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武則天 趙玫 2750 字 14天前

這便使王皇後終於又得到了某種平衡。武瞾的到來,儘管又多了一個爭寵的敵手,但武瞾確實準確無誤地狠狠擊垮了蕭淑妃。在某種意義上,王皇後借武瞾這把利劍刺傷蕭淑妃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從此,皇上果然很少再去蕭淑妃處。他隻是因為想念兒子雍王素節,才勉強會到蕭淑妃的宮院裡去轉,—圈。其實李治的心情也很矛盾,他儘管寵愛武瞾,以畢生最大的熱情深愛著這個女人,但他還是不能徹底忘卻他也曾深深寵愛過的蕭淑妃。他不得不承認,其實蕭淑妃也是個好女人。她沒有過錯。她唯一的過錯是,她的原本幸福的生活中,突然不期地出現了武瞾。而武瞾又是個比她更美麗更溫順更年輕更新鮮更嫵媚更聰明更性感更優秀更出色的女人。而她不能同這個女人相比,更不能同這個女人競爭。所以她失寵了。她的失寵也使李治的內心深處倍受折磨。是他不再愛蕭淑妃了。但最終李治為了武瞾,還是徹底舍棄了蕭淑妃。甚至舍棄了他從小一直格外疼愛的那個聰明可愛的兒子素節。他為了換取王皇後的平靜並為了報答她將武瞾接來的恩德,終於決定了放棄素節,而讓皇後的養子忠成為皇位的唯一繼承人。這個陳王忠儘管是李治的長子,但李治對他幾乎毫無感情。就在立忠為太子的同時,李治想到的卻是那個可愛的素節。而當他想到素節,他也才意識到他可能為武瞾付出的太多太沉重太慘痛了。他甚至想到他是不是應當改變。立忠為太子對素節實在是太不公平了。他為此而憂心忡忡。於是,在正式宣讀冊立太子詔書的頭一天晚上,在考慮再三之後,李治還是決定要去見一見蕭淑妃,見一見那個可憐的兒子。他想無論是作為一個君王還是作為一個男人都應當這樣做。他要仁至義儘。他要親口告訴她詔書的內容。他要說明很多事,他雖身為皇上卻已是身不由己。他不得不……李治在天黑之後來到蕭淑妃的宮門前。他並沒有讓人提前通報。他推開院門之前,還有些猶豫。他很怕會出現尷尬的場麵。他甚至想回去。他不一定非要向他的皇妃解釋什麼。他是皇上,他有權決定朝廷中的一切,包括皇太子的人選。他這樣為自己壯膽。而就在這時,隨行的宦官依照慣例大聲地向淑妃的殿裡宜布皇上駕到。於是宮門大開。李治硬著頭皮往裡走。然而他剛剛走到蕭淑妃寢殿的門口,就看見裡麵的燈光驟然熄滅了。一片黑暗。緊接著一個蕭淑妃的侍女怯生生地從漆黑的殿裡走出來。她跪在李治麵前稟告說,蕭淑妃近日身體不適,早已安歇。不能侍候皇上,還請皇上原諒。李治知道蕭淑妃已不高興。他便又問起素節。侍女說,公主與皇子也早早睡了,娘娘說也不必皇上費心了。李治知道其實侍女的話都是蕭淑妃口授的謊言。如果換了平時,他定然不會饒了這個侍女和蕭淑妃。他還從未遇到過天子遭嬪妃拒絕的事。但李治隻是在暗夜裡搖了搖頭。他想到素節母子未來悲慘的命運。他知道在某種意義上,他是有負於蕭淑妃有負於他的兒子的。所以他有點怕見到她。他甚至慶幸蕭淑妃能拒絕了他。李治如釋重負般掉頭而去。他聽到蕭淑妃的宮門在他的身後憤怒地關上。他站在後宮的池塘邊仰頭看天上的月亮在星中雲中行走。行走得很艱難,磕磕絆絆,而一旦月亮穿過,那星便即刻黯然失色。李治覺得在這樣的夜晚他依然很苦痛。他知道此時此刻王皇後的宮裡一定會舉杯慶賀的。但他就像不願看到悲慘愁苦的蕭淑妃一樣,也不願看到得意忘形的王皇後。但他需要排解。他唯有一個去處,一個真正使心靈得到慰藉的安身之處。他知道那地方在哪兒。唯有那一個女人。他毅然朝暗夜中的一簇黑乎乎的殿宇走去。他驟然覺得心裡和身上都很溫暖。他知道唯有那裡才是他真正應該去的地方。那是他付出了良心代價的地方。他消失在夜色中。