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常來雜貨鋪的就是這幾個人:伊佐爾特、庫爾什金、潘可夫,他們一坐就是半夜時分才散去。他們聽洛馬斯講國際形勢、講異域人的生活狀況以及其他國家人民的革命運動。潘可夫就喜歡法國大革命。“這才是天翻地覆徹底改變原有生活呢。”他憧憬地說。下麵我們來談談這個潘可夫吧:他是富農的兒子,爸爸脖子上長了二個大瘤子,一雙讓人擔心要蹦出來似的鼓眼睛。說起來,潘可夫還是不點叛逆精神的。兩年前他以“自由戀愛”的方式娶了伊佐特的侄女——一個孤兒做老婆,獨立門戶,和父親分開住了。潘可夫管媳婦兒特嚴,不過也讓她穿城市人的時裝。富農爸爸對兒子十分不滿,每次過他這裡總要吐口唾沫以解心頭之恨。潘可夫把自個兒子的房子租給馬斯,還建了一個小雜貨鋪,引起了全村富農們的仇恨,但他表麵對此不屑一顧,隻有說起富農時,他才動點聲色,對富農除了譏諷不是譏諷。他十分厭倦這裡的生活。“但凡我有一技之長,也早就離於這裡去城市住了……”潘可夫儀表堂堂,又注重修飾,永遠的一塵不染,看上去十分體麵。他很有心計且多疑。“你乾這事兒是出於感情還是理智?”他不上一次這樣問洛馬斯。“你說呢?”“還是你自個兒說吧。”“我不知道。你說吧。”兩個人顛來倒去,最後潘可夫被逼夫奈隻有亮出自外兒的觀點:“讓我說當然是出於理智最好。因為理智上經過的事就可以辦好,但是隻一味地聽從情感的支配就不同了。憑感情用事,容易鑄成大錯。“比方說我丙要如果憑感情用事,就去放把火燒了神父的家,讓他彆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說起神父,他因為乾涉過潘可夫父子之宰的矛盾,而使潘可夫對他懷恨在心。神父是一個長得像田鼠模樣的凶老頭。在這方麵。我對潘可夫也有點意見。記得我剛來這兒時,他對我極不友好,還像主人似的對我吆來喝去,雖然他很快改變了最初的態度,但我還是感覺他不信任我,對我有所保留。那希日子如些清晰地鱘在我的腦海中,令我永生難忘。我們在一間整潔的小木屋裡,放下窗板,點著一盞燈,燈下不是那個大腦門、短發和絡腮胡子在侃侃而談:“生活的目的就是讓人類越來越遠離禽獸……”三個聰明俊秀農民神情專注地聽著,各自有著不同的形態:伊佐爾特雕塑般坐在那兒,像是傾聽著遙遠地方傳來的聲音。庫爾什金可沒那麼老實,他一刻不停地轉動著,像是蚊子在叮他的屁股。潘可夫則手撚胡須,若有所思:“就是人民也要分階級呀。”潘可夫對庫什金倒是蠻好的,從沒有主人對待雇工的居高臨下,他很欣賞這個雇工的荒誕故事。我為此感到欣慰。每次夜談之後,我就返回閣樓,打開窗子坐下來凝望沉寂的村莊與田野。星星穿過重圍發出微弱光亮。它們離我很遠,距地麵卻很近。我的心被大地無邊的寂靜壓得萎縮起來,心靈的野馬卻開始馳騁了,我感覺在廣大的土地上有著數不清的和我的村莊一樣村莊,甚至連它無邊的寂靜也沒有兩樣。我的心情忽而悲壯,忽而憂傷,情緒波動很大,溫暖的夜霧吞沒了我,我的心仿佛有成千上萬條水蛙在吮吸,我感到疲倦不堪,一種莫各的恐慌襲上心頭,我是多麼的渺小呀……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鄉居生活。從彆人那兒和書本上得到的知識是:農村人誠實本分,身體健閃。但是在我眼前呈現的卻是另一番景象:他們總有乾不完的高強度勞動,有很多人累得一塌糊塗,身體狀況極為不佳,勞動樂趣根本提不到。城市裡的工匠或工人,活兒也不輕,但有樂可尋,不像農村人終日愁眉不展地咒罵生活,其實農村生活也相當複雜。他們既要乾農活,又要處心積慮地處理鄰裡和同村人之間關係,我甚至覺得他們是缺少誠實的。村民們丙在的生活就像瞎子一樣胡亂過,人們整日惴惴不安,提心吊膽,互相猜測,有些有狼蠍之心。更讓我納悶的是,霍霍爾、潘可夫以及我們這群人,為什麼招致了他們如此的痛恨呢?我們不過是想改變目前混亂的生活而已。這樣一來或是相比較而言,城市人就可愛多了,他們明白事理,追求理想,有遠大前途或目標,我時常想起兩個人來,他們是:弗·卡洛根和茲·涅不依鐘表工,兼修各類器械紉機、外科醫療器具等。這是塊招牌,就掛在一家鐘表鋪的門口,門旁一邊一扇落滿灰塵的窗子,每個窗子下都坐著一個工匠,就是招牌上寫的那兩個人。弗·卡不依坐在腦袋上長著一個大肉瘤,工作時一隻眼睛戴著放大鏡,身體很好,圓臉上總掛點兒笑意,手中捏著小鑷子撥來撥去,高興了也放歌作為調劑。茲·涅不依坐在他對麵,黑臉、卷發,一隻獨特的大號彎鼻子,兩隻銅鈴般的大眼睛和少得可憐的一縷胡須,他骨瘦如柴,像個鬼魂,他也正忙呢,也會猛然來一段男低音:“特拉—達姆,達姆。”他們倆背後亂七八糟地堆滿了收音機。