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刃撞擊聲、火炮爆炸聲、廝殺呐喊聲、死傷時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直上雲霄,震耳欲聾。蔚州城的攻守戰,在腥風血雨中激烈地進行。這場戰鬥已經持續十天了,守方遼軍、攻方宋軍都損失慘重。蔚州地處河北、山西交界處,是遼國南京析津府亦即幽州的西側門戶。倘蔚州失守,宋軍就可長驅直入逼近幽州城下。宋軍西線兵馬分為兩路,一路由潘美、楊業指揮,已攻克遼國西京雲州,稍事休整後,目前正由東井集向前推進。耶律斜軫大軍趕赴陽原附近堵截,因為潘美、楊業這路宋軍進展神速,如不全力遏止其攻勢,戰局將不堪設想。另一路由田重進指揮的宋軍,則在蔚州受阻,為此田重進心急如焚。宋太宗已兩次傳旨到前線,催督他克日拿下蔚州,以便與潘美、楊業合兵直搗幽州。潘、楊攻取了遼之西京戰功顯赫,而自己竟久攻蔚州不下,田重進怎能不焦躁呢。今天,他親自督戰,輪番猛攻,從上午直到下午,三個時辰過去,雲梯已損毀二百架,城下宋軍死屍堆積有二尺高,可是蔚州仍在遼國手中。其時,守城遼軍也已傷亡近千。幾番城頭肉搏,情況都極為險惡,宋軍眼看要得手,守軍主帥蔚州都部署蕭默裡,把僅有的二百護兵都派上了城頭,才使局勢轉危為安。遼軍守如磐石,也在於主將身先士卒,親自參戰。主帥蕭默裡負責西麵城牆,副帥耿紹忠負責東麵,大將李存璋和許彥欽,分彆鎮守南北兩麵,四人分兵把守,又時而派人支援鄰近一方,而且衝殺在前,所以守城兵士無不死戰,使得蔚州城堅不可摧。李存璋作戰素以勇猛著稱,頦下一部紮撒的絡腮胡須,戰時總愛敞開長滿胸毛的胸膛,右手執一杆丈餘長的蛇矛,左手則是一個從不離手的酒葫蘆。往往是一邊廝殺,一邊喝上兩口。人送他綽號“賽張飛”。他也果然驍勇異常,就這三個時辰的廝殺,就有七八十名宋軍在他矛下喪命。李存璋正殺得性起,看見宋軍背後來了一夥騎馬的將領,簇擁一個中年漢子,看服飾和光景至少是宋軍一員大將。他急叫部下取來自己的鐵胎弓,看準丁突發一箭。隻見那中年漢子身體一仰,險些栽下馬去,幸被附近人扶住,縱馬飛弛撤走了。李存璋尚且不知,他適才一箭射傷了宋軍主帥田重進。很快,宋軍停止了進攻,遼軍取得了第五十四次攻守戰的勝利。李存璋部下雀躍歡呼:“李將軍射中了宋軍主將,他們又敗退了!”“真是這樣?”李存璋問:“李將軍一箭定乾坤!”士兵們齊聲稱頌。李存璋亦感到興奮:“拿酒來。”護兵遞上酒葫蘆。李存璋揮手推開:“這個不解渴,搬個酒壇子來。”護兵送上,李存璋抱起,舉過頂,倒灌似地喝起來。護兵見狀忙說:“李將軍,不能再喝了,當心喝醉,醉酒違犯軍令是要殺頭的。”“你滾開!”李存璋一腳將護兵踢開,照喝不誤。護兵見李存璋喝個沒完,擔心出事,跑步找來許彥欽。因為彼此都是漢人將領,二人又很談得來,所以私下裡曾經結拜,許彥欽上前奪過酒壇子:“李大哥,你喝多了。”“彆,彆管我,又打了勝仗,我高興!”由於飲酒過量,再加上連日殺戰疲勞過度,他軟癱在地上睡著了。“李大哥,不能睡,醒醒,快醒醒。”許顏欽明白,當此戰事緊急之際,主將醉酒睡覺是要砍頭示眾的。