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嗚咽,飛沙撲麵,成群的受驚麻雀“撲楞楞”從城樓頂飛到樹梢,又嘁嘁喳喳亂叫著飛上灰暗的雲天。傅潛不顧如刀的北風,堅持逐一查看城防準備。而今,城牆加高三尺,護城河加寬加深又加大了水量,城頭上,備好了成捆的箭矢,成堆的火藥瓶,每個垛口都架上了火炮。再加上八萬餘眾的雄厚兵力,充足的糧草,中山州可說是固若金湯,傅潛感到放心和滿意。跟在傅潛身後的一乾部將,都知其意在固守中山,雖有看法但不敢明言。隻有桑讚不避虎威提出了疑問:“大帥,遂城一帶楊延昭等以劣勢兵力,正與北虜苦戰,我八萬大軍龜縮中山,這樣消極防守,怎能驅逐遼兵?”“你懂得什麼!”傅潛大為不悅,“敵軍勢盛,隻能避其鋒,以逸待勞,靜候時機……”中軍匆匆來報:“元帥,楊延昭送來急信,遼軍敗於秦州,正向中山竄犯。他請求元帥率大軍至寧邊軍設伏,再請高陽關總兵康保裔發兵配合,他與楊嗣、魏能、石普引兵從背後夾擊,定可大敗遼賊。”桑讚聽了忍不住叫好:“太棒了!趁遼軍新敗,一戰可勝矣。”“你懂什麼!”傅潛狠狠瞪他一眼,“說什麼遼軍敗於秦州!楊延昭一萬人馬怎麼能戰勝二十萬遼軍?想不到他竟如此厚顏無恥謊報戰功。”“元帥,我軍馳赴寧邊軍設伏,不失為上策。”桑讚不甘心錯過這一戰機。“胡說!”傅潛動怒了,“遼軍是乘勝南下並非敗竄,我軍至寧邊軍與其野戰,眾寡不敵,豈有不敗之理?斷斷不可!”中軍請示:“但不知如何回複楊延昭?”“要他們堅守遂城、梁門、保州,不可輕動出戰。”傅潛將手淩空一揮,以示命令不可變更。中軍諾諾退下,傅潛站在城頭想了想又傳下號令:“城外駐紮的四隊軍馬,立刻收縮入城。”“這使不得。”桑讚忘了剛剛受過訓斥,“元帥,遼軍即至,城外四座大營,可以拱衛中山城池,等於中山城多了一道屏障,也便於機動出擊。”“你懂什麼!”傅潛雙眼瞪圓,“你如此精通兵法,萬歲為何不拜你為帥?”桑讚不服地小聲嘟囔:“八九萬人擠到彈丸之地的小城內,如何施展。”“我告訴你,”傅潛看出眾將俱有不滿之意,其實是說給大家聽,“遼軍決非戰敗,而是乘勝推進。敵眾我寡,不能硬拚,我們隻能據城固守,隻要城池在我手中,蕭太後便有後顧之憂,就不敢過於深入。”這話似乎也有一定道理,況且元帥說話就是軍令,眾將大都不作聲,有幾個還討好地附和。很快,駐紮在城外的兵馬陸續撤進城內,然而北門外的營盤依然按兵不動。傅潛不覺大怒,傳來中軍發問:“北營何人統領?”“是範廷召將軍。”傅潛愈加動氣,因為範廷召原係曹彬部下,歸於己後,一向以多次同遼軍激戰而頗高傲,並背後攻擊自己懦弱怯戰,傅潛對他早有芥蒂,如今便欲借題發揮:“傳範廷召來見。”“不必傳了,末將來也。”範廷召應聲走上城樓。傅潛板著麵孔:“你可接到收兵入城命令?”“末將有下情回稟。”傅潛根本不聽:“違抗軍令,杖責二十軍棍。”護衛不由範廷召分說,上前按倒舉棍就打。範廷召忍痛爭辯:“元帥,城外營盤不該撤除,八萬人馬擠在城內,不利於守更不利於攻……”“如何攻守布防,本帥自有主張,何勞你多言多語。”