、機器、八音盒、地球儀等。貨架上的東西就是金屬的,房間裡各麵都掛著鐘。多麼好哇。我太喜歡這一切了,真想看一天他們怎樣工作。可惜我身材太高大了,遮住了他們的光,因此被他們很凶地驅逐了,可是在我離開時仍然無限向往:“一個人如果無所不能就是頂幸福的了。”我就欣賞他閃這種人,可以修理各種器具,沒有什麼他們不可以修的,這才是人呢。可是鄉村裡就不是這樣,我不喜歡這兒,也不理解村民們的生活:女人們見了麵就談自個兒的疾病和生活的艱辛,她們說什麼“心發慌”,外加“小肚子痛”,逢年過節她們或坐自家門口或坐在伏爾加河河岸,大談特談疾病和困苦。她們脾暴躁,一點也不羞,不溫柔,經常彼此破口大罵。有時為了區區一個破壺就可以引起幾家人的械鬥,打斷胳膊、打破頭的事件早已司空見慣了。更讓人難堪的是農村小夥對姑娘們動手動腳,毫無冖數,他們在田地裡抓住幾風流的,掀起她們的裙裾,讓裙角包上她們的頭頂,再用菩提樹皮做繩紮緊,這個遊戲叫做“處女開花”。這些姑娘們裸露著下半身,雖不停地叫罵,但看得出來,她們並不反感,好像還挺愜似的。她們真是恬不知恥,故意磨蹭著往下解裙子。更有甚者,他們在教堂裡也敢為所欲為,晚禱時年輕小夥子悄悄從後麵去捏姑娘們的屁股,仿佛這才是他們一教堂的目的。星期天,神父特意訓誡此事:“你們這群畜生。不能另選個地方乾這種下賤事嗎?”“這兒的人對宗教不像烏蘭人那麼富於詩意。”洛馬斯說。“我看他們所謂信教,不過是尋求一種依或保護,是最低層次上的教民,那種虔誠教民所擁有的對上帝毫無保留的愛,以及對上帝美德和權威的崇拜,在這些人心中根本就沒存在過。“不過,話說回來,這不見得是壞事,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比較容易地走出宗教,請記祝宗教是一種毒害。”村裡的小夥子們還愛說大話,不過那隻是嘴上,骨子裡卻是一群窩囊廢。他閃和我晚上在街遭遇過三次了,他們想打我一頓,沒成功,不過有一回我不幸被他們的棍子點中了腿。我根本沒把它當事兒,就沒跟洛馬斯說。後來他還是從我的姿勢上猜出是怎麼回事了。“哎。您還是讓他們打了。我早就警告過您。”我沒有聽從洛馬斯夜間不要散步的建議,經常順著房後的菜園遛達到伏爾加邊上去,坐在柳樹下,望著漸漸黑暗的夜幕籠罩下的河對岸的草原,太陽最後的一抹金黃色不遺餘力地傾滿伏爾加河。河水緩緩地流淌,月亮無精打采地反射著太陽的光芒。我向來厭煩月亮,月亮引起我的無限哀思,它是不祥之照,看它我就想哀號。以後我才明白月亮本身不發光,要它上麵根本就沒有生命存在,我特彆高興知道這事兒,以前我一直幻想月亮是有生命的星球,在月亮上一切都是銅的,包括動、杆物,人自然也不例外。我沒想他們的軀體是由三角形構成,都長著兩條圓規般細長的腿,走起路來帶著齋戒日教堂鐘聲一般的轟鳴,它們對人類造成嚴重的威脅,月亮上沒有生命,這真是太好了,不過我心中藏有一個秘密的心願就是讓月亮生光發熱,普照人間。我喜難這親戚寂靜的黑夜坐在伏爾加河河岸邊沉思冥想。河水舒地流動成一條蜿蜒曲折閃閃爍爍的亮帶,從黑夜中流來,又流向黑暗了。這時我的思想才真正變得聰每長活躍,白天腦子裡紛亂的思緒都被放逐了,那些語言難以表達的想法紛紛湧現。伏爾加河停止般沉靜。漆黑的河麵上浮動著一艘輪船,船尾不時發出涓涓水流聲,正像一隻怪鳥在抖動沉重的翅膀。河對麵野草叢生的岸邊閃爍著一片燈火,在水麵上反射出美麗的光芒,是漁民點燃篝火在捕魚,這景象就像一顆走錯路的流星馮入河水中測開無數朵巨大的火花一樣。從書本上獲得的知識此時變化成一幅幅美麗的畫卷,我的心樂此不疲,心靈正在經曆一場美妙無比的漫遊,仿佛飄動的夜氣帶著我駛向遠方。伊佐爾特找我來了,夜色中的他更加高大、魁梧了。“你又跑這兒來了?”他似問非問了一句,坐在我旁邊,長久地沉默著,目光凝視著伏爾加河和幽遠的天空,手中撫弄著漂亮的金黃色胡順。他終於發話了,對我講著他的夢:“等以後我學有所成,念許多許多書,就沿看全國的江河遊曆,看清所有的一切。我還要教育彆人。老弟,你知道嗎?能把心裡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真是件樂事。“有時跟娘兒們說說,她們也能聽明白。前不久,我碰到一個娘兒們,她坐在我的船上問我:‘人死之後窨怎麼樣呢?我就不信什麼天堂和地獄。’你看她們不是也……”他挖空心思尋找一個合適的字眼兒,最後說:“有思想嗎……”伊佐爾特習慣過夜生活,對於美的東西他異常敏感,並擅長用輕快柔婉的語調孩子說夢般講述人間的美好。他信上帝和其他人不同,不是因為害怕和恐怖,他把上帝想象成為高高大大俊美的老人,上帝是至高無上的,是世界的創世主。