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麻將牌行動(1 / 1)

無間 九方樓蘭 4727 字 1天前

哈爾濱南十六道街的八雜市很熱鬨,飯店旅館、日用百貨、家具農雜、煙酒糖茶等一應俱全。日本鬼子不讓中國人吃大米,火柴和油鹽也是限量供應,除了這幾樣東西,在八雜市什麼都能買到。街西頭105號有家響當當的字號——“老仁義館”,這麼大的店隻賣兩樣東西:牛肉蒸餃和炒牛肚。但因為料足味香,幾乎沒有閒著的時候,食客天天排隊。原先這裡從早賣到晚,可自打日本人在東北搞“七二五物價停止令”,開始嚴格控製中國老百姓的糧食配給之後,老仁義館的東西就隻夠每天賣三個小時了,要想吃得趁早,過了中午十二點肯定撲空。後來沒辦法,佟掌櫃隻得辭退了老夥計滿萬清,讓他在豐潤街大舞台對麵又開了家分店,也叫仁義館,算是緩解總店的壓力,才保住了招牌。現在正是上午十點,店裡十幾張桌子早就坐滿了,吆五喝六之聲不絕於耳,就連老跑堂魏子賢都忙不過來了。店老板佟玉新有時也得上陣客串,把噴了香水的手巾板和雜誌小報拿給等菜的顧客,免得食客等得不耐煩而抬腿走人,砸了“老仁義”的招牌。結果這樣一來,吃的人就更多,幾乎每天都有人為了搶座位而打起來。兩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年輕漢子在最角落的木桌邊相對而坐,隨意翻著手裡店夥伴送上來的《三國演義》小人書,看模樣也是在等菜。其中那稍微高些、剃著光頭的漢子一麵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四周,一麵壓低聲音說:“麻將牌今天下午四點從水路運來哈爾濱,你們那邊人手湊齊沒?”矮胖漢子笑著說:“放心吧,四個人都盼著東西送到呢,到時候可得好好玩他幾天。”光頭點點頭,貌似認真地看著手裡的《草船借箭》連環畫,嘴裡卻在說:“這副牌在市光區可不好打,城裡抓賭的人太多,有點兒難度。”“那還用你說?沒辦法,為了玩得儘興,也隻能努力找機會,想辦法了。”矮胖漢子歎了口氣,隨後又問,“麻將牌什麼時候上桌,四天還是五天後?”光頭漢子答道:“還不清楚,沒關係,盯緊點兒就行。”正說著,那邊跑堂夥計已經將一屜蒸餃和兩盤炒牛肚送到。光頭漢子一把將要離開的跑堂夥計拽了回來,“我說夥計,我們要了兩屜蒸餃,這怎麼才一屜?”跑堂夥計不好意思地笑笑,“二位,對不住了,糧食限量供應,店裡每天隻能做四十斤蒸餃,實在不夠賣的,所以每人最多隻能買半屜。”光頭漢子把眼一瞪,聲調抬高,“這叫他媽的什麼世道,多吃半斤餃子都不行?”那跑堂夥計嚇得連忙伸出手,“這位爺,您可千萬小點兒聲……”邊說邊用眼睛往牆上瞄。倆漢子順眼神看去,隻見牆上貼了一張白宣紙,上寫“勿談國事,康德十一年”幾個大墨筆字。光頭漢子深深吸了口氣,不再出聲。矮胖漢子早餓得肚子打鳴,他抄起筷子在桌上蹾了蹾,說:“嗨,管它呢,不是還有半斤嗎?要是去大舞台對麵的滿記,你連半斤都等不到。來吧,先吃他娘的。”說完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個大餃子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邊嚼邊說,“吃了半個多月的板筋和血脖,今天總算吃到好牛肉了!”兩人正吃著,從外麵進來一個賣煙的老頭,弓著腰,雙手托著木製煙盤,用麻繩連在脖子上,盤裡裝著駱駝、玉堂春、美麗、哈德門、皇帝牌和紅大號等一些大眾化的香煙。老頭在店裡轉了幾圈,嘴裡嘟囔著,“香煙,有要煙的嗎?”