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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蓓蕾,無限的,掩蔽得很好的,在冰雪底下,在黑暗之中,在每一平方或立方英寸裡麵,幼芽狀的,精致的,飾著柔嫩的花邊,極其微小,還沒有誕生,像子宮裡的胎嬰,潛伏著,包封著,很嚴實,正在睡眠;它們成十億地,成千兆地,正在等待,(在地球上,在海洋裡,在宇宙中,在諸天的星星間,)緩緩地推進,可靠地向前,永遠在形成,而且有更多的在後麵等著,愈來愈多,永遠永遠。再見了,我的幻想!彆了,親愛的伴侶,我的情人!我就要離開,但不知走向何方,或者會遇到什麼命運,或者我還能不能再看到你,所以再見了,我的幻想。讓我回頭看一會吧,——這是我最後的一次;我心裡那時鐘的滴答聲更緩慢、更微弱了,退場,天黑,心跳也即將停止。我們在一起生活、享樂和彼此愛撫,已那麼久長;多愜意呀!——可現在要分離——再見了,我的幻想。不過,彆讓我太匆忙吧,我們的確長期在一起居住,睡覺,彼此滲透,的確混為一體了;那麼,我們要死就一起死(是的,我們會保持一體,)如果我們上哪兒去,我們將一塊走,去迎接可能發生的一切,也許我們的境遇會好一些,快活一些,並且學到點東西,也許是你自己在把我引向真實的歌唱,(誰知道呢?)也許是你在真正把那臨死的門扭開,轉過身來——所以最後說一聲,再見了——你好!我的幻想。一個遺囑執行人一八九一年在日記中的記錄今天我對華爾特·惠特曼說:“儘管你已經將《草葉集》作了最後的潤怖,用你的告彆結束了它,可是你還能繼續活一兩年,並且再寫一些詩。問題是到時候你將怎樣處理這些詩作,並確定它們在這部詩集中的地位?”“對它們的處理嗎?我並不是沒有準備——我甚至已經考慮了那種突然事件——我還保留著一個標題:‘老年的回聲’——這與其說適用於某些事物,還不如說適用於事物的回聲,一種回響,一種再生草。”“你進行這一工作時從各次版本中陸續丟下了不少的東西,這些足可以編成一卷。到一定時候世界上會有人要求將它們編在一起的。”“你這樣想嗎?”“確實。難道你禁止這樣辦?”“我怎麼會呢——怎能那樣呢?隻要你可能參與這種事,我授予你一個指令:凡是可以加進《草葉集》的東西都必須是補充性的,以保證這本書如我遺留下來時那樣的完整性,讓它們從我結束的地方接續下去,並且一定要劃一條不容混淆的、一劃到底的、不能塗掉的分界線,終舊有一天,世界會憑它自己高興來對待這本書的。我決意要止世界懂得我自己所高興做的事。”華爾特·惠特曼生前寫過這樣一條親筆注釋:“我的想法是要收集一部分散文和詩篇——大部分是短小或略微短小些的,但也包括少數比較長的——那些訴諸善意和內心的——也不排除某些悲愴之作——但是不要那些病態的東西。”不容懷疑,結束“老年的回聲”的詩篇《哥倫布的一個思想》,是華爾特·惠特曼的最後一篇用心之作,寫作時間是1891年12 月。我沒有怎麼努力去學小鳥婉轉歌唱,我倒醉心於高飛,在寥闊的太空盤旋、來往,那鷹隼,那海鷗,遠比金絲雀或模仿鳥更使我著迷,我並不覺得要悅耳地鳴囀,無論那多麼悠揚,我隻希望自由地飛呀,飛得愉快、輕鬆,而又豪放。在柔和中,在困倦中,在開花期,在成長期,你的眼睛、耳朵,你全部的感官——你那最高級的屬性——那長於審美的一切,一定會醒來,充實——然後一定會理解!關於英雄,曆史,重大的事件,建築,神話,詩歌,那少數已知的點滴必須代表未知的海洋,在這美麗的人煙稠密的地球上,這裡那裡有個小小的標本被記錄了,希臘人和羅馬人的一點點,少數希伯來人的歌曲,少量的像從墳墓、從埃及發掘出來的死亡的氣色——比起悠久豐富的對於古代的回顧,它們算得了什麼?一個永遠領先的思想——想著在世界這艘神聖的船中,毅然麵對時間和空間,地球上所有的人民在一起航行,沿著同一條航線,駛向同一個終點。