之所以世間依然有假、惡、忍,是因為:“他太忙了,人世間每天都要有許許多多的新生命蒞臨。鏟除邪惡不過是早早晚晚的事,不信就等著瞧。“有一點我不太理解,乾嗎要弄出個什麼耶穌來,我真想象不出他有多大用,一個上帝就足夠了。上帝的兒子根本就上不了帳,我覺得上帝是水生的……”伊佐爾特一直沉默著想心事。偶爾才歎息一聲說:“噢。是這樣……”“你說什麼呢?”“沒說什麼,我自言自語呢……”他又舉目遙望黑色的風景,長歎一聲:“生活是多麼美好呀。”我十分讚同地附和道:“是啊,很美好。”我們就這樣肩並肩地靜坐在伏爾加河旁,任時光匆匆流逝,從黑夜坐到黎明。伏爾加河水流在夜幕下如黑色絲絨帶般奔流著,與天空上的銀河帶遙相呼應,幾顆大星星發出璀璨的光芒,在這個神秘幽遠的夜色中,我們陷入了無限的遐想。遠處草原上的雲層呈現出粉紅色光輝,朝陽女神已經拉開了大門,展示著如孔雀開屏般的美麗。“太陽真奇妙嗬。”伊佐爾不失時地含笑自語道。正是蘋果花開的時節,材裡處處是一片片粉紅色如霧如煙的雲團和帶苦味的香氣,鄉村的每一個角落裡都充滿了這種香氣,以前那股特有的油煙和大烘味兒也被衝談了。數不清的蘋果樹披著節日的盛裝,從村裡一直延伸到田間,仿佛迎接什麼盛大的節日。春風習習,朗朗明日,躁動了人的心緒,微風掠過花海,花枝輕柔地搖曳出陣陣簌簌的聲響腐化整個鄉村被亮藍色的海水淹沒了,並吹動起一片片的漣漪。美麗的夜色中少不了夜鶯的鳴唱。白天的鳥兒們瘋狂的啾叫,高空的雲雀也柔情地撒給大地美妙的歌喉。節日之夜,姑娘和年輕女人們傾巢出動,在大街上閒逛,她們也像小鳥一樣不停地歌唱,臉上露出慵懶、醉人的微笑。我們的伊佐爾特也在微笑,也是醉朦朦的,這些日子他瘦削了,眼睛深陷卻更如清秀俊美,像個神明了。過慣夜生活的他每天都是白天睡覺,傍晚才半夢半醒,神情恍惚地走上街頭。為此,庫爾什金野蠻而友好地嘲笑他。他麵帶愧色、無可奈何地笑笑說:“嗨。彆提了。有什麼辦法?”然扣又興奮地說:“總的來說,生活充滿甜蜜。你們不知道生活是多麼地溫情脈脈。語言是多麼的沁人心脾。那些美妙的話,讓你至死都難以忘懷。要是人能死而複生,你會最先記起這些話。”“你就等吧。早晚有一天那些丈夫們會來打你的。”堆堆爾也友善地警告他。”“打吧,也該打。”伊佐爾特倒是有個天上確認識。村裡每晚的必備節目之一就是米貢那優美動人的嘹亮歌聲,他真是有歌唱的天才。他的歌聲伴著夜鶯的歌唱,彌漫了整個村莊和伏爾加河上空。為了他這點兒好處,村民們甚至饒恕了他白天的惡行。周末晚上我們的小鋪前就會聚一群人,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定了,每周必到的有:蘇斯羅夫、巴裡諾夫、克洛托夫、米貢等人。他們坐下來一邊談論一邊思考,走開幾個人,又走來幾個人,一般來說都要到半夜時分才肯散去。有時也碰巧來幾個醉漢往這兒折騰一通,主要以退伍兵可斯金為代表,他吵得最歡,每次都是援胳膊,挽袖子,像隻好鬥的公雞。雖然他隻有一個眼睛和缺了兩個指頭的左手,但這並不影響他嗄嗄地大喊大叫:“堆堆爾。這個混蛋民族。土耳其教。我得問問你,為什麼不去教堂?嗬?為什麼?你這個異教徒。壞家夥。你到底算哪種人?”大家嘲弄地逗著退伍兵:“嗨。米什卡。你乾嗎開槍打自個兒的手指頭?是不是被土耳其人嚇昏了頭嗬?”他氣極敗壞要衝上來玩命,大家齊動手揪住他,發一聲喊再看可斯金早就腦瓜朝下滾下山坡了,嘴裡還一迭聲地咕著:“救命嗬。出人命了。……”等他滿身灰塵地從溝裡爬上來,就要求堆堆爾送他一杯伏特加。人們詢問理由。“這還不簡單嗎。我給你們帶來了快樂。”退伍兵的回答引得大家捧腹大笑。有一個星期天早上,廚娘點好爐子去院子裡,我在鋪裡看櫃台,這時一聲巨響,鋪裡的貨架顫抖著,玻璃器皿及窗玻璃都碎了,盛糖的鐵盒子滾到地上,一時間唏哩嘩啦、乒乒乓乓地響成一片。我急忙奔向廚房,廚房的濃煙正冒得歡呢,濃煙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嘩嘩地爆響,霍霍爾抓住我的肩頭:“您先彆進去……”廚娘嚇得不知所措哭了起來。“哎。蠢婆子……”洛馬斯一個人衝進廚房,咣當—聲撞倒了什麼,他怒氣衝衝地咒罵著向門外喊:“行了,彆哭了。拿水來。”我走進廚房,見地板上擺了好多正在冒煙的劈柴,小塊兒的上麵還有火苗,爐磚有幾塊震掉了,爐膛裡顯然已經清理過了,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我在濃濃的煙霧中好不容易摸到水桶,澆滅地板上的火,就順手把劈柴扔回爐膛了。“小心。”霍霍爾叮囑我:他拉著廚娘到臥室方向去,並指揮她說:“快去把店兒門關上。”又扭頭警告我:“馬克西美奇。小心點。