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聖長索縛妖女,三藏刑台護襯紅。公主登基為王,唐僧領職羈留.. 呆子盜寶謀私,沙僧扇風點火。忿八戒讒言謗兄,病唐僧忌恨行者.. 原來師兄弟三個見公主悄然出走,行者道:“兄弟們,快分頭找,務必尋回公主!不然後果難料!”三僧離了客棧。八戒自是賣力,顛著夯笨身子四下尋查;沙僧悶頭走了一程,因天氣熱,出了身汗,停步啐道:“尋什麼襯紅,找什麼公主!放著好好的經不取,在這兒瞎折騰!”鑽進一家茶館吃起悶茶來;行者猴竄猴蹦,一路睃瞄,轉到西門裡,天色已晚,正覺無望時,忽見燈影下有家舊貨店掛著一件佩玉待沽。認出是公主的!心中一喜,忙上前打聽,方知公主在那店裡換過錢。又在附近打探,得知公主在此間吃了飯,買了一把尖刀,又不知去向。 行者怏怏而回。半道上恍悟,猜出公主十有八九是闖禁苑殺妖女去了! 慌得騰起雲來,才要去南苑,卻又有些惱師父適才攆他,一低頭看見八戒正在街巷裡奔波,便降下祥雲囑八戒速去禁苑救護公主。八戒連聲道謝。行者不解問:“謝甚?”八戒縱身離地,半空笑道:“謝你將‘英雄救美人’時機讓給小弟!”自去了。 八戒至此,卻晚了一步,襯紅已遭擒拿。卻看見女土與師父在一起,吆喝一聲,揮耙直取妖女。女王一時害怕,往唐僧身後躲。 唐僧喝道:“大膽八戒,此間豈容你撒野!速速回去!”八戒見師父罵,氣焰先泄了一半。嘟噥道:“是大師兄叫俺來尋公主則個!”三藏上前,捏八戒胳膊一下,低語:“莫打草驚蛇。”又大聲道:“公主是假的,尋她做甚!快回去!不然寫貶書貶了你這廝!”八戒雖呆,亦粗中有細,見三藏暗通款曲,知他心裡有數,便裝作不樂意的樣子,拖著耙,嘟嘟囔囔走了。 女王偎著三藏,貼腮摩鬢道:“多虧哥哥叱退這凶和尚,救了小妹,不然我命休也!”唐僧虛與周旋道:“陛下休慮,他雖粗魯,卻是菩薩親自授戒,師命不敢違也!”女王嗔道:“又叫‘陛下’,妹子惱也!”正撒嬌,忽一片落葉墜到她頭上。女王欲拂。三藏笑道:“我來給妹子摘!”女王喜上眉梢,閉目以待。唐僧趁機撩她左鬢,月光如水,照見額角潔白無暇,果然無阿曼所言疤痕! 三藏不動聲色,摘下樹葉。女王接在手裡,傷感道:“金風未起,綠葉先調、報秋令將至也!真真時光催人老!”抱住唐僧:“春光易逝,韶華難留!盼哥哥垂憐妹子則個!今夜願侍奉哥哥枕席,諧魚水之歡;庶不辜負這良辰美景!”唐僧推道:“陛下乃一國之尊,草草苟合,恐遭朝野議論!陛下既有垂愛之意,貧憎豈無沐恩之心!卻須擇吉日,行聘禮,明媒正娶方可! 天色已晚矣,貧僧這就告辭。還要再去訓誡一下愚徒,叫他們明事察理,勿再與陛下作對!”女王見此,也隻好收斂蕩漾春心,令太監禦車輦送三藏回去。道:“明日是凶日,正好先將刺客、內奸處死;後日逢大吉之期,我一早便遣閣老去提親!”唐憎虛言道:“貧僧知曉!靜候佳音也!”遂告辭回客棧。 三藏回到客棧,沙僧、八戒迎上,卻不見行者。一轉身,行者卻從身後閃出。原來他一直在暗中護衛。三藏不無慚愧道:“悟空,今日錯怪你也! 休要在意!”行者笑道:“師父又不是頭一回,老孫倒也慣了!無事,無事!” 說得唐僧臉上發熱,師徒幾個遂商議明日刑場救公主之事,三更方歇。 次日一早,女王上朝,令禁軍在王宮前空場上豎起兩架絞索,號令全城百姓來看吊死罪徒。不消兩個時辰;空地上已擠滿上萬人,黑壓壓一片。那女王率百官登宮城城樓,親自監刑。聞午炮響,女王傳令,將公主與阿曼帶上,兩人嘴已塞上,五花大綁,押至刑台。