但是,李存璋哪裡推得醒,而且鼻息如牛,鼾聲如雷。蕭默裡巡視走過來,他要求守城將士立刻補充滾木、擂石、灰瓶、炮藥和箭矢,做好擊退宋軍新一輪進攻的準備。來到南城,遠遠聽見熟睡的鼾聲,立刻勃然大怒:“何人如此大膽,竟在城頭沉睡?砍下腦袋,號令全軍!”許彥欽趕緊上前:“元帥,是李將軍。”蕭默裡一怔,來到近前,看見李存璋躺在地上仍呼呼大睡,甚為動怒:“這成何體統!”“元帥,李將軍連日帶夜奮勇殺敵,疲困過度才如此沉睡,情有可原。”許彥欽急忙說情。蕭默裡看見酒壇子,濃眉擰成疙瘩:“不對,他是酒醉!這分明是藐視軍紀,有意違犯。綁了!”蕭默裡隨從護兵不由分說,上前將李存璋捆了個結實,而李存璋猶自沉醉不醒。兩桶冷水澆下,他才吃力地睜開眼睛。“你知罪嗎?”蕭默裡怒問。李存璋看看四周情景,望見酒壇子:“莫非我吃酒醉了?”“李存璋,你違犯軍紀,罪當斬首!”李存璋不太在乎:“就為這個呀!打了勝仗,我一高興就多喝了,以後注意就是。”“扁擔當燈草,你說得輕巧。”蕭默裡卻是認真,“你醉得人事不省,倘若此刻宋軍攻城,豈不拱手相讓,蔚州就要毀在你手中。”李存璋不在意地一笑:“元帥言重了,宋軍不是沒來嗎。這綁得不舒服,快些鬆開。”蕭默裡見李存璋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愈加怒上加氣:“嬉皮笑臉也罪責難逃,按倒,砍頭!”“元帥,彆開玩笑了。”李存璋仍不相信。“哪個與你玩笑,殺!”護兵明白主人是動真格的,上前按住李存璋。但是李存璋一挺,不肯跪倒,而且跳起來:“蕭默裡,你真要殺呀!也太不仁義了。老子對大遼忠心耿耿,立下無數汗馬功勞。遠的不說,單這蔚州十天血戰,就親手殺死數百宋兵,保住這蔚州城。你不等卸磨就要殺驢,真不是東西!”“放肆!”蕭默裡再下命令,“動手!割下頭來號令三軍。”“元帥息怒。”許彥欽跪下求情,“萬望看在他以往戰功份上,饒恕一次。”“許將軍快起來。”蕭默裡攙起許彥欽,“自古以來,軍紀如山,領兵者若治軍不嚴,又何以服眾。”“哼!”李存璋很不服氣,“我若是契丹人,你決不會如此認真。就因為我是漢人,你才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你,胡說!”蕭默裡見護兵總是手怯,拔出彎刀,要親自下手。許彥欽躬身施禮再次求情:“元帥,如今兩軍交鋒,正用人之際,容他帶罪立功吧。”“不行!”蕭默裡語氣決絕,“軍紀乃朝廷製定,無論漢人、契丹人,都要遵照執行,今天就是我親兄弟違犯軍紀,也決不留情!”許彥欽再次跪倒:“元帥,無論如何也要饒他一命。”李存璋部下士兵齊刷刷跪倒:“元帥開恩!”一個小校不忿地說:“剛才要不是李將軍射中宋軍主將,宋軍還不會撤兵。”幾個士兵接話:“李將軍有功當賞!”又有士兵群聲鳴不平:“元帥賞罰不明!”“漢人兵將沒法當了,我們受不了這種窩囊氣!”七嘴八舌,大有群情激憤之勢。副部署耿紹忠聞聲跑過來,一看眼前陣勢,趕緊附在蕭默裡耳邊悄聲說:“元帥,大敵當前,不能激出變故,權且放過,待戰事平息後,再尋個理由收拾李存璋還不容易。”蕭默裡眼見漢人兵將就要造反,隻好強忍怒氣,收回成命:“好吧,看在耿副帥、許將軍和眾弟兄求情份上,死罪饒過,活罪難免,吊打四十皮鞭,以儆效尤!”