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經曆過這些磨難的人才會不願炫耀血統,平常才寧願低調地生活。李義從來就不和長安的人來往,在靈州也幾乎處於隱居的狀態,當地人很少見過他出門狩獵遊玩,已經淡出人們的視線了。彆說和長安聯係,他就在和當地的官吏也交往不多,就仿佛一個擺脫了世俗的僧人。不過很少人知道,他和朔方總管張仁願的私交相當好,算是那種可以交心的人。每次張仁願巡檢各地回到靈州,都會很低調地穿著布衣帶三兩隨從就去和李義喝兩盅。這樣的交情已經擺脫了世俗禮節的約束,反而很隨意隨心。他們常常就談談道家或佛禪,或是聊聊北方邊境的一些事兒。兩人都沒有很執念的宗教信仰,言及僧道之事不過是一種風雅或是愛好罷了。這次張仁願從三受降城那邊回來,和往常一樣到官府上交接了事務準備休息了便去拜訪李義。張仁願四十多歲的樣子,麵部骨骼有點突出,就顯得臉瘦有棱有角的,因為長期在邊關還有點黑。不過文人出身的人就算外表不怎白淨,卻照樣能很容易體現出來那股子氣質。他提了一壇酒就這麼去了,連其他的禮物一樣沒有,酒壇好像是剛從土裡挖出來的,還沾著一些泥土。走到王府門口,那些奴仆都對張仁願很熟悉了,馬上就熱情地上來噓寒問暖說話,然後帶他進去。見了李義,隻見這王爺才三十多歲的年紀,臉色很白,大約是缺乏戶外活動的關係。那種蒼白好像有一種說法叫做貴族白,有點病態的感覺。不過他的麵相倒是生得方陣,天庭飽滿下巴方正五官端正,到底是李唐皇室的血脈。倆人分賓主坐定,奴仆們就拿了金盞上來,張仁願卻大咧咧地拍了拍酒壇開封親自往酒盞裡斟酒,“今日挖起來的時候一算,這壇酒都在地下埋了整整三年啦。”李義端起酒杯放到鼻子前半閉眼睛一嗅,讚道:“怪不得醇香十足。”張仁願笑道:“藏個一二十年的好酒才叫一個香。”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隻有老朋友才能這樣相處,過得一會兒陷入了短時間的沉默,這才現周圍已經十分安靜了,王府內的奴仆們沒事兒也不敢進來打攪。張仁願用很隨意的口氣說道:“前陣子去了一趟陰山附近,雪太大了,得從近左的大倉裡調糧才能過這個冬。突厥人也難過,派人過來求援呢……幸好這些年邊境安寧,不然遇到這種年頭又得起兵禍,北邊的遊牧族沒法了肯定想入關來劫掠……”張仁願隨口嘮叨著邊境的事,這時李義忽然沉聲道:“聽說前不久長安出了事,今上要禪位薛氏,你可聽說了?”“嗯。”張仁願神色一凝,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他們頓時又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李義的臉色露出平時難見的憤慨:“我大唐百年基業,就要葬送狼子野心之手,孰可忍不可忍!”張仁願聽罷一言不,臉色已變得十分嚴肅。李義忽然激動地看著他,懇切地說道:“那兩個賊人正在長安外的華清宮,如得張公神兵相助,我大唐勇士輕騎南下一舉鏟除之,恢複李唐基業,乃萬世之功也!如果張公願助我一臂之力,大唐江山願與張家共享!”“王爺稍安。”張仁願皺眉慎重地說道,“請王爺明鑒,臣雖為朔方總管,節製數萬兵馬,可是各鎮上下多有太平黨羽耳目,他們見縫插針有的十分隱蔽,我們根本就無法防備。如果要調朔方各鎮兵乾這等大事,恐怕尚未出師長安的太平黨就知道了,屆時一道聖旨一個禦史就能置張某於死地,或者對方有所防備以舉國之精銳軍費圍剿朔方,縱是神仙下凡也絕無取勝之可能,於事何益?”李義忽然垂下淚來,哭道:“早知有今日,二十幾年前不如和父兄一起到九泉之下倒是省心了。苟活如今,眼見社稷蒙難有心無力,真生不如死!”張仁願忙好言道:“張某與王爺多年深交,絕無自顧獨善其身的道理,可事必敗,徒勞送死不僅有愧於王爺,也於事無補啊……”李義傷心欲絕,越哭越凶。這時張仁願琢磨了片刻,跪倒在地道:“臣倒是有一計,王爺聽聽如何?”李義停下來用袖子揩了一把眼睛,又有了希望地看著他道:“你但說無妨。”“沒有長安的軍令,北邊的唐軍是無法調動南下的,否則風險太大無異於自投羅網,可是突厥……”李義沉聲問道:“難道要借助外族入境平亂?如此會不會遭天下士人的詬病,輿情不利於我?”張仁願道:“維今之計,隻能如此彆無他法。今年正好天道不好,突厥人過冬困難已多次派人向我求救。我們正好借此機會與之密議,以糧草物資借兵,突厥人沒有理由拒絕。因為我大唐修築三受降城之後屯兵,突厥人要想對咱們翻臉勝算很小,進展的阻力也會很大;在此情況下他們隻能與大唐議和請求借糧。兩邊各有所需,談攏的機會就很大。”李義一臉沉思,正琢磨著其中關節。張仁願又分析道:“屆時放突厥人輕騎悄然南下,咱們隻需確保緊要關口的人信得過,我憑借權握朔方總管,要安排一些人並非難事……至少風險比直接調唐軍南下要小的多,也更容易隱藏大事。”“突厥到長安不止千裡之遙,他們孤軍深入簡直是入死地,會願意冒這個險?”李義開始問一些細節的問題了。張仁願道:“讓他們晝伏夜出,隻要能順利到達華清宮將那倆人斬殺,接下來天下肯定會生變故。突厥人完成使命之後直接向大唐投降,等政局稍定,他們無罪而有功,何險之有?”g【……第十四章苦寒】第十五章可汗()沒過幾天張仁願又從朔方出發去了西受降城,突厥汗國(後東突厥)的使者正等在那裡。使者已於一個多月前就來了唐境,顯然是借糧過冬來的,因為近幾年北方邊境還算安寧雙方的關係也未極度惡化(默啜可汗於景雲二年得到了唐朝的應許願嫁宋王李成器之女金山公主和親,然後消停過一陣子)。此前張仁願就見過使者,當時的決定是拖延時間,先派人去長安報信然後讓朝廷決定……站在唐廷的立場上,封疆大吏當然不會大方地資助突厥人、一個帝國潛在的威脅。但第二次張仁願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