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他們已經約了兩哥多星期的會了。不消數小時,蘇菲便找出這位中士的操作方式。如今她隻需根據自己的方便來管理她的戰利品。但她仍然未敢掉以輕心。他被拖去看了“一個女人的二十四小時”(譯注:褚威格的著名中篇,曾被改編成舞台劇。),還裝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原著裡麵隻寫了兩代的女人……”蘇菲邊說邊點煙。“我沒看過,但應該也是不錯的樣子。”“是啊,”蘇菲說:“那本書蠻好看的……”她還必須一張出生證明編造出一部完整的自傳:父親母親,學校科係,她在故事裡撒了不少點點點,免得講太多露餡。中士也很體諒地沒有多問。為了以防萬一,她會引他說很多。晚上回家後,就趕快做筆記,把她所知道的他全寫進一本小本子裡。很簡單的一種人生。也很無趣。一九七三年十月十三日生於奧伯維列。小學平平,國中普普,電機類職教文憑(譯注:相當於台灣的國中畢業。),入伍當兵,被編在電信營的通訊部,中士,可望升等上士。“烏賊是……?”“它的另外一個名稱叫‘魷魚’……”他笑了:“那我還是點牛排好了。”輪到蘇菲露出微笑。“我覺得您好好笑……”“女人講這句話,通常不是什麼好兆頭……”和軍人在一起,好處是他們很透明:蘇菲初見他時所得出的印象,和真實的他相似度竟高得可怕。她也發現這人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細膩處。他並非愚蠢,是單純。他人很善良,想成家,養幾個小孩。而且蘇菲也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他墬入情網:他早就掉下去了,即使換成其他女孩,效果也不會比蘇菲來得差。蘇菲做得甚至更好,因為畢竟她長得還算漂亮。自從她跟他變成男女朋友之後,她又開始會去買化妝品,注意自己的穿著,但避免打扮過頭。時常,那中士顯然在幻想著一些事情。蘇菲已經好幾年沒見過男人用這樣渴求的眼光看過自己了,覺得很新鮮。“我可以請問一下,我們這樣一直走,要走到哪裡?”“不是說要去看‘異形’嗎?”“不是這個,我是說我們兩個,我們現在已經走到哪裡了?”蘇菲確切地知道他們在哪裡。她還剩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來談下這筆交易。當然還得扣除去市政府公告的時間。她現在換人也來不及了。沒有時間和另外一個人從零開始。她看著他。她已經習慣這張臉了。就算她是真的需要他好了,結果還是一樣。“那您曉得您在哪裡嗎?”她問。“我想我知道。而且您一定也很清楚。我真的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麼您會改變主意。當初您打電話給我時……”“我沒有改變主意。我隻是先慢慢地考慮了一番。”“不,您有改變主意。我們第一次見麵,您心裡應該就有底了,而答案就是‘不要’。我很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改變主意了。為什麼?”蘇菲又點了一根煙。他們現在坐在一間咖啡館裡。今天晚上其實也沒那麼無聊。她望著他,非常確定這個男人是愛上她了。難道她的表演還不到位,看起來還不像真的?“沒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是還沒什麼感覺……,我……”“那您有去見過彆人嗎?都比我還差勁嗎?所以您才會想說……”蘇菲直直地看著他。“您不是這樣嗎?”“瑪莉安,我覺得您有很多事情瞞著我。總之,我要說的是……,您很會說謊,也很常說。”“哪一方麵的?”“我不曉得。也許全部都是。”有時候,這張臉上會泄露出一股那麼巨大的焦慮不安,害她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也許您有您的理由,”他繼續說道:“我有我的想法,但我也不想打破砂鍋。”“為什麼?”“哪天您願意跟我說時,自然就會說了。”“那您的想法是什麼?”“您過去有些事情是您不想說出來的。但我不在乎這個。”他看著她,猶豫著。