還可能爆炸呢……”他伏下身仔細審視那些劈柴,隨手把我扔回去的一塊抽出來。“您這是?……”我不解地問。“哎。您看呀。”他遞給我一塊炸過的圓木柴,我一看,原來木柴裡邊已被挖空,這一爆炸把口都燒焦了。“您知道了吧?這些狗雜種們居然往木柴裡裝火藥。哼。可惜這一斤火藥的威力可沒那麼大。。”他一邊丟下木柴,一邊洗手。“幸虧阿克西尼婭沒在廚房,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了……”硝煙漸漸散去,廚房裡一片狠藉,一派破敗的殘局。霍霍爾的平靜讓人不可理喻,對這個險惡的陰謀他似乎並不憤怒。街上滿是看熱鬨的小孩兒們。“霍霍爾家起火了。咱們村起火了。”一個膽小的女人嚇哭了。阿克西尼婭從臥室穿過聲嘶力竭地大喊:“米哈依·安東內奇。他們衝進鋪子來了。”“哎。小聲點。”洛馬斯說著用乾毛皮擦他的胡子。臥室那邊的窗口擠滿了一雙雙驚恐、怪異、表情複雜的臉,他們不顧嗆人的煙氣爭著往店鋪裡望,不知是誰煽動性大聲叫喊:“把他們趕出我們的村。老是出事端。天嗬,一群混蛋們。”一個小個兒、紅發的農民,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試圖爬進店鋪,但也失敗了,連同他右手上的斧子一起跌下去了。洛馬斯手持一塊木柴,問他:“你想乾什麼?”“嗬。我想救火……”“並沒有著火呀……”農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走掉了。洛馬斯走到小鋪門口,手中拿著木柴對大家說:“不知道你們中的哪一位把這根圓木柴塞滿了火藥,插到我家的柴火堆裡了?可是很遺憾,火藥不夠多,沒有多大殺傷力……”我站在霍霍爾身後,看著門前的人群,那個手握斧子的農民不安地說:“你乾嗎衝我搖木柴嗬?……”醉漢可斯金又趕來助興:“趕走他。這個異教徒。把他送交法院……”大部分人一言不發,盯著洛馬斯,對他的話半信半疑:“想炸房子,這點火藥可不夠,大約得一普特才成呢。好了,好了,大家回去吧……”突然有人喊:“村長呢?”“嗯,這事兒得找村警?人群緩緩散去,仿佛不忍離去,沒過夠癮似的。我們吃茶時,廚娘阿克西尼婭特彆的周到和殷勤,她為每個人上茶,並十分關切地對洛馬斯說:“您總是不告他閃,這等於縱容了他們,否則他閃怎麼敢這樣胡作非為呢?”“您一點兒也不為這事生氣?”我也不解地問。“我漢有時間和精力對這些蠢事生氣。”我暗自佩服洛馬斯這樣無所畏懼地乾自個兒的事情,有多麼好呀。”洛馬斯說他最近要去一趟喀山,問我捎東西嗎?我覺得他就像一架機器,它有鐘表的性能,隻須發條,它就會永遠地運轉下去。我十分敬乍他,欣賞他,可我私下理總有種願望:對什麼人發發脾氣甚至跳著腳罵大街也行。我知道這不可能。每次遇到直述木柴事件無恥卑鄙的行為,他最多就是眯起那對灰眼睛,說上幾句亞厲的話。舉個例子說吧,他說蘇斯羅夫:“您這麼大歲數怎麼還昧著良心做事呢?”把個老頭說得恨不得白胡子都變紅B。“您知道這樣做損人不利己,使您失去威信。”蘇斯羅夫點頭讚同:“是的,沒有任何好處。”事後,蘇斯羅夫對伊佐爾特說起霍霍爾:“他可是個領導天才,要是讓這的人做官就好了……”洛馬斯極其簡單明了地告訴我,他去喀山後,我應該做的事,看來他早就把火藥事件忘得一乾二淨了,就像記不得被蚊子叮咬一過一樣。潘可夫跑來察看現場,沉著臉問道:“嚇壞你們了吧?”“嗨,沒什麼可怕的。”“這是一場鬥爭。”“行了,吃茶吧。”“我老婆在家等我呢。”“你從哪兒來的?”“漁場,伊佐爾特那兒。”他轉身離去。走過廚房時又咕噥了一句:“這是一聲中爭。”我一直納悶,潘可夫和洛斯之間仿佛有一種很深的默契,所以他閃說話十分簡捷,其他的話不用說他閃就心領神會了。我還記得不一回,洛馬斯完伊凡勒帝時代有曆史故事後,伊佐爾特先發言:“這個沙皇真沒勁。”“純粹是個屠夫。”庫爾什金衝口而出。隻有潘可夫異常堅定地認為:“我真看不出他有什麼過人之處,他殺掉大地主,讓更會多的小地主取而代之,還彆出新裁地招來一批外國人,這一 點尤其錯誤。“從某種意義上講,小地主比大地主更可惡,譬如蒼蠅和狼,蒼蠅用槍可打死,卻比狼更讓人生厭。”庫爾什金一麵提了桶泥砌炸壞了的磚,一麵說:“這群壞蛋的主意太妙了,連自個兒身上的虱子都炸不死,還想炸死人。”“哼,咱們走著瞧吧。”“對了,安爾內奇。你以後彆一下子辦回那麼多貨了,采取多運少貨的方法。不然的話,看看吧,再來上一把火。他們現在正在勢頭上,你又有特彆任務,可得小心意外之禍呀。”所謂“特彆任務”就是我們前麵捍過的蘋果合作社,這事觸怒了村裡的富農。霍霍爾依靠可夫、蘇斯羅夫和他幾個明白人的協助,這快把這事辦成了。