那光頭和矮胖漢子對視一眼,矮胖子抬頭衝那老頭招呼,“喂,來包紅大號!”“一毛錢。”老頭慢吞吞地走到矮胖漢子跟前,從木盤裡拿了盒紅大號遞給他,然後慢吞吞地走了。矮胖子付了錢,把煙包撕開抽出兩根煙來,還沒等點著,旁邊忽然走過來一個穿黑褂子的男人,笑著對矮胖子說:“兄弟,出來匆忙沒帶夠錢,給支煙抽行嗎?”這種事不算奇怪,矮胖子也沒多想,剛要再抽出一根煙給他,黑褂子男人卻自己動手把矮胖子手中的煙包拿了過來,嘴裡說道:“這紅大號還算好抽的,彆的牌子燒嗓子,我還真抽不慣,嘿嘿。”說著用手同時抽出了五六根煙來,眼睛還往煙盒裡瞧了瞧,好像在找什麼東西。矮胖子一把將煙拿回來,不快地說:“我說哥們兒,你這是要把整盒都要走嗎?”說完抽出一支煙拋給他。黑褂子男人嘿嘿笑著接過煙,點燃後吸了口,“拿錯了,彆誤會,彆誤會。”看著黑褂子男人走出老仁義館的背影,光頭漢子低聲罵道:“他媽的,到處都是二鬼子特務!”“你怎麼知道是二鬼子?”矮胖子好奇地問。光頭漢子冷笑幾聲,“還用問?看那張大餅子臉和單眼皮就知道了!”矮胖子點了點頭。光頭漢子說:“快吃吧。”兩人開始低頭吃炒牛肚和蒸餃。一掃而光之後,用手巾板擦擦嘴,兩人付過賬後起身離開老仁義館,沿著西順街朝北走,到路口再向右拐,走了十幾分鐘後來到一條僻靜的胡同。見四下無人,光頭漢子這才掏出兜裡那盒紅大號香煙,把所有的煙卷都拿出來,逐個捏了捏,挑出一根交給矮胖子,剩下的煙再裝回煙盒。矮胖子連忙撕開煙紙,見在煙絲中有一個細細的小黃紙卷,慢慢把紙卷展開,上麵寫著兩行極細小的小字:4月26號晚六點半,新世界大飯店二樓西餐廳玫瑰包間。看到字條後,光頭漢子笑了,“我就猜到肯定是新世界,馬迭爾大飯店的西餐不如新世界做得正宗,那群鬼子才不湊合呢!”“老倔頭的消息還真及時,那我下午就去守著了。”矮胖子把紙條再次塞回煙卷裡,用洋火柴劃著猛吸幾口。光頭漢子左右看了看,說:“你自己小心點兒,我先回茶葉店了,有事老地方見。”說完就急匆匆地向東而去。矮胖子直到把煙吸完,扔在地上踩扁,才轉身離開。晚上六點鐘,道外新世街的新世界大飯店的大門左側停了好幾輛黃褐色的日本軍用汽車。這個時候正是飯點兒,按以往的情形,應該不時地有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進出大飯店,非常熱鬨,門口左側停豪華汽車,右邊則是洋車和馬車,排得井然有序。今晚的情況卻大不相同,四名手持百式衝鋒槍的日本憲兵站在大門口,麵無表情,身體比大樹還要直。遠處走過來一對年輕男女,男的西裝筆挺,女的白嫩豐滿,兩人互相挽著邊走邊笑,沒注意門口的日本兵,徑直往裡走。“巴嘎!滾回去!”一名日本兵瞪起眼睛大聲喝道。兩人嚇得一愣,連忙抬頭,這才看見有好幾名日本兵守著,嚇得連忙快步逃開。飯店對麵的街口停著一輛破舊的黑色吉姆牌轎車,裡麵坐著個矮胖漢子,正在抽著紙煙,偶爾漫不經心地抬頭,透過車窗看看外麵,眼睛卻一直在對麵飯店大門上掃來掃去。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從路西方向開來一台日本軍用挎鬥摩托車,後麵還跟著兩輛嶄新的黑色轎車,一輛1938年產的黑色福特,一輛黑色道奇,都慢慢在新世界大飯店門口停下。吉姆汽車裡的矮胖漢子頓時來了精神,雙眼死死盯在那輛道奇轎車上。這時,從摩托車上走下兩名日本兵,打開兩輛小轎車的後車門,從裡麵分彆走出兩個男人,先出來的年紀較大,身材魁梧,嘴上留著八字胡,一身黑色西服套裝,頭戴呢子禮帽;另外那人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身材勻稱,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褲。