李存璋被吊上城頭,四十皮鞭抽得他衣服開花,皮青肉紫,一條條血杠子印滿周身。但李存璋不愧為一條硬漢,始終不曾叫疼,一言不發。放下時舒展一下手腳,看著蕭默裡,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聲。蕭默裡已知李存璋心存忌恨,暗說,早晚叫他知道厲害。口中卻加安撫;“李將軍,本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望你引以為戒,莫生怨艾,更加奮勇殺敵。”“多承元帥關照,我李存璋並非三歲嬰兒,明白應該怎樣做。”李存璋的話顯然一語雙關。蕭默裡故作不知,走了。耿紹忠走近李存璋關切地看看傷口:“怎麼樣,要不要塗些藥膏?”“不妨事,隻當蚊蟲咬了。”李存璋氣難平,“早晚必報此仇!”“李將軍不可亂說。”耿紹忠四外看看,“當心被契丹人聽去,我們漢人將士在遼國就是矮一截。忍吧,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拿漢人不當人看,自有不歧視漢人的去處。”“這話如何說得!”耿紹忠捂住他的嘴。許彥欽許久才開口:“李大哥,你酒勁還沒過,仍在說醉話。”耿紹忠離開南城,暗中來到蕭默裡身邊,討好地告密:“元帥,李存璋被打之後口吐怨言心懷不滿,許彥欽與之一唱一和,不可不防呀。”蕭默裡拍拍他的肩頭:“你的忠心本帥儘知,隻要你能緊跟本帥,不愁來日高升。你要密切注視他二人動向,稍有異常,就來報告。”“末將記下了。”矛盾與衝突的火種,已經埋在了遼軍內部。此刻,田重進虎帳內,隨軍郎中剛剛為他清洗上藥包紮好箭傷,肩胛處的箭創傷深達三寸。郎中告訴大家,所幸箭頭無毒,隻要將息半月,箭傷自可平複。田重進挺身坐起:“不行,蔚州不破,我不能養傷,取披掛來。”大將荊嗣勸道:“元帥身受箭傷,難握兵器,又怎能上陣殺敵?休息乃理所當然。”“王命在身,敢不拚死效力。”田重進說出隱憂,“蔚州久攻不下,萬歲已兩次降旨督催,而潘、楊一路我軍進展神速,我已拖了全軍後腿,再不儘快破城,何顏去見萬歲。”“元帥心情在下儘知。”荊嗣激奮地說,“末將願為元帥分憂。”“將軍勇猛,本帥從未輕視。奈何遼軍防守甚嚴,強攻實難奏效。”“元帥,何妨使用離間計。”荊嗣附在田重進耳邊嘀咕一陣。田重進終於點頭了:“可以一試。”夜色迷離,蔚州城燈火通明,似乎比白晝防範還要嚴密。城頭上梆聲不斷,夜巡哨往來穿梭。以往,李存璋都是徹夜守衛在城頭,惟恐宋軍偷襲萬一有失。今天被當眾鞭打了,心氣不順,他吃飯後一直躺在南城樓裡,眼睛瞪著頂板想心事。親信護兵推門進來:“將軍,方才城下射來一封箭書,請您過目。”李存璋懶洋洋拆開來,信目略一瀏覽,不覺騰身坐起,仔細看下去:“李存璋將軍台鑒:”“燕雲十六州本大宋疆土,理當收複。將軍本漢人,何苦為胡人驅使。隻要將軍幡然悔悟,獻城來歸,定當重加封賞。依將軍之勇猛,日後何愁腰金衣紫蔭子封妻。”李存璋手掐箭書出神,看得出他是動心了。若無今日鞭打之事,他大概會立即將箭書扯得粉碎,如今他已傾向於降宋。許彥欽匆匆來到,李存璋與他是莫逆之交,也不避他,將手中箭書遞過去:“賢弟請看。”