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火國使者逼襯紅回大家,大臣獻計請女王速速擇偶..洞房花燭,襯紅有心配鸞儔,三藏不敢破戒條。仙子暗助,芰荷勾起前世情,花雨繽紛人銷魂.. 那太師道:“此計便是請陛下速擇一夫婿,即日完婚。如此,陛下便非‘無依無靠’之人。那吐火國來使豈能逆天理、悖人倫,強載有夫之婦回國? 就是回複那國王,他也有口難言,雖有加害之心,卻無興師之名耳!”女王聞言大喜:“愛卿有此妙計,何不早言!”又蹙眉道:“那使者隻給朕三日期限,區區三日,叫朕何處尋如意郎君?”太師、阿曼相視一笑,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陛下隻在近處睃尋便是!”女王瞥一眼三藏,道:“近處便是後宮,無非宮女、太監,哪有郎君!”兩個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唐僧早已坐不住了,麵皮滾燙,垂頭不敢看眾人。女王嬌嗔:“賢卿到底說何人,急殺朕也!”兩人正欲說出,太後闖進宮來,“唐長老,群臣之意,我已知矣!你一再救過我兒,這一回就救人救到底吧,老婦算求你了!” 老淚縱橫,就要施禮。 慌得三藏忙攙住太後,道:“大後懿旨,敢不遵從!若禮拜,豈不折殺貧僧!”兩大臣道:“這便好了!太後替咱們提親,唐待詔也應了。你我不去準備喜宴,耽擱個甚!”歡歡喜喜告辭走了。太後更是高興,與女兒敘話。 女王道:“母後身體欠安,勿再為女兒操心,回宮頤養吧!”太後道:“唐長老,老身便把襯紅托付給你了!”言誠意殷,三藏再次應承,太後才放心去了。 一時玉堂清靜,女王悄言:“唐待詔。”三藏道:“陛下有何吩咐?” 女王道:“大臣之計,意在救駕;母後倫音、情係護犢。我獨要聽聽你的意思!”唐僧支吾。女王傷悲道:“襯紅如臨深淵,似履薄冰,兄長莫非見死不救!”唐僧道:“貧僧雖入釋門,猶存天性,豈是無心無肝之人!值此關節,恨不能以身代之!然此事非同小可,容我回去與愚徒商議商議,明日再回複如何?”女王點頭道:“說的是。盼早聆佳音!”唐僧起身告辭,走出寢殿,沿遊廊行至角門時,忍不住回首,見襯紅仍亭亭立在飛簷下,雙眸似嗔含怨,凝望著他,風揚碧裙,不勝柔媚。一時纏綿悱惻,幾欲轉身奔去應允她、撫慰她!終於按捺住,默默走了。 唐僧返養性齋,備言太後、大臣提親之事,八戒道:“師父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閒常妖精變的女子,你都可憐得要命。眼下這麼美貌姻淑的妙人兒,你豈能不管!依老豬之見,應了親事做新郎便是!”唐僧見沙僧不語,叫他說話。沙僧吞吞吐吐道:“師父,父也,小輩管不著長輩婚姻大事也!”唐僧道:“此間不做師父了,隻做伴當,想聽聽你如何說!” 沙僧道:“此事卻不好說!若不應親事,好似師父見死不救;若應了,那取經事若何?”八戒嚷道:“取經,取經,取經圖甚?名是為眾生,實為己身躋列仙班,好享逍遙富貴!——師父成了女王夫君,便是半個國王,一樣好受用!”唐僧道:“八戒之言差矣,為師豈是貪圖富貴之人!”沙僧點頭道: “依小徒之意,師父不妨答應此事,一應儀禮照辦,那吐火國使者見狀,隻好走人。但須師父禪心堅持,不破戒失節,便好重登路程!”