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學界名人、被不少人稱為天才、卻又被許多學者辱罵為投機騙子的問題人物——畔柳貞三郎博士,打算對一具身份不明的白骨進行還原,再現案發之日的情形。這一次大膽的實驗,在法醫學界以及新聞界,瞬間引發了熱議。這種先例,外國也不是沒有過。作為犯罪調查的一種手段,對頭蓋骨進行相貌還原,這種冒險性的實驗,還是有案例可稽查的。如果無法判明被害者的身份,犯罪調查也很困難。於是,學者就對頭蓋骨上有彈痕,疑為他殺卻身份不明的屍骸,進行相貌還原,成功再現案發當日被害者的麵貌,進而成功地逮捕凶手,這種例子在外國也出現過。可是,有一點必須要首先弄清楚,即這麼做,會伴隨著極大的危險。因為一旦稍有差錯,說不定,頭蓋骨就會還原成其他相貌類似的人,進而給無辜之人帶來意外的麻煩。由於畔柳博士非要冒這個險不可,也難怪會引起世間的轟動。當然,就算是博士,恐怕也會擔心上述的危險,所以,他采用的實驗材料,是被認定死於自殺的一個年輕女人的屍體。屍體是去年夏天,在輕井澤的密林中被發現的,可是,由於後來帶來了巨大的問題,這裡就先把發現屍體的過程,稍微作一些介紹。最初發現這具屍體的,是一個名叫佐藤龜吉的半老單身漢,即使在輕井澤,他也被稱作怪人。自從在戰爭中失去了獨生子,長年患病的老婆又繼而身亡,佐藤龜吉就變成了一個怪人,跟輕井澤當地的人,也幾乎沒有了正常交往。不隻如此,人們甚至連他在想些什麼,都不清楚,對他唯恐避之不及。佐藤龜吉在屍體被發現的那片密林附近,蓋了一間小屋,過著連一個聊天的伴兒都沒有的鰥夫的孤獨生活。他唯一的樂趣,就是在冬天時出去打一打獵,各個季節做不同的苦工,似乎是他的生活來源。而那具成為焦點的屍體,就是在去年夏天的一個早晨,被進入密林深處砍柴的佐藤龜吉發現的。被發現時,屍體一絲不掛,所以,也難怪調查人員會立刻認定為他殺,並把重點懷疑的目光,指向了發現者——佐藤龜吉。可是,經過後期的調查,警方又從附近的草叢裡,發現了雖然簡潔、卻類似遺書的東西。同時,經過對周圍其他情況的排查,最終判斷:很可能是最初發現屍體的人,剝掉了屍體身上的衣物。據說,辦案人員接到佐藤龜吉的報案後趕去時,屍體的狀態簡直慘不忍睹。死者已經死亡三個來月,高度腐爛不說,似乎還成了野獸的食物,到處都被殘忍地撕開,至於生前的相貌之類,當然已經無法探尋。畔柳博士當時正好在輕井澤逗留。在警方的懇請下,博士也參加了驗屍及解剖,推定的結果大致如下:白骨死後大約三個月,因此,死亡時間是在五月下旬到六月上旬之間。推定死者年齡為二十六、七歲。體態豐滿,營養良好。膚色白晳,烏黑短發。牙齒沒有治療過的痕跡。內臟也沒有明顯的疾病。另外,死因是中毒。從在胃中發現的有毒物質的量,以及性質來看,可以推定死者在服毒之後,片刻之內就氣絕身亡。基於以上事實及周圍情況,基本排除了凶手將遇害者屍體,從其他現場搬運到這裡的可能性,而且,警方還從附近的草叢中,發現了裝有藥品的小瓶,其內容物性質,和死者胃中化驗出的毒物相同。另外,發現的所謂遺書,就是附近的白樺樹根部,被削去了一些,刻著“我不活了,再見”之類,勉強能夠讀出來的蹩腳字樣,那些話後麵並沒有署名。所以,警方最終作出推測,一名二十六、七歲的厭世女子,掙紮著摸索到信州的這片高原密林裡,躺在初夏的草叢中,在白樺樹根部刻下簡單的遺書,然後,她就喝下了早就準備好的毒藥,自絕性命。關於這具屍體,當然也有來自各方麵的查詢。