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已經染白了上京,宋王府卻還在沉睡之中,昨夜盛宴直折騰到淩晨,齊妃等還在夢鄉。隻有宋王一人早早起床了,他心裡有事睡不著,此刻人在花園中踱步,心卻思緒紛繁。這次舉事能否成功,關鍵就在於齊妃他們能否順利儘快返回驢駒河。萬一蕭燕燕扣住齊妃不放行怎麼辦?由此不禁又想起昨日城樓上的情景,勿答死前在城樓內,究竟單獨同蕭燕燕說了什麼?會不會出賣自己呢?想到的一切問題都沒有答案,心緒愈發煩亂。“踏踏踏踏,”牆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大清早這是做什麼呢?宋王正要叫人出去查看,管家已慌慌張張跑來:“王爺,怪事,禦帳親軍已將王府團團包圍了。”宋王心中咯噔一下,莫非事情敗露了?不可能呀,我們剛剛盟誓不過一個時辰。他急步走向大門,人剛出去,就被蕭達凜擋住了:“請王爺退回。”“這為什麼?我身犯何罪?你竟敢帶兵圍我府邸,禁止出入?”宋王故意大發雷霆。“王爺,我是奉旨行事,其他一概不知。”蕭達凜不卑不亢。宋王無奈,隻得返回,他叫醒麗麗及齊妃素素、阿缽、烏打,將情況告知。這些人一聽就都慌神了,麗麗臉色立時白了:“糟糕,一定是謀反事發,我們都要掉腦袋了!”“這便如何是好?這便如何是好!”齊妃亦六神無主。“慌什麼!”宋王斷喝一聲。幾個人都老實了。宋王又慢慢分析說:“我們剛剛盟誓,蕭燕燕決不會知曉謀反之事,大家無需驚慌。”“我也這樣想。”阿缽說,“前後不過幾個時辰,就是有人告密都來不及呀。”烏打感到有理,點頭表示讚同。齊妃問:“但是,親軍兵圍王府又做何解釋呢?”“實在叫人猜不透。”阿缽晃晃頭。“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呀。”麗麗似在提醒宋王。“怕什麼!蕭燕燕膽敢輕舉妄動,就與她拚個你死我活。”阿缽的虎勁又上來了。“各位,”宋王感到應該趕快讓大家統一思想,“首先都不要怕,隻要我們不說,蕭燕燕無憑無據休想給我們定罪。姐妹相見,聚飲留宿,都屬常理,我們無懈可擊。”“對,對。”烏打連聲讚同,“蕭娘娘是無可奈何的。”“但我們亦不可大意。”宋王又說,“蕭燕燕既然行動,必有一定把握,我們說話切不可失言,烏打大王是秘密進京,還需藏好。總之,我們嚴陣以待吧。”不管怎麼說,宋王等還是心裡沒底,大家亦無心思吃早飯,而偏偏半上午了還不見動靜。宋王闖門幾次,都被蕭達凜擋住。宋王等好比在油鍋裡煎熬,堪稱度時如年。午飯時間又到了,眾人餓得肚子“咕咕”叫,宋王吩咐廚房準備飯菜,他說:“總不能餓著肚子鬥蕭燕燕,大家吃飽也好有精氣神。”飯菜剛剛送上來,大門傳來喊聲:“萬歲、娘娘駕到。”宋王等隻得丟下碗筷,到府門接駕,看見韓德讓、耶律斜軫諸位重臣一起隨駕來到,宋王頓覺事態嚴重,他沒料到景宗會抱病前來。帝、後在正廳落座後,宋王一乾人上前屈身叩拜。景宗氣色不太好:“宋王喜隱,你可知罪?”“萬歲,臣實在不知有什麼過失,乞聖上明示。”宋王低著頭,但偷眼打量。“齊妃,宋妃,你們可知罪?”燕燕開口問。本來她決定早飯後就來,怎奈景宗病體纏綿床榻,等景宗才拖到這時,而今天這場戲又非要景宗目睹不可。