遠處,傳來李治的宦官尖利而遙遠的通報聲:皇上幸武才人,接駕——當那嬰兒發出了呱呱的響亮哭聲時,蒼白而汗濕的武瞾奮力從床上坐起來,她說她要看看她的孩子。“是個小皇子。”“真是個皇子?我的天哪!那是我的兒子!”武瞾無力地躺倒下去。她覺出了周身的疼痛。兩條叉開的腿幾乎並不攏來。那血熱乎乎不斷地湧出來,湧出來。她不再講話,也不再強裝微笑。她覺得她累極了,困極了,也虛弱極了。她任憑宮廷的接生婆們在她的身下忙碌著。她已精疲力竭。她聽到兒子不停地哭。那聲音那麼動聽。還有漫屋繚繞的水的蒸汽。低聲的話語。慢慢連這些也朦朧了,遙遠了。她閉上了眼睛。她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了。她的意識慢慢麻木。最後隻剩下“我的兒子”這幾個單純的字眼。然後,她在這種朦朦朧朧的狀態中,感到了一個男人正在貼近她。那男人吻她,那輕輕的吻就停留在她的額頭上,顯得既冰冷又飄忽。她知道那是李治,她說她想睡了,而李治卻說,“你再堅持一下,親愛的朕要送你一份禮物。”於是武瞾強睜開眼睛。她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向她宣讀什麼。她拚命集中精力。她堅持著。她終於費力聽清了那是一份皇上的詔書。從即日起,她將升遷為昭儀。從才人的位子上連升了三級。現在,她已排在自皇後以下的第六位上,名列九嬪之首。從此她已不再是武才人而是武昭儀了。如此之快的升遷是那時的武瞾做夢也不會想到的。她不知道倘一個女人得到了一個有權勢的男人的寵愛之後,竟還能得到這麼多的東西。武瞾說不清她此刻心裡的感覺,本來她能生出兒子就已經很快活了,想不到又得到如此升遷的皇帝的厚禮。她掙紮著坐起來,她想跪在地上叩謝皇恩。她的虛弱的身子頓時冒出了淋淋的大汗,濕透了她的衣服。李治說:“就免了吧。”他輕輕扶這個剛生過孩子的女人躺下。他說他看見了他們的兒子,他真的很高興。那種親切的幸福的感覺是他過去從未有過的。武瞾輕輕抓住了李治的手。她因為感激而深情地看著他。她說能被皇上如此深愛,她真的很幸福。她說:“答應我,我隻有一個要求,聖上永遠不要離開我。”武瞾能獲得李治如此關愛,她確實覺得很幸運。她知道此刻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李治也會派人去給她摘來。但同時,她也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她人生的階梯還遠沒有終止。那階梯是伸向雲裡伸向天空的。武瞾躺在那裡,慢慢閉上了眼睛。她為了生下這個叫弘的男孩已經受儘折磨,心力交瘁。她緊緊抓著身邊的李治,對他說,我想睡了。然後她也就立刻高枕無憂地睡著了。這個晚上武瞾做了夢。那夢很淒慘。她仿佛又回到了掖庭又見到了那陰森而狹長的永巷。黑漆漆的清晨。漫天的烏鴉。徐惠無聲但卻高傲地與她撩肩而過的影子。還有臘臘。她在絕望中苦苦地乞求臘臘,而臘臘卻訕笑著對她說著什麼,但是她聽不見。她看見她自己躲在角落裡無助地哭著。這時先皇猙獰著麵孔,緩緩地向她走來。她大叫一聲,然後,一切便如遊魂般消散了。灰霧朦朧,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淒清的鐘聲。武瞾被這淒慘夢境驚醒。她周身大汗,她真的很怕。她要侍女立刻抱過來她的兒子。她看到了那個好看的抿著小嘴無憂無慮的弘。她把這個小小的小孩抱在懷裡時才知道,夢不是現實。她進而知道現實的生活多麼重要,而宮庭的生活又是多麼險惡。她知道即使她得到了兒子得到了昭儀的位置,她的生存電依然會遇到危險。