一些家裡有年齡性彆相符的、離家出走者或失蹤者的人,紛紛前來核對。可是,由於所穿的衣物全都被剝光了,屍體又已經高度腐爛,就算親屬趕來,恐怕也難以識彆。隻不過眼下有一個問題:究竟是誰,把這個不幸女人的衣物,全都剝走了呢?關於這一點,警察懷疑的目光,又一次指向了佐藤龜吉。佐藤龜吉是不是早就發現了這具屍體?會不會是他剝光了衣物,又等屍體腐爛以後,才向警察報告呢?龜吉之所以會背上如此嫌疑,多半也是由於他平日的品行。剝掉死人的衣物這種事,常人是不可能乾出來的,可若是佐騰龜吉,這種判斷就未必準確了。於是,佐藤龜吉受到了警方的嚴厲訊問。“馬鹿野郎,你這個狗畜生,怎麼敢剝下屍體身上的衣服!”“我根本不知道,我沒有做那種齷齪的事!”“狗娘養的,還敢抵賴!”“我……你們怎麼可以隨便誣陷人?”“畜生,你膽敢嘴硬,我非把你這個死鴨子嘴撬開不可!”警察憤怒地喊著,“快說,你把屍體的衣服拿到哪裡去了?”“我……”佐藤龜吉氣得臉色發白。“快說!……”警察拍著桌子大吼,“你小子今天要是不說,老爺教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畜生,快給我老實交代!……”可是,佐藤龜吉始終咬定說,自己毫不知情,而且,對他的小屋的搜査,也沒有能夠得到任何收獲。此外,也沒有得到龜吉把女人的隨身物品轉賣他處的證據。就這樣,儘管十分可疑,可是,由於證據不足,佐藤龜吉最終沒有被逮捕。順便補充一下,據說屍體也沒有死後遭受性侵的痕跡。於是,這個不幸的女子,作為身份不明的橫死者,即將麵臨火化。這時,畔柳博士才忽然想起來,要把這具屍體,用作他一直惦記著的、頭蓋骨複原的實驗材料。這件事情一經傳開,自然成為了一條爆炸性新聞。當畔柳博士履行完必要的法律手續,領回屍體以後,他對屍體進行適當的處置,然後裝進巨大的寢棺,用汽車將其從輕井澤,運回自己在東京麻布的實驗室時,時間已經是九月初了。這一天,記者們如潮水般,湧向畔柳博士住處的情形,自不待言。麵對記者們無所顧忌的好奇提問,畔柳博士回答如下:“當然,對於這個實驗,我可以說,有十二分的把握。對頭蓋骨進行還原,再現死者生前的容貌,在外行人看來,似乎太過離奇。但從解剖學上來說,這是有充分根據的。當然,要做到這些,必須有縝密的計算和周密的準備,但對於這一點,我同樣擁有自信。在國外,這種手法已經被應用到實際的犯罪調查中,而且說實話,我在此前也嘗試過兩次,基本都成功了。請看這四張照片……”說著,畔柳博士拿起四張臉部特寫照片。其中兩張是一對男女的真人照片,剩下的兩張,則明顯是用蠟一樣的東西,製作的男人和女人的頭部模型。“怎麼樣?……這邊的兩張照片,是將頭蓋骨複原後的臉,你們難道不覺得,跟另外兩張非常相似嗎?”雖然達不到一模一樣的程度,但是,看上去真的很像。從再生的臉上,已經足以回憶起來,那兩個人生前的麵貌了。“博士先生,這不會是您參考生前的照片,還原出來的吧?”麵對記者們無禮的提問,畔柳博士一麵滴溜溜地轉動著天生的大眼珠,一麵說道:“畜生,可不要睜眼瞎說。這又不是你們的考試,搞些作弊的小動作,對你們的學習有用嗎?不過,說實話……”說到這裡,博士像個淘氣包似的縮了縮膀子。“那男的嘛……那是我第一個試著還原的,完成麵部,種植頭發的時候,由於對於發際的樣子沒有自信,就稍微偷了點懶,參考了一下照片。哈哈哈。”對於博士這種坦率的態度,有人稱讚光明磊落,也有人說他就是一個超級大騙子。