素素、麗麗一聽未稱呼她們為姊,心下就知不好,但嘴上都很強硬:“妹妹,此話怎講,我們並無失禮之處。”燕燕又問阿缽:“你可知罪?”“哼!”阿缽老大不忿,“昨日我已領教四十軍棍,難道這還不夠嗎?”“夠了!”燕燕發怒了,聲音也提高了幾度,“我問你們昨天夜裡都乾了些什麼?”一語擊中要害,麗麗、素素臉都由紅變白,阿缽、宋王都全身震顫一下。但宋王很快鎮靜下來:“啟奏娘娘,昨夜我為齊妃設宴,慶賀她們姐妹久彆重逢,難道這也犯了國法嗎?”“咳!你們哪。”景宗懶得開口,這會兒也覺有氣,“你們喝酒何罪之有,乾嘛非要計劃謀反呢?朕對你們也算夠仁慈了,都是皇親,富貴已極,乾嘛非要奪朕江山呢?”話已捅明了,素素、麗麗都有些驚慌失措,阿缽低頭不語,隻有宋王狡猾老練,失口否認:“哎呀萬歲,這是從哪裡說起?前年已蒙恩赦,臣下怎敢再拿性命開玩笑!再說兩位王妃是娘娘同胞手足,又怎能生謀反之心呢。”“骨肉相殘,有什麼奇怪!”燕燕冷笑幾聲。“大唐有玄武門之變,本朝有橫渡之爭、火神澱之亂。你久蓄反誌,不思悔改,不僅此番策反,哈巴齊爾廟謀逆也是你的主謀。”“啊!”宋王渾身一抖,驚叫出聲。燕燕笑了:“怎麼,沒想到我揭你老底吧?”宋王又鎮靜下來,他心想,哈巴齊爾廟之事,定是勿答臨死前告密,如今死無對證,給她個咬定牙關不承認,她也是無可奈何。便也苦笑一下:“娘娘,這種玩笑我可擔當不起。”“我料定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燕燕吩咐一聲,“讓人證進見。”“來也。”一人應聲走進,站在宋王身邊。宋王抬頭一看,幾乎嚇得真魂出竅,“你!你沒死?”人證是勿答,昨日是燕燕讓一個死囚換了勿答服裝,許諾給死囚家小生金百兩,讓死囚替死,騙過了所有人。勿答勸道:“王爺,快將哈巴齊爾廟謀逆與昨夜策反之事,從實招供吧。”“這,他,這證人不算數。”宋王近於歇斯底裡了,“萬歲,勿答因有過錯被我責打,故而心懷不滿挾仇陷害,臣冤枉啊!”“王爺,你怎麼耍無賴呢!”勿答實在氣憤,“昨夜你們計劃謀反,與古力紮國王共同起兵,又怎能否認得了呢?”“沒有,決無此事。”“王爺,你失算了,你決不會想到我還活著。你們謀反全過程,都被我聽了個仔細。”“原來昨夜窗外的黑影是你!”阿缽這話等於不打自招。“沒有,決無謀反之事,勿答是編造謊言蒙蔽聖聰。”宋王明白招認就難免一死,決心頑抗到底,“那古力紮國國王在他本土,何曾在上京?顯然勿答是故意陷害。”燕燕報以冷笑“不怕你鐵嘴鋼牙,我叫你頃刻無話。勿答,將那古力紮國王請出來。”勿答走至板壁,從縫隙中摳出一條細繩,拉出來不住扯動,隱隱傳來銅鈴聲。很快,板壁移開,古力紮國國王烏打一頭鑽出來:“王爺沒事了,蕭燕燕他們走了。”當他看見帝、後諸人時,已經縮不回去了。韓德讓將他揪到燕燕前按倒。再看宋王,已像稀泥軟癱在地上,心說,這步棋就輸在勿答身上了,府中一切對勿答都不是秘密。燕燕怒問烏打:“你想死想活?”烏打明白,事到如今不說也不行了,遂把宋王暗中約他進京謀反的經過從頭一一交待了。景宗聽後,委實動氣了:“難怪皇後一定要我帶病前來,若非親耳所聞,很難相信這是真的。喜隱,你該當何罪?”宋王跪在地,垂下頭,一言不發了,燕燕這幾著99lib?殺手鐧,治得他無話可說。燕燕覺得可以發落了,便對景宗一笑:“萬歲,千萬保重,不要氣傷了龍體,待妾妃處置他們。”