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太陽,瑟瑟發抖地鑽出地平線。積聚在沙場上的霧靄開始緩緩淡去,一幅屍橫遍野的血淋淋場麵呈現在眼前。折戟、斷槍、殘刀、禿箭,雜布於血肉模糊的屍體間。宋軍第三路兵馬總指揮田重進,隱身在門旗內眺望戰場情景。麵前的死屍足有數千,宋遼雙方幾乎各半。有的宋遼兵死後尚扭在一處,可見昨夜戰鬥之慘烈。田重進在心中慨歎,“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又有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倚門懸望的父母失去了兒子!這仗難道不能不打嗎?宋遼之間已經打了幾十年,這樣打來打去,究竟誰是勝利者?黎明前,田重進率三萬人馬趕到時,宋遼兩軍剛剛休戰。這種休戰是情勢所逼的默契。長途行軍後的半夜激戰,雙方都不可能立刻取勝,而雙方又全都人饑馬乏。於是,大鵬翼、花牙率兵退回軍都山口,曹元輔、袁繼忠、譚延美等亦回撤二裡紮下營寨。雙方都搶時間埋鍋造飯,喂飲戰馬,戰士輪班入睡。田重進兵到,副將荊嗣建議,立刻全線壓上,以優勢兵力一舉奪得軍都山口。田重進看看部下人困馬疲的樣子,不忍立即驅使投入戰鬥,決定稍事休息後再戰。如今半個時辰過去,他不避風險上前觀察地形,以便決定如何用兵。“呱呱呱”,一群烏鴉鋪天蔽日般飛臨戰場上空,顯然是想享受一頓美味早餐。同時,死屍也招引來十數隻餓鷹,在戰場上空不時俯衝盤旋。憎惡感湧上田重進心頭。他摘弓搭箭“刷刷刷”接連七八支箭發出,烏鴉彙聚的黑雲,被洞穿了幾大塊,每支箭都至少射中三隻烏鴉,有一支箭竟串射七隻。幸免的烏鴉群驚叫著飛逃散去。那十幾隻餓鷹仍不肯離開,隻是飛得更高一些盤旋觀望。宋兵們見主帥神箭連發連中,不禁歡呼雀躍:“大帥神箭,百發百中!”有的小卒跑出陣前,拾起烏鴉高舉過頭:“快看哪!一箭七雕,亙古未有!”“大宋萬歲!”宋營齊聲歡呼,士氣大振。曹元輔舉頭望見餓鷹,對田重進說:“大帥,何不再振雄威,射幾隻鷹下來,使胡人喪膽。”田重進點點頭,再次搭上箭,但是舉起的弓不久又放下了。“大帥莫非發了惻隱之心?”曹元輔問。荊嗣不滿地搶白他:“休再多嘴。”田重進並不介意:“不要怪他。這些鷹飛得過高,弓力不及,如之奈何!”宋營的歡呼聲,驚動了遼將大鵬翼。他甚不服氣,也摘弓搭箭,看到烏鴉俱都飛散,便對準了高空的餓鷹。連珠箭發,在雲霄上逍遙的蒼鷹,接二連三栽落塵埃,未死的緊鼓雙翅,轉眼間飛逃得無影無蹤。遼兵也都振臂高呼:“將軍神射,更勝一籌!”曹元輔告知田重進:“大帥,射鷹者即為大鵬翼。”田重進連聲嗟歎:“好蠻力,可比拔山蓋世的楚王!”荊嗣不服:“元帥休長遼賊誌氣,諒大鵬翼不過一勇之夫,末將勝他易如反掌。”