八戒道:“這是拿熱油炸冷冰冰哩!師父休聽他的!要應便應,吃合■酒,行兒女事,不應便罷,叫陛下另選人,那怕老豬這般,黑些、醜些,也實在。不然師父你白白應了名,卻守起貞節來,虧不虧!那女工滿心熱忱,一腔愛意,卻被冷在一廂,慘不慘!”唐僧道:“八戒之言,雖粗陋,倒也在理。隻是為師終不敢破戒!”八戒道:“佛門戒淫,夫婦配合卻契合天倫,不叫淫也!”沙僧喝道:“二師兄,你休拖師父下水。不然菩薩怪罪下來——”八戒怒道: “師父為救人不得已而為之,菩薩必然鑒諒!” 兩個爭吵不已。唐僧已出門至堂前蓮池畔。看那數十株芙蕖,參差錯落,亭立水麵,田田葉間,綴著花朵。腳步驚動葉上青蛙,撲通撲通跳下水,激起漣漪。三藏心中亦不安寧。眼前一朵粉荷,大而清麗,臨風輕曳,恍然化作襯紅哀豔麵容。唐僧慌得抬頭,長空如洗,晚霞繽紛,又如女王飄逸衣裳。 唐僧心中苦甜鹹集,自忖:“貧僧委實‘在劫難逃’了!” 當晚無話。次日一早,女王著吏來宣三藏進後宮。唐僧去了,見女王一身縞素,麵色憔悴;燈集下燭淚累累。素馨悄言:“陛下一夜未眠。”唐僧歎息,施禮畢,道:“陛下何不赴早朝?”女王淒笑道:“明日將遠行,我想收拾行裝,安排諸事,故此免了!”唐僧道:“陛下不是說聽貧僧回音..”女王微笑道:“我知兄長為難。不如自去。大不了一死..”唐信心如刀刳,思起昨日沙僧言語,心說不如先答應,好哄吐火國使者走,也比眼睜睜看襯紅跳火坑要強!遂道:“陛下說甚,貧僧與兩徒兒商議過了,皆要我攀龍附鳳!”女工轉憂為喜,道:“說什麼‘攀龍附鳳’!實在是相儒以沫!”臉是笑著的,眼裡卻撲簌簌掉淚珠兒。一迭聲道:“傳令百官上朝!”那外宦秉命走了,內侍忙乎起來,伺候女王梳洗、更衣,又備輦車。 諸事畢,女王與三藏登鳳輦上朝。寶殿落座,百官參拜畢,女王傳諭與唐僧喜結良緣之事,群臣賀喜。太師道:“陛下,臣已詢過曆官,今宵正是吉日良辰,依老臣之見,事不宜遲,一廂囑有司備喜筵、喜袍、洞房陳沒,一廂遣使告知吐火國太子,也請他們赴宴,免得他們埋怨我君臣失禮,有心要省幾觥喜酒似的!”女王笑盈盈道:“準奏,準奏!便煩老太師具柬去館驛說明此事,邀他們來吃喜酒!”太師才要下殿,門吏來報吐火國太子炎金不請自來。女王道:“來得正巧!”即宣人,阿曼按劍道:”太子聽著,我女王陛下已擇良儔,今宵成親,屆時來吵喜吃觥喜酒。齎禮不謝;空手不怪。 明日酒醒,打道回府。捎幾句言語與你父王:‘女王已是有夫之婦,生死貧富,無須越沮代庖!我國與貴國親緣已斷,各修疆土,井水不犯河水!’” 那炎金太子聞言大驚,道:“公主嫁到我家,便是我家之人;家長未允,弟媳焉可隨意嫁人!”女王道:“便請伯伯應允!”太子冷笑:“我便不允,你奈何之!”一時朝廷上下,頓失顏色。唐僧起身道:“太子言謬也!當初你父逼公主自焚,已絕親情。若不是天意憐憫,幸被我等拯救,陛下早成煙塵!既係你家中之人,為何殘害?太子既領嗣君,必知書達理,慈悲仁義,方能孚眾,為何奉昏饋之命,行不善之事?”一席話說得太子滿臉愧色,難以下台,喝道:“你是何人,敢來教訓我!”太師道:“他便是陛下要嫁之人唐三藏法師!”太子一驚道:“和尚如何做新郎官,莫非你們台夥誆我?” 太師笑道:“如何敢誆太子,還要請你吃喜酒哩!”太子方信了,上下打量唐僧,冷笑道:“你這和尚塵緣未斷,欲享豔福!人也倒生得標致,隻怕是中看不中用!”