說罷,麵對宋王等人正色言道:“喜隱乃罪魁禍首,按律淩遲處死。阿缽、齊妃與宋妃脅從,依律斬首示眾,烏打終生監禁。”麗麗“媽呀”一聲,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覺。齊妃又哭又罵:“燕燕,你好狠,對親姐姐也不網開一麵嗎?”阿缽氣昂昂不服:“蕭燕燕,二十年後我要找你報仇!”宋王、烏打情知不可免,隻是緊閉雙眼。景宗又覺不忍:“愛妃,當真要殺?”“謀逆大罪,罪不容赦。”“愛妃的兩位同胞姐姐呢?”“國法無情,律條無私,隻能明正典刑。”燕燕擔心景宗又生惻隱之念,“來人,推出去!”隨行護衛應聲走上,景宗老大不忍,急說:“且慢。”“萬歲還有何旨意?”燕燕問。“這說殺就殺?”“萬歲,宋王屢次三番謀逆,一旦得手,你我都要身首異處,委實饒不得。”麗麗這時醒轉,哭泣泣哀求:“三妹,娘娘,事前我已再三叮囑宋王,即或得手,也不許傷害萬歲和娘娘,隻是軟禁罷了。望娘娘看在姐妹情分上,給我們一條生路吧。”景宗忍不住又說情:“愛妃,還是免他們一死吧。”“萬歲,放虎歸山,後患無窮。他們賊心不死,若再反叛得手,就悔之晚矣。”“愛妃,可以監禁他們呀。”景宗忽然想到了辦法。燕燕本來決心斬草除根,怎奈景宗一再說情,不好一味固執己見。便歎口氣說:“萬歲如此寬厚仁德,妾妃隻有從命而已。”她不得不違心地重做決斷:“宋王喜隱。”宋王求生心切,在地磚上叩個響頭:“乞娘娘給條生路。”“著將宋王貶為平民,終生監禁祖州。”宋王一聽祖州二字,就知燕燕仍不肯放過他。這祖州是因遼太祖陵在彼而建,距上京約五十裡。那裡名為州,其實不過一大山村而已。荒涼偏僻,且常發時疫,生活條件苦不堪言。由於又離上京不遠,燕燕自然鞭長可及。宋王心中再次發狠,蕭燕燕,你不放過我,我也決不放過你。隻要三寸氣在,定與你誓不兩立。他心中不滿,表麵上仍得叩頭謝恩:“今生今世不忘娘娘再生之德。”“娘娘,三妹,我怎麼辦?”麗麗有一種失落感。“二姊,你是脅從犯罪,不予深究,喜隱已是平民,且又為戴罪之身,許你擇夫另嫁。”燕燕這番話,不難看出她的手足之情。“三妹,你不殺我夫婦,為姐從肺腑裡感恩。我與宋王情深意篤,怎忍拋卻他一人去祖州受苦?乞請恩準同行。”“沒想到二姐這樣情真意切。”燕燕複歎息,“破例許你同往祖州,願二姐相伴時規勸喜隱,切莫再生邪念。”“多謝三妹成全,此番宋王算是揀了一條命,斷然不敢再生事端,此後彆無所求,我二人隻願男耕女織,以終天年。”麗麗確是肺腑之言,她對這種玩命的爭鬥早已厭倦了。宋王卻是得隴望蜀:“乞娘娘再格外開恩,容我帶走一些原王府財物,也好聊補日常用度。”燕燕想到二姐麗麗,為使其平日生活不致太苦,也就同意了:“特賜喜隱夫婦氈車一輛,所帶財物以裝滿為限。”“謝娘娘!”喜隱又叩了一個響頭。俗話說善門難開,燕燕沒想到因此又種下了禍根。發落完宋王,她接著處置阿缽:“爾出身低微,得伴王妃,不思圖報皇恩,反倒主謀為亂,罪在不赦,著即斬首示眾!”“燕九九藏書燕,你不能殺。”齊妃高聲求情。“我和他畢竟已有夫妻情分,務必要法外開恩。”阿缽原本齊王府家奴,燕燕對他毫無惋惜,為了給大姐一點麵子,才又改口:“看在大姐份上,保阿缽一個全屍,用白綾絞死!”於是,兩名武士拖出阿缽,就在門外將其勒死。齊妃哭得死去活來。燕燕對大姐未免心生憐憫:“著齊妃在原宋王府安身,一應吃用由國庫供給,但是不許與人交往,不許出府門一步。”