傅潛待二十棍打完,又當眾宣布,“範廷召身帶棍傷,難以征戰,暫且收回兵權許其將息。”“元帥,末將仍能上陣衝殺。”範廷召急忙懇求。傅潛將手一揮,範廷召便被護衛推走了。北營統領易主,自然也都遵令撤進中山城。三天過去了,遼軍卻一直未犯中山。蕭太後臨時又修改了作戰方略,她道是水無常勢兵無常形。宋軍八萬精銳據守中山,而且設防嚴密,何必消耗過大兵力去硬啃這塊難啃的骨頭呢。她指揮遼軍先攻陷寧邊軍,飽掠之後又揮師下祁州。甩開中山置於不顧,前鋒在中山與高陽關之間長驅南下直達石門,又分兵經趙州東出河間。總之,遼軍在河北大地橫衝直撞,東殺西掠,遇不到有效抵抗,如入無人之境。遼軍殺掠的戰報,一天數起傳至中山,將士們無不心急如焚。眼看著八萬大軍鎖在中山城中,而遼兵為所欲為地殺人掠地。連日來,許多將校都曾先後請戰,均遭傅潛斷然拒絕。這日早飯後,將領們不約而同來看養傷的範廷召,大家的話題自然就集中在戰事上麵。桑讚是積極主戰者:“朝廷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我們眼見遼兵殺我同胞,燒我家園,卻自縛手腳不能出去殺敵,實在無顏活於人世!”範廷召忿忿然:“元帥如此貪生怕死,豈不貽誤國家大計!我等既食君祿決不能坐視北胡橫行,應再去向元帥陳以大義曉以利害。”眾將本來請戰之心不死,有人領頭立刻群起響應,便跟隨範廷召一擁來到帥府。傅潛不得不出來見麵,但是卻黑著臉:“爾等意欲何為?”範廷召決心一人擔當責難:“元帥,北胡猖狂,我們不能守株待兔了。”眾將異口同聲:“我等請求出戰。”傅潛大怒,拍案而起:“混蛋!你們全是蠢才,八萬人馬怎敵二十萬大軍?本帥愛兵如子,是為部下為爾等著想,你們反倒不領會本帥一番良苦用心,真是氣煞人也!”“元帥,國土淪喪,黎民塗炭,我們按兵不動又於心何忍?”範廷召下定決心要力爭到底。“你大概是忘記了那二十軍棍的滋味。”傅潛恨惱得咬牙,“來呀……”中軍又匆匆走來:“元帥,兵部侍郎李大人有急信呈遞。”傅潛顧不得處罰範廷召了,李侍郎是他至交密友,這急信定有關乎他的大事:“快呈上來。”中軍交上密書,傅潛立刻拆開,急速從頭閱下:“傅兄台鑒:”“楊延昭派人進京麵奏,謂兄擁重兵怯戰不出,萬歲甚為不悅。望兄火速做做樣子,以塞他人之口……”傅潛收起信來,不覺沉吟。兩個護衛適才已聽喚上前扭住了範廷召,中軍見傅潛遲遲不做發落,便試探著詢問:“元帥,範將軍如何處置?是否再責以軍棍懲戒?”“算了,放開他。”兩護兵鬆手退下,範廷召躬身施禮:“謝元帥不責之恩。”“不必了,”傅潛臉色平和多了,“本帥仔細想來,你要求出戰忠心可嘉,而且未必沒有一點道理,所以同意你領兵出擊。”眾將都覺意外,不明白傅潛為何突然改變主意?範廷召卻是喜出望外,趕緊表示決心:“末將一定奮勇殺敵。”傅潛立即傳令:“著範廷召領馬軍八千步軍二千出擊遼軍,桑讚將軍為副,共同領兵作戰。”範廷召、桑讚同聲應答:“得令。”