許多農民改變了對洛馬斯和敵對態度,這從雜貨店裡買東西的人數增加上就可以看出來。這次活動範圍很廣,得到了大多數村民的認可,就連巴諾夫和米貢這類無賴之徒,也來為霍霍汞呐喊助威了。我越來越喜歡貢了,尤其愛聽他優美哀的歌聲,他唱歌時十分陶醉和投入,眼睛使勁兒閉著,痛楚的臉也忘了顫抖。時常在沒有月亮的濃雲密布的夜色中,聽到他迷人的歌喉。一天傍晚,他小聲邀請我:“到伏爾加河上去吧。”等我來到岸邊時,見他獨自坐要船尾,兩條漆黑的小羅圈腿悠親地垂在黑色的河水中,他正在修整已經禁用的鋪鱘魚的刺網,他小聲嘟囔著:“地主老爺們欺負我,我還能容忍,誰讓人家比你有錢有勢呢?可是咱民還窩裡鬥,我根本接受不了。都是農民,還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呢?我看就這區彆:他們口袋著盧布,我卻隻有幾個戈比。”一不歌唱,米貢的臉照樣開始抖動,眉毛也活躍起來,他的手指靈活地使用銼子銼刺鉤。而後無比親切地對我說:“我是小偷,沒錯,我犯過法。可是你看看,內外看看,骨哪個人不像強盜似地活著呀,他們互相吮吸,互相咀嚼。哎沒有力法。上帝不喜歡我們,魔鬼又捉弄我們,我們這些可憐人呀。”整個世界一片漆黑,黑的河水、黑的雲彩、黑的夜色,對岸青草叢生的草原也淹沒在一片黑暗之中了,隻有波浪溫柔地衝洗著河岸的沙子和我的一雙赤腳,脈脈的河水呀。莫非你要帶我進入那無邊的黑暗之中嗎?“人得生存呀。”米貢歎口氣說。遠處傳來狗吠之聲,我如在夢中一般尋思著:“難道就你米燕這麼一種活法嗎?”伏爾加河寂靜無邊,給人的感覺不些陰森可怕,河麵上那種溫潤的夜色仿佛無休無止地綿延。“他們肯定會整死霍霍爾,你也不例外。”米貢咕噥著。突然亮開歌喉,打破了夜的沉靜:想起當年媽媽深愛著我她溫柔地對我說哎喲,我的寶貝,我的亞沙呀快快成長吧……他又習慣地閉上眼睛,也奇怪,這樣一來歌聲仿佛也變得更國優美、淒涼了,他手中活兒差不多要停下來了。可是我不聽媽媽的話唉呀呀。我怎麼不聽……這時有一種奇異的幻覺襲上心頭,我感覺腳睛的土地仿佛被永無休止的河水傾覆了,我身不由已地滑落無天日的深潭裡去了。米貢又突然停止放歌,就像剛才他猛地亮開嗓子一樣,他一言不發推船下水,坐上船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望著他遠去地背影,我憤然想到:“這種人活著乾什麼呀?”我的朋友可說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了,就連巴裡諾夫也成了我的好友。他這個人毛病多了辦事馬虎、好吹大話、喜歡挑撥離間、整日遊手好閒,總之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流浪漢。他曾住過莫斯科,一提起那段生活,他就所直吐唾沫。“莫斯科和地獄沒什麼兩樣,雖說教堂有一萬四千零六 座,但是那兒的人卻無一幸免是騙子。“他們臟的渾身長疥,不信你就瞧吧,從商人、軍人到市民都是一路步一路抓癢癢。這就是莫斯科的城市特色。“是的,忘不了,他們還有一個法寶——‘大炮王’,它是彼得大帝,專門用來轟打暴動的人們。“甚至有個貴族夫人因為愛情也反對彼得大帝。她和彼得大帝同居七年之後,彼得大帝然冷淡和三個孩子棄之不顧了。“你知道嗎?老弟。大炮一響一下子就結束了矣千三百零八條人命。彼得在帝自個兒都為這輝煌戰績驚了。“他告訴大主教費拉裡特封住這門魔鬼炮,此後在炮就被封了……”“你全是信口開河。”我給他的評價他十分不滿。“上帝嗬。你這人怎麼這親戚呀。這事和我是從一個學問的人那兒聽來的,你卻……”他還去過基輔,到那朝拜。所以提起基輔,他又有一番權威之見:“基輔和我們村兒似的建在山區,也有一條河,我記不得什麼名了,當然他們的河與我們的術爾加河比起來,不過是條小水溝罷了。“那兒的街道高低不平,彎彎曲曲,十分不整齊。“市民嗎?大部分是烏克壯人,和洛馬斯可不一樣,是韃靼人和烏克人的混血種人。“他們喜歡胡說八道,從沒有正經話,不注重清潔,臟兮兮的,連頭都不梳。“喜歡吃蛤蟆,那兒的蛤蟆都是特號的,大約十斤重;他們以牛代步,牛長得怪怪的,緊小的牛也比我們這兒的大得多,約重八十三普特。“那兒教堂最我,有五萬七千個修士,二百七十三個主教……“怎麼你不信我?這全是我親眼目睹的,你又沒在那兒住過?沒有吧。這不得了。我這人就喜歡準確……”巴裡諾無是個不修邊幅的人他不講衛生、頭發亂糟糟、衣衫襤褸。他的臉蛋兒真不該埋沒,卷卷的可笑的小胡須,大海般碧藍的雙眸,持上去和庫爾什金有某種神似。“這麼長的數誰會念嗬。”巴裡諾無還有過一個特另經曆:兩次去裡海捕魚,他經常無限陶醉地敘述這段美妙無比的日子:“老弟呀。