“燕燕,你好狠哪!勒死我男人,又把我軟禁。今天我孤苦伶仃,生不如死,我不活了!”齊妃一頭向殿柱撞去。護衛將齊妃攔住,燕燕見她又哭又鬨,命令將她強行帶下。最後一個發落的是古力紮國國王烏打,他被流放到黑車子國,雖然難免一生受苦,但總算保住了性命。當天中午,一輛毛驢拉的黑氈車搖搖擺擺駛出了上京城。遠山迷離,愁雲慘淡,料峭的淒風,點點滴滴的苦雨,泥濘不堪的道路,氈車掙紮向前“嘎嘎吱吱”慘叫,毛驢不堪重載時而發出哀鳴,構成了一幅悲愴的畫卷。喜隱與麗麗相互攙扶,艱難地向前移動腳步。燕燕應允給一輛氈車,喜隱沒想到蕭達凜竟給這樣一輛瘦驢拉的破車。他又舍不得王府那堆積如山的財物,無奈車小且破,儘量塞滿了金銀細軟,他與麗麗就隻能步行了。喜隱倒是想雇一輛車,但負責押送的蕭達凜,對他不斷謀反的行徑恨之入骨,絲毫不肯通融。他見麗麗拖拖拉拉走得太吃力了,第一次從心裡泛起同情:“愛妃,我看把財物丟棄一些,你還是坐車吧。”“王爺,你能步行,我就能堅持,不要緊的。”麗麗粉麵上汗珠混和著雨滴。乘馬監押的蕭達凜提醒他二人:“你們如今已是平民,不許再以王、妃彼此稱謂。”喜隱心中不忿,看看自己和麗麗滿身泥水的狼狽相,不禁大生感慨:“天哪!蒼天,想不到我竟落到這般田地,咳!”“怎麼,不滿?”蕭達凜鞭梢指向喜隱鼻尖,“是不是活夠了,讓娘娘再把你送往黃泉路、鬼門關。”麗麗趕緊替丈夫賠罪:“將軍息怒,我們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你!”喜隱仍然不服。麗麗悄聲耳語叮囑:“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夫君,保命要緊哪。”喜隱隻能把怒氣悶在腹內,扶持著麗麗,一步一步挨向祖州。黃昏時分,破爛不堪的祖州城終於在望。進得城來,街路由於人的踐踏更加泥濘難行。喜隱和麗麗一路掙紮,至此力氣已耗儘,雙腿如同鉛樣沉重,一步也挪不動了。“快走!”蕭達凜怒喝一聲,並且不由分說,馬鞭摟頭蓋頂打來。喜隱麵部立刻騰起一道血印,身體隨之跌倒。“夫君!”麗麗俯身去扶。蕭達凜跳下馬將麗麗一把推開,手中馬鞭就向喜隱猛抽。麗麗撲過來,拉住蕭達凜:“將軍手下留情。”“去你的吧!”蕭達凜猛一掄右臂,麗麗立腳不住,被甩出丈餘,跌在泥水裡,一時間掙紮不起。蕭達凜回過頭來,發瘋般抽打喜隱。他也不管是頭是腳,亂鞭如雨,打個不住。“饒命呀!饒命!”喜隱有生以來,哪受過這個,痛得他不住翻身打滾。“夫君!”麗麗在泥地上艱難地爬行,意欲過來護住丈夫。但是被蕭達凜手下兵丁攔截,不能近前。這場麵,吸引了祖州街頭許多人圍觀,刹時聚攏起數十人。正當蕭達凜打在興頭上,人群裡傳來一聲斷喝:“住手!”同時,走出一個衣衫不整的壯士。“你想乾什麼?”蕭達凜迎過去,而且抬手就是一鞭。壯士一伸手綽住鞭梢,穩穩握在手裡:“將爺,你欺人太甚了!何苦這樣毒打人。”“老子在教訓欽犯,乾你屁事!”蕭達凜下邊飛起一腳。壯士側身躲過:“對犯人也大不該下此黑手。”“我看你是欠打!”蕭達凜狠勁一抽馬鞭。壯士騎馬蹲襠式站定,真個穩如泰山,而且嘲弄說:“將爺,你還差遠呢,快跪下拜師吧。”蕭達凜惱羞成怒,突然一鬆手,壯士猛一閃險些跌倒。