他把帳單付了。他終於決定豁出去了。“您也許……,我不曉得怎麼講……,曾經坐過牢或諸如此類的事情。”他重新看著她,但眼光是斜的。蘇菲腦筋轉得飛快。“大概就是類似這樣的事。不會很嚴重,您知道,但我也不想再去提起。”他體諒地點點頭。“那您究竟想要什麼?”“我想要當個普通女人,有丈夫,有小孩。如此而已。”“這倒不太像您的作風。”蘇菲的背脊發涼。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他們要從餐廳走出來時,夜已經深了,寒氣迎麵襲來。她因為已經養成習慣了,便又伸手去勾住他的臂膀,然後轉頭對他說:“我很想跟您一起回去。但這他許不是您的作風……”他吞了一口口水。他把自己貼上去。每一個動作都很小心。看到蘇菲在哭,他就說:“我們也不一定要這樣……”她說:“你要幫我。”他幫她擦去淚水。她說:“不是你的關係,你知道。”他說:“我知道……”蘇菲覺得這個男人應該什麼.99lib?都明白。他冷靜、慢條斯理,精確,她沒想到他也會有這樣的一麵。她的軀體已經太久未曾接納過任何男人了。有那麼一瞬間,她閉上眼睛,仿佛醉了,不想再看見這個世界繞著自己全速旋轉。她指引他,伴隨他,聞著他身上那股她習慣從較遠處聞見的味道。一種從有欲求的男人身上發出來,毫無特色的氣味。她終於抑製住了自己的淚水。他在她身上輕輕地動作,好像在等她。她對他微笑,跟他說:“來吧……”他的表情像個不知該如何的孩子。她緊緊地擁住他。他沒有幻覺。兩人都很平靜,她看了一下時間。他們彼此也心照不宣:至於那句話就不是非講不可了。改天吧,也許……,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而這是她第一次對他何以淪落感到好奇。“那你呢,你的真實故事又是什麼?”她問,手指頭一麵卷著他的胸毛。“我隻是個凡夫俗子……”蘇菲不曉得這個算不算他的回答。夜間工作的人,作息整個都顛倒了。他睡覺的時候,蘇菲得起床,出門趕著搭交通車。他們總是一起出現:薇沃妮克和快餐店老板。她殺掉這兩個的手法是一樣的。她不記得經過了。他們兩個並排躺在停屍間的不鏽鋼台子上。像一對夫妻,同蓋著一條白床單。蘇菲走過台子旁邊,兩人儘管已經死了,眼睛卻還是睜開的,貪婪地跟著她的步伐轉動。他們隻剩下眼睛還能動。當她走到台子後麵時,他們的後腦勺的血又開始慢慢地流下來。他們麵露微笑。“這就是了!”蘇菲倏地轉身。“這就是您的正字標記。後腦勺上狠狠地敲幾下。”那個分行經理穿著淡黃色襯衫,打一條綠色領帶。一個肚子被褲頭束得活像豬血腸,褲子拉鏈是開的。他走過來,一副病理學教授的神氣:教學有方,自信滿滿,精準,像外科手術一般。特彆是還能麵帶微笑。有點像在嘲弄人。“甚至一擊斃命。”他往台子後麵一站,檢視死者的頭骨。血流了一地,一滴滴的血還繼續摔碎在塗了油漆的水泥地板上,濺汙了教授的褲腳。“這一個,讓我看看(他彎腰瞄了一下標簽上的字)……,薇沃妮克。沒錯,薇沃妮克。肚子上五刀。刺在肚子上,蘇菲,我說你也幫幫忙!好,算了。這個(他又看一下標簽)……,大衛。好,說到這個,蘇菲,您可真的是手到擒來。一根棒球棍,大衛本來擺在那邊純粹當裝飾用的,結果現在躺在這裡,腦袋破個大洞,上麵還有紅襪隊的隊徽。有些人的死法還真蠢,你不覺得嗎?”他離開台子,向蘇菲靠近。她背靠著牆。他邊走邊笑著說:“然後還有我。我的運氣比較好,旁邊沒有棒球棍,也沒有尖刀。我算是逃過一劫,所以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如果那個時候您有機會的話,您可能就會抓著我的頭往牆上撞,然後我就會像其他人那樣,頭上破個大洞死翹翹。我的後腦勺也會流一堆血。”說完,隻見他的黃襯衫,漸漸地被從後腦留下來的鮮血染紅。他微笑。“就像這樣,蘇菲。”他靠得很近,蘇菲覺得他的嘴巴很臭。“您是個非常危險的女人,蘇菲。但男人還是很喜歡您,對不對?您已經乾掉不少個了。您難道打算殺光所有自己心愛的人嗎,蘇菲?所有您身邊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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