因為宮廷本身就是個你死我活的險惡的環境,這裡充滿了搶奪、撕爭和殺戳。武瞾在後宮裡呆的時間太長了,她也經曆了太多的磨難。她知道要想在宮裡生存下去,就必須處處小心謹慎。而越是升遷得快、地位顯赫,也就越會成為眾矢之的,生存起來也就越是如履薄冰,舉步維艱。對此,武瞾是有著足夠的認識和一份真正的冷靜的。於是她感謝那可怕的夢。她不知那夢對她是不是一種鞭策。因此,在榮升昭儀之後,武瞾反而變得更加謙恭更加待人友善。在後宮的侍女與宦官中間,武瞾結下了很多朋友。她雖已搬出皇後宮殿,但孩子一過滿月,她便又恢複了每日向皇後請安的習慣,並有意識地從來不在皇後麵前提起她的兒子,給了那個虛榮的女人很大的麵子。但無論武瞾怎樣地小心翼翼,她還是得罪了皇後。對於後宮的女人來說,他人的得寵就是他人的罪惡,也就是對另外女人的一種自然的傷害。那個高高地坐在殿上的王皇後陰陽怪氣地對武瞾說:“難為武昭儀還有如此孝心,記得要天天來向我請安。”“我怎麼會忘記皇後的大恩大德。”“那你還是應當感謝皇上,否則我怎麼會知道感業寺還住著你這個才貌雙全的小尼姑呢?”“我當然也會報答皇上的大恩大德。”“是要皇上報答你吧?”“不敢。”“可我聽說,你生下兒子沒有幾天,皇上就又天天住在你宮裡了?”“是的。”“那你就不想想皇帝的龍體嗎?皇上是天下的主宰,不是你武昭儀一個人的。他要每天早朝,處理國政大事,而你怎麼能隻圖自己的舒服痛快就傷了皇上的身子呢?”“我沒有……”“可我聽說你房裡的功夫越來越……”“皇後,你……”武瞾抬起頭,她看著皇後,沒想到這個小小年紀的女人,竟會說出如此歹毒的話來。她真是白白坐在皇後的位置上,一點氣度和分寸也沒有。怨不得李治不喜歡她。武瞾很生氣,她原本並不想傷害這個簡單愚蠢的女人。但現在她不這樣想了。皇後傷害了她,那麼一旦有了機會,她也一定要傷害她。她會殺了這個女人,報這一箭之仇,看在這場後宮的爭鬥中到底誰勝誰負。但武瞾不動聲色。她深知她的地位還不容她莽撞行事。於是儘管王皇後常有冷言酸語,她依然每日堅持去請安。她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而皇後的無禮,則使她更加明確了她遲早要取代這個女人位置的奮鬥目標。而要實現這個目標,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更加取悅於皇上。武瞾這樣做了。她在李治麵前變得更溫柔更可愛。加之初為母親的她,比做女孩子時更平添了一份母性的魅力,這就使那個本來就如醉如癡的李治更離不開她了。結果,武瞾生下弘不到三個月,便又懷孕了。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消息對王皇後刺激更大的了。於是她愈加變態,她甚至不顧她的養子忠已立為太子的事實。她寧可毀了這事實,也要打倒武瞾。她開始瘋狂,不管不顧。連母親柳氏也不能勸阻她。一遇機會,她便會在皇上麵前惡毒攻擊武瞾,說武瞾如何如何對她不恭敬,如何如何忘恩負義,說得李治都有些疑惑。王皇後的所作所為,很快傳到了武瞾的耳中。她知道這場漫長的戰鬥終於開始了。她唯有打敗後宮中的所有女人,才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儘管她很怕未來的這場戰鬥,她不想出擊,但乏皇後的惡毒中傷,使她不得不應戰。倘你不去打倒你的對於,殺掉他,他就一定會來打倒你並殺掉你。這就像角鬥場上的兩個鬥士,不是鮮血淋淋的生,就是鮮血淋淋的死。因此無論這女人怎樣柔弱,她都必須挺身出擊,特彆是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她就更應當去爭鬥。