沒什麼可以和大海相比。人一到了海麵前,你就小的不值一提了。“海上生活是多麼美妙呀。吸引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一個修道院的院降也跑到海上來了,他居然會乾活兒。還有一個廚娘,她以前是一個檢查官的姘頭,這運氣彆人想都不敢想呢。可她因為對海一見鐘情,竟和檢官分手了。“無論是誰隻要看一眼海,就算把心交給海了。“海、天都是一樣廣闊無邊,任你自由飛翔,沒有人在壓製你,你可以為所欲為,無拘無束。“我真想回到大海上,再也不要和這些討厭的人們相處了。我想當個隱的幫事,就像米貢用歌聲取悅於人一樣,他靠講故事贏得了村民。聽到高興處,他們會說:“他真會胡說。不過倒是挺有意思。”他的故事經常是廣為流傳,他能把莫須有的事兒說得跟真的是的,就連最務實的潘可夫也信以為真了,比如,有一 回,這個人不輕信人言的農民告訴霍霍爾:“聽巴裡諾無說,書本上對伊凡勒帝的描寫不夠完善,有些環節省去了。伊凡勒帝本事可大呢,他會七十二這,最愛變成老鷹的形象,所以後來人的錢幣鑄了一隻鷹,以示紀念。”我行我次感覺到越是虛構的、荒誕的幫事越越引人入勝,反倒是那些正央教育、帶生活哲理的幫事倍受冷落。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霍霍爾,他笑著說:“這隻是暫的。以後人們會慢慢認識到的,什麼巴裡諾夫、庫爾什金呀,他們不不同於常人,應該歸為藝術家或演說家,我想基督大概和他們的品性相近。“所以我說,虛構的東西照樣有美妙的……”我接觸這麼多人,兒很少聽到人們變論上帝,好像不屑於談。隻有一個蘇斯羅夫老頭還算敬畏上帝:“全是上帝的旨意。”就是從這句話裡我還是聽出了弦外之音:萬般無奈。鄉居生活開闊了我的眼界,我和一些村民關係處得十分融洽,也從他們每晚的閒談中獲取了不少知識。洛馬斯認識問題相當深刻,他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是植根於現實生活中的,這些根深蒂固的問題一旦返還於夙實生活,愈加茁壯豐碩了,結出了無數朵鮮麗奪目的花朵,我自我感覺我自個兒便是這沉甸甸的枝頭成長起來的果實。也許是靠了書本中的豐富營的滋潤,我說起來也滿懷自信了。霍霍爾已經不止一次地誇獎我了:“馬克西美奇。您進步很快呀。”我打心眼兒裡感激他對我的讚美與鼓勵。除了上述一些熟客常來常往我們的小鋪還有一些人然造仿。潘可夫就帶他老婆來過,這個女人身材矮小善良的臉上閃動著一雙聰明靈秀的藍眼睛,和潘可夫一樣,也穿著城市的進髦衣服。她一般都是默作聲地躲在房間角落裡,緊閉雙唇,很認真地聽男人閃變話,可地她有個毛病就是間歇性的張大嘴巴、蹬瞪眼睛。有時碰到什麼話說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就會含羞地知一笑。潘可夫則邊遞眼色,邊解釋說:“噯,她聽明白了。”到我們這兒來的還有一些行動詭秘的不速之客。霍霍爾帶他們上我住閣樓,一聊就是幾個小時,經常是留宿在閣樓上。阿克西尼婭殷勤地伺候他們飯菜和吃茶,除了我們倆,再沒第三個外人知道這事。這個廚娘對洛馬斯像狗一樣忠誠,崇拜他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夜半時分,這些人就神不知鬼不覺的由伊爾特和潘可夫劃船送上過往的輪船,有時直接送到羅貝什卡碼頭。我興奮地跑上閣樓,眼睛目送著小船上離去,河水有時是漆黑一片,有時則如銀色波浪,這當然由月光決定了。他們為了突擊目標,經常在小船上掛盞燈。嗬。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自個兒也參與了這類秘密行動。還人一件事需要提提的,就是瑪麗亞·捷裡柯娃到我們這兒也來了,可是她的眼睛再沒有可以激起我癡迷的東西了。她的眼睛和彆的小姑娘沒什麼不同,她自己長得美,又有一 位高個子大胡子男人的熱烈追求,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高個大胡子男人對她說話和對彆人略有差彆:手捋胡子次數增多;眼光更如溫情。捷裡柯娃的說話聲音還是那麼輕柔,隻是聲音裡洋溢著歡快的音調,她穿開藍色外衣,和頭上的天藍色絲帶遙相呼應,小嘴不住地翕合,哼唱著小曲。兩隻嬰兒般的小手忙得不可開交,總想抓住點兒什麼似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身上的某種東西又激起了我對她的反感,除非萬不得已我決不支看她。