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們。”珮兒戰戰兢兢地應答著。“他,他為什麼?”武瞾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非常震驚也非常憤怒。她想不到口口聲聲說愛她離不開她生活中隻有她一個女人的李治,竟會背著她去做這種事。這真是太可怕了。這至少證明了這個男人的心裡還有一大片隻屬於他自己的天地,他有他自己的隱秘的感情和牽掛,而這一片心靈的世界是武瞾永遠也走不進去的。武瞾這才意識到,她儘管同李治日夜生活在—一塊,不斷地卿卿我我,而實際上她依然很孤獨。武瞾開始觀察李治。在得知了底細之後,她果然在皇上的神色中找到了他的心思,他的焦慮不安、難抑的悲哀和他麵對武瞾時強裝得太勉強的歡顏。這些都是證明。皇上確實去了西院,由此武瞾感到了恐懼。那兩個女人存在一天她就一天不安全。皇上可以立她為後,但也同樣可以像廢了王皇後那樣廢了她。如今李治舊情難忘,特彆是他竟親自去了那座被廢棄的荒涼的西院。他對那樣的情景一定會深懷愧疚,這樣長此以往,王、蕭二氏就可能見縫插針。武瞾想,到了那時就晚了,怕是連白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武瞾一時還不知究竟該怎樣處置這件事,但有一點她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她必得當機立斷,斬除禍根,從此斷了皇帝的念想。這是她和她的孩子們性命安危的唯一保障。於是武瞾立刻找來負責看管彆院的宦官。她要查明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儘快將災禍消滅在萌芽狀態,否則有—天皇上真的在他們做愛時提出這事,就像當初他提到長孫無忌那樣,她就被動了,就不能不考慮皇上的意願了。那時她就要被迫讓步,被迫做—個寬容大度的女人,做一個謙謙的皇後,擁有最完美的形象。但是她的心裡卻是痛苦的、壓抑的,那是武瞾所不喜歡的。所以她要趕在她未來的被動之前行動。管理西院的那個宦官來了。他衣著肮臟但卻吃得肥頭大耳,臉上一副凶狠的神情。但他在皇後麵前還是低著頭,垂著手,顯得很謙卑。武瞾立刻看透了這個無情無欲也不會有廉恥之心的男人。她讓他坐在離她不遠的那把椅子上,讓他感受到—種受寵若驚,然後給予他微笑,再然後,賜給他銅錢,最後,她用極其平易近人的溫和而又不失威嚴的聲音,要求他講述皇上那日到西院去的全部情景與經過。於是武瞾終於得知了那一切,就仿佛親眼看到一樣。他鐵青著臉,四處觀察著,極其詭秘小心地走進了那座破落肮臟的被廢棄的西院。他一看到院中那衰敗蕭條的景象就開始淚流滿麵。遍地是蓬亂的蒿草,還有被廢棄的那些雕花的漢白玉石柱。蛛網迷迷茫茫,青蛙在泥地上嗚叫。他覺得從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地方,他也從不知道原來這就是西院,西院就是這樣的。他於是瘋狂而悲慘地呼喚著:“皇後、淑妃,是朕呀,你們在哪兒?回答朕。皇後,淑妃,朕看你們來了。”於是在一陣猛烈的但卻無力的敲擊聲中,在兩扇破爛木門上的木格子窗中,他終於看到了那兩張蒼黃的、肮臟的、披頭散發的臉。他簡直不敢認這兩張臉。他甚至分不清誰是王皇後而誰又是那個蕭淑妃。兩張臉都——樣地充滿了絕望與悲哀,都一樣在乞求著死的超脫。而兩個女人的身後,就是那黑漆漆的陰暗而潮濕的屋子裡湧出來的惡臭的氣息。她們怎麼可以被關押在這樣的地方?這太淒慘、太殘忍,也太令人毛骨聳然了。他看慣的是她們生活在富麗豪華庭院內的景象。畢竟,他與她們是曾有過肌膚之親的,特彆是蕭淑妃。“蕭淑妃!”他叫著,但沒有人回答他。這時候李治聽到了王皇後的聲音。