嘩地拔出劍來:“唐三藏,我嘴兒不如你,要與你比比手幾: 你若贏了我手中劍,便允公主嫁你!贏不了,公主便隨我回家!”唐僧聞言,窩扭嘴兒,不敢答應。女王卻朗聲道:“伯伯說話可作數?”太子動容:“願立文契為憑!他若勝了我,任爾婚嫁,再不乾預!”女王大喜,傳令筆墨侍候。太子一言既出,又恃唐僧必敗,刷刷寫了契書,拋筆於柔。唐僧私道: “陛下,我手無縛雞之力,隻怕..”女王道:“你打不過他,豬長老、沙長老也打不過他?”唐僧恍然大悟,當下在文契上使了花押。當下約定已牌時分去大校場比武。各自準備不提。 轉瞬到了巳時,女工移駕大校場,點將台上端坐了,滿朝文武環列台下,兩千禁軍四匝衛護。吐火國一行百人也來到。那炎金太子披鐵盔甲,係大紅袍,騎黃驃馬,磨拳擦掌,誌在必勝。這廂唐三藏亦坐在自馬上,那八戒、沙僧奉命隱了身,護在師父身旁。唐僧道:“待會兒太子來打我,看我手勢,上前便打,卻不許害他性命!”兩徒兒諾諾。 一時角鳴鼓響,兩方呐喊助威,聲若雷鳴!那太子求勝心切,叫道:“唐和尚,你也速速披掛,咱們好切磋武藝!”唐僧合十閉目道:“貧僧已準備好也!”太子笑道:“你手無寸鐵,如何交鋒!”唐僧念偈道:“掌中雖無一寸釘,胸中自藏十萬兵!”炎金及一應隨從皆笑:“這和尚,說瘋話了!” 太子揚劍高叫:“本太子開殺戒也!”驅馬馳來,要取唐僧首級。八戒久未耍耙,手兒癢癢,就迎上去,揮耙要築!臨落耙時猛想起師父交待,忙轉動耙杆,將尖兒朝上,隻著耙頭砸在太子肩上。太子打馬飛奔,眼看近唐僧,那唐僧使掌平空一推,忽聽風響,肩上挨了狠狠一擊,痛得大叫一聲,跌下馬來!忍著痛,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使左手掄劍,要殺唐僧。唐僧又一推手,太子暗中又挨了沙僧一杖,正打在心口,即刻仰麵倒下,門吐鮮血,再也掙不起來。 隨從忙趕來與他揉胸掐頭,才醒了,見三藏又欲比劃手勢,忙跪下道: “聖僧住手,小人情願認輸!”唐僧方住了手,開口道:“公主事若何?” 太子道:“任憑婚嫁,任憑婚嫁!不敢食言!”唐僧大度道:“既如此,便饒你一命!”太子謝了,又道:“聖僧勝了,我卻輸得不太明白。你離我幾丈遠,如何將我打下馬的?”唐僧道:“此乃釋門秘功,喚作‘以靜製動’!”太子道:“領教,領教!”率人馬灰溜溜回館驛了。那八戒、沙僧才現了形。女王大喜,百官及眾軍士簇擁唐僧師徒齊聲歡呼。唐僧見八戒忘乎所以,持太師胡子,稱元帥兄弟,忙製止。遂令二徒先回住處吃茶歇息。 卻道八戒、沙僧助師成功,回到禦花園養性齋,才吃了盞茶消消汗、便見宮人送來紗帽、錦袍,亮靴。八戒喜道:“師父成親。咱們也混一身鮮亮!” 大監道:“到時還請兩位做伴郎哩!”八戒道:“應承,應承!挑老豬做伴郎算挑對人了!老豬娶過親,洞房花燭拜天地挑蓋頭樣佯精通。準叫師父出不了差錯,免得你們挑刺留下話柄!”大監笑道:“這般更好,便拜托豬長老了!”自回後宮。八戒喜不自勝,與沙僧閒扯,見他愛理不搭的,詫異道: “師弟怎不高興?”沙僧冷笑:“師父大喜日子,我豈敢不高興!” 又有禦膳房送來午齋,八戒一反常態,慢條斯理,隻吃個半飽。沙僧譏俏道:“師父成親,你也不用歡喜得吃不下飯去!”八戒道:“老豬不是歡喜,是替師父愁的!”沙僧不解:“愁?愁什麼?”八戒道:“你想想,師父做了這麼多年和尚,隻曉得誦經打坐,參禪悟道,餘者還會個甚!路上雖頗遇著兒個女子,均來得手。