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懸案 杜成維 2806 字 1天前

美國出兵攻打伊拉克,全世界人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塊硝煙彌漫的地方,華夏縣聚賢苑一男一女的神秘死亡案件,已經變得無足輕重,這是懸案最好了結的時機。華夏縣公安局刑偵破案率這些年年年都不上一半,這個案件無疑又在那未能破解的百分之五十裡麵。今天上午,縣公安局召開案情分析會,特邀政法委副書記、關心此案的縣委杜青山書記的秘書、社會事業局阮旺局長三人參加。刑偵科長周召陽在會上介紹情況,他說沒有證據和足夠的理由判斷梅文夫和劉秋萍死於自殺,他殺的犯罪嫌疑人王右軍有作案動機,卻無作案時間,另一個嫌疑人魏平既有作案動機又有作案時間,卻無作案證據……會議目的沒有說,卻已了然。杜青山書記的秘書說:“這樣的結論恐怕對杜書記不好交代喲。”阮旺局長點點頭,接著說:“秘書說得很好,我很讚成,也應該給我們局有個說法。”靜場了一會兒,周召陽看了主持會議的分管副局長一眼,說道:“在最近的偵查中我們發現,華西大酒店夜總會經理李星雲忽然辭去職務,去向不明。據了解梅文夫死前三天在檢查工作中曾和她有過接觸。我們還會順藤摸瓜,但願能摸出點什麼。”“不是但願能摸出點什麼,是一定要摸出點什麼。我早就聽說過那個李星雲,一個心懷叵測的女人!”阮旺局長以強調的語氣說道,“刑偵科的同誌們辛苦了,但一定要樹立信心,為人民負責,為我們局負責。一個年輕有為的副局長莫名其妙地死去了,作為局長的我壓力很大,什麼話都有,就差沒把口水吐到我臉上來,甚至有人說是被我迫害死的。這是我人生之中最大的危機,百感交集,萬般無奈,你們不在我的位子上,誰也無法理解哦!”但眾人都表示理解,十分理解,說得阮旺局長心裡非常感動,兩手久久捂著眼睛。公安局也表示感謝大家的理解和支持,中午在華西大酒店宴請大家。十幾個大男人關在房間裡,三杯茅台下肚,一個個慷慨激昂要義結金蘭的樣子,儘掏知心話兒說。嗚呼!活著的人多麼幸福,死去的多麼悲哀呀!開始很文雅高深,說人性的弱點是權欲、物欲、情欲,說官場如商場,如今商場上發跡的都是書沒讀幾頁,不懂規矩方圓敢想、敢闖的人,有一首歌就乾脆叫《敢拚才更贏》,公然鼓吹不要知識、不要技術、不要法規,隻要拚命就能當富翁。官場也一樣,書讀多了就不行,包袱太重,想官不敢討,想錢不敢接受,想女人不敢下手。梅文夫就是這種人,所以才走絕路,令人為之扼腕垂憐。說話的人忽然意識到在座的都是位高權重,但除秘書外都是曾經以“大老粗”炫耀自己的知識不多的人,把話打住了。一時靜了場,目光互相盯著,而且感到被盯的地方像被針刺了一下。說話的人深深自責,臉上凝著淡淡的想哭的微笑。周召陽舉起酒杯,說:“怎麼啦?喝酒,喝酒嘛!咱們今天不談工作。”於是一片勸酒之聲鵲起。喝了幾杯,熱浪翻滾起來,人便有當饅頭的感覺。有人說既然身在華西酒店,就該去了解那個嫌疑人李星雲,話題便順理成章,跨越障礙跳進女人圈子裡,頓時便有一陣陰涼清爽彌漫過來。在座的官員隻有阮旺局長見過這位夜總會前經理。他說這位李星雲美,卻也不是太美,但就是一眉一眼一招一式都很有穿透力,讓人英雄氣短。眾人歡呼,說阮局長看女人成精了,評語出新,見解深刻,起碼評得上副研究員職稱。有人還說連年屆天命的阮老頭子都有七分動情了,正當盛年的梅文夫能不十分狂熱。人是不能狂熱的,巴勒斯坦的人體炸彈不就是因為狂熱才炸響的麼?女人是男人酒桌上永恒的主題。有個資深的酒店老總統計,一個陪酒女郎可以使一桌男士人均多消費1200毫升張裕紅葡萄酒。今天在座的都是官員他們不敢公開叫小姐,但永恒主題使他們有永恒酒量,阮旺局長開懷暢飲,以二比一戰勝周召陽。