他熟悉這聲音,於是他順著這聲音找到了那張他已不熟悉的臉。那聲音說,“我們早已被廢為庶人,皇上何必還用皇後、淑妃稱呼我們呢?我們是有罪的人,皇上為什麼還要來看望我們……”王皇後說不下去了,木格子窗裡的那張陌生的臉已經滿臉是淚。然後李治知道那另一張臉便是蕭淑妃了。這個他曾經無比寵愛的並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睜大著茫然的眼睛。她披散的頭發蓋住了半張臉,骨瘦如柴的胳膊從木格子裡伸出來,伸向李治,拚命地向前夠著,想抓到他。她開始說話。而她反複說的隻有一句話,“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李治握住了蕭淑妃的手。那手太冰冷太僵硬太枯瘦了。於是他覺得心很疼很苦很難受。他想起他第一次同蕭淑妃同床共枕時那令他神魂顛倒的情景。他把他的臉貼在蕭淑妃的手上,大聲地哭泣。他說,“孩子們很好,很好。”然後他聽到王皇後繼續說:“如果皇上還念舊情,請一定把我們放出去。這裡太可怕了,讓我們出去吧。我們會永世不忘聖恩,這輩子做牛做馬侍候皇上。皇上,我這裡給您下跪了。”“皇後請起。”李治聽到這樣的話更加悲傷與憤怒,於是他發誓:“你們放心,朕一定想辦法把你們接出去。”這時候守在門外的皇上侍從前來催促,於是李治在戀戀不舍之中放開了蕭淑妃的手,離開了西院。那隻慘白的枯瘦的手依然在半空中搖蕩。從此皇上被一種悲悲切切的情緒籠罩著。他鬱悶焦慮,總是愁眉不展,根本就不知道該怎樣把王皇後蕭淑妃從那個可怕的西院裡接出來。他也根本不敢對武瞾提起此事。他深知對武瞾來說,這兩個女人是比長孫舅父更凶惡的敵人。而且他預感到武瞾是決不會放過她們的,而他的介入一旦被武瞾發現,隻能足更快地把她們推向死亡。因此他很茫然,在茫然中無所事事。這就是當今的皇後所得知的那一切。她和顏悅色打發了那個宦官後便立即下定了決心。她相信李治最終會想出拯救那兩個女人的方法。而那兩個受儘折磨的女人一旦出來,也一定會向她武瞾複仇。於是第二天在皇上早朝之時,武瞾便密令她的親信宦官對王蕭二氏施行笞罰,每人二百下。罪名是她們二人已被囚禁卻仍不知悔改,反而對皇上胡言亂語,這是天理所不容的。武瞾想,既然是皇上對你們信誓旦旦,那你們就應為這信誓旦旦付出代價,就應當承受皇上所犯下的不光彩的罪名。而王蕭二氏在聽到這樣的判決時,簡直是上天無路,人地無門,有苦無處說,有冤也無處訴。她們無力反抗,隻有接受笞罰。結果在那片很明亮刺眼的冬日的陽光裡,王、蕭兩個女人被拉了出來。她們身上本來就破爛的衣服被無情也無欲的宦官剝下來。她們赤裸裸慘白地被冰冷的太陽照耀著。然後,那長而粗的竹笞便開始冰雹般地狠狠地砸在她們柔弱的身體上。她們奔跑著喊叫著但那竹杖追趕著她們。後來她們不再奔跑也不再喊叫了。她們隻剩下最後的喘息。她們已成了血肉模糊失了人形的兩塊肉團。竹笞一百下的時候,她們就已經死了。然後凶猛的宦官們打道回府去吃皇後賜給他們的米酒。西院裡變得安靜冷落,隻剩下不散的血腥味引來的烏鴉們在那皮開肉綻的身體上盤旋著……後來行刑的宦官們將結果秘密通告了武瞾。他們看見武瞾的臉色很平靜,好像被打死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隻蒼蠅。武瞾隻是冷漠地點了點頭,說她知道了,隨後吩咐賞他們銀子,並說他們可以退下了。這時候,宦官們才得以第一次領教了新皇後的殘忍。然而他們在退下之前,還是報複般地向新皇後陳述了王蕭二氏死前的遺言。王皇後大義凜然,她說:“既然是武瞾得寵,我就隻有一死了之了。願皇帝萬歲萬萬歲!”而那個瘋了的蕭淑妃卻像是已被驚醒,她破口大罵阿武是隻老鼠,而她死後則托生為貓,非咬死阿武這隻老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