今晚喜筵散了,洞房隻剩下新娘子時,師父卻傻耗子撞貓,不曉得鑽洞,豈不掃興!”沙僧道:”少見多怪!你以為和尚便是木瓜;經上便無男女之事?那《普曜經》上說波旬魔女惑亂菩薩情景: ‘綺言作姿三十有二’,‘姿弄唇口’,‘輾轉相調’,‘以香塗身’,‘現其髀腳’;《佛所行讚》上說眾女於爭著向太子獻媚:‘美目相眄視,輕衣現素身。妖搖而徐步,作親漸習近..’師父飽讀經書,這些‘妙典’早就爛熟於心,還用你杞人憂天!” 八戒驚道:“此等經書,不是挑逗沙門思春麼!”沙僧道:“諸佛修行時,滿目秀色,視而不見;佳麗撩撥,坐懷不亂。湛然心淨,乃見真如!” 歎道:“卻不知師父今宵若何!”八戒道:“便看各人造化了!” 轉眼日墜西山,吉時已到。王宮懸紅披彩,燈燭輝煌,笙樂陣陣。大婚典禮畢,依該同風俗,女王攜唐僧手,登華車出宮,沿通衢繞市井一匝。臨街人家皆燃炬張燈,滿世界亮若白晝。一城百姓聚集大道兩廂,見鳳輦來,齊聲歡呼,拋撒鮮花。頓時滿天芬芳,一城香菲。車輦回到宮廷,喜筵已排好。文武百官、宮眷國戚、吐火國使者,皆來赴宴。兩個飲了交杯酒,眾人又說些吉祥話語,吵一陣喜,吃起酒來。 襯紅、三藏再拜了太後,司儀官遂擎龍涎燭前導,宮女或持迎輦花、紫茉莉、優缽羅花,或挑藕絲燈、芳芭燈、龍鳳銜珠燈兩廂侍行;太師、阿曼、八戒、沙僧諸人簇擁新郎新娘,沿鋪氈甬道,將兩個送入寢殿洞房。大眾遲出時,沙僧暗遞言語:“師父,休要假戲真做!”八戒也私傳言辭:“莫辜負良宵美人!”唐僧皆點頭應著。 送走眾人,襯紅悄問三藏:“郎君看洞房如何?”唐僧坐下來細靚,見雲霞般幄帷,芙蓉色綃帳,鱗紋蓉葉席,五彩珊瑚鉤,紫絹圍幕,冰蠶綿被;金鼎噴縷縷香霧,漆案列種種新果。那女王親斟了一海蠡杯香醑,自呷了一口,又讓三藏吃。唐僧睹那杯沿沾了花瓣般唇脂,心頭異樣,垂目吃了酒。 女工接過杯,款語道:“郎君..”唐僧抬眼覷襯紅,見她眼橫秋波,丹唇微綻,酥胸起伏,端的已動情了!不禁心跳體熱,卻不敢看她,無話找話說: “天已交秋令,還這般熱!”襯紅撫一下唐僧額頭,果有些汗,便喚素馨前來打扇子,忽地醒悟:“今兒是七夕,正好拜新月!”便吩咐茉莉高卷珠簾,燃一爐檀香,鋪錦墊,女王對櫳外明月,恭敬禮拜了,誠心祈禱: 佳期巧雙至,襯紅拜新月。 雲清現嬋娟,光華滿城郭。 一願社稷晏,二願民居樂; 三願與夫君,皓首永相偕! 拜畢,起身道:“郎君,我已拜過月神,保佑咱們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唐僧亦已聽見襯紅禱詞,私心為之撼動。然又怕沙僧言中,“假戲真做”,隻好抑製自己,不動聲色。 襯紅哪兒曉得唐僧心事,從背後擁住三藏:“郎君,天不早也,寬衣吧?” 唐僧推道:“我卻不困,下盤棋如何?”女王雖不悅,卻也無奈,叫素馨去取抨棋,遂去更衣,脫了喜服,摘了花冠,散了頭發,換了一襲寬羅裙。那裙薄如蟬翼,隱隱透著小巧紅褻衣;發若青絲,使個綴綠鬆石的絲絛隨意挽在耳畔,露出雪白脖頸。端的美若天仙!唐僧不敢直視。幸好素馨取來圍棋。那棋子是海蚌琢成,圓潤可愛;棋怦為紫黑帶花紋的桄榔木所製,紋理細密,落子有敲金戛玉之聲。女王搶了白子,執意讓三藏先行。對了幾著,三藏道:“開局應置勢子,締無憂角或一手角,繼之拆、掛、夾、分投。運棋疏張,覬覦中原。然陛下——”見襯紅皺起眉頭,忙改口道:“然細君 細君——漢朝東方朔謂其妻力“細君”。