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記得我去過沙溝沿上一戶人家的房子,好像因為一件什麼事,現在想不起來了。隻記住了他家的房子,又矮又小,屋簷低低的似乎伸手就能摸到。院子裡拴著條大黃狗,叫聲怪怪的,直往人身上撲。他的幾個兒子的麵容,現在一個也想不清楚。我的記憶把他們丟掉了。浮現出來的隻是一個個模糊的人影,沒有臉,沒有明確的外形,隻是一些人影在動。一個人拉住了狗,狗我記清楚了,黃色的,怪怪叫著。我靠著牆根走過去。牆好像砌得不直,有點扭,西邊的牆頭朝外偏。九_九_藏_書_網“進來唄,看啥哩。”我推開門把頭伸進去,屋子裡黑黑的,啥也看不清,也不清楚門口處有沒有坑,從屋頂的小天窗透進一柱光,直落到地上。順著話音我看見坐在炕上的一些人,有四五個,或許多一些。他們在玩牌,或者來得及長粗就勉強地當了椽子。被屋頂壓得彎彎的,但還勉強地撐著。我始終沒看清坐在炕上的人,或許看清了,沒記住。屋頂太低,他們坐著打牌或聊天。我站在地上,歪扭的木梁正好橫在我頭頂上,似乎我再長高一點,頭就能碰上。我見過許多大人的頭,被門框或屋梁碰傷,在那些低矮的房舍和圈棚裡,大人們低著頭走動或乾活,還是不小心碰著,頭上起著青疙瘩,流著血……整個少年時期,我被什麼東西壓抑了,沒有長高。好像我一直害伯生長,擔心我的頭頂上麵再沒有空地方。我走路低著頭,略彎著腰,像個小老頭一樣,心事重重地走過我的少年歲月。一直到二十歲,我才長到一米六的個頭。離開黃沙梁後,我又長了十二公分。是在不斷的遊蕩中長的。我就這樣長成了。這種成長是在哪一天突然停止了。因為什麼停止了,我都無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