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橫溝正史 1396 字 1天前

就在前麵提到的昭和二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夜晚十一點多,隨著一步步接近工作室,巡查山下敬三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逐漸加快。山下巡查最近,之所以對這間工作室,懷有強烈的好奇心,不隻是因為古川小六郎那奇怪的性欲。最近數日以來,每當路過工作室的時候,巡查山下敬三郎就感覺到,屋子裡麵,有一種奇怪的腥膻氣味。起初,他還一直以為是山羊的氣味。古川小六郎飼養了很多山羊一事,前麵已經介紹過了;可是,那些山羊在三個多月以前,妻子和彆人私奔之後不久,就全都賣掉了。不過,羊圈還沒有拆,一直留在雜草之中。正是盛夏時節,那股難聞的臭氣,經常會從羊圈裡麵散發出來。有時一不留神,走到羊圈的下風處,那就隻有用手絹掩住鼻子,趕緊狂奔的份兒了。所以,一開始,巡查山下敬三郎還單純地以為:最近自己聞到的怪味,也是羊圈裡散發出來的臭氣,並沒有怎麼在意。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個奇怪的疑問,在山下巡查的大腦裡萌生了。那的確不是羊圈裡散發出來的臭氣,而是混雜在羊圈臭氣中的,另外一種難以名狀的惡心氣味。那種氣味到底是什麼呢?自從發生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後,山下巡查仍然經常能夠,看到古川小六郎的身影。一個人做飯吃的小六郎,經常來派出所附近的市場裡買東西。古川小六郎穿著皺皺巴巴的罩衫,搭配木屐,再加上手提菜籃子,任何人看見了,都覺得奇怪。他頭發亂蓬蓬的,上一次梳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眼神賊溜溜地,閃爍著可怕的光芒,孩子們一見到他,就嚇得“哇啦!”慘叫一聲,屁滾尿流地四散而逃。除非不得已,否則,古川小六郎絕對不跟彆人說話,說起話來,他的聲音也極為低沉,聽上去乾巴巴的。巡查山下敬三郎被分配到這裡的時日尚淺,從來沒有見到過古5小六郎的笑臉,也從來沒有看到過,小六郎跟彆人打過招呼。“恐怕不隻是在家庭中,即使從社會整體來看,他也過著與世隔絕的孤獨生活。”巡查山下敬三郎心裡如此琢磨著。儘管如此,自從那天夜裡以來,古川小六郎的身影,倒是經常出現在人們麵前,但是,那名少年卻再也沒有露過麵。莫非,那名少年已經不在工作室了……自從那天以來,每當在巡邏途中,路過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的時候,巡查山下敬三郎總會特彆留意,希望能在某個地方,發現那位少年的動靜。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周圍,自然有一圈柵欄,可是,那圈柵欄早就已經腐爛不堪,隻要從那裡經過,裡麵的情形就一覽無餘。正如前麵所敘述的那樣,由於房子早就拆掉了,舊址早就已經被雜草所掩蓋了,周圍儼然一片廢墟。可是,儘管巡查山下敬三郎如此悉心留意,仍然沒有發現,那名少年的動靜,而那惡心的氣味卻與日俱增,有時候簡直讓人想吐。山下巡查於是下了決心,今天晚上,必須把那股臭氣的來源,非得給調查個清楚不可。隨著距離工作室越來越近,山下巡查也不知不覺間,躡手躡腳起來。可是,當他來到工作室一旁,巡查卻“咯噔”一下,停住了腳步。雖說工作室占據著六百坪的開闊地皮,但是,在從前的工作室後麵,曾經建有巨大的主屋,所以工作室本身,就建在離道路不到六米遠的地方。現在,隻聽一個男人號啕大哭的聲音,正從工作室裡傳了出來。工作室中有人在哭泣。無疑是古川小六郎。他為什麼要那樣哭泣呢?巡查山下敬三郎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忽然被澆了一盆冷水,心中一陣發怵。他不由得把腦袋一晃,打量了一下前後的道路。夜間黑黢黢的道路上,沒有一個人影,覆蓋在工作室屋頂上的、巨大的紅鬆樹梢,被風吹得沙啦啦作響。