許彥欽略看一眼,也拿出一封箭書,內容大致相同:“我特地來找兄長商議。”“蕭默裡那廝一向騎在我兄弟頭上作威作福,這氣我是受夠了,乾脆獻城降宋。”“受氣倒在其次,我看得出來,今天這事並未完結,蕭默裡對你已存有戒心,難保日後不對你下手,小弟也必定要受牽累。與其日後受製於人,何不先發製人。”“好,既然賢弟讚同,我們就一起乾,回封箭書給宋軍。”李存璋是個急性子,“我找紙筆,賢弟就寫。”“兄長莫急,這事還須仔細商議,做到萬無一失。何時獻城,怎樣獻城,與宋軍如何聯絡,以何為號,這一乾細節,都需仔細斟酌。”“賢弟太婆婆媽媽了。”“不能粗心大意,蕭默裡並非等閒之輩,弄不好我們畫虎不成反類犬,豈不悔之晚矣。”李存璋深知許彥欽一向辦事精明:“你說咋辦吧?愚兄聽你的。”護兵跑進來報告:“元帥來了。”兩人趕緊藏起箭書,蕭默裡與耿紹忠已一起走進。“怎麼,許將軍在這兒?想來必有要事相商。”蕭默裡目光滿含疑慮。“不知李將軍鞭傷如何,又怕他想不開,特來看望並勸解。”許彥欽的理由倒是很合情理。蕭默裡冷笑一聲:“怕是在合謀獻城降宋吧?”許彥欽不慌不忙:“末將們怎敢!”“元帥,你不該血口噴人!”李存璋是動怒的樣子,“要殺我容易,何必編造這通敵罪名?”“你以為本帥是欲加之罪望風捕影嗎?”蕭默裡突然甩出一句話,“快把箭書交出來!”李存璋一怔,臉上現出幾絲驚慌神色,這當然逃不過蕭默裡的眼睛。許彥欽卻是鎮靜如初:“箭書,什麼箭書?元帥,這是從何說起?”但他心中實在犯核計,蕭默裡怎會知道有箭書呢?難道手下有人告密?他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不能承認,現在交出箭書,蕭默裡就可以做為證據給他二人定罪了。蕭默裡軟硬兼施:“許將軍,現在交出來,尚為時不晚,本帥決不治罪。如若隱匿不交,便是與大遼離心離德,懷有背叛之意。”耿紹忠接過話:“元帥寬宏大度言而有信,我把箭書交上去,反倒更受信任了。”這話反使許彥欽疑團頓釋:“原來耿副帥收到了什麼箭書,隻是我二人確實不曾見到。”“宋營既給耿紹忠射來箭書,就不會漏過你們。”蕭默裡已經不耐煩了,“識時務者快交出來!”“原來元帥隻是推測。”許彥欽更加心中有底了。李存璋的答話可就不太客氣了:“你這不是逼公雞下蛋嗎!”許彥欽又找到了理由:“元帥,宋營向耿副帥勸降,也許是感到他對遼國不滿。而李將軍白天剛剛箭傷宋軍主將,怎會向李將軍發勸降信呢。”“這麼說,你和李存璋對大遼是忠貞不二了?”許彥欽、李存璋齊聲回答:“忠心事遼,至死不渝。”“好吧,本帥相信你們。”蕭默裡心生一計,“你二人立刻寫一封箭書射進宋營。”許彥欽問:“怎樣寫?”“預備好紙筆,聽我口述。”蕭默裡等一切準備好,見許彥欽已提筆,便一字一句地說,“宋軍主帥田重進鈞鑒,箭書收覽,迷津頓開……”許彥欽放下筆:“我們並未收到箭書。”“就這樣寫。”蕭默裡說下去,“長期受製於胡人,早存反正之意。今願為內應,四更時分,可派大將領一千精兵從南門入城,共同奪取蔚州。夜長夢多,切莫拖延。李存璋、許彥欽拜複。”許彥欽沒有寫。蕭默裡問:“許將軍怕宋軍上當,所以不敢落筆,是嗎?”