但是桑讚又說:“元帥,末將與範將軍領區區一萬人馬,若為先鋒足矣,但恐難與二十萬敵軍較量,不知元帥大軍何時出動?”傅潛心說,你也知寡不敵眾呀!你也知道害怕呀!這次就讓你嘗嘗厲害。但他表麵上卻是滿口答應:“本帥隨後自會引大軍為繼,二位將軍儘管放心。”當時,二十萬遼軍已像五指一樣分散開活動,蕭太後自領三萬人馬駐紮在寧邊軍。範廷召、桑讚按傅潛部署,引兵突襲寧邊軍。遼兵沒想到宋軍敢於主動進攻,疏於防範。加之宋軍早就憋足了勁,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一陣猛攻,首先殺上南城。蕭太後一時也摸不清宋軍來了多少,下令退出了寧邊軍。範廷召殺傷遼軍兩千,一舉攻克寧邊軍,尚未從初戰獲勝的喜悅中平靜下來,蕭太後就指揮遼軍發起了反攻。三萬遼軍有蕭太後、遼聖宗親自督陣,攻勢甚猛。桑讚鼓勵將士們,隻要守住半天,傅潛大軍就會趕到。那時內外夾擊,定能將三萬遼軍全殲,說不定能生擒蕭太後和遼聖宗。然而一天過去,連續打退遼軍七次進攻,宋軍已傷亡逾千,仍不見傅潛大軍蹤影。夜幕降臨,戰事間歇,範廷召遙望中山,頓足長歎:“傅元帥大軍若能按約定中午趕到,蕭太後和她這三萬胡兵早就成網中之魚。何故遲遲不至,錯過這大好戰機!”桑讚想得更深一層:“我看傅潛根本就不打算出兵,他是有意看我們的笑話。”這話使範廷召猛醒:“傅元帥若真這樣想,我們這一萬弟兄豈不都有性命之憂?”“不能坐以待斃。”桑讚已有主意,“我突圍出去,回中山逼傅潛出兵。”範廷召想想也彆無他法,就給桑讚挑了一百精騎,保他連夜突破遼軍圍城防線,馬不停蹄趕到了中山。帥堂之上,桑讚難按怒火,厲聲質問:“元帥,何故言而失信?致使戰機坐失,兵士死傷!”“軍情不明,怎能貿然出兵。”傅潛當然不會認錯,“我要對這七萬將士的生命負責。”“如今情況已明,請元帥即刻點兵出征吧!”桑讚又說,“元帥,將士浴血苦戰,死守寧邊軍,大軍早去一時,萬名弟兄有救,而且還可以聚殲蕭太後精銳,生擒契丹皇帝。”傅潛嘿嘿笑了幾聲:“過梁當燈草,被你說得輕巧!那蕭太後豈是無能之輩,分明是拋餌誘我上鉤。我若帶兵前往,她那二十萬大軍必然會包圍上來,到那時就悔之晚矣。”“元帥,照你這樣說是不想出兵了?”“我不能明知是圈套,還硬要往裡鑽。”“那麼一萬弟兄的生命你都不管了!”“你回去告訴範廷召,讓他設法突圍。”“元帥,一萬弟兄已死傷過千,血戰兩日元氣大失,況且說不定遼軍又已增兵,突圍豈非送死?你身為統帥,不能見死不救呀!”傅潛看出眾將俱有不平之色,隻好再玩個花招:“這樣吧,本師給你令箭一支,你去高陽關召副元帥、高陽關都部署康保裔帶兵往援。”“元帥,還要奔波至彼,隻恐遷延時間範廷召不保,何必舍近求遠呢?”“本帥坐鎮中山不能輕動,萬一蕭太後經此南下呢?”傅潛把話說絕,“既然時間緊迫,你就快去高陽關吧。”桑讚一看再多說也無用,就手執令箭飛騎快馬來到高陽關。康保裔見到令箭,獲悉範廷召危在旦夕,桑讚又再三敦促,便儘快點齊一萬馬軍,將高陽關交副將守衛,帶兵與桑讚馳赴寧邊軍。