中年男人下車後笑著用日語對年輕男子說了幾句話,兩人邊說笑邊朝飯店大門走去。從四處掃視的姿勢和神態來看,年輕男子應該是首次到哈爾濱。兩人走進大門時,四名日本憲兵同時敬禮。順著豪華樓梯而上時,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用關東日語對年輕男子說:“三條君,這座飯店是全哈爾濱最大、最高級的,就算與日本東京的銀座大酒店相比,也幾乎毫不遜色。”年輕男子臉上露出不屑之色,用帶有關西口音的日語道:“一個低等民族,能經營出什麼像樣的飯店!”“哦,不不,”中年男子連連搖頭,“你不了解,中國人的經商能力很厲害,尤其是飲食業,所以我們才要嚴格控製他們的食品配給。不然那些百姓的錢,最終還是要被他們自己賺去。”年輕男子道:“那就關閉滿洲國的所有飯館酒店,不就行了?”中年男子哈哈大笑,“三條君,你對醫學很在行,但政治經濟就不懂了。經濟鏈條必須要維持,管理中國人,得用他們自己最能接受的辦法才行。”兩人說著已經來到二樓,這裡裝飾得富麗堂皇,幾十張鋪著雪白桌布的歐式餐桌整齊地排在宴會大廳內。那被稱為三條君的人問道:“北野老師,這些牆上的壁畫倒是很有些西洋味道。”“是的,這是飯店老板特地從德國請來的西洋油畫家所繪。”北野老師微笑著說。三條感到有些意外,對這個新世界飯店不免高看了幾眼。兩名日本憲兵站在貼著“玫瑰廳”的包間門口,一名身穿黑色日本長袍、腳穿白襪木屐的男人正站在門口。見到兩人上樓,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圓眼鏡,連忙迎上來,滿臉都是笑容,“終於到了!”北野和這男人握了握手,介紹道:“鬆本君,這就是大日本帝國的後起之秀,石井少將口中的明日之星,京都帝國大學醫學部的高才生——三條洋平軍醫少佐。”戴眼鏡男人高興地同三條洋平握手,說:“聽北野君說起你幾十次,我已經和三條君是老熟人了。”“這位是滿洲國總理大臣張景惠的秘書官鬆本益雄先生,也是我多年的老相識。”北野又微笑著介紹。三條洋平認真地敬了個軍禮,臉上仍然表情嚴肅,“很高興認識您,鬆本先生!”鬆本益雄連忙說:“北野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快請進,大家都到齊了。”三人走進包間,這裡設施豪華,一張巨大的圓桌坐滿了人,都穿著便裝,見到北野等三人進來,大家紛紛站起身,“北野隊長!”北野慢悠悠地來到主客位坐下,再招手示意大家落座,鬆本益雄和三條洋平則分彆坐在北野兩側。穿著白襯衫和黑馬夾的男服務生走到鬆本益雄身邊,鬆本點點頭,“可以上菜了。”服務生退了出去,北野環顧席間,算上自己共有十五人,都到齊了,便滿意地點點頭。穿著旗袍的年輕女侍者為三條洋平和北野倒好明前龍井,北野說:“三條君首次來中國,我希望能借此宴會增進大家的了解,以後在一起共同研究醫學,為大日本國和天皇效力。”席間的人都紛紛點頭稱是。這時有幾名男服務生推著餐車來到包間門口,將扣著鋼罩的菜肴魚貫端上,隨後鋼罩和罐蓋打開:魚子醬、熏鮭魚、焗蝸牛、紅湯、檸檬汁哲羅魚、雞蛋煎列巴、煎牛排、烤乳豬、酥炸小牛蹄、土豆泥牛舌、烤原汁烏雞、青煎西葫蘆、酥炸西紅柿、烤蘋果。這些西餐按順序逐個上桌,服務生為眾人倒好葡萄酒後退出包間,關好房門。