後為妻子代稱之一。 不置勢子②,空了花角③。我下一子,你‘碰④’一子,挨這麼緊乾嘛?”女王嘻嘻笑道:“我就喜歡挨著郎君!”唐僧無奈,又著一子,道:“你是初入此道?”女王道:“誰是新手?我七歲時便與太傅對奔,勝多負少,隻不忍贏郎君罷了!”三藏見如此說,心自慚愧,解嘲道:“襯紅統秀敏,垂髫即坐隱!”女王隨口對曰:“郎君棋道淺,弱冠方手談!”因笑道:“對奔賦詞,倒也有趣!”三藏笑道:“便請姐姐起句。”襯紅落一子道:“蚌子繪海市。”三藏應一子道:“榔秤嵌雲霞。”襯紅道: 燕低二間夾,三藏道: 雲淡小飛掛。襯紅道: 黑水鎖群鵝,三藏道: 素甲圍垓下。襯紅道: 善勝者不爭,三藏道: 諳陣者不殺。 襯紅笑道:“不爭不殺,咱們封局吧!”唐僧道:“興頭才至,封局做甚!”襯紅掩口打幾個嗬欠,噘嘴道:“老公,我困了!”眼兒揚場的,更有一番情韻。唐僧道:“有始有終,君子之風。好歹下完這局!”見襯紅倦慵,道:“夜闌花欲眠。”襯紅卻不應和,唐僧催道:“接呀!”襯紅道: “局殘僧逞能!”唐僧笑道:“好呀,罵起老公來了!看我怎麼罰你!”素馨、茉莉本來也昏昏欲睡,見狀也來了精神,道:“罰酒,還是跪香?要不就撫琴唱支曲子?”女王佯怒道:“小婢子,都叫朕平時把你們慣壞了!貴人說話,要你們多嘴!”兩侍兒並不懼她,商議一回,嘻嘻笑道:“罰酒、跪香、唱曲,都屬平常。唐老爺,陛下為公主時善‘蓮花舞’,端的美妙,卻不輕易露人。今日良宵,何不請陛下舞一回!婢女也叨光開開眼!”唐僧喜道:“娘子原來善舞!願一睹風采!”襯紅嗔道:“兩個吃裡爬外的小婢子!罰你們先跳個導舞。朕再來!” 那素馨、茉莉歡歡喜喜,一個取了琵琶,一個挎了腰鼓,在那廳中錦氈上一廂奏擊,一廂舞蹈,間或停了樂器,作流水形、劃府狀;又頻搖纖指.. 繼而仿擬撩帳鋪席,樂聲鼓音漸低。兩個並首瞑目仿佛沉睡。三藏若有所思。 兩侍女退至氈外,隻撫琵琶,音律清越低緩。襯紅起身,娉婷起舞:始如小荷出水,羞羞答答,揚袂似沐清風,移裾恰淩碧波;玉指柔曲,芙蕖初綻,引蜻蜓飛旋;藕臂舒曼,菡萏勃發,與蛺蝶共舞。忽羯鼓驟鳴,琵琶強勁,襯紅便如盛開芰荷,臨風蹁躚!初時唐僧還能看清她的麵容,漸漸,那飄曳的青發,飛旋的絲裙,幻成一朵出波芙蓉,一塵不染,晶瑩奪目,高潔明麗。 霎時舞畢,兩侍女識趣地退下了。又見襯紅,飄然近前,嬌喘籲籲,芳香沁人,隻那一挽青絲,有些蓬亂。唐僧如入幻夢,輕聲道:“娘子,請閻上眼。”襯紅乖覺,遂合目閉眼。唐僧無限憐惜,與她理理亂發,從懷裡取出當年姑射仙子所贈金釵,與襯紅管上。襯紅知覺,睜眼去鏡前,忽從鏡中瞧見身後唐僧盈盈淚眼,轉身撲到唐僧懷中,道:“哥哥為何傷懷?”唐僧一時無語。襯紅微笑曰:“哥哥曉得兩侍兒所舞蘊意否?”三藏豈能不曉,② ③ 勢子、花角——皆為圍棋術語,時局時四角星位上雙方各置二子,稱“勢子”;不置勢子,稱為“空花角”。 ④ 碰——圍棋術語,在緊靠對方一子處著子,稱“碰”。 卻道:“請娘子明示。”襯紅動情道:“哥哥真的不知那舞是說有緣人‘百年修得同舟渡,千載修得共枕席’!悠悠千載,才與哥哥相逢,還要錯過這好姻緣麼!”唐僧掙開襯紅道:“娘子,這棋還沒下完呢!” 襯紅又羞又惱、卻咽下這口氣,去案前。唐僧硬著心腸不去看襯紅,一心一意投子應著。襯紅心不在焉,勉強應付。