行刑官給兩個套上繩索,才要吊起來,忽然人群騷動,裂出一道人巷,閃出唐三藏,後頭沙僧持寶杖護持。 唐僧高叫一聲:“且慢!”快步來到刑台下。行刑官知唐僧與女王瓜葛,不敢再動。城樓上女王也吃一驚,怔怔看唐僧,不知他要做什麼。 唐僧登台,見公主橫眉冷對。風正拂揚著她淩亂的鬢發,露出左額角微小癱痕。唐僧微微一笑,高聲喚:“悟空、悟能,還不動手!”話音未落,隻見行者騰雲自天而降,八戒駕風從人頭上飛來,霎時間來到絞刑台上,一棒、一耙,將兩個行刑官撲通、撲通打下台去,救了公主與阿曼。台下百姓大亂;城上女王驚慌!行者大喝:“睜大眼看看吧,這才是真公主哩!”一指城樓上,“那是個假貨!”騰空揮棒去滅妖女。妖女大驚,從侍衛手中搶過一把劍,在城樓上與行者鬥了幾個回合。畢竟不是對手,便化作原身,竟是一隻五尺來長的赤色大蜻蜒,呼扇呼扇,振翅逃逸,果然快捷。八戒驚叫道:“哥,還是個帶翅的哩,無怪變出的女子那麼輕盈!”行者叫:“呆子休騷嘴,快幫俺拿她!”八戒應一聲,駕狂風追上天,吆吆喝喝道:“呔!老豬在此,哪兒去!”那蜻蜒精兒吃他一嚇,遁逃得更快!眼看要迫不上了!好大聖,念動真言,將手中金箍棒晃了晃,端的隨心所欲,化作一道長索。使出當年馳騁雲空套天馬的絕活兒,刷地甩出去,那繩頭上的活扣,正套在那大蜻蜓一隻翅膀上!再也飛不動!行者落地收繩;那精怪墜落塵埃,複作女兒身,束手就擒。 抬眼看見三藏,悲聲道:“聖僧哥哥,我是誠心要與你結百年之好,為何害我!”三藏道:“阿彌陀佛,不是貧僧要害你,是你要害公主!逼貧僧不得已而為之!”行者正躊躇如何發落妖女,沙僧叫:“交給老沙,一杖送她上西天!”那女子嚇得蜂腰抖顫、玉容失色。八戒頓起借玉憐香之心:“猴哥呀,佛門慈悲,不如將她賞給小弟做媳婦!”三藏、行者皆道:“呆子,莫胡唚!” 師徒正商議未決間,忽見天空雲霞靄靄,瑞氣閃閃,原是長眉羅漢率伽藍神美音、梵音來了。行者笑道:“莫爭了,妖女的‘娘家人’來也!”唐僧見諸神駕臨,忙上前禮拜。那羅漢與行者見過禮,道:“大聖,這女子原是大雷音寺院蓮他的一隻赤蜻蜒,日久天長,得些靈氣,修成人形。今晨如來佛祖發覺蓮池裡水蟲增多,方曉得她私離山寺,在此作祟!即令我幾個速速趕來,擒妖歸案!”行者笑道:“這事俺卻不敢擅專!”轉身看師父。三藏忙道:“佛旨聖諭,哪個敢違!遵行,遵行!”行者因妖女無人命血債,便依師父之言,將蜻蜒精交與長眉羅漢。羅漢使縛妖索綁了妖女,與二伽藍神押她回西天不提。 卻說那絞刑台上公主獲救,又見妖女被押解歸案,歡喜過度,一時站立不住,倒在唐僧懷中,喃喃道:“夢耶,真耶?”台下百姓齊聲歡呼:“公主,公主——”公主方醒,朝臣民揚臂致意。忽覺臂上有個亮物亂晃,原是那支釧鐲——三藏適間給她悄悄戴上了。公主真誠道:“聖僧此番又救了我,卻如何謝你!”三藏心裡有愧。雖有滿腹言語,當著眾人麵卻難以啟齒。隻聽他吞吞吐吐道:“昨日..貧僧..其實..”公主知道他要說甚,笑道: “聖僧莫說了!‘其實’,一切儘在不言之中!”三藏聞此言,方覺釋然。 時百官已慌張下城,跪了一片。老大師開口奏請公主進宮升陛為王。公主道:“唐聖僧仁德無雙,儒雅多識,不如擁戴他為王!”唐僧力辭:“公主繼位,順天承運,切勿推卻。不然陷貧僧於不義,不如爬絞架兒!”便將絞索套自己脖子上。公主忙去扯下:“聖僧,從長汁議!”八戒笑道:“師父哪兒舍得撇下這般可人的妹子升天!”公主嗔怪,捶打唐僧,聽太師連聲“咳嗽”才罷。大師道:“公主今日消除妖障,重返宮廷,骨肉重逢,大喜之事也!理應排宴東閣,一來酬謝聖僧,二受群臣朝賀!”