許彥欽暗罵蕭默裡奸狡,但他自會分辯:“元帥誘敵之計末將誠服,可是我們未接箭書,這樣來寫,豈不使敵生疑?怎會前來送死!”“常言道兵不厭詐。”蕭默裡又逼一句,“寫了這封信,宋軍上當受了損失,就再不會相信你們,也就絕了你們降宋之路。寫吧。”話已說得再明白不過,不寫就有通宋嫌疑,許彥欽隻好按蕭默裡所說將信寫成。“蓋上你二人的名章。”蕭默裡顯然早有算計,“這樣宋軍才會徹底相信,不然會懷疑旁人冒充的。”李、許二人無可奈何,又加蓋了印章。蕭默裡將信綁在箭杆上,箭頭綁上正在燃燒的火香,交與耿紹忠:“請你辛苦一下吧。”耿紹忠拉滿弓,手一鬆,箭飛出,像一道流星直奔宋營。夜間射箭書縛香,為的是引起對方注意。宋營巡夜小校奔到火星落地處,拾起了箭書。許彥欽看到箭書射出,更加擔心宋軍被騙,如果一千宋軍死於非命,自己豈不是千古罪人。他想了想,不聲不響地抽身欲溜走。“站住!”蕭默裡並未掉以輕心,“許將軍,想到彆處背著本帥再射箭書,給宋營通風報信嗎?”許彥欽被說中心事,但他並無驚慌神態:“元帥,多慮了,末將隻是想去方便一下。”蕭默裡示意耿紹忠:“有勞你奉陪一趟。”李存璋、許彥欽被看住了。蕭默裡得意地談笑風生:“二位將軍,本帥完全相信你們對大遼的忠心,如果走開,萬一失密,豈不要背黑鍋!所以還是同本帥一起靜候宋營回音為宜。”弓月高,繁星遠,夜深沉。轉眼已是三更時分,宋營裡仍無回書射來。李存璋有幾分嘲弄的口吻對蕭默裡說:“元帥,田重進不是三歲娃娃,不會那麼容易上當,看你倦容滿麵,還是回府安歇,總不能坐到天亮吧?”蕭默裡狠狠瞪他一眼,不知該如何回答。想走,又怕萬一;不走,又實在困乏難支。耿紹忠見狀討好說:“元帥虎體要緊,還是回府休息,若不放心,末將願在此代勞。”蕭默裡思索著站起身,未及開口,隻見一道火流星從城外飛來,恰恰落在城樓下。“哈!箭書。”蕭默裡喜不能禁,撲身拾在手中,急匆匆拆開,興奮得念出聲來,“……二位將軍改邪歸正乃明智之舉,四更天準時由大將荊嗣帶一千精兵入城配合,以三盞紅燈為號……”“恭喜元帥,大功告成!”耿紹忠不放過恭維機會。“哈哈哈哈!”蕭默裡仍處在極度興奮中,手舉箭書手舞足蹈,“荊嗣乃田重進麾下第一猛將,能將他捕殺,太後定能對我重加封賞。”“元帥,我們該做準備了。”耿紹忠提醒。許彥欽心中暗說糟糕!感到必須爭取主動:“元帥,末將願帶本部人馬埋伏在南門內,定將入城宋軍全殲。”“你?”蕭默裡冷笑一聲,“本帥我信不過!”“元帥何出此言?”“荊嗣進來,你與他合兵一處,李存璋再一配合,我這蔚州不就完了嗎?”許彥欽又被說中心事,隻好以退為進:“元帥信不過,末將樂得輕閒。”“我姓李的也隻能看熱鬨了。”李存璋附和許彥欽。“怕是沒那麼便宜吧。”蕭默裡臉色忽然陰了天,“田重進收到箭書就決定入城,說明你二人同宋軍已有勾結,否則決不會這樣快做出決定。”許彥欽感到不妙:“元帥可不能這樣推論,末將吃罪不起。”“什麼推論,這是結論。”蕭默裡右手伸向刀柄。許彥欽眼睛瞟著他一舉一動:“元帥明察,末將不敢通敵。”李存璋則是硬頂:“元帥,你不能血口噴人!”形勢相當緊張,堪稱一觸即發。李存璋部下和許彥欽的護兵,都做好了拚殺準備。蕭默裡一見,知道不能硬來,便將放在刀柄上的手移開:“你二人不承認通敵,就以實際行動來加以證明。”