沒有了外人,北野這才站起身舉起酒杯,“各位,讓我們慶祝三條洋平少佐正式加入東鄉部隊,為繁榮滿洲國和新秩序的共存共榮而努力!”十幾個人都站起來舉起酒杯,三條洋平說:“對不起,我從不喝酒。”所有人都尷尬地站著,鬆本益雄連忙叫來服務生,要了兩瓶格瓦斯,三條洋平倒了一杯,大家重新舉杯一飲而儘。北野放下杯子坐回座位,對三條洋平說:“讓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是第一部部長菊地齋少將,第二部和第八部部長太田澄大佐,第三部部長江口中佐,第四部部長川島清少將,第五部部長西俊英中佐,第六部部長大穀少將,第七部部長永山大佐。這是特彆班負責人細穀剛男、細穀三男,還有部隊的優秀軍官笠原四郎、高橋正彥、碇常重和酒井直人主任。”在介紹過程中,三條洋平與被介紹者分彆點頭示意。介紹完畢後,他說:“今天為了歡迎我,東鄉部隊的各位部長都賞光陪同,三條洋平十分感激。”隨後又說了幾句客套話。趁著眾人輪流倒酒的空當,北野笑著說:“三條君,為了讓你體驗一下哈爾濱的異國風情,我特地做主點了蘇聯菜,你不會介意吧?”鬆本益雄笑道:“三條君,新世界飯店的蘇聯菜非常美味,相信你會喜歡的。”三條洋平好像並不在意,“當然不會。食物的用處,無非是讓人吃飽而不至於餓死,至於味道好壞,我沒什麼興趣。”“哈哈哈!”北野大笑,“你還是這個樣子,聽說你在大學的時候就是這副脾氣。”三條洋平笑笑,“我在京都帝國大學接受天皇恩賜的教育,我存在的意義就在於能幫助大日本國實現共榮統一的目標,其他東西,我不會太計較。”聽了他的話,席間眾人目光各異。坐在三條洋平身邊的太田澄問道:“三條君既然要同我們一起在哈爾濱工作,為什麼不把家屬帶來?聽北野隊長說,你京都的家中還有妻子和兒子。”三條洋平搖搖頭,“我來中國是為了工作,而不是享樂,妻兒隻會分散我的精力,讓我無法全心投入,為帝國儘忠。所以,我不會讓他們來這裡。”北野讚許地拍拍他肩膀,“怪不得石井少將對你這麼看重。在座各位都是帝國的精英,我們都要為帝國儘忠,我北野政次代表陸軍省和參謀本部,感謝大家的付出。乾杯!”又乾了一杯。坐在鬆本益雄旁邊的菊地齋說:“北野隊長,可以開始了吧?”北野政次“嗯”了一聲,大家這才開始動手吃飯。北野親自將魚子醬和熏鮭魚移到三條洋平跟前,他的這個動作,讓在場幾個人的眼神發生了一些變化。酒過三巡,坐在北野政次對角的太田澄問道:“北野隊長,今年的物資和研究經費一直沒有送到,會不會有什麼問題?”“運送物資的貨船在日本海域被美國太平洋艦隊擊沉,第二批補送已經改由軍用飛機輸送,最快也得半個多月後才能啟程,繼續等吧。”北野政次喝著紅湯慢慢說,臉上的神色有點難看。那叫細穀剛男的人發牢騷道:“資金不足,物資也跟不上,很多圓木都吃不飽飯,餓得麵黃肌瘦。”北野政次聽了後點點頭,但神情似乎不太高興。細穀剛男邊說邊大口吃煎牛排,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川島清用刀子割了好幾大塊烤乳豬肉,吃得滿嘴流油,好像很久沒吃過肉。北野政次不好意思地對三條洋平說:“以前我們這些人經常出來吃飯跳舞。部隊最近資金緊缺,大家已經很久沒出來吃頓好的了,希望你能習慣。”三條洋平麵無表情,“我來哈爾濱不是度假和觀光,而是做醫學研究,為帝國稱霸而付出心力,吃什麼都無所謂。”北野政次聽出他話裡的刺,跟著“嘿嘿”笑了幾聲。在座的其他人互相交換眼神,都隱隱流露出幾分不滿。細穀剛男提議,“北野長官,今天是特地歡迎三條君加入部隊,我們要不要叫幾個舞女來助助興?”此言一出,席上的人都紛紛附和,看來大家都很喜歡此道。