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跟許多其他的早上沒兩樣,她又含著眼淚醒過來,喉頭打了結似的,儘管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她這輩子,眼淚絕對不是什麼大事:自從她發瘋以來,她每天晚上都會哭。天亮時,如果她發現自己臉上竟是乾的,那她就可以跟自己說總算睡了一個好覺,平安過了一夜。但清晨,兩頰浸在淚水中,喉頭打結似的,這就意謂著什麼了。從哪個時候開始的?從文森出車禍之後?還是從他過世以後?從死了第一個人之後?還是早在那之前就開始了?她用一邊手肘將身體撐起,拉起被單擦了擦眼睛,一麵亂摸找她的香煙。找不到。她突然察覺自己身在何處。全想起來了,前一天所發生的事,和晚上……,她馬上記起自己不能再繼續待下去,得離開這間屋子。下床,然後走人。可她卻好像被釘在床上似的坐在那邊,一絲都動彈不得。她累死了。當她好不容易把自己從床上拔起來,走進客廳時,吉赫魏太太正坐在沙發上,身子輕輕地往她的電腦鍵盤上傾斜。“還好嗎?休息夠了?”“還好,休息夠了。”“您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我早上常會這樣。”吉赫魏太太按下存檔鍵,然後啪地一聲把她的手提電腦蓋上:“裡奧還在睡,”她邊說邊果斷地往掛衣架走去:“我沒敢進房去看他,怕把他吵醒。反正今天不用上課,就讓他睡吧,這樣您也可以輕鬆一下……”今天不用上課。蘇菲隱約想起來。好像是老師要開會的樣子。吉赫魏太太已經站在門邊,大衣都穿好了。“我得出門了……”她覺得她沒有那個勇氣宣布自己的決定。何況,就算她開得了口,也來不及了。吉赫魏太太已經將門在背後帶上。今晚……蘇菲聽見她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啪啦啪啦響。克莉絲蒂·吉赫魏從不搭電梯的。一切又恢複沉寂。她站在客廳中間,點了一根香煙,這是自從她來此工作後,第一次這麼做。她開始四處亂轉。好像某個大災難後的生還者,一切看在她眼裡都很不真實。她非走不可。不過這會兒屋子裡既然隻剩下她,手裡還夾了根煙並站在客廳中間,她也就覺得沒有必要那麼趕。但她知道因為裡奧的關係,她還是得去收拾一下然後離開。為了讓自己回過神來,她一路走到廚房裡,按下電水壺的煮沸開關。裡奧,六歲。她第一次看到他,就覺得這孩子很漂亮。那是四個月前的事了,就在同樣這間位於莫裡哀街的客廳裡。他跑著進屋裡,在她麵前突然站住,直直地看著她,頭歪一邊,這動作在裡奧身上意謂著十分認真的思考。他母親隻是簡短地說:“裡奧,她就是我跟你講過的那個蘇菲。”他對著她打量了好一陣子,然後就應了一聲:“好吧”,便走過來親吻她。裡奧是個很乖的小孩,有點任性,聰明而且可怕地好動。蘇菲的任務是早上帶他去學較,中午接回來,傍晚再接一次,然後顧他顧到不確定幾點,當吉赫魏太太或她先生終於可以回家時。她的下班時間因此從下午五點到半夜兩點都有可能。“有空”是蘇菲獲得這個工作的關鍵:她沒有私人生活,這個打從第一次見麵就看得出來。吉赫魏太太也曾很努力不要太明目張膽地利用人家的空閒,但日常生活總是能戰勝做人的大原則,不到兩個月,蘇菲就成了這家人生活中一顆不可或缺的齒輪。因為她總是在家,隨時可以出發,永遠有空。裡奧的父親是個乾板瘦長,看來很不近人情的四十餘歲人,在外交部當處長。而他那個高大優雅,微笑迷死人的太太,則很努力要扮演好會計事務所的統計師、裡奧的母親和一個未來國務秘書的妻子這三種角色。兩人的收入都很優渥。但蘇菲很聰明地並未在討論薪資時趁機敲竹杠。事實上,她連想都沒想到,因為對方出的價錢已經很夠她用了。結果到了第二個月底,吉赫魏太太就自動給她加薪了。至於裡奧,現在隻肯拿她來賭咒了。他母親幾個小時也叫不動的事情,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讓他照辦。他並不是一個像她原先擔心的那種被寵壞的小霸王,而是一個安靜,會聽話的孩子。當然,他有他的脾氣,但蘇菲在他排行名單中的順位絕對不會太低,甚至是第一名。每天傍晚,六點左右,克莉絲蒂·吉赫魏都會打電話回來問有沒有事,然後用很不好意思的口吻通知蘇菲自己大概幾點到家。電話中,她都會先跟兒子講上幾分鐘,再讓蘇菲來聽。