“不可輕敵。”“末將願領一哨人馬去打頭陣。”荊嗣請戰,“一舉拿下軍都山口。”田重進不住搖頭:“不可造次,軍都山口進深狹長,易守難攻,若勝大鵬翼,非調他出戰不可。”譚延美、袁繼忠齊聲讚同:“大帥所論極是。”田重進傳令:“三軍呐喊,激大鵬翼出戰。”宋方兵將齊聲高呼:“大鵬翼,快出來受死!”大鵬翼有生以來未遇敵手,怎肯受此羞辱,披掛上馬就要出陣迎戰。花牙上前拉住馬頭:“將軍,萬萬使不得,宋國大隊援軍到達,兵力數倍於我,出戰不利。”“縱來幾萬援軍又奈我何,”大鵬翼極其自負,“這一柄大刀,管保殺他個片甲不留。”“將軍,軍都山口地勢險要,隻宜堅守。若不出戰,將軍一刀當關,萬夫莫開,保住軍都山口,就是天大戰功。”大鵬翼略為沉吟。宋軍卻又呼叫起來:“大鵬翼,兔子膽,十足的飯桶!回家抱孩子去吧。”這番話氣得大鵬翼“哇哇”怪叫連聲,他剛剛吃過十斤牛肉,喝進一壇米酒,正勁頭十足之際。一把推開花牙:“還是那句老話,怕死你彆去,我隻帶一千人出戰,看我怎樣橫掃宋軍!”大鵬翼金刀向天一指,一千人馬隨他殺出了軍都山口。曹元輔、袁繼忠、譚延美三將,都領略過大鵬翼的功力,誰也不肯上前,荊嗣立功心切,自恃武藝高強,揮動手中亮銀斧,催馬接住大鵬翼。荊嗣在宋軍中也是一員名將,當年武科場中,竟連勝十八名武舉,一時間名揚天下。手中這柄斧重達八十三斤,亦屬於力量型戰將。當時,大鵬翼刀鋒過處,已使十餘名宋兵臥屍戰場。荊嗣一斧當頭劈下,大鵬翼來不及正手,反手用刀背一擋,“”一聲巨響,荊嗣不由得半身發麻,座下馬亦倒退三步。大鵬翼亦覺虎口震痛,禁不住將荊嗣仔細打量。二人都知對方厲害不可輕視。相持了約有一分鐘,還是大鵬翼率先發起了攻擊,金背砍山刀橫掃過來。荊嗣本應以斧相拒,可是他自知力量不敵未免膽怯,而是撥馬躲閃,再一斧立劈華山。大鵬翼擺刀來格架,荊嗣不敢兵器相碰,又抽斧避開。這一來大鵬翼知對方力怯,便攢足力氣加快招式有意與荊嗣磕碰,荊嗣處處躲閃,自然落居下風。幾十回合過後,荊嗣一招躲不及,隻得舉斧招架,大鵬翼那百多斤重的大刀,將荊嗣斧柄砍彎,荊嗣右手虎口震裂,左手勉強握住斧柄,倒拖著敗下陣來。大鵬翼乘勝追擊,率兵衝入宋軍陣中,刀如旋風滾動,血肉橫飛處宋軍紛紛倒下。田重進見荊嗣敗陣,自知不是對手,急令曹、袁、譚三將齊出,截住大鵬翼廝殺。三將昨夜堪與大鵬翼戰平,今日竟然難以支撐。怎知大鵬翼昨夜人饑馬乏,今晨是酒足飯飽,勇力比昨夜又添幾分。見大鵬翼勇不可擋,田重進知力不能勝,非智取不可。他叫過荊嗣近前囑咐:“你再上前接戰,把大鵬翼引入我軍縱深,讓他遠離山口,我自有辦法擒他。”荊嗣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胡賊,俺再與你大戰三百合。”大鵬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敗軍之將,又來送死,看刀!”