北野政次臉上帶著微笑,剛要張嘴說話,三條洋平卻擺擺手,“各位部長,剛才北野老師說過了,我們今年的資金很緊張。以本人的觀點,不如把這些招舞女的錢留著進行醫學研究!”這話讓大家十分掃興,細穀剛男眼中露出明顯的反感,而三條洋平低頭喝著咖啡,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晚餐的氣氛剛有些緩和,又變得更加尷尬。又吃了一會兒,北野政次問:“三條君,你的住處我們已經安排好,就在中央大街北端,離鬆花江畔很近,風景非常好。那是一處充公的蘇聯富商的兩層洋房,環境很不錯,我想你會喜歡的。”眾人眼中都露出嫉妒之色。三條洋平卻道:“讓北野老師費心了,其實對我來說,隻要有一張床就可以,還是把洋樓留給各位部長吧。”北野政次嚴肅地說:“你就不要推辭了,這是我的決定。”三條洋平見他說得認真,也不好再拒絕。鬆本益雄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道:“三條君準備明天就到平房,開始新的工作嗎?”三條洋平說:“不,我想明天到牡丹江的海林支隊去一趟,不知道北野老師是否允許?”北野政次感到很意外,“去海林支隊?那裡比較偏僻,路也不太好走,有什麼特彆安排嗎?”“哦,是這樣。”三條洋平欠了欠身,臉上露出一些笑容,“我是想與那裡的醫學研究人員做一些交流,交換資料,互通有無。”北野政次很滿意他的想法,“既然你有這個想法,我完全同意。明天我會派兩名士官和你一同坐火車去寶寧市。”不想三條洋平卻說:“不,我希望自己一個人去考察。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我不想給彆人添麻煩。”川島清插言道:“三條君,這幾年外麵有些亂,抗聯軍、遊擊隊、國民黨還有土匪,都經常出來搗亂,最好還是有人跟著你去。”三條洋平笑了,“對職業軍人來說,這些危險不算什麼,我還是希望能自己去海林支隊看看。”見他這麼堅持,北野政次也不再勸阻,於是點頭同意,“支隊長尾上正男是一名優秀的軍人,希望你們能夠談得來。對了,部隊還會為你安排一名保姆,用來照顧你的飲食起居。當然,如果吃膩了,也可以選擇到外麵吃自己喜歡的任何東西。哈爾濱是大日本帝國按照最高標準修建的國際化城市,在這裡能吃到任何一個國家的美食。”“不,我不需要保姆,我自己可以到外麵吃,日常起居也不需要彆人照顧。”三條洋平回答。北野政次笑了,“三條君,你不用多心,部隊中少佐以上軍官,都可以享受有保姆的待遇。”三條洋平道:“剛才說過了,我對衣食住行都沒有特彆的要求,隻要能為帝國效力。多謝北野老師的照顧,我不需要保姆,我能照顧自己。”三條洋平仍然麵沉似水地回答。除北野政次之外,在座的人都在心裡暗暗嗤鼻。聽他這麼堅持,北野政次也不再說什麼。大家又聊了一會兒閒話,約晚上九點半,宴會結束,眾人都乘坐軍用汽車各自回自己的住所去了。夜已經深了,大街上仍然燈火通明,很是熱鬨。北野政次與三條洋平說了幾句話,就上了自己的黑色福特轎車向南離開。三條洋平也鑽進自己的道奇車,由司機帶路,沿大道朝西北方向的住所駛去。守在吉姆轎車內兩個多小時的矮胖漢子從車窗縫隙把煙蒂拋出,發動引擎,在道奇轎車後麵尾隨著。矮胖漢子的駕駛水平不錯,他不緊不慢地跟著,始終與道奇轎車保持固定距離,令對方根本無法察覺有人跟蹤。開了大概半小時,經過中央大街北側鬆花江畔的石子路邊,這裡街燈閃耀,很多人在江邊散步,有蘇聯人、美國人和日本人。再拐進一條街道,最後道奇車停在一座東正教風格的俄式洋樓門前。司機熄火下了車,從後備廂中費力地拎出兩個大號行李箱,掏出鑰匙打開洋樓大門,與三條洋平一起走進去。