在一切的背後,始終堅定而筆直地,大膽地,在急流中——在不可抗拒的誓死挺進中,屹立著一個舵手——他神采飛揚,才高而氣壯。(1874 年5 月21 日,內麗·格蘭特的婚禮。)神聖的,愉快的,無可否認地,連同來自西部和東部的祝福,以及北方和南方的賀禮,今天的確有千萬顆心和千萬隻手,將無限的愛和千萬聲衷心的祈禱通過我傳遞;——那條庇護你的臂膀還是那麼溫柔而忠實!好風永遠吹送著那載著你航行的船隻!白天陽光和煦,夜晚星月交輝,照耀著你!親愛的姑娘喲——通過我的還有者式的特殊慶典,通過我,致以對於新世界說來是古老又古老的婚禮賀辭:青春與健康喲!美妙的密蘇裡玫瑰喲!漂亮的新娘喲!今天請以你那紅潤的雙頰,你那嘴唇,來接受這民族的鐘愛的一吻。(1873 年冬,國會開會時)不,不要把今天公布的恥辱告訴我,不要今天那滿載消息的報紙,那些無情的報道還在烙印著一個又一個的前額,一樁又一樁犯罪的新聞紛紛問世。今天不要給我講那個故事,由它去吧——不要理睬那白色的國會大廈,遠離這些脹得圓圓的、裝飾著塑像的屋頂,遠遠地,更多無窮的、歡樂的、生機盎然的幻象在升起,沒有發表,也沒有傳遞。憑你們所有悄悄的方式,不分南北,你們平等的各州,你們誠實的農場,你們的上百萬東部或西部、城市或鄉村的不可計數的魁偉健康的生命,你們的沉默寡言、沒有意識到本身美德的母親,姐妹,妻子,你們許許多多不貧也不富的家庭,在夢幻中升起——(甚至你們的出色的貧窮,)你們那自我修養的永無止境的操守、自我克製、美德,你們那膽小而堅定的、內在的、深厚無窮的根柢,你們那受賜於天的如光明一樣實在而又平靜的福惠,(投身於這些之中,像一個果敢的潛泳者沉落到深幽的海底,)這些,這些我今天默默細想——我摒棄旁的一切,隻默記這些,今天要給這些以公眾的注意。清醒的、隨便的、疏忽的時刻,清醒的、安適的、告終的時刻,經過我生命中如印度夏天般繁茂的時期之後,離開了書本——離開了藝術——功課已學完,不再理會了,撫慰著、洗浴著、融合著一切——那清明而有吸引力的一切,有時是整個的白天黑夜——在戶外,有時是田野、季節、昆蟲、樹木——雨水和冰雪,那兒野蜂嗡嗡地飛掠著,或者八月的毛蕊花在生長,或冬天的雪片在降落,或者星辰在天空旋轉——那靜靜的太陽和星座。我渾身是邪惡——使人想起許多的汙行——還能做出更壞的什麼,可是我鎮靜地麵對大自然,日夜舉杯祝賀生命的歡樂,並且心安理得地等待死亡,因為我對他懷著溫柔的無限的愛,因為他也無限地愛著我。(參閱《自己之歌》第27 節)隻要存在著——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我想假如世上沒有什麼更發達的東西,沙洲上那藏在自己硬殼中的蛤蜊就是夠威風的了。我不是在什麼硬殼中藏著;我為柔軟的導體所包圍,渾身都包住了,它們攜著每個物體的手,把它引入我的體內;它們成千上萬,每個都有通向自己的入口;它們經常以自己小小的眼睛守望著,在我身上,從頭到腳;一個那麼丁點兒小的也能給我的身體放進放出如此巨大的幸福,以致我想我能把這房子的大梁掀倒,如果它阻撓我去滿足自己的需要。(應人之請,為配合喬治·因內斯所畫的“死神的陰影之穀”而作。)不,黑暗設計家,不要夢想你已經繪出或最好地表達了你的整個主題;我,近來是這個黑暗山穀之旁、它的境界之旁的徘徊者,不時向它窺視,現在與你一起進入它的邊境,要求也來製作一個象征,因為我眼見過許多傷兵的死,在經受了可怕的痛苦之後——我看見他們的生命微笑著死了;並且我守護過老人的臨終時刻,目擊過嬰兒天折;那些富裕者,身邊有他的全部護士和醫生;可輪到窮人,就是一片淒涼和貧困;而我自己也很久了,死神喲,我一次又一次呼吸,每次都在你近旁,總是默默地想著你。