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這個地方照樣缺乏個人色彩。那個賣家望著她走進來。兩人都沒坐下。蘇菲從她的包包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抽出其中的一疊鈔票,正打算數一數。“不用數了……”她抬起眼睛。立刻明白事有蹊翹。“小姐,希望您能夠了解,我們的價格也是會隨市場波動的……”那人的聲調很平穩,不動如山。“市場是供需法則在決定的,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我們的定價,看得不是產品的實際價值,而是顧客對它感興趣的程度。”蘇菲覺得喉嚨被人掐住似的。她拚命吞口水。“何況自從我們上次見麵之後,情況又起了一些變化……,杜蓋太太。”蘇菲的雙腿開始發軟,覺得整間屋子繞著她轉。她不得不伸手按住桌角撐一下。“您要不要坐下來?”蘇菲落座的樣子看起來更像癱倒。“您……,”她想說的話卡在嘴邊出不來。“請放心,您現在還是很安全。隻是我們有必要知道打交道的對象是誰。我們都會做調查。您這個案子並不容易。您是一個很有頭腦的女人,杜蓋太太,這個警方一定略知一二。不過我們對這行很熟。我們已經查出您是誰,隻是我可以跟您保證您的身分絕對不會外泄。做我們這行的,聲譽絕對不能受到一點玷汙。”蘇菲這才稍微回過神,但對方的聲音滲透得很慢,好像那些話語必須先鑽過一層很厚的濃霧,才能傳進她的耳裡。她好不容易咬出了這幾個字:“您的意思是……?”然後就說不下去了。“我的意思是現在價錢不一樣了。”“多少?”“兩倍。”蘇菲當下無疑滿臉驚恐。“真是抱歉,”那人說:“您要喝杯水嗎?”蘇菲沒有回答。她要破產了。“我沒辦法……,”她的聲音低到隻有自己聽得到。“我確定您有。您一直展現出驚人的突破力。不然您不會站在這裡。我可以等您一個星期,如果您真的要貨的話。超過這個期限的話……”“那我有什麼保證嗎?”“唉,什麼都沒有,杜蓋太太。除了我的承諾之外。不過,相信我,它比任何保險都還值錢。”奧維涅先生的身材非常魁梧,是那種人們口中的“長青樹”,意即年紀雖有一把,但保養得卻很不錯。無論夏冬,先生頭上都戴著一頂帽子。他現在戴的這頂是用坯布做的,因為郵局裡麵有點熱,於是脫下拿在手上。一個職員朝他招招手,奧維涅先生往前走,把帽子放在櫃台上,將通知單遞出去。他已經預先準備好了身分證。自從蘇菲逃亡之後,他已經學會了絕對不要回頭,因為曉得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也許這個跟監令到現在還沒解除。他懷著疑慮,步出郵局,立刻又踏進附近的一間小酒館,點了一杯咖啡,問了廁所在哪。電報的內容很短:“”(譯注:souris verte是法文“綠老鼠”的意思。)。已經幾乎二十年沒抽煙的奧維涅先生,拿出那隻他為了謹慎起見帶在身上的打火機,把電報燒了,扔進馬桶衝掉。然後,心平氣和地走出去啜飲他那杯咖啡。他兩隻手肘往櫃台邊上一擱,下巴放在相扣的十隻手指上,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但真正的原因是,他的手在發抖。兩天後,奧維涅先生來到了波爾多。他走進一座大門重得像監獄似的古老建築物。他對這個地方很熟,好幾年前他曾在此主持過修複的工程。他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進去再出來。好像在玩躲貓貓似的。他之所以會選上這裡,是因為如果從愛絲提朵芙街二十八號進去,穿過一條長長的地窖,就可以通到馬力弗巷七十六號。他出來的時候,小巷空無一人。巷中有一道漆成綠色的門,門後麵是一個小院子,院子又通“巴勒托”的廁所,而“巴勒托”出來就是瑪麗亞尼大道。奧維涅先生沿著大道慢慢走,直到計程車招呼站,然後請司機載他去火車站。蘇菲摁熄了手上這包香煙的最後一根。今天一早就沒太陽,天上都是雲。風也大。那個沒事乾的服務生,斜倚在門邊,緊鄰著蘇菲的桌子,桌上擺著她點的咖啡。“這個是西風,這個……,不會下雨的。”蘇菲用一個半色調的微笑回應他。不要長舌,但也不要讓人家注意到你。他又朝天空望了一眼,對自己的診斷更加有信心,心滿意足地踱回櫃台。蘇菲看著表。幾個月下來的逃亡生活讓她變得非常有自製力。十四點二十五分得起身。差一秒部下行。走路過去五分鐘就到了。她心不在焉地翻著一本女性雜誌。天蠍座的本周運勢。你趕得上潮流嗎?布萊恩彼特的播放清單。如何讓他為你瘋狂?馬上甩掉五公斤,不是不可能!十四點五十五。蘇菲將咖啡錢擺在桌子上,然後站起來。吹的也許是西風,不過有夠冷。她把夾克領子豎起來,穿過大道。這個時候,客運站裡麵幾乎沒有人。蘇菲隻怕一件事:她父親沒有辦法像她這麼有紀律。但願他會出現。但願他也想見她一麵。門可羅雀的車站販賣部裡,沒有一個她認識的麵孔,蘇菲鬆了一口氣,心中五味雜陳。她穿過車站大廳,走下一小段台階,然後如釋重負地從那個衝水馬桶的水箱後麵拿出一個棕色紙袋。當她又回到街上時,幾顆打前鋒的雨滴開始降落在人行道上。西風。那計程車司機很有耐性。“我無所謂,隻要裡程表有在轉……,”他剛是這麼說的。他車停在那兒已經十五分鐘了,後麵的乘客有意無意地望著窗外。他說:“我在等人。”還用手背去擦車窗玻璃上的水蒸汽。這是一個已經有把年紀但腰杆仍然挺直的男性。對麵一個女人在等紅燈,然後快步地穿過馬路,並豎起她夾克的領子,因為開始下起雨來了。她迅速地朝計程車轉了一下頭,但腳步並末稍停,終至消失得無影無蹤。“算了……,”老人歎了一口氣:“我們也不可能在這裡等上一天。載我回去旅館吧。”真夠古怪的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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