但翌日一早,便胃出血住院。汪大力去市委黨校參加秘書培訓班,老乾事“名牌葉”下鄉當計生工作隊,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今天莊欣欣隻好到汪局長病榻前臨危受命主持社會事業局的工作。阮局長對來探望的縣委副書記鐘玉成歎口氣說道:“要是梅文夫副局長在,我就能安心治病。可惜呀年輕輕的,怎麼搞的呀他?”“好多一攤人一攤事呀。”鐘副書記有同感地說道。“千把號人哪!”阮局長若有所思地說道,“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也隻有梅文夫,既是研究員,又有行政領導能力,才鎮得住陣腳喲!”“是的,我們有好幾個專業性強的局的領導不好配置。有時候,一個副縣長好找,一個局長很費斟酌喲!”“是呀是呀,我本該退二線了,讓梅副局長上,可他這一走,我倒不放心了!”鐘副書記盯著對麵的白灰牆,阮局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兒有一片變黃的水漬,酷像華夏縣地圖。阮局長收回目光,痛心地說道:“梅副局長的事,我有責任。”“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要吸取教訓。”“是的是的,我已經向縣委寫了一份檢查,還要在適當的時候、適當的範圍內向群眾檢查。”還沒聽到鐘副書記表態,又有一批屬下不適時機來探病,叫人敢怒不敢言。幸好每晚都把禮品轉移回家,隻留下一屋子鮮花顯示自己人氣正旺。莊欣欣也來了,他是來請示工作的。社會事業局多災多難,後院也紛紛起火。主持工作幾天來,莊欣欣才深深覺得自己充其量是一個報訊的探子,阮局長像“諸葛亮安居平五路”,運籌帷幄,指揮若定,就是梅副局長也遠遠不如。梅副局長小事還敢拍板,稍大一點的事,哪怕是職權分管範圍內的,就隻會說“這件事恐怕得局務會研究”,或者說“待我請示一下阮局長再說”,一下子就露出“小二”角色,讓人灰心喪氣。記得有一回莊欣欣生氣了,就當麵發火,說道:“你能不能乾脆點,讓人家好辦事!”“我還能怎麼乾脆?”梅文夫有氣沒地方出,臉有怒容。莊欣欣不管不顧,她怕阮旺局長,卻敢對梅文夫發牢騷,說道:“學學人家阮局長吧!”梅文夫無奈,就低下頭辦自己的事,一副大人不跟小孩計較的樣子,讓莊欣欣隻能對自己生氣。“當官就得當阮局長那樣的,像你,哼,有當跟沒當一樣!”如今,主持工作以後,莊欣欣開始理解梅副局長的苦衷了,但也愈覺得領導社會事業局需要阮局長那種生殺予奪、斬伐無情的氣魄,否則真的非出大亂不可。幾天來,她就是按照阮局長的指示來辦事並用把雞毛當令箭的方法來治理的。從阮旺局長病榻上帶回一把雞毛,回到局裡,正在慢慢梳理,當一根根令箭來使用,就見公安局刑偵科的周召陽科長來到門口。以前有外人來都是莊欣欣招呼,請坐,泡茶,今日媳婦熬成婆,想看看屋裡的幾個人中誰能主動代替她,日後就重用誰。果然有善解人意者。喝茶之後,莊欣欣當著大家的麵拿大,直言問其實是股長的周科長道:“這麼久了,周科長,我們梅副的案子還懸著?”周召陽笑了笑,沒有說什麼。“梅副冤魂不散,我們局工作老是不順。”莊欣欣說道。“你也信這個?”“聚賢樓奠基那日,有個老道說‘此地犯衝,恐不安寧’,老有一片陰影在我心頭飄著。”“本來我不信,”有人接過莊欣欣的話尾說道,“這回恐怕不能不信,一下子死了兩個。”“莊代局長得小心哪,彆下一回輪上喲!”有人取笑道。眾人哈哈大笑。周召陽和大家說笑一回,轉過身對莊欣欣說道:“想跟你談談。”“喲!懷疑上我啦?”“對對對,我們莊代最值得懷疑!”又有人起哄。莊欣欣拿了一串鑰匙,領周召陽來到梅文夫原來的辦公室。