蕭達凜不等對方站穩,就勢使了招鴛鴦連環腳,壯士躲避不及,被踹倒在地。兩個兵士上前死命按住,蕭達凜拾起鞭子,對那壯士劈頭蓋臉抽下:“我讓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今天非打你個皮開肉綻!”蕭達凜直到打累了,打不動了才罷手。那壯士已是全身血肉模糊,但卻始終一聲不吭,是條硬漢子。這時,一騎快馬來到,馬上的人下級軍官裝束,至蕭達凜麵前下馬躬身便拜:“末將參見將軍。”“你可是護陵太保迪尺?”“正是小人,迎候來遲,萬望恕罪。”“帶路。”蕭達凜又飛身上馬。迪尺引導,一行來到魯班廟,這是全城較好的建築,蕭達凜被安頓在正殿休息。喜隱與麗麗夫婦,則被推進角落的破倉房中,外麵哢地落了鎖,迪尺便忙著去招待蕭達凜去了。倉房陰暗潮濕,黴氣撲鼻,令人窒息,牆角還有人糞便和死老鼠,麗麗忍不住乾嘔聲聲。遍視屋內,隻靠牆有些穀草,喜隱恨不能立刻躺下去歇息,用手一摸穀草,濕漉漉的幾乎可以攥出水來。夫妻二人禁不住抱頭痛哭。哭了一陣,喜隱越想越氣,跺腳罵道:“該千刀萬剮的蕭燕燕,這般折磨我,恨不能扒她皮抽她筋剜她眼睛!”麗麗用手捂住丈夫口:“千萬不可意氣用事,當心被人聽去,那就沒命了。”“倒不如死了痛快,總比這活受罪要強。”“不,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麗麗緊緊依偎在丈夫胸前,“我們還都年輕,來日方長啊。”妻子一片深情,喜隱更加心酸,忍不住又痛哭失聲。麗麗眼淚又被引流,也啼泣不止。夫妻二人就這樣,哭哭停停,停停哭哭,直到天明。後來太累了,實在支持不住了,不知何時都撲到穀草上睡著了。“起來,滾起來!”喜隱聽到有人喊,掙紮著爬起來,明亮的陽光刺眼,原來已是次日上午了。麗麗也趕緊起身,抖抖身上的草葉,整整衣裳,看見迪尺站在門口,又急忙施禮:“將軍早安。”“哪來這麼多窮規矩,吃飯吧。”迪尺用腳踢踢門口的飯籃子。喜隱已是饑不可耐,抓過飯籃子一看,裡邊隻有兩個散發著酸味的菜團子。氣得摜在地下:“就叫我吃這個?這如何下咽!”迪尺冷笑幾聲:“不吃就餓著,從今往後,天天頓頓都是這個,不想活就彆吃。要知道,如今你是囚犯,不是昔日的宋王。”喜隱如挨一悶棍,蔫了。麗麗比他靈活多了:“將軍,我們自己買吃食可否?”“買,當然行,山珍海味都許可。”迪尺不無譏諷之意,“可是你有銀錢嗎?”“有。”“嘖嘖。”迪尺直勁撇嘴,“讓我見識一下。”“將軍,在外麵車上。”麗麗掏出一串鑰匙,“請容我去取。”“當真有?”“豈敢欺騙將軍。”“好。”迪尺讓開門。那輛破氈車就在窗下,麗麗走過去打開一隻箱子,迪尺伸過頭一看,不由驚叫出聲:“啊!”裡麵滿滿全是黃金、白銀、珍珠、首飾……光芒耀眼,五彩斑斕。麗麗先取過一大錠黃金,雙手捧給迪尺:“一點心意,孝敬將軍,萬望笑納。”迪尺臉上笑開了花,雙手在衣襟上蹭蹭,才接過這錠黃金。口氣也變了,稱呼也變了:“哎呀呀,還是王妃出手大方,小人怎麼生受得起?”“將軍,乞允將車上的六隻箱子抬入房中。”麗麗又給點甜頭,“空車就歸將軍了。”“好說,好說,我去叫人。”迪尺一溜煙地走了,又一陣風地回來,四個兵丁立刻動手抬箱子,可是他們都抬前院去了。喜隱衝過去問:“你們想乾什麼?莫非想搶奪不成!”“王爺誤會了,是給您送到正殿裡。王妃與您乃金枝玉葉,怎能住在狗窩似的地方。”