才十幾著,中心被三藏打劫,棋眼看要輸,臉騰地紅了,道:“哥哥,你身後是誰?”唐僧一驚,心說可彆是孫猴兒蹦來了!慌得轉身,哪有什麼人!回首看那棋盤已叫襯紅撥拉亂,叫道:“細君耍賴了!”襯紅道:“誰耍賴!”卻綽了兒個棋子在手,藏在背後,笑道:“哥哥,猜猜我左手幾枚,右手幾枚?”唐憎問:”共是幾枚?” 襯紅道:“不曉得!”唐僧不猜,襯紅道:“量你猜不中!”唐僧道:“猜中如何說?”襯紅道:“若猜中,諸事便依你!”唐憎道:”卻要一宵不眠,對弈十局!”襯紅問:“便是此話。若猜不中呢?”三藏道:“凡事便依你!”襯紅便叫他猜。唐僧道:“我猜是左手三枚,右手六枚。共計九枚。”襯紅道:“為何是三、六、九?”唐僧道:“皆是吉數,取其多順長久之意!” 襯紅歎口氣道:“果然叫哥哥猜——”唐僧驚喜:“猜中也?”襯紅道:“可惜,隻差一點!”伸出手來,原是左手四枚、右手六枚。笑道:“這喚作‘十全十美’!”唐僧隻好道:“我輸也,願聽姐姐吩咐!”襯紅閉目道:“我累了,抱我上床!”唐僧無奈,起身將襯紅托起,襯紅趁勢鉤住唐僧脖頸。 唐僧如攬一片香雲,飄飄浮浮來到霞帳玉章前,將襯紅輕輕放下。襯紅遽地睜開水波盈盈的秀目,丹唇若熟透的櫻桃綻開,端的誘人!唐僧移首,卻又覷見薄綃下的酥胸,如恒河之波,起伏不已。再往下瞥,一雙玉腿剪出羅衣,動情地扭著。忽聞嬌聲:“哥哥!”抬頭看,襯紅兩眼明燦,千嬌萬媚都如火似電,鑽到他心裡去了! 三藏如遭雷擊,渾身木癡癡的,不敢再愣,掙開襯紅手兒,踉跟蹌蹌往外走。猛聽襯紅嚶一聲哭了,驀地站住。聽襯紅哭道:“哥哥如此待我,生不如死!天明我就隨吐火國使者回去!”唐僧聞了,如天搖地動,轉身撲到榻上,亦位道:“我何嘗不想..隻是..”襯紅道:“哥哥休複言!天明我便走,遠遠地走,好不妨礙聖僧的前程!我若食言,天誅——”唐僧一把掩住襯紅的口兒,淚如雨下:“襯紅兒,我這粗鄙和尚便是死九遭,墮十八層地獄,也不願叫你這般美妙可人的女子遭災受難!”將襯紅擁在懷裡。“我若不戀你,便不把仙子所贈金釵轉送你了!”遂把姑射山故事說給襯紅聽,道:“我征途萬裡,回絕了多少癡情愛意!許多言語隻藏在我心裡,並不能說給一個人聽。今日傾訴了,方覺舒心些!” 襯紅放聲泣道:“哥哥,親我一親,死也心甘了!”唐僧便噙著淚親她的青絲、額頭、淚臉。襯紅情不可抑,使唇接住了,把小巧舌兒給他,香津給他,混上流到口中的淚水,苦甜交集都吞了。兩個相擁相親,唐僧緊緊摟著她,摟得她嗔叫:”哥哥,你略鬆些,我都疼了,都喘不過氣了!”唐僧淚頰埋在她豐盈胸口上,道:“我怕一鬆手,你就飄走了,隨風而逝,再也尋不見!”襯紅愛憐道:“親親兒,我不走!與你千百年相守!叫你不再擔驚受怕!” 唐僧點頭,似要矇矓睡去。襯紅心如盆火:“哥哥,天甚晚矣,寬衣睡吧!”唐憎一驚。他曉得若真寬了衣,便很難守得住了。旋又思起自己“任重而道遠”,眼下豈是沉墮愛河之時!隻好強抑著心中萬乾層情浪,護著衣襟,喃喃道:“襯紅,貧僧對不住你..”襯紅見狀,極其傷心。她無話可說,也無淚可流了。便悄然走出寢殿。庭院明月皎皎,夜涼如水,襯紅在蓮池邊的石階上坐下,心說,這便是我日思夜想的“良宵”麼? 卻說姑射仙子,這一日在瓊宮打坐,忽然心血來潮,掐指一算,原來是唐三藏已與彌訶國女王喜結良緣,宮中正張燈結彩操辦喜事呢!心中頗不受用:“好你個唐朝和尚,那日臨彆時說甚‘且待來世’!真以為你心無旁騖,篤誌西行哩!