她還會儘量跟她說一兩句體己話。但這樣的用心並無多大成效:雖然不見得是有意規避,但蘇菲絕對不會越過日常寒暄的界線,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做當日彙報。裡奧每晚八點整就得上床睡覺。這點非常重要。蘇菲沒有小孩,但她有很多原則。她給他念完一個故事之後,剩下的晚上時間就在那幅巨大的、幾乎可以收看所有的衛星頻道的超薄電視屏前度過。這是她到職的第二個月時,吉赫魏太太給她買的“謝禮”,因為她無論幾點到家,都會看到她坐在電視前麵。吉赫魏太太有好幾次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怎麼一個三十歲的女人,看起來也是有文化的樣子,會滿足於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工作,每個晚上就守著一台小電視機——儘管後來變大了——度過。她們第一次麵談時,蘇菲曾提及她從前在學校裡念的是傳播。吉赫魏太太想多知道一些,她才又說自己有一張大專技術文憑(譯注:DuT,法國高教文憑的一種,相當於台灣的二專畢業。),曾在一家英商企業任職,但沒說做的是什麼工作,又說自己結過婚,但已恢複自由身。克莉絲蒂·吉赫魏覺得問這些應該就夠了。蘇菲是一個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友推薦的,這女友在一家人力仲介當總經理,不曉得為什麼,隻跟蘇菲見過一次麵就對她印象非常好。何況,事態也夠緊急:裡奧之前那個保母,毫無預警也沒事先通知就突然說要走。蘇菲那張安靜而肅穆的臉龐,很能讓人放心。剛開始的幾個星期,吉赫魏太太亦曾想對她的底細做更多的探測,但還是很體貼地忍住自己的好奇,因為蘇菲的回答總讓她隱約感覺到對方的人生中一定是碰到了某種“不能說的可怕悲劇”。這種浪漫主義的殘餘其實到處可見,即使在那些大資產階級的身上。蘇菲燒開水時常常會這樣,當沸騰的開關跳起來時,她也在自己思緒裡迷失了。這種情況在她身上可以持續很久。各式各樣的失神狀態。她的腦子似乎圍著一個念頭或一個形象不動了,她的念頭慢慢地往上頭纏繞,像一條蟲似的,讓她完全失去時間概念。接著,也許是某種重力作用的關係,她又會重新墜入現時當下。她隻好從方才被打斷的地方重新開始正常人的生活。向來都是如此。這一次,奇怪浮上來的竟然是鮑赫威醫生的臉。話說她的確很久沒有再去想這件事情了。她想像中的他不是這個樣子的。通電話時,她曾想像這是一個魁梧、權威的男人,結果是個小不點,活像公證人事務所裡被派出來接待次要顧客而緊張兮兮的辦事員。旁邊是一個裡頭擺著裝飾品的書櫃。蘇菲想要繼續坐著。她一開始進來就說了,我不想躺下來。鮑赫威醫生比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說這絲毫不是問題。“我們這裡不用躺下來,”他又補了一句。蘇菲儘可能地解釋了。“做筆記!”醫師最後發出這樣的指令。蘇菲得在一本筆記簿上頭把她做過的事情全都記下來。也許她把自己會忘事這件事“看得太嚴重”。要試著從客觀的角度來觀察事物,鮑赫威醫生還說。這樣的話,“您就可以確切地看出自己忘的是哪些事,丟的是哪些東西。”所以蘇菲就開始做筆記。她做了,呃,三個星期吧……,直到回去複診。而這段期間裡她忘記的,還真的不少。她常常忘記跟誰有約,甚至要回去看鮑赫威大夫的兩個小時前,才發現自己連筆記本都丟了。她上下左右都搜過了,就是找不到。但文森的生日禮物是不是那天才又被她翻出來的呢?那個當初要給他一個驚喜時卻遍尋不著的禮物。一切都混在一起了,她的人生就是這麼的一團混亂……她把熱水衝進茶碗裡,把煙抽完。星期五。不用上學。通常白天一整天她都不必看著裡奧,除了星期三和偶爾的幾個周末之外。她會帶著他去這裡那裡,如果有那個心情而且也有機會的話。到目前為止,他們倆都處得蠻好的,偶爾也會鬨意見不合。但大致來說,一切都很順利。一直到她開始察覺到有個東西不對勁,讓她愈來愈不舒服。她本不想大驚小怪,想把它當成一隻討厭的蒼蠅似地趕跑,但怎麼趕也趕不掉。她對孩子的態度也起了變化。起初沒什麼好令人擔心的。隻是一種埋在地底下,沒有聲音的東西。一個和他們兩個有關的秘密。然而真相卻突然在她麵前湧現了,就是昨天,在丹特蒙公園裡。