山下巡查“咕嘟”一聲,咽下了一口唾沫,又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才鑽過破柵欄,悄悄地溜進院內。工作室所有的窗戶都垂著黑布窗簾。透過窗簾,往昏暗的燈光處一瞧,古川小六郎仍然沒有睡下。山下巡查一麵留意著腳步聲,一麵悄悄地摸到了窗戶下麵。哭泣聲已然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嘰嘰咕咕的說話聲。“咦,這麼說,除了古川小六郎之外,這裡還有旁人?難道是自那天以來,銷聲匿跡的少年又來了?……”巡查山下敬三郎沒來由地心裡嘀咕著,“而剛才的號啕聲,大概也是受到少年不尋常的私語的感動,而發出的忘我叫聲。”可是……可是,這惡心的氣味……這令人作嘔的惡心氣味,的確是從工作室裡麵發出來的。巡查山下敬三郎用手絹掩住鼻子,觀察著窗戶的邊邊角角,終於,他發現了一處窗簾稍微翻卷起來的地方。那間工作室的窗戶,比巡查山下敬三郎的眉毛略高一些,所以,山下巡查要想窺探裡麵,必須兩手扒住窗框,還要踮起腳尖。就這樣,山下巡查終於看到了,工作室裡麵的樣子。那間工作室大約有二十張榻榻米那麼大。由於用於雕刻創作,屋子的天花板很高,空曠的房間內,隻吊著一隻沒有燈罩的燈泡,發出暗紅色的光線。燈泡下麵有一張床,床上似乎有人裹著毛毯在睡覺。光正好照不到那裡,所以,那個人的麵孔看不太清楚。床的旁邊有一名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此人的麵孔,巡查山下敬三郎也看不太清楚,但是,從他身上穿著皺巴巴的罩衫來看,無疑就是古川小六郎本人。古川小六郎正弓著腰,擺弄著放在大腿上的東西。從不時伸向一旁小桌的右手中,握著畫筆的情形來看,似乎正在畫畫。沒錯,古川小六郎肯定是在畫畫。他的目光時不時地,投向躺在床上的人的麵部,然後又落回到膝頭,或許是在畫那個人的肖像吧。在此期間,古川小六郎仍然小聲地嘰嘰咕咕,還時不時地抽泣幾聲。山下巡查忽然覺得:有一股難以名狀的異樣戰栗,掠過自己的背脊。床上躺的肯定就是那名少年。古川小六郎正在畫心愛的美少年的肖像。可是,為什麼要那樣哭泣呢?而且,那名少年為什麼一聲都不回答?……不,他不僅不作回答,還始終沒有動一下,難道不是嗎?而且……而且……還有這令人作嘔的、難以形容的惡心的臭氣……古川小六郎忽然把抱在大腿上的東西,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一瞬間,巡查山下敬三郎瞪大了眼睛。那東西並非是山下巡查想象中的畫布,而是一個發白的、橢圓形狀的物體,被放到小桌子上的時候,還發出硬邦邦的聲音。接著,古川小六郎丟掉畫筆,忽然雙手抱頭,一麵拚命地揪自己亂蓬蓬的頭發,一麵像決堤似的,哇啦哇啦號啕大哭起來。撕心裂肺——這種形容詞,恐怕就是用在這種時候的吧。巡查山下敬三郎頓時被一種淒然的鬼氣攫住了,不斷地咽下了口水。哭了一陣子之後,古川小六郎終於茫然地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躺在床上的人的臉,然後就忽然慌慌張張地,環視起了周圍。就在看到他眼神的一刹那,巡查山下敬三郎又一次感受到,那股貫穿整個後背的戰栗。那的確不是正常人的眼神,而是一種刺人的、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的眼神。古川小六郎又一次環視房間,然後猛地脫掉罩衫,渾身隻剩下了一條褲子。古川小六郎輕輕地除去了床上的毛毯。一瞬間,山下敬三郎巡查隻覺得天旋地轉,頭頂仿佛被猛地插進一根燒得火紅的鐵釺子。隻見一個一絲不掛的人,正躺在床上,那分明是一具屍體,而且,早就已經死去了很長時間。眼看著古川小六郎,就要挨著那具屍體躺下,巡查山下敬三郎終於忍不住了,他憤怒地大叫起來:“畜生!……快住手!住手!……你這個渾蛋!……”然後,他就用警棍打破了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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