三五回合後,荊嗣撥馬便逃,退後百十步再回馬接戰,戰不數合再退。如是而已,大鵬翼已離山口漸遠。站在山坡上觀戰的花牙,已覺出這是宋軍用誘敵深入之計。意欲飛馬上前知會大鵬翼,又怕山口有失。他見大鵬翼去之愈遠,急派一小校過去勸阻。小校飛馬來到大鵬翼身後高喊:“將軍快快回馬,這是宋軍奸計,須防陷入重圍。”大鵬翼佇馬猶豫。荊嗣回馬叫戰:“大鵬翼枉稱英雄,說什麼天下無敵,卻原來膽小如鼠,有種過來與荊某再戰!”大鵬翼氣紅麵頰:“宋賊,你便有十麵埋伏,老子也要殺你個土崩瓦解,休走,拿命來!”大刀一掄,又拍馬猛追下去。荊嗣與大鵬翼打打逃逃,又將其引出幾箭地遠。田重進一見時機成熟,立刻引兵兜了大鵬翼後路,用一萬人馬將大鵬翼與軍都山口及遼軍阻隔起來。花牙見狀連呼糟糕,但他亦不敢輕易出援,隻有嚴陣以待堅守山口,並密切注視戰場變化。大鵬翼被圍,並不在意,他揮刀窮追荊嗣不舍。擋路的宋軍被他連劈帶砍,足足殺死數百人。田重進知荊嗣一人不敵,又派曹元輔、袁繼忠、譚延美三將一齊上前圍攻。大鵬翼全無懼色,力敵四將仍占上風。按照田重進的戰略部署,這四將並不與他認真廝殺,隻是以車輪戰法耗其體力。就這樣從清晨直戰至中午,宋軍死傷兩千餘人,遼軍也隻剩三百左右。小校提醒大鵬翼說:“將軍,不能這樣打下去了,他們輪換用飯休息,而我軍半日來粒米滴水未進,戰馬已無力馳騁,快掉頭突圍殺回山口吧。”大鵬翼也已饑腸轆轆,感到小校之言有理,遂回馬朝山口方向衝殺。這一來宋軍四將都不敢怠慢了,一齊撥馬攔住去路。大鵬翼此刻業已發狠,手中刀一道白光攔腰向譚延美砍去,其疾其快甚於閃電,譚延美不及躲閃,隻得用兵器招架,但是手中兵刃登時被磕飛。大鵬翼刀鋒一轉,早又斜肩帶背劈下來。譚延美慌亂間,後仰在馬背上,大刀如電光閃過,馬頭在血光中滾落。譚延美掀落在地,大鵬翼正要一刀結果他的性命,荊嗣、曹元輔一雙兵刃齊到,大鵬翼回刀迎戰,譚延美才被部下救走。大鵬翼已經殺紅了眼,不顧一切向山口靠近。田重進見袁繼忠在宋軍身後觀望,不由大怒:“袁繼忠,你臨陣怯戰可知罪嗎!”袁繼忠哪敢再溜邊,拍馬上前與曹元輔、荊嗣三人,合力擋住大鵬翼去路。田重進在馬上嚴令三人:“給我頂住,決不許胡賊走脫,萬不能前功儘棄。”袁繼忠想要表現一下,以挽回主帥的不良看法,挺槍向大鵬翼刺去。大鵬翼並不躲閃,也未用刀格架,突然騰出左手抓住了槍杆,用力一帶,袁繼忠就坐不住馬鞍了,趕緊鬆手,還滾落馬下。大鵬翼就勢在馬上騰身一躍,便穩穩坐在了袁繼忠的戰馬上。回頭再看他的坐騎,恰已體力不支頹然倒下,換了戰馬,大鵬翼勇氣倍增,橫衝直撞殺向山口。田重進見荊嗣幾人難擋其鋒,也拍馬上前參戰。袁繼忠、譚延美也重新加入圍攻,大鵬翼一人力敵五將,仍是遊刃有餘。他雖不致敗仗,但是卻不能再向山口逼近一步了。