公主頷首,走下刑台。百官即兩廂恭立,請公主與唐僧師徒登鳳軒進宮。 且說那後宮太後昏睡多日,此時竟猛不丁醒來,精神陡增,厲聲吩咐: “備輦,吾兒歸也!”驚得宮女以為太後犯了瘋病。忽有太監飛跑來報翦降妖女,迎回公主之事,太後仰天大笑。未幾,又聞華車軋軋,止於宮外,一聲“母後!”公主趨前,撲入母懷。太後淚如雨下,公主亦啜泣不已。太師等重臣隨後至,勸道:“太後康複,公主入宮,萬千之喜!不必過於悲傷!” 太後方止了淚水;公主亦破涕為笑。又引唐僧來見太後。太後見三藏氣字軒昂,談吐不俗,甚悅,私語女兒:“若此子為駙馬,母心慰也!”公主羞紅了臉,瞟一眼唐僧,悄言:“不知人家情願不情願哩!”忽禦膳房太監來報,酒筵排好。公主便偕太後、唐僧師徒赴宴。時百官已在東閣恭候。 飲宴間,百官皆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後賜命,公主登基。”太後即傳諭司禮監準備登位典儀。明日吉時,請公主繼位為王。當日盛宴,儘歡而散。 翌日清晨,公主登位為王,大赦天下,封阿曼為護國大元帥,唐僧為太傅。唐僧以已入空門故力辭。女王傷懷:“朕知聖僧不願淹留吾國,故推托不就!”唐僧不語。女王道:“聖僧既心清性淨,無意功名,便封你為待詔。 有事宣召,無事自便。請勿再推辭!”唐僧知其為答詢顧問閒職,有意承領,心中無數,問:“不知陛下欲垂詢吾何事?經邦治國,貧僧卻不通諳!”女王笑道:“隻揀你會的:一問仁,二問禪。可也?”三藏道:“仁可說,禪隻可意會,不可說也!”女王道:“樹上之蟬,為何會說?”眾臣大笑。三藏也覺襯紅可愛,一時不忍速離,遂領了待詔之職。女王又令太監將禦花園養性齋打掃了,請唐僧師徒遷去居住。且說唐僧師徒遷養性齋後。行者、八戒、沙僧因救公主有功,先是諸大臣依次作東,繼之是地方豪富、平民百姓,輪流供養,吃了東家吃西家,宿醉未醒新酒呷。行者逢請必到,但時常中途逃席;八戒大飽口福;沙僧卻不慣,吃傷了食,在家養息。這日晚對醉醺醺歸來的八戒道:“二哥,這般花天酒地下去,還取不取經?”八戒瞪眼道:“‘皇上不急大監急’!師父還沒得閒空兒哩,且受用幾日再說!”原來女王每日清早都召唐僧入宮“垂詢國是”,日暮方歸。轉瞬十數日過去,卻不提西行之事。 這日月升時分,沙僧見師父高興,便陪他說話兒。漸漸將話頭引到西行取經上,問師父何時動身?唐僧沉吟道:“不消你催,我已幾回提起。女王隻道初理朝政,手忙腳亂,讓為師助她一助。我豈忍心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又拖了幾日,沙僧見行者也是煩躁不安,乘機攛掇行者勸師父離國西行。行者道:“師父什麼事理不明,讓做徒弟多嘴!”沙僧道:“就這樣一天一天地混,何時是個頭緒?倘師父真有心留在斯國,咱們倒情願代他取經!”慷慨激昂說了一番,又道:“我等人微言輕,說了也不頂用。但大師兄說了,師父一定會聽!” 行者雖知沙僧心術不甚正當,但此事卻覺得義不容辭,是日晚果對師父道:“要放要留,不如師父在女王那兒討個實信。若她執意要留師父輔弼社稷,不如讓愚徒代師父取經,一年半載轉回來,再與師父同歸大唐。砍柴不誤,績麻不誤,皆大歡喜,不知師父意下如何?”這行者說話果然比沙憎有份量,三藏忙道:“不可,不可!來日吾自與女王陛下言明我等堅行之意,求她恩準!” 不想當日夜裡三藏卻害起病來,身熱足寒,腹痛背強,氣短神疲。侍候答應的小太監急報與女王。女王夤夜駕臨看視,一廂急傳太醫診療。