身來,看見一個衣著考究的金發男子。他長著一張雅利安人的臉,恍惚間斯科爾茲內差點把他認作了以前的戰友,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口音不對。“晚上好。”斯科爾茲內說,“我想我們以前沒見過麵吧。”那個人笑了笑,用口音很重的西班牙語承認說自己的德語很差。斯科爾茲內立即改換成西班牙語再次向他表示了問候。在語言方麵,他一向很有天賦。“我們見過一次,時間很短,大概在20年前。”那個男人伸出手和他握手,斯科爾茲內感覺他的手指有些冰冷。“我的名字叫盧卡·因佩裡特裡。我們碰麵的時候我還隻是名意大利國家憲兵隊的軍士。”斯科爾茲內鬆開手說:“你是意大利人?我差點把你當作了德國人。”“我父母來自熱那亞。”“哦。意大利北部人的血統要比其他許多地區好很多。我認為血統最差的就是西西裡人,你說對嗎?”因佩裡特裡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回答說:“我對一個人的判斷源自於他的行動而不是他的出身。”“多麼高尚啊。”斯科爾茲內說道,“那你怎麼會到西班牙來呢?”“我是大元帥私人護衛隊隊長的顧問,有幸得到大元帥的準許,參加今晚的宴會。”“他對你的印象一定很不錯。”斯科爾茲內說道,語氣裡流露出一絲傲慢。這名意大利人謙恭地點了一下頭。在斯科爾茲內看來,他的這個舉動和自己言不由衷的恭維話一樣缺乏誠意。他注意到因佩裡特裡的眼角和嘴角都已經出現淡淡的皺紋了。“我們見麵時你一定還很年輕。”“那時我21歲。”因佩裡特裡說。“是1943年9月。”斯科爾茲內又看了一眼麵前的這張麵孔,在記憶裡仔細搜索。“哦?”“確切而言,是9月12日。”斯科爾茲內從架子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汽酒,等著因佩裡特裡繼續說下去。“在大薩索山,”意大利人說道,“康包因培拉特萊酒店。”“你是墨索裡尼的衛兵?”“老實說,你把墨索裡尼從酒店裡帶出來的時候是我第一次見他。我記得他當時穿了件滑稽的大衣,還戴了頂可笑的帽子,整個人縮在大衣裡瑟瑟發抖。”“後來你們憲兵隊的所有人都投降了嗎?”“當然。”因佩裡特裡笑著說。“我為什麼要為一個像墨索裡尼這樣的人犧牲自己的性命呢?不過,你對他還是很熱情的。”斯科爾茲內也笑了,同時舉起酒杯說:“你作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如果當時有人反抗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乾掉他。”因佩裡特裡咧開嘴,笑著說:“是嗎?從當時我站的地方來看,現場唯一一個有可能被你乾掉的家夥應該是被你在翻牆時踩在背上的那個可憐的軍官吧。”斯科爾茲內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可是你們後來把這件事處理得很好,對嗎?”因佩裡特裡繼續說道,“德國的宣傳部門把你打造成了一個英雄。他們是怎麼稱呼你的?噢,是這樣的:非凡的突擊隊員——英勇無畏的黨衛隊軍官獨闖龍潭,從意大利叛變者手中救出了墨索裡尼,從而阻止了將墨索裡尼引渡給美國人。德國人甚至把這次營救行動編成了一個故事,我還看過了以此為題材拍攝的電影。這部電影讓我覺得很好笑。”斯科爾茲內將酒杯放回到架子上,說:“那並不是故事,而是曆史記錄。你認為我是一個騙子嗎?”“騙子?”因佩裡特裡搖搖頭說,“不,我不這麼認為。如果說是自誇自擂,我倒是同意。一個機會主義者?嗯,是的。一個騙子?”這時,他故意停頓下來,好讓最後那句話在西班牙的暖風中滯留一會兒。“你知道的,大元帥他對你推崇備至,有關你的神話傳奇他深信不疑,這也是他之所以邀請你到這裡來的原因。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可就成了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了。”聽到這些,斯科爾茲內的胸中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要不是因為佛朗哥的客人們正在不遠處的套間裡聚會,他早就一把捏住這個意大利人的脖子,把他甩出陽台,砸到下麵的岩石上了。他選擇了保持沉默。因佩裡特裡向他道了晚安,離開房間重新加入到聚會中去了。接下來的幾天裡,斯科爾茲內真希望自己當時能毫不猶豫地將那個意大利人殺了。現在,他孤零零地待在愛爾蘭,在酒店套間裡等著那個該死的政客回來。終於響起了敲門聲。豪伊氣喘籲籲地走了進來,臉上紅彤彤的。“上校,”他說,“我必須要為賴安中尉剛才的行為向您道歉。”他將豪伊的酒杯加滿,說:“沒關係,部長先生。”“如果您覺得需要讓彆的人來接替他的工作,我非常理解。”斯科爾茲內將酒杯遞給豪伊。“不,部長先生。我很喜歡賴安中尉。他很有膽識,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