今年巴黎五月底的天氣出奇地好。裡奧說他想吃冰淇淋。她坐在公園長椅上,覺得很不舒服。起先她以為是公園的關係,她最討厭來這裡,因為其他那些婆婆媽媽會找她聊天,每次都得花很多力氣閃躲。人家善意總是踢到她的鐵板,久而久之,公園裡的常客現在也都曉得要自製彆去惹她,但她還是很有可能碰到一些不常來的,新來的,路過的,更彆提那些退休的了。她很討厭去公園。當裡奧過來在她麵前站定時,她正漫不經心地翻著一本雜誌。他一麵吃著冰淇淋,一麵沒有什麼特彆意思地望著她。她也跟他對看。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不能再忽略一件已經非常明顯的事情:不曉得為什麼,她開始討厭他。他依然那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怵地發現那些他之所以是他的每一項特征:他那天使般的臉孔,那貪得無厭的嘴唇,那愚蠢的笑容,可笑的穿著,竟然全可以變得那麼今人無法忍受。她說:“我們走吧”,聽起來好像是在說:“我要走了”。她腦子裡那些有很多漏洞,缺塊,很多空白和乖謬的齒輪開始運轉起來。當她踩著疾步向家中走去時(裡奧在一旁抱怨她走得太快),一大群的影像也朝她迎麵撲來:大樹下文森被撞毀的汽車,深夜裡一盞盞轉個不停的警示燈,一隻珠寶盒底躺著她的手表,杜蓋太太從樓梯上滾下來,屋子裡的警報器夜半狂鳴……,一幕幕的影像開始在她眼前播放、倒轉。新的影像,舊的影像。那些專門製造頭暈的齒輪,又開始了它們永不停息的運轉。蘇菲已經不去算自己究竟發瘋幾年了。這應該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可能是因為生病的關係,她覺得時間好像多了一倍出來。起初隻是一個緩緩的斜坡,幾個月之後,開始像在溜滑梯,全速往下衝。那個時候蘇菲還是已婚的身分。但都過去了……,這一切。文森是個很有耐性的男人。蘇菲每次一想到他,眼前就會出現那種有溶接效果的影像:年輕時候的文森,笑咪咪的,永遠那麼心平氣和,漸漸地變成最後幾個月的文森,一臉憔悴,麵色蠟黃,眼神呆滯。他們剛結婚的時候,(蘇菲還記得他們那間公寓的每個角落,讓人覺得奇怪的是,同樣一顆腦袋,怎麼能夠同時存在著那麼多的記億和失憶?)她隻是心不在焉。人們會說:“蘇菲心不在焉”,而她則用自己一向如此來安慰自己。但她的心不在焉變得愈來愈古怪。然後不出幾個月,天就突然塌下來了。忘記赴約,忘東忘西,忘了誰是誰。弄丟的那些東西,鑰匙,證件,幾個星期後又會從最讓人料想不到的地方跑出來。文森那樣冷靜的人,也漸漸地緊張起來。這也難怪他。接二連三,忘記吃藥,要送人的生日禮物,聖誕節的裝飾品都會弄丟……,再怎麼溫和的人他會被惹惱。蘇菲於是開始把什麼都記下來,戰戰兢兢得就像一個正在戒毒中的吸毒者,記到後來連筆記本都不見了。車也弄丟,朋友也一個一個失去,還被當成小偷抓起來。慢慢地,她的錯亂行為擴及生活中的每一個層麵,而她隻好學那些不想讓人發現自己酒癮發作的酒鬼,撒謊,瞞騙,免得文森或無論是誰看出任何一絲不對勁。曾經有個醫生問她願不願意住院治療。但她拒絕了,直到死亡開始闖進她的瘋狂裡。蘇菲一邊走,一邊打開她的包包,手伸進去,搖搖戰戰地掏出一根香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她閉上眼睛。儘管一顆腦袋嗡嗡作響,整個人頭暈腦脹,她還是發現裡奧已經不在身邊。她轉過身,看見他遠遠地落在後麵,站在人行道的中間,雙臂交叉,板著臉,固執地拒絕再前進。看著這個小孩,賭氣地站在人行道中間,一股不可抑遏的怒氣突然自她心底升起。她往回走到他麵前停住,狠狠地甩了他一記耳光。這記耳光的脆響讓她醒了過來。她覺得無地自容,回過頭去看看是否有目擊者。街上一片死寂,沒有半個人影,隻有一輛摩托車正慢慢地通過他們的旁邊。她望著撫著自己臉頰的孩子。他也回看她,沒有一絲懼怕,仿佛隱約中感覺到這一切都和他沒什麼關係。她說:“我們回家”,聲音很果決。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當晚他倆都沒再開口說話。各有各的心事。她大致可以猜想到這記耳光會讓吉赫魏太太來找她興師問罪,何況人家也是師出有名。