遼兵聞訊,在河間攔住去路,康保裔連突幾次都難通過,天色已晚,兵士未餐,隻得權且在河間郊外裴村駐紮。宋軍增援的軍情報到蕭太後帳中,蕭太後分析了雙方兵力,在河間攔阻宋軍的遼兵是兩萬人,圍困寧邊軍的是三萬人,兩處宋軍都是一萬,兩處都不足以吃掉宋軍。而寧邊軍宋軍有城池據守。相比之下,河間宋軍無險可守。蕭太後立即決定從寧邊軍移師兩萬,親身率領去河間,要先吃掉康保裔一萬人馬,回頭再消滅範廷召。蕭太後在黎明前到達河間裴村,馬上對康保裔實施了包圍,並且毫不停歇地發起了進攻。四萬對一萬,康保裔又是倉促應戰,宋軍大敗,隻有桑讚領十餘名親信血戰殺出重圍,康保裔一萬騎兵全軍覆沒,他本人也被生擒。蕭太後並不滿足於這一勝利,不許部下休息,全軍匆匆吃過早飯,就又全速趕回寧邊軍。來到城邊,始知範廷召已連夜棄城突圍。經過一番廝殺,宋軍隻逃出三千人,蕭太後對未能全殲範廷召部多少有些惋惜。寧邊軍、河間戰役,宋軍損失近兩萬,副元帥康保裔被生擒,整個河北震搖,軍心浮動。傅潛越發被嚇破膽,隻是龜縮在中山閉門不出。蕭太後則乘勝推進,分兵一路入邢州、洛州,直向大名。一路東渡黃河,下德州、棣州,攻入淄州,齊州,另一路遊擊騎軍,南下甚至到了汶泗、澶淵附近。遼軍數路並進,長驅直入,汴京已受到威脅,宋真宗感到形勢嚴峻,於十二月初二下詔禦駕親征。他調曾攻陷遼國平州對遼軍有豐富作戰經驗的並州都部署高瓊,統率山西軍馬東出土門前據石門,與傅潛成犄角之勢。自率十萬大軍北上,於十二月十五日車駕抵大名前線。即派先鋒大將石保吉、上官正統前軍三萬北進,與高瓊、傅潛會師。又傳旨命楊延昭、楊嗣、魏能、石普等率各部人馬南下尾隨遼軍作戰,這樣就對遼軍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包圍態勢。當時遼軍氣勢正盛,連戰連捷,而且逼近了宋國心臟,若換彆人統帥指揮,定會乘勝前進以期直搗開封。但蕭太後不愧為傑出的女軍事家,她冷靜地分析了形勢,料定如果攻不下開封,就難免全軍被困在宋境。她趁宋軍包圍圈尚未形成,歸路未被截斷,當機立斷,下令全線退兵。這是宋軍始料不及的,隻有高瓊、楊延昭及時引兵追擊,一路殺傷遼軍千餘人,直追到易水岸邊,不敢再冒險跟進,方始作罷。易水無語奔流,遼軍默默北撤。寒風蓑草,蕭太後凝視著半被冰封的易水出神。韓德讓頗為感傷地吟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不!”蕭太後猛地揚起粉麵,鳳目遠眺南方,“我還會回來的!”果然蕭太後並未甘心,公元1004年農曆九月二十四日,正值玉露生涼北雁南飛的季節,蕭太後發傾國之兵三十五萬,再次發動了聲勢浩大的南征。這次出兵分為東西兩路,東路為主,西路副之。西路兵力五萬,由梁王耶律隆慶為統帥,北府宰相蕭繼遠、統軍耶律奚奴為大將,由西京出兵,經偏關、神池進攻苟嵐。蕭太後不指望西路軍獲得顯著戰果,主要意在牽製宋國在山西的兵力,使之無暇東顧。