迪尺說著攙扶起宋王,“請王爺、王妃到前邊。”喜隱、麗麗走進正殿,頓時覺得換了一個世界,雖說比不上王府居室富麗豪華,卻也堂皇寬敞,六隻箱子在地下挨牆一字擺好。迪尺討好地問:“不知王爺、王妃可還滿意?”“蠻好了。”麗麗又開箱取出四錠白銀賞給四個兵丁。樂得他們趴在地上連連磕頭。迪尺命手下人上茶後說:“王爺、王妃少待,小人就去安排酒菜。”他們走後,喜隱無限感慨地說:“方才我們還是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川被犬欺。隻因有了錢,就立時由階下囚變成座上賓,咳!這幫勢利小人。”“王爺,見慣也就不怪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喜隱與麗麗的境遇,恰似從地獄升入天堂。他們花錢購置了一輛新氈車,由迪尺和兵士護衛在祖州城及其附近自由活動。一天在去拜謁瞻仰太袒陵時,巧遇初來祖州時因抱不平而被蕭達凜毒打的壯士。問姓名才知他叫高遠,本是漢人,是高勳族侄,因受高勳牽連而走逃在外,喜隱大有相識恨晚之意,名為報恩實為利用,將高遠收留在身邊。這樣一來,喜隱招賢納士的名聲不徑而走,前來投奔者日眾。近一年光景,登門者將近千人。但喜隱大都給些錢物打發走,隻從其中選出七個武藝高強又忠勇可信的人留在身邊,與高遠合稱為八劍客。這天,喜隱在住處備下一桌極為豐盛的酒席,請八劍客會飲。麗麗感到不解:“迪尺今日去巡視太祖陵,何不改在明日。”“我就要趁他不在時設宴,為的是與八劍客商議機密大事。”“迪尺還不可信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迪尺總是官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什麼事怕他知曉呢?”“你休再多問。”喜隱不耐煩了,“等下酒席宴上,你隻管斟酒,不許插嘴多話。”麗麗心頭隱隱感到不安。八劍客準時赴宴,一個個無不英雄海量,鯨吞豪飲,轉眼俱已半醉。喜隱不失時機發問:“各位,我喜隱為人如何?”高遠乃八劍客之首,代眾做答:“王爺重義輕財,可比戰國之孟嘗、信陵、平原、春申四君子,美名遠播,萬眾欽仰。”眾劍客又說:“王爺若不懼朝廷猜疑,廣招門客,不敢說食客三千,也有千人了。”喜隱又問:“我對大家如何?”八劍客齊聲答道;“天高地厚,恩同再造。”“若有求於諸位呢?”“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王爺若有差遣,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八劍客共同表示決心。“請問,我的仇人是誰?”八劍客平日裡雙耳早被灌滿,此刻不假思索,異口同聲:“當今國母皇後蕭燕燕。願為王爺報仇雪恨!”“好!各位知我心也。”喜隱說出本意,“上京傳來消息,韓德讓去南京析津府部署對南朝作戰,一年來我等的就是這一天,刺殺蕭燕燕的計劃可以付諸實施了。”高遠站起身表態:“我願為第一組,保證提蕭燕燕人頭回來相見。”“我等定為王爺除去心腹之患。”眾劍客信心十足。侍酒的麗麗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萬萬不可呀,夫君,我們隻求過個安生日子足矣。”