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和米克記憶中的所有夏天都不一樣。並沒有發生什麼。並沒有發生可以用語言描述的事件。但是她感覺到了某種變化。那段日子,她一直很興奮。早晨她迫不及待地要起床,開始新的一天。到了晚上,她最憎恨的事就是上床睡覺。一吃完早飯,她就會帶孩子們出去。除了三頓飯,他們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麵玩,基本上是在大街上閒蕩——她拖著拉爾夫的童車,巴伯爾跟在後麵。她的腦子永遠被思考和計劃所占據。偶爾她會突然抬頭看看,而此時他們往往在小鎮的某個角落,連她都不認得的地方。有一兩次她在路上遇到了比爾,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比爾不得不拽住她的胳膊,她這才看見他。清晨時分,天氣還算涼爽,人行道上的影子在他們麵前拉得很長。但是到了正午,天空熱得要燒起來。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很多時候,即將發生在她身上的計劃都和冰雪有關。有時她好像是在瑞士,所有的山都被大雪覆蓋,她在冰冷的綠兮兮的冰麵上滑行。辛格先生和她一起滑著。也許是卡羅爾·隆巴德或阿托羅·托斯卡尼尼在收音機裡演奏。他們一直滑冰,然後辛格先生掉進了冰窟,她奮不顧身地跳下去在冰下遊泳,救出了他。這是一直盤踞在她頭腦裡的計劃之一。通常,他們逛了一會兒後,她就把巴伯爾和拉爾夫放在陰涼處。巴伯爾是個呱呱叫的孩子,她把他訓練得很乖。如果她告訴他,不要去聽不見拉爾夫哭聲的地方,巴伯爾肯定不會跑到兩三條街外和彆的孩子打彈子球。他隻會在童車附近一個人玩,所以她把他們扔下,心裡並不怎麼擔心。她不是去圖書館翻翻《國家地理》,就是漫無目的地東遊西蕩,不停地思考。如果她身上有點錢,就去布瑞農先生那兒買一瓶可口可樂或是“銀河”巧克力。他給孩子們打折,五分錢的東西隻要三分錢。然而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她在乾什麼——音樂無處不在。有時她邊走邊唱,有時她靜靜地聆聽內心深處的曲子。她腦子裡有各式各樣的曲子。有的是在收音機裡聽到的,有的就在她的頭腦裡,不必從任何其他的地方聽到。晚上孩子們上床以後,她就自由了。這是她一天裡最重要的時光。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很多事在發生,在黑暗中。一吃過晚飯,她就又跑到外麵去了。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她晚上乾了什麼,她媽媽問起時,她會信口編一些聽起來合理的謊話。大多數時候,彆人喊她,她就像沒聽見一樣跑掉了。隻有對爸爸她不這樣。爸爸的聲音裡有某種東西,讓她無法逃脫。他是整個鎮上最魁梧、最高大的男人之一。但他的聲音非常輕緩和慈祥,他開口時,人們會大吃一驚。不管她有多匆忙,隻要爸爸叫她,她一定會停下來。這個夏天,她發現了一個以前所不知道的爸爸。在那之前,她從來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單獨的個體來看待。他經常會喊她。她走進他工作的前屋,在他身邊站幾分鐘——他的話她卻是一隻耳朵進,另一隻耳朵出。一天晚上,她突然“發現”了爸爸。那晚並沒有特彆的事情發生,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使她有了這種感覺。隨後,她覺得自己長大了,似乎像理解彆人一樣理解了爸爸。那是八月末的一個晚上,她再不動身就遲了。九點之前要到那所房子,必須這樣。她的爸爸叫她,她進了前屋。他頹然地靠在工作台上。他待在這裡,看起來總有點不自然。去年他出事以前,一直是油漆工和木匠。每天早晨天蒙蒙亮時,他就套上工裝褲出門,一整天都不回家。晚上,他偶爾擺弄一通鐘表,作為業餘的工作。他試了很多次,想在珠寶店找到一份工作,這樣就可以整天穿著潔白的襯衫、打著領結,一個人坐在工作台前了。現在他再也不能做木匠活了,他在房子的前麵立了塊牌子,上麵寫著“廉價修理鐘表”。可他的模樣一點不像大多數乾這行的——他們在小鎮的商業中心,都是動作敏捷、皮膚黝黑、個子矮小的猶太人。工作台對爸爸來說太矮了,他巨大的骨節鬆鬆垮垮地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