吉姆汽車繼續慢慢向前開到十字路口,拐過彎後停住,矮胖漢子熄了火鑽出汽車,躲在牆拐角觀察遠處的俄式洋樓。十五分鐘後那司機才走出來,上車從原路返回離去。矮胖漢子冷笑幾聲,轉身迅速鑽進汽車發動起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這座俄式洋樓確實漂亮,兩層設計,共有八個房間,各種設施一應俱全。三條洋平每個房間都轉了一圈,把皮箱裡的衣服等物拿出來放進衣櫃,又查看了所有的門窗是否鎖好,這才鑽進浴室。洗完澡後,穿著睡衣的三條洋平坐在臥室書桌前,擰亮電燈,從皮箱裡取出幾樣東西依次擺在桌上。一把南部式手槍,兩隻裝滿子彈的彈匣,短匕首,一支鋼筆,一個信封,一個疊成方形的白紙條。三條洋平打開信封,抽出一封信展開,眼睛盯著信紙上那熟悉的日文,表情變得越來越複雜。次日天剛亮,三條洋平就拎了個小皮箱走出洋樓。他一改昨天襯衫西褲皮鞋的裝束,不知從哪裡弄了套深灰色的粗布短褂,腳穿厚底布鞋,打扮得像個普通村漢。他先乘無軌電車來到哈爾濱火車站,買過票後踏上了開往東部的火車。下午快兩點鐘,慢吞吞的火車才在牡丹江市火車站停住。下車後,三條洋平看到這裡的火車站比哈爾濱稍小一些,充其量就是七八間大磚房。他從懷裡掏出白紙條看了看,又收回懷中,走到站外,看到路邊有個拉車的車夫,上前問道:“請問,從這裡去道河村要怎麼走?”車夫正蹲在人力車旁邊抽旱煙,見他一身農民打扮,又聽他中國話不純正,笑著問:“你是朝鮮人吧?去道河村串親戚?”“哦,是的。你認識去道河村的路嗎?”三條洋平說。車夫好容易找到人閒聊,又不緊不慢地抽著煙問:“有什麼親戚住在那邊啊?”三條洋平強壓住火氣,把臉沉下來,“你到底認不認識路?”車夫見他臉色難看,就不再囉唆,笑著說:“當然認識!不過你還得坐火車,先過穆棱,再到寶寧,找輛馬車去道河村。”“什麼?那樣不是要繞一個大彎嗎?”三條洋平之前看過東北地圖。“從這裡直接去道河,要翻過好幾座山呢,你總不能用腿爬這一百多裡吧?”車夫眯縫著被煙熏得睜不開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說。三條洋平恍然大悟,轉頭走進火車站。為防被騙,他又問了鐵路署的兩個工作人員,得到同樣的回答後才信了。他又買了票,乘火車先到穆棱市,再向南朝寶寧進發。到寶寧市時,天已經黑了。三條洋平在路邊用高價雇了一輛馬車,才說服車夫連夜順著大路往道河村方向駛去。越往西就越顛簸,道路兩旁很荒涼,剛剛抽青的玉米和高粱無精打采地在田間站著,也隻能看到稀稀拉拉的一些民房。晚九點時,馬車夫打死也不肯繼續走了,說前麵就是道河村,那裡很不太平,經常有土匪和開墾團的日本人騷擾甚至搶劫。三條洋平隻好跳下車,在車夫的指引下,沿著鎮間土路繼續向西走。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幸好有月光照著。三條洋平拿著軍用地圖,提著搖電式手電筒,有時不得不翻山丘,穿小樹林,甚至還要過墳地,周圍很荒涼,在羅盤的指引下才不至於迷路。這時遠遠聽到前麵有人大聲交談,聽上去好像是日語。三條洋平警覺起來,連忙躲在一棵大樹後。人影越來越近了,是兩個人,三條洋平夜間視力極佳,看出是兩名身穿黑色男式和服的男人,正朝三條洋平藏身的方向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他無法再躲,隻好閃身從樹後走出。看到三條洋平之後,兩人先是一愣,隨後互相交談幾句,加快腳步朝三條洋平走來。