這裡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乾脆什麼也不做。那天晚上克莉絲蒂·吉赫魏好像故意似的,很晚才回家。蘇菲在沙發上睡著了,熒幕上正在進行的是一場被歡呼和尖叫淹沒的籃球比賽。當她被一陣靜默驚醒時,吉赫魏太太已經把電視關掉了。“時間不早了……,”她的語調充滿歉意。她望著眼前這個連大衣都還沒脫的黑影,嘴裡咕噥了一個含含糊糊的“沒關係”。“您要不要在這裡過夜?”吉赫魏太太如果很晚才到家的話,通常都會留她,但蘇菲總是拒絕,吉赫魏太太就會幫她叫計程車。刹那之間,黃昏發生的事情又在她眼前重現。無聲的夜晚,刻意避開的眼光。裡奧一副事態嚴重的樣子,但仍很耐性卻心有旁騖地聽完了蘇菲給他念的床邊故事。然後讓她吻了最後一下,那種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讓蘇菲不由自主地對他說:“沒事了,小雞,沒事了。我跟你道歉……”裡奧點點頭。似乎就在那一刻,大人的世界突然跑進來把他的生活全攪亂了,他因而顯得非常疲倦。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這一次,蘇菲同意留下來,她是那麼地筋疲力竭。她緊緊地捧著那碗已經冷掉的茶,對從自己臉頰滑落,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的那些淚珠無動於衷。刹那間,一個景象在她麵前出現,一扇門板上釘著一隻貓的屍體,一隻黑白相間的貓。還有其他的景象。全都是死屍。她的往事裡到處都是死屍。時間到了。她瞄了一眼廚房牆上的掛鐘:九點二十。她無意識地又點了一根煙。接著很神經質地把它摁熄。“裡奧!”她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在裡頭聽到許多莫名其妙的焦慮。“裡奧?”她衝進那孩子的房間裡。床上的毯子鼓起來,形狀好像一座雲霄飛車。她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蒙攏的微笑。她心裡的恐懼不見了,整個人不由分說地陷入一股充滿感激之情的溫柔裡。“真是的,這個小男孩到底藏在哪裡……?”她轉過身來。“搞不好在這裡藏書網……”她輕輕地將那座鬆木壁櫥的門板弄得嘎嘎作響,一邊拿眼角繼續觀察床上的動靜。“啊,沒有在衣櫥裡。那會不會在抽屜裡呢……?”她拉開一個抽屜,關上,又拉開,又關上,一麵說:“不在這個裡麵……,也不在這個裡麵……,這裡麵也沒有……,到底會到哪裡去了呢……?”她走到門旁邊,抬高嗓門:“好吧,既然他不在這裡,那我走了……”她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但人繼續站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盯著床上那團蓋著毯子的形狀,想找出一絲絲的蠕動。一股暈眩突然攫住她,胃裡也抽搐了一下。這個形狀看起來非常奇怪。她站在那兒無法動彈,眼淚又重新湧上來,但這次不再是相同的淚水,而是過去那些,那些灑在某個滿臉是血,昏厥在汽車方向盤上的男人身上的淚水,那些跟著那個被人從樓梯上推下來的老婦一起滾落的淚珠。她像個機械人似地走到床邊,一舉將毯子掀開。裡奧果然在那裡,但他並不是在睡覺。他赤條精光地,整個人縮成一團,手腕被綁在腳踝上,頭垂在雙膝之間。從側麵看,他的臉上有一種極其恐怖的顏色。他的睡衣被拿來將他捆得牢牢的。一條鞋帶緊緊地勒在他脖子上,勒得那麼用力,以至於在皮肉上劃出一道深深的溝痕。她咬著自己緊握的拳,但還是忍不住嘔吐。她的身體往前傾,差點要用手去扶住那孩子的屍體,最後隻能往床上一坐。結果,小屍體應聲朝她倒過來,裡奧的頭就這樣撞上她的膝蓋。她緊緊地抱住他,兩人於是無可避免地滾下床。這就是為什麼現在她會坐在地上,背靠著牆,懷裡抱著一動不動,冷冰冰的裡奧……,她自己的尖叫聲仿佛另外一個人發出似地令她悚栗。她低頭看著孩子。儘管淚如雨下讓她的視線模糊,但她還是看得出這場災難的災情有多嚴重。她無意識地撫摸著孩子的頭發。他那張米白色已經出現屍斑的臉轉過來,用兩隻空洞的大眼睛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