有時前進丈把遠,又被五將頂回來。這樣又戰了一個時辰,大鵬翼腹內空空,“咕咕”作響,腸鳴如鼓。田重進不由喜上眉頭:“諸將,就這樣圍攻他,不信胡賊是鐵打的。”大鵬翼從清晨直殺到下午,腹中早已消耗儘,漸覺雙臂無力了,大刀比過去重了,舞動不十分靈便了,他明白該進食了。如果再打下去,至多一個時辰,就必定要力儘被擒。可是,身在戰場,五將團團圍攻,又哪有進食機會。大鵬翼急得“呀呀”直叫。田重進卻是看到了勝利曙光:“各位將軍,咬牙堅持,大鵬翼已氣力不支,他的同夥怕山口有失不敢出援,本帥計劃就要實現!”大鵬翼手腕業已發軟,情急之下,他瞪圓雙眼,突然右手掄刀,騰出左手,從地上抓起一名宋軍士兵,左手一叫勁,就將宋兵一臂活生生扭下來,痛得宋兵“嗷嗷”怪叫。大鵬翼哪管許多,將扭下的手臂送到口中就啃,血水順著嘴角流淌。同時,右手掄刀仍不停廝殺。本來,這是田重進與人合力進攻大鵬翼的良機,他忙於吃,一手執刀,戰鬥力定然降低,全力猛攻,說不定可以殺傷大鵬翼。可是,這種生吃活人肉的場麵令五人不寒而栗。大鵬翼是人嗎?該不是獸妖禽怪,似乎擔心下一個就會輪到吃自己,未免都有些膽怯,大鵬翼趁機填飽肚皮,氣力複增,又振奮武勇大殺起來。田重進等有些沮喪,隻得鼓勁再與大鵬翼周旋。激戰正酣,忽聽山口方向喊聲震天,馬蹄聲如雷鳴山崩。田重進回首觀望,莫非花牙冒險出援?這樣就可趁機奪取山口。然而未及再想,部署在山口的宋兵就已潰敗下來。“快跑呀,遼軍援兵到了!”宋軍叫成一片。田重進揮劍斬殺了幾名敗兵,暫時控製了局勢:“誰敢再退,就地斬首!”他又吩咐譚延美、袁繼忠、曹元輔三將敵住大鵬翼,命荊嗣與己共同對付遼方援軍,可是,哪容他整頓隊伍迎戰,遼國康州刺史馬貝與馬軍都指揮史何萬通,已帶兩萬騎兵衝殺過來。宋軍立腳不住,再次潰退。大鵬翼見援軍到達,勇力倍增,在宋軍中橫衝直撞,恣意砍殺。曹元輔三將本不是敵手,此刻愈加無心戀戰,亦紛紛後縮。麵對這種狀態,田重進已不能節製部隊,被敗兵人潮裹著退逃。馬貝、何萬通、大鵬翼三人合兵一處,乘勝掩殺。遼軍一鼓作氣追出二十餘裡,斬殺宋軍五千多人,俘獲軍械糧草無算。前麵山勢險峻,道路彎入峽穀,兩側草高林密。馬貝勒馬勸住大鵬翼:“將軍,前方地勢複雜,不宜再追。”大鵬翼殺興正濃:“何來此話,正當一鼓作氣,生擒田重進。”何萬通也反對窮追:“兵法雲窮寇莫追,我們須防埋伏。”“田重進喪家之犬漏網之魚,哪裡顧得埋伏!”大鵬翼生來好戰,“便存些許埋伏,又怕他何來。”馬貝正色說:“我二人行軍途中,接到斜軫大帥軍令,要我們固守軍都山口,待他大軍到日再與宋軍決戰。”何萬通接著說:“將軍之圍已解,我軍已大獲全勝,應儘快回師保衛山口,以防宋軍偷襲。”馬貝、何萬通說罷,各帶本部人馬回撤,撇下大鵬翼不再理睬。大鵬翼手下隻有二百人馬,他再口稱不怕埋伏,亦不敢追入峽穀,隻好氣昂昂地隨在馬、何二軍後麵收兵。