周召陽已經第三次走進這間二十平方米的房間。一切擺設未動。阮旺局長那天站在屋子中央囑咐眾人保留屋裡原貌的時候,莊欣欣看見有淚花在他眼眶裡打轉。房間朝西,冬冷夏熱,但比較安靜。一張黑色大辦公桌朝門,桌上的書報疊放整齊。電腦桌在右邊,轉椅一扭就可打字。雪白的粉牆上有兩幅畫和一幀書法。國畫是《東蘺品茗》,油畫是《大漠蒼鷹》,書法是天目山禪源寺月照大法師的作品:“人為善,福雖未至,禍已遠離。人為惡,禍雖未至,福已遠離。”牆角落有一隻半人高的建白瓷鏤空花瓶,插著好幾幀書畫作品。莊欣欣喬遷新居時缺一幅字,就從那裡翻出三幅。一幅“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是上海一位書法家寫給他的;一幅“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是他自己寫的,不甚好看;一幅“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沒有落款,書法甚佳,莊欣欣如獲至寶,說“正合吾意也”。沙發、茶幾都很乾淨。想起阮局長那一雙淚光閃爍的眼睛和梅副局長清正廉潔、謹慎為人大半生,莊欣欣安排人定期來打掃。不知怎麼怪怪的,她常常無端地就想起林黛玉《葬花詩》的那一句“潔本潔來還潔去”,獨自傷心一回。落座後,周召陽打開筆記本,一本正經地說道:“請你談談,梅文夫死之前一個星期,和哪些女人常接觸?”周召陽那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就令莊欣欣感到壓抑,又看到他這位股級乾部今天仍然沒把自己放在眼裡就更加不快,不由得放開嗓門故作驚訝嚷道:“你們怎麼還一條道走到黑呀?梅副的死為什麼一定要和女人連在一起?為什麼就不能是男人呢?喲,你們就因為他和劉秋萍同個晚上死,便斷言他是被女人害死的?你不要抬舉我們女人了,也不要貶低我們女人。那純粹是偶然,世界上的事情發生於必然但更多是偶然。告訴你,那天晚上,我姑母也死了,比梅副遲一個鐘頭,你說,梅副和我那個八十六歲的老姑母也有關係?什麼邏輯呀,你們?那是偶然,就是說湊巧,湊巧碰在一個時辰裡死了。我相信,那天晚上我們這顆地球最少有一萬人死了,就算五千人是女的吧,難道五千個女人都是懷疑對象。我想,你是懷疑我了,又不好直說,於是轉彎抹角的,什麼跟哪個女人常接觸啦,最常接觸的確實是我,我是他的小乾事,下鄉啦,去下屬單位啦,外出開會啦,可是那天晚上我沒死,要不你們早蓋棺定論是我殺了他了!科長同誌,女人都重名節,最怕有那種名聲,跳進黃河洗不乾淨。雖說現在好些了,隻要不讓人知道不傷害人,難得管你,但距那種沒有情人就沒有魅力的觀念還差遠哩,你還是謹慎點好,沒有一點證據,就打倒一大片!”水盈盈的雙眸、白淨細膩的肌膚和嫵媚得可以入畫的笑容,居然包裹著一顆刺骨般的心。周召陽渾身難受。麵對大蓋帽的調查,一般人都自感矮了三分,此女膽氣十足,居然以嘲諷語氣大發牢騷,周召陽還是沒有見過。像這樣肩負點責任的有少婦身材少女般粉潤的漂亮女人,在機關裡好比一盞明燈,引誘著許多男人飛蛾般圍繞著做圓周運動,養成驕縱、任性、高人一等。性格慣性使她無視大蓋帽的威嚴也使周召陽麻痹大意,過分隨意了,他後悔莫及,尷尬地麵對,調整不出一副輕鬆不在意的表情。等到莊欣欣不是想停下而是喘一口氣的當兒,他連忙說道:“虛心接受你的批評,你的意見很好。”莊欣欣抬頭看周召陽一眼,出乎她的意料,她根本不想批評誰,隻是一吐為快而已,也許是在梅文夫的辦公室睹物傷情的緣故。“其實,我今天隻是想問你認識一個人嗎,不料想,你一說就許多,插話都插不上。”“對不起。你問誰?”“李星雲。”“李星雲?”