而唯有母親不被打倒,她們孩子的性命才能保住。如今武瞾就處在了這樣一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境地中。她並不懼怕,也不會退縮,她隻是覺得她這樣隻身作戰,太孤單了。於是,在她又一次懷孕之後,她對李治提出了想把母親接來的要求。她說她自從十四歲進宮幾乎就再沒見到過母親。她想念母親,特彆是懷孕使她不舒服,她一個人呆著時,常常覺得很淒苦。李治當即應允了武瞾的請求。他說:“原來是這個再簡單不過的要求,朕還以為你提出要當皇後呢!”“皇後?”“這是後宮所有女人的願望。”“是的,我知道。”武瞾平靜地說。“告訴朕,你不想當嗎?”“我隻想你隻同我一個人睡覺,我是你唯一的女人就夠了。”“你難道還不是朕唯一的女人嗎?你還見朕到誰的宮裡去過,同哪個女人親近過?朕隻愛你。為了你,朕寧可放棄一個皇帝在後宮的——切權利。朕隻要你一個,隻同你同床共枕。朕想你,日夜想。朕就是坐在早朝的大殿上,也想著同你在一起時那許多的情景,你相信嗎?”不久,武瞾分彆了很多年的母親楊氏便搬進了後宮。母女倆抱頭痛哭。楊氏說想不到受儘苦難的武瞾會有今天。而她能來到皇宮享受榮華富貴,也全是因了她這個爭氣的小女兒。與楊氏一起來的,還有武瞾美麗的姐姐。此時她已早早守寡,帶著賀蘭氏的一雙小兒女一直同母親淒慘地生活在一起。武瞾也擁抱了姐姐。她從這個苦命女人的臉上看到的,是一種淒豔的美麗和痛苦和重負中隱藏的不安份。武瞾本能地預感到什麼。但那不過是一個閃念。她心甘情願為姐姐和她的兒女們改變處境。她說她希望姐姐搬進來後能變得更漂亮。母親和姐姐的到來,使武瞾感到快活和欣慰,同時她也很感慨,家人的團聚竟是如此地來之不易,這中間竟整整隔了十三年。武家的此一番行動,在王皇後看來簡直是厚顏無恥,得寸進尺。她不能忍受一個剛進宮不久的小尼姑在後宮裡就如此張揚,如此隨心所欲、為所欲為。武瞾的權利也太大廠,甚至都越過了她王皇後。於是,王皇後在萬般無奈之際,居然屈尊向那個她曾經恨得咬牙切齒必欲置之死地的蕭淑妃求助,企圖與她形成——個由暫時的共同利益而組合成的聯盟,共同反擊武瞾。兩個女人對坐在殿堂上。王皇後已聲淚俱下,口噴白沫,全無了皇後的風度。而蕭淑妃則披頭散發,衣冠不整,兩眼依然仇恨地直逼著王皇後,聽她聲討武瞾的罪惡。“都是這個女人!”王皇後憤憤地說。“她是你接進來的。”“可讓你失寵的不是我。”“讓你的養子忠當太子的也不是你嗎?”“當然不是我,那是皇上的意思。”“可接武瞾是你的意思,為了殺我。”“那都是舊事了,關鍵是現在。”“你也當不成皇後啦?”“蕭淑妃你可千萬不要糊塗。她恨我,可也決不會放過你。行朝一日她得了勢,會把你我全都殺了的。她會毫不留情殺人電不眨眼的。”“恨不恨武昭儀是我的事。我被皇上寵愛過,我知足了,你走吧!”蕭淑妃得意地把王皇後趕出了大門,然後便放開嗓門大笑起來。自從那個夜晚拒絕了皇上之後,她就再沒有見到過皂上。皇上不再來。她總是問著侍女為什麼皇上不再來?然後,她就總是讓侍女把自己鎖在屋內,封閉起來。她還總是把窗簾拉緊,擋住陽光。她說她命該如此,就是喜歡生活在這地獄中。她說她害怕光亮,說那光射進來的時候,就像劍一樣,直刺她的胸膛。她總是說自己受傷了,心也破碎了,流著血。她這副樣子,是決不能讓皇上看到的,皇上會難過的,會流眼淚。所以她必須把自己藏起來,把皇上的難過藏起來。蕭淑妃在這樣的打擊下,終於瘋了。蕭淑妃瘋了的消息,人們一直對李治隱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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