田重進退進峽穀後,急令荊嗣布置精兵守衛穀口,拚死擋住追兵,譚延美、曹元輔、袁繼忠則分彆整頓各部人馬,收攏敗兵以便再戰。尚未理出眉目,背後旌旗招展,一隊人馬正快速推進過來。袁繼忠大驚失色,跑近前報告田重進:“大帥,我們完了,遼軍從背後包抄過來。”“什麼!”坐在石頭上休息的田重進一驚站起,遼軍前後夾擊,這兩三萬敗殘人馬就難免全軍覆沒呀!“大帥,怎麼辦?是打是降?快做主張吧。”袁繼忠驚慌失措。“慌什麼!”田重進不愧身為大將,竭力保持鎮定。他在思索,身後的遼軍莫非從天而降?這怎麼可能呢?吩咐袁繼忠,“速速派出探馬弄明情況,是哪路兵馬,多少人眾?”袁繼忠去不多時回來稟報:“大帥,方才末將弄錯了,是我大宋兵馬,帥旗上鬥大楊字,想是楊業的隊伍。”聞聽是楊業人馬到來,田重進暗暗鬆口氣,也顧不得責怪袁繼忠了。急忙吩咐部將,誰也不許多嘴,由他一人同楊業交談。隊伍在忙亂中抓緊列隊。比適才略顯整齊一些。田重進佇馬轅旗下,曹元輔則趨前迎候。峽穀間的彎曲山道上,漸漸顯現出一彪人馬。旗幡過後,一員青年將領格外引人注目。他麵似銀盆,熊背蛇腰,一雙虎目,炯炯有神,臉上不見一絲笑紋,總是冷若冰霜。他就是楊業的長子、年方二十七歲的楊延昭。身任巡檢之職,在父親軍中充任先鋒。延昭之後,帥旗之下,烏雲馬上,端坐一員老將。金盔下露出花白鬢發,歲月的風霜在紫紅色的臉膛上刻下了道道皺紋。他微眯雙目,不時斜覷一下兩名小校扛著的金刀,不知是在想心事,還是在思考破遼戰策。他就是宋國雲、應、朔州副都部署楊業。說是老將,其實年方五十五歲,正值壯年。楊延昭與曹元輔見過禮後,曹元輔拜謁了楊業,即引楊業去見田重進。當時的楊業儘管名氣很大,使遼軍聞風喪膽,但他官職低於田重進,所以要下馬施禮。田重進素來敬重楊業,受禮之後客氣地說:“老將軍快請免禮。”但他仍然高坐馬上,接著發問:“但不知副都部署此行為何?”楊業躬身作答:“田帥,在下奉萬歲旨意和潘元帥分派,領本部人馬配合田帥奪取軍都山。”田重進心中就有些不悅,難道萬歲預先就知我不敵遼軍,而派名將楊業助戰。他故意瞥一眼楊業的隊伍:“老將軍帶來幾萬人馬?”楊業苦笑一下:“田帥取笑了,末將統轄的隊伍隻有五千。”“兵貴精而不在多。”田重進知道戳了楊業痛處。因楊業是北漢降將,所以宋王一直不放心,使用楊業,但不給兵權。田重進改口道,“老將軍帥旗一指,遼軍自然望風逃竄。”“田帥過譽,老朽實不敢當。”楊業又問,“田帥領兵在此,莫非山口已為遼寇所有?”“正是。”田重進答,“遼賊先行一步將山口搶占,我帶兵挑戰引賊出陣廝殺,將賊兵藏書網斬殺甚眾,並欲誘敵至此使賊陷入埋伏。賊夥狡猾,不肯進穀,否則我已將遼賊全殲,山口亦奪回多時矣。老將軍一來,我軍如虎添翼,山口馬到可下也。”“老朽有何德能,取勝還要仰仗大帥虎威。”