“元帥要我們怎樣做?”許彥欽問。“等下宋軍到時,你二人開門迎接,出其不意生擒荊嗣,不但可洗刷你二人的通敵嫌疑,而且還可立功受賞。怎麼樣?”許彥欽很清楚,如果拒絕,很可能蕭默裡就要下手,便爽快地應承下來:“末將定活捉荊嗣向元帥獻俘。”耿紹忠不解地問:“元帥,就他兩個人能行嗎?”“不,當然要派兵配合他們。”蕭默裡附耳吩咐耿紹忠,“調兩千弓箭手,埋伏在南門裡沿街屋頂,待守軍進城後亂箭齊發,連同李存璋、許彥欽一同射殺,以絕後患!”“末將明白。”“再調兩千精兵,埋伏在南門裡臨街房中。亂箭之後,衝出去捕殺漏網殘存宋兵,決不許放走一個。”“元帥布置,萬無一失。”耿紹忠不忘恭維。就在他二人咬耳朵密議之際,許彥欽不失時機,向自己的護兵悄聲吩咐了一番。護兵趁機溜到了城樓角落暗影處,四望無人,撕下一塊衣襟,咬破中指,寫下兩個血字:“中計!”拔出壺中箭,纏在箭杆上,想要射出,但又想到箭頭無香,宋營巡夜人員不能發現,也是枉然。護兵無奈又折回城樓,決心再偷一段火香綁上。更鼓頻敲,時間已近四更。蕭默裡的兩千弓箭手和兩千精兵都已埋伏好,隻等荊嗣和宋軍入網了。蕭默裡和耿紹忠以及許彥欽、李存璋都焦急地望著城外,前二人盼望宋軍快快鑽入羅網,後二人期望荊嗣變卦不要上當。夜風漸起,卷揚的塵沙迷人眼目,遊動的浮雲,遮住了弓月,隻有零零碎碎的星光,點綴著黑森森的夜色。宋營仍無動靜,四更鼓敲響了,蕭默裡不由泄氣,許彥欽則鬆了口氣。突然,三盞紅燈在城下亮起,那桔紅色的光芒,穿透如漆的夜幕,格外鮮豔耀眼。一時間城頭上的人全都驚呆了,因為大家都眼盯著宋營方向,而荊嗣和一千精兵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城下。這部隊運動的隱蔽性真是太高明了。三盞紅燈的亮起幾乎使蕭默裡歡呼起來,他急忙傳令:“快,升起三盞紅燈做答。”許彥欽卻是心如火燒,完了!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宋軍死於亂箭之下嗎?如果不是以他和李存璋名義設下騙局,他也就心安理得了。怎麼,護兵沒能按自己的指示辦?隨著城頭三盞紅燈的升起,他像被三團烈火在燒烤。“你要做什麼!”耿紹忠不知為何大聲叫嚷起來。眾人注目看去,隻見許彥欽的護兵已把火香綁上箭頭,搭弓射出。一點流星直奔城下,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如虹的紅線,正中一盞紅燈,頓時燈籠熄滅。荊嗣望見城頭亮起三盞紅燈,心中喜悅,正要帶領一千精兵向城門前運動,準備著吊橋一放城門一開就衝進蔚州。箭到燈滅,小校拾起箭書呈上。他看到“中計”二字,立刻感到情況有變,當時就傳令撤軍。眼看進嘴的肥肉溜掉了,蕭默裡這一氣非同小可。就在城樓上,連夜吊打審問放箭的護兵。“說!是誰指使你這樣乾的?”蕭默裡手中的皮鞭高高舉起。護兵明白蕭默裡的用意,無非是讓他咬出主將許彥欽。平昔,許彥欽待護兵情同手足,此刻護兵打定主意要開脫主人:“何需有人指使,我是漢人,我不忍心讓一千漢人兄弟死於亂箭之下。”蕭默裡當然不信:“就憑你會有這樣見解?你們這種人像狗一樣,還不是看主人眼色行事,主人叫你搖頭,你就不敢擺尾。”