到麵前時,三條洋平看得更清楚了,這是兩個日本男人,從破舊的黑色和服、麵黃肌瘦的臉色判斷,應該是典型的日本開墾團團民。這些懶人響應日本政府的殖民號召,大老遠從日本來到中國,原以為到中國就是到了天堂,可以吃香喝辣,結果卻成了沒人理的狗屎,很多人連肚子都填不飽,隻好仗著有日本軍隊撐腰,整天靠著偷雞摸狗為生,最為中國人所痛恨。個子較高的日本人撇著嘴,用手一指三條洋平,操著生硬的中國話,“你的,什麼的乾活?”這種在中國話中夾雜日文漢語的四不像語言被日本人稱做“協和語”,好在中日語言和文字相通,大多數中國人都能聽懂一大半。三條洋平用眼睛直視這人,並不回答。另外那人走上前,用力去推三條洋平的胸口,罵道:“巴嘎,你的啞巴?你住在哪裡?”三條仍然沒說話,隻是冷笑著。那人頓時發怒,剛要抬拳頭,卻被為首的擋住,用日語說:“不要打他,這附近中國人很多,彆惹麻煩。搜他的身,看有沒有錢和食物。”他們顯然把三條洋平當成了中國農民,卻不知道三條洋平聽得清清楚楚,臉上帶著嘲笑的神色。那人怒道:“你的,笑什麼?”上前就開始搜身。三條洋平也不阻攔,任這人在身上翻來翻去。不大工夫,就從他的短褂內兜翻出一本小證件,封皮上寫著“大日本帝國軍官證明”。這人一怔,連忙展開證件,裡麵貼有蓋著鋼印的頭像照片,清楚的大字寫著“大日本帝國陸軍省,參謀本部,大日本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第一部特彆班軍醫少佐”,名稱一欄則寫著“三條洋平”,最後一行小字是“昭和十八年二月頒”。這人呆了半天,才想起來把證件交給那領頭者。那人接過後看了看,哈哈大笑起來,突然把臉一沉,“你的,從哪裡偷來的?你的快說,不然死拉死拉的!”三條洋平慢吞吞地從腰間掏出南部式手槍,“哢嚓”一聲將子彈上膛,頂在這人腦門兒上,笑著用日語說:“你猜猜這把槍是從哪裡偷來的?”兩人看到手槍,都嚇得說不出話來。三條洋平收起槍,斥道:“沒用的東西,就是你們讓大日本帝國蒙羞!天皇讓你們來中國開墾這塊蠻荒之地,可你們居然來搶劫,不覺得羞恥嗎?”這下兩人全傻了,這番話可不是裝得出來的,其中一個立刻求饒道:“請長官原諒,我們以為你是中國農民,證件也是偷來的——”話還沒說完,三條洋平抬手就是一記耳光,打得那人身體轉了半圈。他把證件收起,四下看了看,問:“道河村還有多遠?”“哦,道河村就在、就在前麵不到兩公裡,不知道長、長官要去做什麼?是找人嗎,我們可以幫忙!”這人開始拍起馬屁來。“好,你們對道河村熟悉嗎?”三條洋平點點頭,問。兩人連忙回答:“很熟悉,我們的開墾團就在道河村北。”“那你們知道村裡有一個叫黃淑鳳的中年女人嗎?大約五十歲,好像有風濕病。”矮個子麵露喜色,搶著說:“知道,她家就在我們開墾團附近!那女人好像是三十幾年前從哈爾濱搬來的,性格很怪,房子孤零零的離村子很遠,也不怎麼跟彆人說話。她還有個……有個……咦?”這人說著,臉上忽然現出疑惑之色。三條洋平不再猶豫,舉起手槍就開。“啪!”正中眉心,這人身體猛然栽倒,扭了幾扭就不動了。另外那矮個子嚇得張嘴說不出話,轉身就逃,“啪啪”,又是兩槍,都打在他後背,也把他打倒在地。三條洋平把槍收起,左右看看並沒驚動什麼人,這才上前查看屍體。他確定兩人已死,便將屍體拖到附近的河邊,找來兩塊巨石,將屍體身上的和服脫下,把巨石與屍體當胸係緊,再推進河裡,屍體冒著泡慢慢沉向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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