楊業商詢地問,“我主對山口得失至為關注,敵寇不肯入伏,我們自當前去攻打。”田重進豈不知軍都山口戰略地位重要,豈不知宋太宗甚為關注:“理當合力猛攻,一舉克占,首功讓與老將軍,就請你率部去打頭陣。”“為國殺敵,理所當然。楊業願為前隊衝鋒陷陣。”“末將以為不妥。”楊延昭顧不得禮數了,搶過來插話。“噢,小將軍。”田重進不無譏諷之意,“怕做先鋒?”“非也,我楊家將為國儘忠,從來未慮生死存亡。”楊延昭並不相讓,“夫戰之,當求必勝,故當出奇製勝,從容調度人馬。”“依小將軍高見呢?”田重進仍是半帶嘲諷。“據末將所知,遼國蕭太後已派第一猛將大鵬翼搶占軍都山口,此人力大無窮,勇猛無比,若硬攻鬥力,隻能事倍功半,因之當以智取為上,”田重進奇怪地問:“你怎知大鵬翼拒守山口?”“末將已先期派探馬偵訪得實。”田重進登時滿麵緋紅,顯然適才被遼軍殺得大敗之情景,楊家父子已儘知。不由得半明半暗說:“那大鵬翼果然厲害,竟在兩軍陣前生吃活人,我方幾員大將合攻,也隻勉強戰平,方才一陣激戰,雙方互有死傷。其實若不是遼國突來數萬大軍增援,大鵬翼已成刀下之鬼。”楊延昭並無心於適才勝負,隻關心自己計劃:“田帥所言極是,援軍忽現,常使對方措手不及。如今遼賊尚不知我父子援軍已至,正好利用此機會,生擒大鵬翼。”鬥氣歸鬥氣,田重進還是企盼打勝仗的,楊延昭的話他已聽出些苗頭,遂鼓勵說下去:“請小將軍細道其詳。”楊延昭將計劃從頭陳述一遍,田重進感到並無十分把握:“隻怕大鵬翼不入圈套。”“大鵬翼極其自負,爭強好勝,定然中計。”楊延昭信心十足。田重進不愧為一軍統帥:“大鵬翼易騙,新來的兩員大將,馬貝、何萬通,奸狡多謀,焉能看不破我方用心?”“他二人亦不知楊家兵馬到來,料無戒備。況且就算他二人識破不出戰,隻要擒住大鵬翼,馬、何二賊亦不足懼哉。”田重進並無比楊延昭高的辦法,隻有同意:“既如此,不妨一試。”半個時辰後,田重進整軍馬又殺回了軍都山口列陣挑戰。曹元輔舉槍出陣高聲挑戰:“大鵬翼快快出來受死!”大鵬翼就要提刀上馬出戰,馬貝伸手拉住他;“將軍不可造次,太後已有明旨,要我等固守山口,待斜軫大人大軍到後,再對宋軍大舉反擊。”“難道就眼看宋軍如此囂張。”大鵬翼一指陣前宋軍,見宋軍士兵都在邊叫戰邊吃東西,“這不是有意羞辱我等嗎!”何萬通深思之後說:“宋軍大敗後,立刻整軍返回挑戰,莫非懷有陰謀?”馬貝置之一笑:“一去一往,又能有何陰謀?宋軍對軍都山得失十分看重,田重進不敢不死命拚爭,故而才收攏敗殘人馬硬著頭皮複來。”曹元輔聲音又傳來:“大鵬翼,你不敢出戰,就是狗娘養的!”大鵬翼氣紅麵頰:“馬將軍都認為宋軍是敗兵強戰,我出去殺他一個人仰馬翻片甲不留,豈不美哉!”但馬貝不同意出戰:“我們坐守山口之險,以逸待勞,又何必出戰。”“對,隻要宋軍來攻,就必受重創。”何萬通亦是主張堅守。