“可是,這次從輕井澤帶回來的實驗材料,雖說已經腐爛了,可是,有關她生前的胖瘦和發際情況很清楚。”畔柳博士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所以,這次不光是頭部,我還想把全身都複原一下。要完成這項工作,我一個人有點棘手,所以想請一位藝術家來幫助我。”針對“藝術家是誰”的提問,畔柳博士答道:“你們恐怕不知道。他名叫瓜生朝二郎,是一位雕刻家,年紀不大,可是,他的本事卻不得了,素描功底非常紮實,是我今年夏天,在輕井澤度假的時候認識的。他答應幫助我,所以,我就打算請他來做我的助手,進行全身的複原。至於材料嘛,會使用黏土,或者石蠟。”關於何時會完成,畔柳博士答道:“這個嘛,至少得有半年吧。這跟藝術家麵對模特,揉黏土不一樣,因為這是需要,一麵縝密地計算各個部分的骨骼,一麵進行的工作。估計明年春天才能完成。完成之後,我會找個地方來展示。”對於畔柳博士的實驗,有人認為,這是一名法醫學者,問心無愧的實驗,也有人認為,這隻不過是騙子嘩眾取寵而已。畔柳博士是一個可憐的老家夥,自從英年喪妻以來,他一直與獨生女惠美子相依為命,堅守著孤獨的生活。女兒惠美子為父親,付出了獻身般的感情,即使錯過了婚期也毫不在乎,她始終是父親忠實的助手,可是前年秋天,一場不幸的車禍,卻忽然奪去了惠美子的生命。自那件不幸發生以來,畔柳博士的生活節奏,似乎就被打亂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去年春天,在法醫學的鑒定上,他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甚至還有人嚴厲批評說,博士這次的計劃,其實是為了挽回顏麵的、即興的嘩眾取寵,即使是向記者展示的兩張照片,也不知道是嚴謹的學術意義上的複原,還是以照片為模型捏造的。據後來的新聞報道稱,畔柳博士和年輕的雕刻家瓜生朝二郎,一齊躲進實驗室後,就謝絕一切閒人靠近複原場所了。瓜生朝二郎在小田急沿線的經堂擁有工作室,是一個相當有錢的藝術家。他這次似乎對這個實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每天都會來到畔柳博士位於麻布的宅邸,在全封閉的實驗室裡,跟博士共度午後的一段時間,這已經成了他每日的固定功課。即使被彆人問起來,他也僅僅回答說,自己隻是在奉畔柳博士的命令,和石蠟而已,從不向外界多透露半句。在封閉的實驗室中,麵對躺在手術台上的白骨,身穿手術服的學者和藝術家,在默默地進行複原……想象一下這情形,比起虔誠,恐怕讓人感到,更多的是毛骨悚然的鬼氣。金田一耕助也對這個實驗充滿了好奇和興趣。為了尋求法醫學上的意見,金田一耕助也曾去拜會過畔柳博士兩、三次。根據金田一耕助的見解,畔柳博士絕不是一個騙子,反倒是個具有天才氣質的學者。正因為是天才,他才會在理論上有飛躍之處,而這卻恰恰成了,招致其他人對他誤解的根源。當然,這種飛躍,也伴隨著很大的危險性,這一點也無可否認。正因為如此,金田一耕助也始終忐忑不安地,關注著畔柳博士的這次實驗。到了第二年的陽春三月,博士的實驗終於結束,白骨的複原完成了。隨後,這件實驗作品,被陳列於在銀座的三星堂百貨店七樓大廳,舉行的預防犯罪展覽會上,頓時讓世間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