“那是你們契丹人,我們漢人都有自己的主見。”蕭默裡語氣緩和一些:“你雖已犯下死罪,隻要供出主謀人,本帥非但不殺,還要加以犒賞。”“元帥此話當真?”“我堂堂元帥,當眾許願,豈能食言。”許彥欽、李存璋都極度緊張,二人對視一眼,決心一旦攤牌,就以死相拚。護兵開口了:“耿副帥,事到如今我就顧不得你了,你不該逼我射這箭書報信呀!”“你!”耿紹忠氣得暴跳如雷,“放屁!元帥,可不能聽他血口噴人呀。”“耿副帥,是你親口對我說,事成之後賞我百兩黃金。”俗話說,賊咬一口入骨三分,護兵又煞有介事說得真而且真,耿紹忠一急就亂了方寸:“我沒答應給你百兩黃金。”“對,小人記錯了,副帥應許的是五十兩。”“你!”耿紹忠越急越解釋不清。蕭默裡並非粗人,當然不會把思維引上歧路。他逼近護兵:“這事可就怪了,你是許將軍護兵,逐日與他形影不離,怎麼不是許將軍指使,反倒是很少接觸的耿副帥主謀呢?”護兵很是機靈,自能隨機應變:“我與許彥欽有仇有恨,他平昔經常打罵我,把我不當人看,我二人是冤家對頭!”蕭默裡回頭問許彥欽:“是這樣嗎?”許顏欽明白護兵是為開脫自己,也就隻能順杆爬了:“這個護兵確實可惡,我是曾打過他。”“小小護兵,竟敢犯上,這還了得!”蕭默裡堪稱難鬥,“許將軍,今天你給他一點顏色看,當眾剜去他的左目。”許彥欽大為震驚:“這?”“怎麼,舍不得?”蕭默裡冷笑,“對這種背叛通敵的下人大加憐憫,除非是同夥一路人。”護兵怕主人受連累:“姓許的,你就剜吧,剜了我的心我也心向大宋!”許彥欽不肯上前:“元帥,不能這樣,這太殘忍了。”“哼!分明是你指使他通敵,還要互相掩護逃脫懲罰嗎?”蕭默裡吩咐一聲,“將許彥欽、李存璋綁了!”蕭默裡親信早已做好準備,按倒許、李二將,捆了個結結實實。李存璋大叫不止:“我不服!”許彥欽則據理力爭:“元帥,誣我通敵,證據何在?沒有口供和物證,對我這副將,你是無權定罪的。”“我會向斜軫大元師稟報的,料定你難逃王法。”蕭默裡命令,“將他二人關押起來聽候處置。”許彥欽、李存璋被關入牢中,那個護兵仍被吊在城頭,蕭默裡用鞭梢點點他的鼻尖:“何時招供,何時放下來,不說就吊到死!”蕭默裡感到疲累了,步下城樓去休息。耿紹忠突然叫道:“元帥慢走,情況不妙,敵人增兵又來攻城了!”蕭默裡一驚,返回來立在垛口眺望。已呈現出青白色的東方,依稀可辨的原野上,黃塵翻滾,戰旗飄飄,馬蹄聲如驟雨沉雷敲擊著大地。漸漸,整個東方半邊天空都被塵沙彌漫,說不清來了幾多兵馬。蕭默裡趕緊傳令:“快!做好應戰準備。”城頭上忙碌起來,增兵加入運送箭矢灰瓶……“元帥,元帥!”耿紹忠又叫起來,“是我大遼人馬。”“莫是敵人偽裝?”飛馳的大隊人馬來近了,卻又掉轉了方向,不是奔向蔚州,而是直向宋營。蕭默裡證實了自己判斷:“怎麼樣,果然是敵人援兵。”“既是宋軍會合,又何必假扮我軍模樣呢?”一騎快馬直奔蔚州飛來,在護城河邊停住:“呔,城上守將聽著,快叫你們元帥回話。”“我是蕭默裡,爾係何人,這樣大口氣?”“大將軍蕭達凜奉太後懿旨,率三萬鐵騎馳援蔚州,決定一鼓作氣全殲宋軍,命你率隊出城助戰。”“這?”蕭默裡沉吟一下,“好吧,我集合人馬立刻出戰。”傳信者快馬離開,返回報告去了。