東路軍三十萬,由蕭太後與遼聖宗耶律隆緒親自統領,欽命已升任順國王兼南府宰相的蕭達凜為元帥。大軍渡過易水後,蕭太後又兵分兩路,派蕭達凜領十萬人馬進擊遂城、梁門、保州。蕭太後自領二十萬大軍,沿塘湖穿西山直趨北平寨。遼軍大舉入侵邊報到開封,宋朝百官大驚。國中書門下平章事寇準,將邊報納入袖中便不再理睬,仍然與客人暢敘品茗、談笑自若。一日之內,邊報五至,寇準都是照例納入袖中了事。簽樞密院事陳堯叟乘間溜出,進宮報知真宗皇帝。真宗一聽大怒,立刻召寇準入宮,劈頭一頓訓斥:“寇準,你身為宰相肩負國事,北胡入侵,邊報一夕五至,而你既不上奏,又不布置迎敵,如此兒戲軍情,該當何罪!”“萬歲容臣下回奏。”寇準看看站在兩側幸災樂禍的陳堯叟和參知政事王欽若,不慌不忙地答道:“臣對迎擊遼寇入侵,已做了周密部署與安排,一切在臣掌握之中,又何必大驚小怪、驚慌失措呢?”“萬歲,寇準是謊言欺君。”王欽若馬上叮上來,“邊報五至期間,臣一直同他在一起喝茶,何曾見他安排迎敵?”“臣亦可為證。”陳堯叟說,“萬歲還可查問其他在場之人。”“不必多此一舉了。”寇準坦誠奏道,“萬歲,臣適才確實未曾采取措施。”“寇準,你大膽!”真宗確實動怒了。“萬歲,臣是在昨日就布置好了一切。”“萬歲,寇準是一派胡言。”王欽若好不容易抓住寇準錯處,豈肯輕易放過,“邊報今日才至,昨日就安排迎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陳堯叟不忘幫腔:“大概寇大人是孔明轉世,未卜先知吧?”“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寇準總是不慌不忙,“身為朝廷重臣,如果坐等邊報再臨時抱佛腳,豈不有誤國事!”寇準又轉向真宗:“萬歲,臣早就向前線各路派出十幾名探馬,前天晚上就已將遼軍入侵消息報回。臣昨日就已分派飛騎傳令河北、山西、山東邊防諸州縣,立即加固城防工事,堅壁清野,以禦敵師。臣又命楊延昭、張凝、魏能、田敏、石普、折維昌諸將,分率精騎深入敵後,牽製敵軍推進,打亂蕭太後計劃。命並州都部署雷有終領山西兵馬東出石門、鎮州,與王超合兵加強河北正麵防禦,力阻敵軍南下……”真宗聽著聽著臉色由陰轉晴,漸至喜上眉梢:“寇準,你既已精心布防,巧做調度,為何不報朕知?”“臣為宰相,自當為君分憂,豈可一有風吹草動就攪擾聖駕不安。”寇準一字一板回奏,“臣是想再等等邊境戰報,明日早朝奏聞不遲。”真宗不覺讚道:“卿真乃社稷柱石之臣也!”王欽若此時好不難堪,但他不肯服輸,還欲挽回些麵子:“寇大人運籌帷幄,看來這三十五萬遼軍是不足為慮了。”“敵兵勢大,豈可輕敵?”寇準想到應使真宗有個思想準備,“萬歲,蕭太後三十五萬大軍,即使折損三分之一,也可能不顧一切南進,強渡黃河,危及開封。”陳堯叟向來與王欽若一唱一和:“如此說來,寇大人方才所說的部署,全係無用之舉呀。”寇準不愧為宰相肚裡能撐船,根本不與之理論,而繼續向真宗細奏:“萬歲,遼賊倘敢深入,那是再好不過,就可陷入我重重羅網之中。