就憑這些,憑著你,我製作一個場景,一支歌(不是對你的恐懼,也不是對那朦朧的或者暗淡,昏黑的溝壑,一因為我並不怕你,也不歌頌掙紮,或者曲扭,或這勒緊的結子),一支屬於廣大神聖的光明和充足空氣的歌,有草地,有波瀾起伏的潮水,有樹木花草,還有清風習習的聲音——當中是上帝那美麗的、永恒的右手,你,天庭最神聖的總管——你是使節,最終的向導,萬物的領路人,富裕,華麗,那個名叫生命的構造之結的鬆解者,漂亮的,安靜的,受歡迎的死神。(擬作《死亡之穀》的第一節)哎,我深知走下那個溪穀是可怕的:傳教士們,音樂家們,詩人們,畫家們,經常把它處理,哲學家們加以開拓——那戰場,海上的船,無數的床,所有的國家,一切,過去的一切都進入了,包括我們所知的古代人類,敘利亞的,印度的,埃及的,希臘的,羅馬的;直到此刻,那同樣的今天展現在我們眼底,冷酷的、現成的、同樣的今天,作為你們的和我的入口,就在這裡,在這裡,勾畫好了。神秘中的神秘,原始的、匆忙不息的火焰,自發的而又影響到它自己,那水泡和那龐大的、圓圓的、凝固了的星球喲!由於神的一口呼吸而展開的膨脹的宇宙喲!那許許多多從它們先前的瞬間湧現出來的循環喲!靈魂的耳朵在一小時之內接收著也許是世界和人類的最廣最遠的進化。離此好幾千英裡,距今四個世紀之前,一個極大的衝動震撼著它的腦子,無論有意無意,誕生再也不能推遲:那時一個神秘的幽靈突然地偷偷走近,它儘管隻是默默的思想,卻要推倒大過銅牆鐵壁的東西,(在黑夜的邊沿一抖,仿佛古老時間和空間的秘密即將泄漏。)一個思想呀,一個明確的思想成形了!四百年滾滾向前。迅疾的積雲——貿易、航海、戰爭、和平、民主,滾浪向前;時間的不停的大軍和船隊跟著它們的領袖——各個時代的老式帳篷在更新更廣的地區內出現,對於人類生活和希望的因糾纏不清而久久拖延了的設想開始大膽地解放,猶如西方世界今天在這裡迅速成長。(給我的歌再加上一言吧,遙遠的發現者,作為從來沒有送回到大地之子身邊的一言——如果你仍然在聽,就請聽著我,當我正在為各個國家、民族和各種藝術向你呐喊,越過背後的遙遠路程送給你——南北東西一支宏偉的合奏,靈魂的喝彩!歡呼!虔敬的回瀾!一個多樣而巨大的,海洋與陸地的,現代世界的對於你和你的思想的紀念!)有一天,一個無名青年,一個徬徨者,他很少為人所知,獨自躺著在思索,考慮他未來的生活出路。那個青年心中有熾熱的抱負,正在熊熊燃燒;他並且自問,“我將來會不會成為偉大著名的人物?”這時一個荒唐而神秘的回答好像立即從天空深處向外傳播,他所注視著的前方也出現了一個雲一般的形象——它這樣說:“啊,許多個迫切而高尚的心在那裡深深向往,要從天國榮譽的愛撫下獲得傳遍世界的名望。“有的會達到這個可羨的目的,讓他們的事業名揚四海;而有的——遠遠是多數——隻會下沉,在湮沒的潮流裡淘汰。“可是你,從想象的寶庫中采集了光輝的幻影,連同那關於榮耀、愛情和權力的如此年青的美夢。“你是否幻想要建立美名,並且讓世界各國都知道,你的腦子裡裝著哪樣的智能,它正在那前額的後院急跳?“並且看到各階層無數的人民將他們尊敬的注視盯在你身上——並且聽到高聲的讚美像雷霆般向你飛揚?“軟弱而幼稚的靈魂喲!這正是驕傲為愚昧設置的休養所;真個是滿腦子的虛榮思想充塞著你那起伏的胸窩!“晚上,觀看那些嚴肅的星星吧,那亙古以來照樣旋轉的天體—— 注:——“夏天的鄉村生活——接連數年”——在閒遊和探訪連最大的權威和最高的虛名在它們麵前也顯得多麼小器!“還要想想,一切無分貧富,也不論智慧或癡頑,在今後千秋萬代的歲月裡,都得同樣進入無儘的長眠。“所以,脆弱者喲,再不要埋怨了,儘管你一輩子微賤,默默無聞,儘管你死後那無字的墓碑也可能無人來尋問。”當這些言語進入青年的耳朵,他覺得心裡很不好受;接連數月他的空想仍在暗暗地安慰自己,以崇高的憧憬和美妙的幻覺想象他將來的成就。到他的空中樓閣徹底坍塌時,他更是萬分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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