“你懂什麼,婦人見識!”喜隱怒斥麗麗,“有仇不報枉為人。”“夫君,為妻怕的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呀。”“你彆說了,我寧死也要乾掉蕭燕燕。”喜隱叮囑八劍客,“各位,我夫妻性命就交與你們了,切記守口如瓶。”“王爺放心,即或失手,也決不會說出實情。”高遠刺破食指,滴血入酒一飲而儘,表示視死如歸的決心。眾劍客也分彆飲下了血酒。晚飯後,刺殺蕭燕燕的第一行動小組出發了。喜隱處於極度的亢奮之中,除了韓德讓,他認為彆人都不足懼,都不是八劍客的對手,他認定高遠二人一定會馬到成功。儘管在家的六劍客都在磨刀擦劍,他感到大概用不著這些人出馬了,此番蕭燕燕是必死無疑。巡視皇陵的迪尺回來了,他未進晚餐就徑直來到了喜隱居住的正殿。而且一反往昔那種畢恭畢敬的神態,緊繃著麵孔,陰沉著五官發問:“高遠到何處去了?”麗麗想,一定是迪尺知道了行動計劃,而對丈夫摒其在外不滿,遂帶笑解釋:“將軍切莫誤會……”喜隱搶過話來:“高遠二人是去上京訪友……”迪尺打斷他的話:“不是去皇宮行刺嗎?”喜隱心頭一震,千叮嚀萬囑咐保密,八劍客中是誰向他報信呢?他趕緊加以否定:“哪有此事?”“喜隱,你的戲該收場了,我的戲也唱夠了。”迪尺連聲冷笑,“你的末日也到了!”“你?!”喜隱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不明白你的話。”“你今天上午鼓動八劍客去刺殺皇後,還不趕快招認。”“你!你血口噴人。”喜隱情急,大聲呼救,“眾劍客,快來呀。”“他們來了。”骨碌碌滾進來六顆人頭,蕭達凜跟著走進來,“喜隱,你輸定了。”喜隱認出人頭真是六劍客的,徹底絕望了,繼而又嘶叫起來:“死無對證,我不承認!”“要證據嗎,我來了。”高遠應聲走進。“是你,”麗麗悲淒地說,“你也喪了良心,賣主求榮。”“你說錯了,我本來就是蕭娘娘派來的。”“什麼!”麗麗大為驚訝,“去年蕭達凜用馬鞭毒打你……”“那是苦肉計。”高遠說,“為的是讓你們相信我。”蕭達凜索性直說;“告訴你們吧,蕭娘娘早就料定喜隱必反,因此才預有安排,你們一切活動,全在蕭娘娘掌握之中。”“天哪!”麗麗感到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就再也沒能起來。蕭達凜取出聖旨,當即宣讀:“……喜隱不思悔改,又行謀逆,實屬罪大惡極,著即賜死。”一杯七蛇涎擺在了喜隱麵前,他明白此刻說什麼也無用了。端起杯來,一飲而儘,藥力發作,轉瞬氣絕。被軟禁在上京城的齊妃,獲悉麗麗、喜隱雙雙身死,頓生殺意。請燕燕過府,在茶中下毒,意欲害死燕燕,豈料被手下侍女出首,情急之下,齊妃自己飲鴆而亡。麵對大姐七竅流血的屍體,燕燕心中苦似黃連。自從選入皇宮,就一直在陰謀與仇殺的漩渦中掙紮。如今去了最後一個心腹大患,然而卻斷送了兩個姐姐的性命。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是否值得呢?兩個姐姐的生命能換來從此天下太平嗎?她實在不敢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