臣令州縣邊民,家家堅壁,戶戶入保,金帛隨身,糧穀埋藏,組織強壯義軍,隨處襲擾敵寇,或與官軍協力作戰。讓遼兵步步有難,日夜不寧。彼兵員糧草無以為繼,隻能越戰越弱,最後為我勝之。”“寇準所論,甚合朕意,就照此辦理。”真宗又轉向王欽若、陳堯叟,“你二人同為朝廷重臣,大敵當前非但無一良策,反倒陰陽怪氣讒陷忠良,實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王欽若、陳堯叟二人慌忙跪倒:“為臣知罪。”這樣,寇準的戰略思想居於支配地位,使戰局完全按照宋方的願望發展。遼軍元帥蕭達凜統兵十萬,同時向遂城、梁門、保州、順安軍四城發起猛攻。楊延昭以少數兵力配合大批強壯民軍守城,而他與石普則領大部精銳,埋伏於保州城外,當蕭達凜指揮遼軍全力進攻保州時,他們突然全力殺出。遼軍沒有防備,一戰死傷偏將以下數千人,遂招致大敗。蕭太後親自率領的二十萬大軍,行進途中,先後為宋將張凝、田敏截擊,特彆是雞距河畔一場夜戰,遼軍折損近萬。蕭太後獲悉蕭達凜也失利,便傳令蕭達凜領兵回歸大隊。舊曆十月初六,兩軍在唐河北岸會師,三十萬大軍連營十數裡,聲勢極其浩大。當晚,蕭太後在金頂寶帳盛宴款待眾將。她見蕭達凜悶悶不樂,親自斟上一杯酒送到麵前。蕭達凜驚得跪倒接過:“太後,臣有負皇恩,出師不利,深感罪責難逃……”“不必如此悲觀。”蕭太後安撫說,“常言道勝敗兵家常事,小小挫折算得什麼!哀家不也失利了嗎?何況我們的對手寇準、楊延昭謀勇過人,我們不能期望常勝。願將軍振作起來,指揮大軍果敢南進,勢必直搗宋都!”“臣拚一死也要不負太後!”蕭達凜舉杯一飲而儘。帳內氣氛活躍起來,失敗給眾將帶來的心頭壓抑被一掃而儘。遼將又都堅定了勝利信心,恢複了自信,深信三十萬大軍定能徹底打敗宋軍。個個不覺都開懷暢飲,漸漸,有人已七八分醉意。韓德讓見狀提醒說:“太後,宴會是否適可而止?”“眾將情緒正濃,何不讓大家儘歡儘興。”“太後,臣恐萬一宋軍來偷營劫寨。”蕭太後付之一笑:“你太多慮了,我三十萬大軍集結一處,宋軍附近能有多少兵馬,豈敢來虎首搔癢。”蕭太後不以為然,宴會繼續進行,直至更深方散。是夜四更,唐河水突然陡漲溢出河道,因北岸地勢低窪,河水緩緩漫進遼軍大營。遼軍從睡夢中驚醒,紛紛移往高阜,亂作一團。就在這時,四周又號角連天價震響,宋軍大隊騎兵如神兵天降般殺到近前。河北宋軍大元帥王超,寧邊軍都部署楊延昭身先士卒,宋軍個個奮勇。遼軍倉促應戰,又不識道路,自相擁擠於泥水中。幸虧人多勢眾,得以擋住宋軍攻勢向北敗退。宋軍直追至陽城澱,天色微明時方才止步,蕭太後命各營計點一下人馬,這一戰又折損一萬有餘。望著處於混亂狀態的各營隊伍,蕭太後頗為感慨地對韓德讓說:“楊延昭是我大遼的克星呀,他截唐河水灌營夜襲,又被他勝了一步棋。悔未聽你提防敵人劫營之忠告。”“太後,其實臣也未曾估計到宋軍能調集五萬騎兵偷襲,楊延昭用兵之神速確不一般。”韓德讓又問,“太後,下步我軍如何行動?