大約是七月中旬,伊佐爾特突然失蹤了。傳說是落水淹死的。兩天之後,這個說法得到了證實:人們從七裡之外發現他的小船泊在河對麵青草叢生的岸上了,船底及船舷都已破碎。人們說法不一,一般認為是伊佐爾特在船上睡著了,小船順流而下和三隻拋錨船相撞,而發生這一悲劇的。出事當天,洛馬斯人還在喀山。晚上庫爾什金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地跑來,坐在包裝麻袋上,耷拉著腦袋沉默片刻,抽著煙問我:“霍霍爾啥時候回來?”“我也說不清。”他使勁用手掌搓他那張布滿傷痕的臉,一邊小聲用肮臟的語言罵著街,喉嚨裡發出骨頭卡住狗脖子似的怒吼聲。“你怎麼了?”他緊閉嘴唇,神情嚴肅。我發現他眼睛發紅,下巴在抖動,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這副光景真讓我擔心弄出什麼事來。終於,他稍稍平靜,衝大街上看了看,斷斷續續地對我說:“我和米貢去看了伊佐爾特的小船,船底顯然是用斧子砍99lib?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伊佐爾特是人蓄意殺害的。……”庫爾什金的痛苦樣兒看了就讓人受不了,他欲哭無淚,喉嚨裡發出哽咽的聲音。他不時地當胸畫十字,渾身顫抖。後來他猛的跳起來,無比憂傷地走掉了。第二天晚上伊佐爾特事件真相大白。孩子們大河邊洗澡時,在一隻擱淺的破船底下發現了伊佐爾特的屍體。船的一 端己經被水衝上了岸,伊佐爾特就掛在船尾下的舵板上。他臉向下,腦殼全空了,腦子早就被水衝走了,他是被人從後麵砍死的。伏爾加河河水鼓蕩著漁人的雙腿和雙臂,仿佛最後一次要送他上岸。這一發現驚動了村民,河岸上有二十多個富農,一個個陰沉著臉若有所思,其他人下地還沒有回來呢。麵對這一慘境,人們表現出不同的情態。膽小如鼠的村長提著手杖,甩開兩條羅圈腿顛過來跑過去,嘴裡念叨著:“作孽嗬。真是膽大妄為。全沒有人性嗬。”他可能是因為哀傷,使勁兒吸溜鼻子,並用粉戲色襯衣抹鼻涕。一個小雜貨鋪掌櫃庫茲冥也在這裡拋撒著同情之淚,他叉著腳,挺著大肚子,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看看庫爾什金,麻子臉上一副怪可憐的神情。村長的胖兒媳婦兒,坐在河岸的一塊大石頭上,凝望著河水發呆,顫抖的手畫著十字。刀的嘴唇長得像狗一樣愚蠢,外加一副大黃板牙。小女孩兒和小男孩兒們嬉戲從山坡上繡球般往下滾,渾身泥上的農民們也陸陸續續往兒聚集。大家議論紛紛:“他就是個好事之徒。”“怎麼把他弄成這樣?”“噯。庫爾什金,他是個愛招惹是非的……”“不為什麼就把人給殺了……”“伊佐爾特挺老實的……”“老實?既然你們知道他很老實,乾嗎要打死他?你們這群王八蛋。”庫爾什金接過話苫就惡狠狠地撲向人群。突然,一個女人歇斯底裡式的狂笑聲響起,如同鞭子揮動起來重重地打痛了人的心,農民們頓時亂成一團,又擠、又吵、又罵。庫爾什金趁火打劫衝到那個雜貨鋪掌櫃身邊,照著他坑坑窪窪的臉著實地來了一個嘴巴:“老烏龜。著打。”然後他揮動雙拳,殺出一條生路,從紛亂的人群中衝出來,興奮地大喊:“快走,要打架了。他早就被追上來的人群打了幾拳,儘管他被打的嘴裡出血,仍然快樂地感到一種滿足感……“你看見了吧?我打了庫茲冥一個耳光。”我們聽到混亂的人群中村長尖細細的喊聲:“呸。胡話。你倒說說,我偏向過誰?你給我說。”巴裡諾夫跑過來,回頭膽怯地望著躁動的人群,咕噥了一句。“我必須儘快離開這是非之地。”他向山坡上走去。正值炎熱的夏季,傍句進他空氣悶到了極點,簡直喘不上氣來。晚霞映射在叢林的葉子上,很遠的地方傳來打雷聲。望著伊佐爾特蕩的屍體和他被水流衝得筆直的、看上去像怒發衝冠樣子的頭發,我不禁回想起他特有的低啞的音調和他美靈敏動聽的話語:“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保持著孩子童般的天真,無論誰都是如此,就說霍霍爾吧,看上去像一個鐵人,但走時他的心,卻和孩子一親戚天真。”我和庫什金並肩而行,他抑製不住憤怒地說:“他們會把咱們都弄成樣的……媽的,這群混帳王八蛋。”又過了兩天,霍霍爾深更關夜返回來了,看上去他有什麼高興事,對人特彆肥好親切。我領他走進屋,他熱情地拍拍我的肩說:“馬克西美奇。你睡眠不足吧。”“伊佐爾特被害了。”“你,你說什麼?”他的臉被這異外的壞消息開得變形了,顴骨高聳起來,胡子在顫抖他連帽子都忘摘了,站在房間裡眯起眼。“是誰乾的?噢,自然是……”他遲緩地走到窗戶旁坐下,伸開兩條長腿。“我早就就和他說……地方長官來過嗎?”昨兒縣裡來了警官。”