蕭默裡仍站在城頭,引頸向宋營觀望。耿紹忠問:“元帥,集合多少人馬?為何遲遲不動?”“你懂什麼。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是敵人用計,騙我出城,那豈不人城俱失。”“元帥所慮也是。”耿紹忠緊接著用手一指,“看,打起來了!”宋營前征塵激蕩,呐喊震天。蕭默裡仍存疑慮,“會不會是故意假打,做樣子給我們看的?”宋營前的戰鬥,越發激烈了,雙方顯然都投入了大量兵力,在進行一場殊死決戰。耿紹忠沉不住氣了:“元帥,你不能再猶豫了,這樣的戰鬥場麵怎會有假。大將軍蕭達凜性情暴躁,若再不出兵,恐怕會對你治罪。”蕭默裡亦知自己判斷錯了,趕緊點齊五千人馬,臨出城時叮囑耿紹忠:“一定要嚴加防範,當心宋軍偷襲。”蕭默裡來到戰場,遼、宋雙方激戰正酣。蕭達凜與荊嗣已交手近百回合,雙方仍然未分勝負。蕭默裡來到耶律奴哥身邊:“將軍,我帶五千人馬來助戰。”“你也太遲緩了。”奴哥顯然不悅,“行動簡直像蝸牛一樣。”“這隊伍集合,總得一些時間吧。”蕭默裡不服。“好了,沒時間論理了。”耶律偕裡說,“按與蕭達凜將軍商定,我們三人帶本部人馬立刻衝擊宋軍大營,隻許前進,不許後退一步!”奴哥一萬人馬從左,偕裡一萬人馬從右,蕭默裡五千人馬居中,同時向宋營發起了猛攻。荊嗣抵禦蕭達凜原本很吃力,稍一走神,肩背讓蕭達凜刀尖挑出一道血口子,撥馬敗回營柵。一宋軍主帥田重進有傷,戰鬥力大為減弱,全靠荊嗣支撐局麵;如今荊嗣又受傷敗退,全軍鬥誌頓失,擋不住三路遼軍猛衝,立刻全線潰逃。遼軍乘勝揚威,窮追不舍,跟踵趕殺。田重進與荊嗣向東逃出三十裡,直到大嶺山,才收攏住敗散人馬,憑山據險,暫時穩住陣腳。奴哥見狀勸喻蕭達凜:“大將軍,宋國敗軍憑險據守,我軍若再窮追,恐傷亡過大。”蕭達凜看看草木森森的險峻的大嶺山:“將此山與我團團圍住,不使一名宋軍漏網。”遼軍又跑步行動,對大嶺山實施包圍。蕭默裡過來與蕭達凜相見:“大將軍遠道來解蔚州之圍,一戰而勝,立下千古奇功!實乃蔚州百姓救星,快請入城休息。”“休息?!”蕭達凜瞪圓了豹子眼。偕裡此刻已疲憊不堪:“大將軍,我們星夜趕路,馬不停蹄,到達蔚州未及喘息就投入戰鬥。如今首戰大勝,宋軍殘部被圍,諒其難以逃脫。我亦當休息一日,待體力恢複再全麵進攻。”“胡說!”蕭達凜不肯下馬,“不能給敵人以喘息之機。如今田重進已入絕境。遷延時間,倘宋軍援兵到來,豈不使死灰複燃。”“大將軍的意思是?”奴哥問。“四麵同時進攻,務將田重進部全殲。”蕭達凜表示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不獲全勝,不許吃飯!”軍令如山,三萬五千遼軍,向困守大嶺的不足一萬宋軍殘兵,從四麵同時發起了攻擊。宋軍不及喘息,不及構築工事,立腳未穩,怎禁得人多勢眾的遼軍猛衝。陣地越縮越小,人也越打越少,接近午時,宋軍剩下不足兩千人了,隻有兩個山頭苦苦支撐。蕭達凜那“活捉田重進”的吼聲清晰可聞,田重進料到大勢已去,不可挽回,留戀地向宋都開封眺望一眼,抽出護身寶劍橫向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