這時,宋軍士兵竟齊聲叫罵起來:“大鵬翼,膽小鬼,龜孫王八兔子腿,縮頭烏龜不敢出,當心獵套夾住腿……”大鵬翼氣得“哇哇”怪叫,當即點集本部三千人馬。花牙攔住馬頭苦勸:“將軍,宋軍勢眾,當心中計。”“我不是怕死鬼,寧死戰場,決不受辱。”馬貝正色警告他:“大鵬翼,太後旨意不許出戰,你敢逆旨行事,就犯有死罪!”“我為國殺敵,死而無憾。”何萬通亦決心留住他:“大鵬翼你敢逆旨,我輩無此膽量,恕我軍不能配合出戰。”“不敢有勞二位,我一口刀,三千兵,定將數萬宋軍殺個落花流水!”大鵬翼引兵就走。花牙急得直跳腳:“二位將軍怎麼辦?他隻帶三千人馬肯定要吃虧,還是出兵助戰吧。”馬、何二人異口同聲:“不行,太後旨意誰敢違抗。”花牙無奈隻得將本部剩餘三千人馬再集合起來:“請恕末將之罪,我要與主將共生死,守衛山口全靠二位將軍了。”馬貝攔住花牙:“且慢,待我們觀察一下戰場形勢再做定奪。”山口外,大鵬翼已與曹元輔交戰,十餘回合後,曹元輔力怯不支,被刀傷左臂,敗陣逃回。譚延美舉渾天鏟出戰,不過七八回合,手中鏟便被磕飛。接著,大鵬翼又連敗袁繼忠、荊嗣、越戰越勇,鼓神威率部徑直殺入宋軍陣中。田重進等眾將圍著大鵬翼混戰,且戰且退,離山口漸遠。站在山坡居高瞭望的何萬通說:“不好,宋軍怕是有埋伏。”言猶未畢,隻聽一聲號炮震天響,叢林之內,百十麵“楊”字旗幡衝天立起,楊業抖馬揮金刀衝出:“大鵬翼,你的末日到了,看老夫取爾狗頭!”大鵬翼確實吃了一驚,旋即鎮定下來:“難怪何萬通說有埋伏,原來是你在此。久聞楊業號稱無敵,今日有幸相會,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大鵬翼揮刀搶先殺來。楊業舉刀一架,意在試探一下對方力氣。雙刀接觸,二人座下馬都倒退一步,暗說厲害。楊業已知力氣不如對方,大鵬翼則以為楊業力氣與自己不相上下。兩人都對對方格外小心,一場惡戰足足打了半個時辰,仍然不分上下。雙方將領勢均力敵,部下兵卒可就以多為勝了。大鵬翼帶來的三千人馬漸次被宋軍吃光,大鵬翼身邊隻有幾百騎相隨。花牙望見大鵬翼已身陷重圍,急切地催促馬貝、何萬通:“二位將軍,快出兵救救我家主人吧!”何萬通搖搖頭:“花將軍你看那‘楊’字大旗,有楊無敵楊家將的埋伏,我們怎敢輕舉妄動?”“大鵬翼不聽勸阻,強行出戰,乃咎由自取。”馬貝更不肯冒險。花牙惱了:“二位將軍擁兵觀望,坐視不救,我定要奏明太後!”“太後又能把我們如何?”何萬通口氣已軟下來。花牙更加強硬:“大鵬翼乃太後愛將,真若有失,隻怕二位難逃乾係!”馬貝趕緊收回話:“花將軍,方才我們是氣話,何必當真呢。說歸說,豈有見死不救之理?”“你?”何萬通仍然怯戰:“真要出戰?”“何將軍,那楊業父子亦非三頭六臂,有何懼哉?況且他所帶人馬不多,我們全力出擊,衝過去解了大鵬翼之圍即回防山口決不蠻戰,諒無差池。”何萬通知道不出不行了,無力地說:“好吧,且冒險走一遭。”