這才幾時,便熬不住了!”又思自己還情意綿綿贈他金釵,一片苦心真是白費了!仙子又羞又惱,罵一聲:“唐三藏,你這薄情郎!”忍無可忍,欲討同金釵。遂喚過眾弟子,囑其看守宮宇,隨後淩起彩雲,往西疾行。 仙子行了幾個時辰,來到彌河國已是半夜,徑投後宮,尋著寢殿,潛形入室,不由地怦然心跳。原以為能瞧見錦帳臥鴛鴦場麵,誰知卻目睹了唐僧與襯紅先喜繼悲景況,一顆嫉妒心遂化作兩行同情淚,仙子又思,兩個既做上了名份上的夫妻,或有宿緣?遂開慧目,看那女工前世。看罷,恍然大悟。 觀襯紅孤坐池畔,委實可憐,心想自古紅顏薄命,佳人運舛!正是物傷其類,同命相憐,決意助她一助,成全兩個有情人的好事。好仙子,念真言,弄法力,朝蓮池纖手一指—— 卻說襯紅正臨池枯坐,顧影自憐間,忽覺一陣清風拂過,那蓮他水波做湘,忽地生出數枝荷花,亭亭立於水麵,先是含苞欲放,旋即吐蕊綻開,個個五彩斑斕、大如車輪。把原先池中的睡蓮比得黯然失色。襯紅驚喜,叫一聲:“聖僧哥哥,快來看覷!” 唐僧聞聲出門,眼前似起了一團輕霧,朦朦朧朧中見一個佳人坐在水池畔,他中巨大的五色芰荷臨風搖曳。這情景好生熟悉!他走過去,夢囈般叫一聲:“娘子..”襯紅聞聲,心花怒放。牽住他手:“郎君!我在這兒!” 滿池碩大嬌美的芙蓉舞動著片片“裙衣”,一縷縷香氣襲來。襯紅忽道:“郎君,你以前可見過這麼大的荷花?”唐僧極力思索,道:“見過..就是憶想不起在何時、何處..”襯紅道:“我也是。是夢鄉,抑或..前世?”唐僧無語。被這荷花引入迷蒙前生..襯紅便是那愛他又誤他的“小冤家” 麼?情愛是甚?值得他為此受十世的輪回之苦? 三藏走下石階,他欲去看看那些花是真還是虛相幻影。他下到池水。池水溫暖,荷花近在咫尺,似抬手便可觸著。他想擷一朵,帶到岸上。但那花兒卻又像是在夢中,你伸手,它便退一步。唐僧覺得神奇。回頭看襯紅,她亭亭玉立岸上,嬌容美姿,又勝池中荷花百倍。他向襯紅走去,不料腳下一滑,跌在水中,兩手揚著亂打水麵兒。襯紅驚叫一聲,撲通跳下水池——她雖生在宮中,但此處夏季頗長,國中又有大河,她也學得一身好水性——那水不過深及胸口,唐僧掙了幾掙也就站直了,卻見襯紅下水救他,便想逗逗她。佯作溺水狀,隨她救助。 襯紅將唐僧拖到岸上,見唐僧兩眼閉著,氣息微弱,忙口對口兒給他送氣兒。唐僧覺得那芬芳的唇、芬芳的氣息美酒似地令人沉醉,不禁舒展嘴角笑起來。襯紅覺察了,嬌嗔道:“小壞物,原是裝的!”唐僧睜開眼,還是笑。襯紅疼惜道:“衣裳都濕了,涼冰冰的!不怕再犯了病!”唐僧道:“你看看你!”襯紅才覺出自己衣裳也濕得直滴水。便拉他去室內更衣。 寢殿,討紅欲先幫唐僧解衣。唐僧害羞道:“我去屏風後,自己換吧。”一抬眼看見燭光中的襯紅,濕透的羅裙緊緊貼在身子上,如玉膚色清晰可見,端的是起伏有致、風韻叢生!三藏忙垂下頭。襯紅上前摟住唐僧。 三藏再也無力推開她。但還是不讓襯紅解他的濕衣。驀然,帷簾拂動,兩個轉臉一看,原來一葉片五色蓮瓣自門外飄進來,每一片都有枕頭般大小。花兒落莊床榻上、錦氈上、案幾上..滿室異香。三藏睹狀,心中暗道:“今日之事,莫非真是天意!” 那襯紅更是喜悅,含情道:“天作之合,郎君還做呆頭鵝!”情火熾熱,先解了濕羅裙,三藏隻見一團白光耀眼奪目。微微眩暈中,覺得身上的濕衣一件件被剝下,霎時寸絲不掛。 兩個相擁在一起。襯紅的身子越來越軟,朝後倒在銷金帳中。