“有什麼結果?哎,不會有結果的。”他自問自答著。我簡單地講述了一下事情經過。縣裡的警官還是例行分事,在庫茲冥那兒落腳,把庫爾什金扣押了,因為那一個嘴巴。這些,有什麼好說的?”我去廚房燒茶炊,我們邊吃茶邊談,洛馬斯開口了:“這種人真可憐。也可恨。他們時常乾這樣的蠢事,殺死為自己好的人。也就是說,他們懼怕好人。“他們下這樣的毒手,原因很簡單,就像這兒的農民們常說的一句口頭禪:‘不投脾氣。’“我還記得我在西伯利亞流放地遇到的一個犯人,他給我講了這樣一個幫事:他是個賊,他們一夥共五人。有一次其中一個育良心發現,建議大家:‘弟兄們。咱們乾脆洗手不乾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呀。’就為這句話,他們在醉倒之後把他勒死了。“他好像很欣賞這個夥伴。他繼續說:‘瑞後來我又殺了三個同伴,我一點也不惋惜,唯獨對頭一個今仍然很歉疚。他相當不錯,又靈活,又快樂,心地純結又善良。’“我問他殺人動機是什麼,是不是怕他告官?他居在動了氣,說:‘他可不是尋種人,為錢?為什麼他他也不會出賣我們的?’“原因很明了,就因為我們和他不投脾氣了,我們有罪,他倒像個好人,讓人心裡怪不舒服的。”霍霍爾在臥室裡光著腳板走來走去,背著手,嘴上冒著煙,身穿一件長及腳麵的韃靼式白睡袍。他小聲低語:“我不止一次地發現人們害怕好人、正直的人,以致於消滅好人。他們一般有兩種態度:一是巧言斯詐,最後不擇手段殘害他;二是頂禮膜拜,崇拜的五體投地。這第二種態度極為罕見。“學這些好人、正直人的先進回憶想,好的做法?沒門,他們才不肯、不會、也不情願學呢。”他端起放久了的冷茶,接著說:“我仨摸著他閃是極不情願改變自己的,像想想看:他們費儘心思才擁有現在的生活,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時突然蹦出一個什麼人來告訴他們:你們的生活是不合理的、錯誤的。“什麼?我們的生活是錯誤的。我們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到這種生活裡了,滾你的吧。少來對我們指手劃腳。“憤怒的人們掄圓手臂給好人一個耳光。“可是他們怎麼不想想,好人才說出了生活的真諦。他們的行動推進了生活進步的曆程。”他指指書架說:“尤其是這些書。要是我會寫書多好嗬。當然了,我的思想太落後、太遲鈍,我根本不配寫。”他雙手抱頭,胳膊支在桌子上,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伊佐爾特得太慘了。”不知沉默了多長時間,他想起什麼似的說:“噢,咱們睡覺吧。……”我爬上閣樓挨窗子躺下。天空猛然打了個閃,照亮了廣闊的田野。村裡的狗狂吠著,幸虧有這叫聲,還則我真以為自個兒生活在荒無人煙的孤島上。遠處傳來隆隆的雷鳴,一股悶熱的氣流從窗口闖進閣樓。錯著閃電的光線,我看見伊佐爾特睡在河岸的柳樹下,他的臉色冷青。眼睛還像活著時一樣明亮,吃驚的嘴巴隱在他金黃色的胡須裡。“馬克西美奇。做人最重要的是仁慈和善良,所以我特彆喜歡複活節,因為它就是個善良的節日。”伊佐爾特的聲音在耳畔回蕩。這個漁人的腿已被伏爾加河的水衝洗的十分潔淨,炙的太陽曬乾了他身上的藍褲子,蒼蠅圍著他飛舞。他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了。隨著一舅咚咚咚的腳步聲,洛馬斯伏身鑽進閣樓,坐在我的床上,一隻手撚著胡須。“我來告訴您,我快結婚了。”“女人到這兒來住,她受得了嗎?……”他好像期待著我繼續說點兒什麼,可我又找又不出什麼恰當的詞來。這時閃電一過,照得滿室生輝。我的未婚是瑪莎……”我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因為我從料到會有人叫她瑪莎。太逗了。這麼親昵的稱呼就是她父兄也沒有叫過呢。您知什麼?”“噢,沒什麼。”“您是不是覺得我們年齡太懸殊了?”“沒有,沒有。”“她跟我說,您喜歡過她。”“是的。曾經有點兒嗎?”“我想是吧。”他氫手垂下來,小聲說:“到我這個年紀就不像你們年輕的人似的,瀟灑地說聲有點兒了,我是全身心地投入,根本就無以自拔。”他終於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咧開嘴,笑了:“當初蓋世英雄安東尼之所以敗給凱撒,就是因為他迷戀的埃及女王克裡奧佩特拉倉皇而逃,他無心指戰艦,追隨埃及女王去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