田重進原以為楊延昭計劃隻能實現一半了,正想轉入下步行動,馬貝、何萬通卻已引兵殺來,令他喜出望外。當即按事先商定辦法,由荊嗣、譚延美敵住馬貝、曹元輔、袁繼忠迎戰何萬通,他則居中指揮。撇下大鵬翼由楊業一人獨擋。一見來了救兵,大鵬翼勇氣倍增,刀法招式愈快愈狠,楊業則顯得手忙腳亂難以招架,步步後退,大鵬翼步步進逼。前麵一簇叢林,楊業加鞭飛馬逃入。大鵬翼怎肯放過楊業?果真斬殺或擒捉楊業,就是立下蓋世奇功。拍馬追入叢林,繞了兩個彎,楊業已不見蹤影。大鵬翼正氣得咬牙,對麵忽然有人說:“大鵬翼,你已死在眼前,還不立刻下馬受縛!”大鵬翼循聲望去,林中對麵有一小片開闊地,樹下站立一位白袍青年將軍,好不英武。他怒衝衝問:“你是什麼人?竟敢口出狂言!”“告訴你,當心嚇得栽下馬來。我乃威鎮遼幫的常勝將軍楊延昭是也!”“你?”大鵬翼仔細打量,見楊延昭未乘戰馬,未執銀槍,赤手空拳:“你若果真是楊延昭,就跨馬持槍來,某與你大戰三百合,倒要看看你這楊家槍法有何絕招。”楊延昭發出一串冷笑:“想你大鵬翼,不過一勇之夫,擒你何須用槍,正所謂殺雞不必宰牛刀。”“氣殺我也!看刀。”大鵬翼氣不可耐,縱馬奔馳過去,掄刀就砍。將及衝到楊延昭麵前,“轟隆”一聲響,連人帶馬落入陷坑之中,尖尖的竹樁,登時把馬紮爛,大鵬翼也幾處帶傷。哪容他掙紮,十幾把撓鉤一起伸過來,抓住他的衣甲,甚至鉤進他的肉裡。撓鉤把他扯上來,十幾個大漢一擁而上,指頭粗的繩索綁了七八道,端的勒了個結結實實。大鵬翼很不服氣,一邊掙紮一邊喊:“楊延昭,你算不得英雄,有本事真刀真槍和我打。”楊延昭微微一笑:“有道是兵不厭詐,生擒活捉你大鵬翼才是真的,留下力氣我還要收拾馬貝、何萬通那兩個賊子。”大鵬翼被楊業父子押到陣前,正與荊嗣等酣戰的馬貝、何萬通立時慌了神。像大鵬翼這樣無敵勇將,轉眼即被楊延昭所擒,自己豈是他的對手!二人互相招呼一聲,一齊撥馬撤出戰鬥。楊業父子怎能放他二人逃回山口,雙雙上前截住廝殺,荊嗣等四將也從背後攻擊。馬貝、何萬通方寸已亂,不幾合,便先後受傷被俘。殘存的一萬多遼軍見主帥被捉,群龍無首,紛紛投降。戰場的勝敗就是這樣快,遼國三萬大軍轉眼土崩瓦解。田重進堪稱優秀統帥,令旗一指,宋軍乘勝追擊,直抵軍都山口。花牙三千人馬,儘管有險可守,但怎抵數萬精銳得勝之師衝殺。幾番爭戰之後,部下死傷殆儘。花牙已多處負傷,眼見得曹元輔就要躍上山坡將他擒獲。花牙麵北叩首:“太後,末將未能守住山口,有負大遼,而今隻有一死儘忠了!”說罷將刀鋒一橫,割斷了咽喉。血紅的夕陽,給軍都山塗上了如血的晚照,映著遍地紅殷殷的鮮血,更烘托出戰爭的殘酷。在激昂的號角聲中,宋軍“田”、“楊”兩麵帥旗,高高升起在軍都山峰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