莊欣欣想說“八竿子打不著”但沒有說出口,乾嗎讓梅副局長的案子在女人身上繞來繞去,就不會想想其他原因?她抿著嘴唇,搖了一下頭。周召陽似乎明白她的心情,盯著她說道:“有人說梅文夫死前三天找過李星雲,而梅文夫死後第三天,李星雲辭去職務去向不明。”“認識而已。”“就認識而已?”“是的,談不出什麼。”談不出什麼,周召陽合上本子告辭,臉龐史前文物似的看不出什麼表情。莊欣欣送到大門口,於心不忍似的叫住周召陽,說道:“有個叫楊一鷗的可能知道她的去向。”“楊一鷗是誰?”“好像是她姐姐。”“楊一鷗哪地方人?”“不知道。”“不知道?”“是的,真不知道。”周召陽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莊欣欣就叫車去醫院。這麼大的事情不能不讓阮旺局長知道。司機不知是否故意,磨蹭一會兒,她悶悶不樂的,一路不講半句話。她也十分後悔,不該把人家楊一鷗拉扯進案子裡來呀。一個李星雲還不夠麼,還要多一個楊一鷗?再說梅副局長是那種見一個愛一個的花心情種麼?彆人不了解他我莊欣欣也不了解麼?那年省城“偶遇”,一個多好的美辰良宵呀,神不知鬼不覺的夜晚,就隻差雷池半步,他硬是心驚膽怯,不敢伸出腳來。渾一個沒卵泡的男人!兩年前一個梧桐落葉的日子,莊欣欣在一個理想的地點製造了一種理想的氣氛,卻沒落下理想的結果。她在省城大觀園酒店門口遇到來參加會議的梅文夫。“喲!欣欣,你怎麼也在這裡?”“我送姑母去南韓。”“住這裡?”“想住這裡。”總台小姐給他們登記一個房間。“我們是同事。”梅文夫糾正道。“對不起,對不起!”“沒關係,沒關係。”莊欣欣說,“就住隔壁吧。”他們相鄰而居,隔牆有一道門。莊欣欣向梅文夫建議道:“把鎖打開吧,說話方便。”“也行。”莊欣欣叫來小姐,把中間的那個門鎖打開。夜裡,一起到夜總會看了一場節目後各自回房。洗漱之後,莊欣欣換了一套粉紅色紡綢睡衣,推開中牆那個門,帶著預先設計的不卑不亢的表情,來到梅文夫跟前問道:“局座還有什麼吩咐嗎?”梅文夫抬頭看了一眼莊欣欣,搖搖頭,又看了一眼。莊欣欣回到房裡,在衛生間的大鏡前站了良久,對著自己凹凸有致、玲瓏剔透的身子,也感覺到有一股能量正從心裡向四肢不可遏製地釋放著,愈來愈強烈地釋放著。丈夫以經商為由滿世界花天酒地摟紅偎翠,她費儘心神嚴管一陣,其效果僅僅是騙騙自己罷了,隻恨“商人重利輕彆離”。多少個夜晚她站在寬闊院落裡仰望銀河兩旁那一對寒冷孤寂的星星,心裡空曠得恐懼,有時會無端地生出一種即將陸沉滅頂的悲哀。哀莫大於心死,後來,她隻剩下心裡的不平衡。獨守空閨,輾轉反側,隻有美夢和幻想支撐她度過漫漫長夜。多少雙眼睛曾經向她燃燒起坦白而真誠的火焰,她卻隻獨鐘一雙目光遊移閃爍的眼睛,那兩泓幽暗的潭水中時而倒映著青山綠樹,時而飄蕩著白雲紅霞,偶爾也盛滿驟雨狂風和電閃雷鳴,就是不見她特地為他打扮的倩影。她曾經想把自己的心思細細寫出來,然後偷偷夾在向他借來的書本中,相信會使他這個膽小而又不甘寂寞的情種淚飛如雨,勇氣大增。她還盼望能跟他出一趟差,佯裝乘車累了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他怕她受涼把大衣蓋在她身上,她會伸出手去悄悄握著他細長的據說被某鋼琴大師青睞過的指頭,他一定會被嚇呆的,但他一定不敢動彈。她聽一位女醫生說男人最受不了女人摩挲心窩,他也一定不會拒絕……今晚,他沒有理由拒絕,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連星星和月亮也看不見的房間裡,他會過來的,他很快就會過來的。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