若進,王超、楊延昭在唐河南岸據柵固守;若退,這次南征就又付之東流。”“幾次失利,不過小小挫折,我怎能就此退兵?”蕭太後又做出一個出乎彆人意料的決定,“我大軍屯紮陽城澱休整,養精蓄銳,牽製宋軍大量兵力。且待山西我軍有所進取,河北宋軍必往調增援,我大軍再乘間發動強大攻勢快速南下。”韓德讓讚道:“太後所論實乃上策,隻要梁王在山西戰場獲勝,全盤棋就可走活。”遼國梁王耶律隆慶,統率五萬大軍自西京南下,一直殺到偏關,遇到宋朝大將並州都部副部署折惟昌的阻擊,才被遏製住攻勢。耶律隆慶見急切不能前進,就在朔州寒光嶺的光狼城紮下大寨,與宋軍形成對峙局麵。蕭太後大軍屯紮陽城澱不動,寇準便命令並州都部署雷有終回兵山西,與折惟昌合力打擊耶律隆慶所部遼軍。蕭太後一見河北宋軍防線鬆動,立刻要從陽城澱起兵南下。不料風雲突變,寇準又走出一步好棋,他早已派楊延昭、石普分彆偷渡易水和白溝河,繞過蕭太後大軍,進逼幽州城下。幽州守將告急,蕭太後不得不回救幽州,就未能抓住雷有終移兵山西的有利時機南下。當蕭達凜領大隊援軍回到幽州時,楊延昭、石普又先一步領兵撤走。蕭達凜撲空,隻好再返回陽城澱。而在此期間,雷有終在偏關殺傷耶律隆慶部下萬餘人,折惟昌也乘機襲占光狼城,耶律隆慶被迫撤出山西,僅存兵力三萬餘。蕭太後接到敗報,惟恐隆慶這幾萬人被吃掉,便令他同大隊會師,將人馬帶到陽城澱。秋陽燦燦,澱水漣漣,金風颯颯,扁舟輕輕。蕭太後不帶任何宮監護衛,與韓德讓蕩舟陽城澱上,周身漾滿了青春的活力。她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爛漫的少女時代,有意陶醉在山光水色之間,拋卻人間的一切煩惱。韓德讓對目前的戰局憂心忡忡:“太後,這裡畢竟不是潢水,難道您就樂不思蜀了?”“波平如鏡,岸柳依依,人生難得一時樂,何苦煩惱憂自身。”蕭太後掬起一捧湖水,認真領略那沁入心扉的涼意。韓德讓注目凝視,金色的夕陽照得見蕭太後那鬢邊幾絲華發和眼角的輕微細密皺紋,不由慨歎道:“人生易老天難老呀,不覺你我都已如這漸垂的夕陽,前路不多了。”“何必如此傷感。”蕭太後戲謔地將冷水淋到韓德讓頭部,“太陽今夕落下去,明早又會東出扶桑。”“咳!眼前的路就滿是坎坷與荊棘。”韓德讓仍在現實中,“奈何我已非當年韓德讓,不能橫掃宋軍,擺脫困境,與太後分憂。”“此言差矣,何來困境?”“太後,您真的不明白?目前我軍進退維穀。”韓德讓分析說,“進,有王超、石保吉、孫全照大軍據隊阻路;退,有楊延昭、石普、魏能、田敏、張敏等阻擊。在此駐紮下去,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我們的處境太難了!”蕭太後聽罷,竟咯咯咯豔笑不止,就像在閨中蕩秋千時那樣開心。韓德讓不解:“太後何故發笑?”“我笑你豪情壯誌全無,如此老氣橫秋。”蕭太後斂笑正容,“前程儘管多磨難,雙足能越萬重山。我三十萬大軍決不能無功而返,明天起兵繼續南進!”“王超在唐河南岸紮營設柵,如何通過這天險人障?”