榻上適才落了幾片粉色蓮瓣,那雪凝般的身子被花朵襯托,愈顯得美豔驚人。但她卻兩目閉闔,蛾眉微蹩。唐僧俯身問:“細君,你何故皺眉?”襯紅吹氣般道: “我‘溺水’了,還不救我?”蓮馨混著玉人兒的體香,令三藏意亂神迷,便口對口兒給她“送氣”。襯紅微微喘籲,身子被波浪衝刷般地扭了一下。 胸前兩顆“紅櫻桃”聳起又落下。三藏禁不住像個饞嘴的孩童依次去吮那“櫻桃”。襯紅身子連續遭波浪打似地,一下接一下扭著。扭出千般風情、萬種旑旎!終至情酣難抑,抬起自己鮮嫩欲滴的“芳草地”去夠三藏。三藏初觸那妙物兒,便有酥麻霍地傳遍全身,心說:“天:我要死了!”襯紅兒亦嘗到甜頭,更去惹他。三藏實在忍不住那一下下的美妙“折磨”,道一聲:“襯紅兒——”深入進去。襯紅疼得“喲”一聲。唐僧蟬伏著不敢再動。襯紅皺眉嬌嗔:“金戈鐵馬兒似的!”唐憎心疼她,欲抽身。襯紅“嗯,嗯”搖頭,“偏不放你回,緩轡慢行..”唐僧得了要領,兩個漸覺融洽,如休春風,如浴溫泉。三藏忽覺得千百年、千萬裡尋的便是她!叫道:“襯紅兒,我總算尋到你了!”襯紅道:“哥哥,我在你懷裡!我是你的人了!”唐僧感慨萬千,那刻骨鏤心思慕,不可得遺憾,萬裡行程,苦風淒雨,寂寞危厄.. 如今都在這妙人懷裡冰消瓦解了!情至極處,周身暢快,如入圓融無礙世界;淚水卻潛潛而下,打濕襯紅青絲。襯紅柔情萬千,使香唇嘬乾三藏淚眼。溫語款言,勸慰一番。方相擁而眠。 次日約巳時,唐僧一覺醒來,枕邊空空,忍不住叫聲:“細君——”素馨聞聲而至,”唐老爺,陛下早已上朝去了。”侍候三藏起床。三藏環顧全室,問侍女落花呢?素馨道:“什麼落花?”唐僧急起身,臨窗一看,蓮池裡也消失了那車輪般的芰荷——原來仙子待兩個恩愛入眠,便收了法力,自回雪山了。三藏思起昨宵歡娛,竟似一夢,心頭惆然若失。素馨又道:“沙長老一大早便來請安。還在書齋候著哩!”唐僧一愣,匆忙梳洗穿束了,去會沙僧。沙僧見師父身著錦衣,麵色暖昧,心裡已明,拜道:“徒兒特來給師父問安。二師兄貪睡,故此也與他捎個禮!”又拜一回。唐僧輕歎一聲: “我正有一事告之。”沙僧問:“何事?莫非是取經..”唐僧思忖片時,道:“你先回去,取經事容後再議!” 沙僧辭了唐僧回到養性齋。八戒已起,正狼吞虎咽吃早點,笑道:“師父與女王是真做了夫妻,還是虛應個名兒?”沙憎冷笑:“虛應個名便好了。師父已破戒耳!”八戒道:“有甚大驚小怪的——守著這麼個美人兒,擱你也一樣!”嬉皮笑臉道:“師父沒說滋味怎樣?”沙僧責道:“二哥真下作! 其實師父並未明言。我是從麵色上看出來的!”八戒見沙僧整直掇、係芒鞋往外走,問:“兄弟哪兒去?”沙僧道:“師父是觀音親選的取經人,此間猛不丁招了親,一時去不了兩大,我該代師父給菩薩告個假不是?——我去南海,就回!”八戒先道:“還是師弟想得周到!”忽地醒悟:“師弟,你這一去,觀音不就曉得師父與女王之事?”沙僧道:“觀音洞幽察微,還能不知!瞞是瞞不過!趁早告假,日後還好開脫!”八戒喝道:“說甚告假,還不是去菩薩麵前出首師父,邀寵頭功!”沙僧惱道:“猴頭走了,你休擺甚師兄架子,論武藝其實也不比老沙強多少!”八戒大怒,操了釘耙,“卻與老豬比試比試!”兩個在匠院裡乒乒乓乓打起來,嚇得在一廂侍候的小太監一溜煙跑去給唐僧報信。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