“我已想得清楚,攻下城池就要分兵據守,兵力就要減少,而攻城又要遷延時間。此番我們不與宋軍糾纏,繞過城關險隘,迂回前進,直搗開封!”蕭太後經過幾天思考,才確定了這新的戰術。韓德讓深為欽佩,蕭太後用兵從來不因循守舊,總是能獨辟蹊徑。從當前的戰局看,無疑這是最好的方略。當天夜裡,三十萬遼軍避開正麵宋軍的嚴密防守,改南下為東進,出河間府甩開王超、石保吉等,進犯宋軍防守薄弱的大名府。遼軍這種避實擊虛的戰術,使宋軍措手不及,也完全打亂了宋軍在河北的戰略部署。寇準聞報,連忙調整兵力,急命楊延昭,石普、魏能、田敏等率領尾隨遼軍,相機咬上一口,殲其遊騎,分其兵勢。同時命樞密使周瑩引萬騎火速增援大名,並保住城池至少堅持七日,以待王超大軍趕來。不料,周瑩剛剛接近河間,蕭太後又突然引兵改向貝州,周瑩又飛騎搶先進入貝州,做好守城準備。但是,遼軍並不攻城,而是在貝州、洛州之間穿過,複折轉向南。至此,寇準才明白蕭太後之意不在攻城,而是迂回南進,意在開封。於是寇準下令各地官軍和強壯民軍主動出戰,全力阻擊,儘量拖住遼軍。怎奈蕭太後並不戀戰,曲曲折折向南挺進,部隊小有損失也在所不惜。經過月餘跋涉苦戰,三十萬遼軍於農曆十一月二十五日兵臨澶淵。這裡距宋都開封僅有二百裡遠近,如果遼軍得勢,兩天就可到達開封,三十萬敵軍近在咫尺,大宋王朝麵臨著亡國的危險。寇準深知澶淵作為開封北大門,其戰略地位極其重要,一直派有重兵駐防,常駐兵力為二萬人。原以為王超大軍能將遼軍抗阻於三關以北,沒想到蕭太後迂回穿插強行南下,竟至兵臨澶州。正午,陰霾中的澶州城遙遙在望,大元帥蕭達凜乘馬來到行進中的蕭太後麵前:“太後,我們從何處繞過澶州?”“不,立即包圍澶州。”蕭達凜感到詫異:“怎麼,太後的打法又變了?”韓德讓也覺奇怪:“開封相距不遠,正該一鼓作氣。”蕭太後感到有必要把想法向兩位主要助手講明:“哀家決定不進抵開封,原因有四:”“請太後明訓。”“其一,開封宋都,城池遠比澶州堅固,守備兵力也十倍於此,易守難攻,何必硬碰!其二,開封在黃河以南,萬一我軍久攻不下,宋國各地勤王兵到,圍住我軍決戰,想退有黃河之阻,弄不好難以返國。其三,澶州向來視為宋都門戶,攻下澶州也足以使宋國君臣膽寒,克澶州與克開封異曲同工,何不揀軟的捏呢?其四,我軍奔波轉戰一月,已成疲憊之師,攻打澶州正好借機駐紮休整,以恢複銳氣。”韓德讓完全聽明白了:“看來太後之意不在亡宋。”“依我國的現狀,你看具備亡宋的實力嗎?”蕭太後英明之處就在於能正確認識自己、認識敵人,“齊王、順王二卿,哀家此番南征至此,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攻占澶州。”韓德讓、蕭達凜同聲作答:“太後放心,為臣定能不負所望!”蕭太後銀鞭一指,遼軍如洶湧的洪水撲向澶州。一場決定曆史進程的大戰,由蕭太後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