老太醫望聞問切畢,道:“待詔之症,乃常年奔走在外,風餐露宿,不稟五常,不循四時,導致六淫侵內所致。睹待詔顏色,鼻青麵黃,腹胸受寒也;問話初寂然,忽驚悸呼叫,冷凝骨節也;張口氣短,邪侵上焦也。脈浮寸口,風邪侵經陽之表耳;神疲氣短,四肢無力,邪盛正衰、陰虛之兆矣!故宜先疏寒發汗,後健脾扶正,滋陰補養。”眾人聽了,連連點頭。太醫開了藥方,乃是: 葛根四兩麻黃三兩去節桂枝一兩去皮芍藥二兩甘草二兩灸生薑三兩紅棗十二枚配藥齊備,老太醫坐鎮釜前,督弟子煎藥,因藥材整齊,女王親口將其嚼細,睹者無不動容。藥湯瀝出,女王又目銀勺喂三藏。唐僧昏昏沉沉,竟不知曉。服藥後,約半個時辰,三藏微汗蒸出,熱減痛緩,漸漸睡去,女王方回宮。時天色已曨明,遂又梳妝,係冕旒、束黃裙上早朝去了。 一覺醒來,口渴之至,小太監奉上玄玉漿②。三藏飲了,精神略增,想掙紮下床,無奈身子綿軟。行者按住道:“師父病了,就安心歇著吧!” 沙僧道:“真是“病來如山倒’,嚇死小徒也!”唐僧歎道:“怎麼這麼巧,本該告辭走路的!”八戒道:“‘人不留人天留人’,也幸好未動身,不然半山湖坡,猛地病歪,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隻好給你老送終了!”唐僧道: “還不如那樣,倒也省心了!”沙僧黯然道:“師父說甚!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大師兄。二師兄皆有故園可返,小徒卻歸何處,總不成再回那荒川野河做妖精吧?”跪在三藏麵前嗚嗚哭起來。唐僧安慰道:“為師不過一時亂說,休在意!”八戒道:“師父呀,你可不能走!不然,不消俺們心疼,女王先心疼死了!一昨宵她親為你明嚼藥草,又一勺勺喂你藥湯。看那樣子,恨不能替你害病哩!”唐僧聞言,閉目不語,心中苦甘交織,感動不已。 且說三藏因病一時難以動身西行,便悶了行者,忙了沙僧,樂了八戒! 雖說宮裡又差來兩個太監專門伺候三藏飲食起居,沙僧還是終日守在榻前,與師父說話解悶兒。有時還爭著奉湯獻茶,弄得太監都在一廂閒著。行者想伺候也插不上手兒,有心回花果山看顧,又一時張不開口兒,隻好捱著。八戒呢,天天出門,四處吃酒。三藏“病去如抽絲”,一時也顧不得管他。 且說八戒一日晚在某富商後花園吃酒。半醉之際,見眾酒客皆抱著姑娘吃起花酒來,也摟過給自己侍酒的媚兒,想吃她的“豆腐”。不想媚兒卻嗤嗤笑著推他,八戒不樂道:“怎的,莫非看不上老豬?”媚兒笑道:“豬神僧勇猛非凡,奴家欽佩久也,隻是..”八戒追問:“隻是什麼?快說!”媚兒道:“你自家清晨起來照不照鏡子?” 若是彆人聽了這話會惱得起身便走。偏八戒是個厚臉皮,道:“休看老 “女王”句——國古人無刀挫加工藥材,多以口嚼啐,再行煎服。 ② 玄玉漿——古代飲食“八珍”之一,即馬奶子。 豬目今模樣不佳,當年卻是英俊小生,人見人愛!”遂賣弄昔日自己的風流韻事,又道幾年前自己如何被文殊菩薩捉弄,變成這副醜八怪樣子。又哀歎師父有病,不知何時能到靈山,得堂堂羅漢金身。媚兒笑道:“等豬長老成了羅漢,又不識得奴家是何人了——奴家真是命薄!”八戒摟住她安撫。媚兒道: “趁令師在此間養病一時不能成行,豬長老為何不去求文殊菩薩,叫他再還你俊俏麵孔?”八戒連連點頭稱是。卻又憂慮,怕去到五台山,菩薩不理睬他。媚兒道:“呆子,你不會齎些財禮?”一句話提醒了八戒,摟住媚兒親得她喘不過氣來。 那八戒得了媚兒指教,便夜間潛形去宮中偷珍奇器皿,不幾日便得了四件飛羊銅尊、一隻金虎自、一麵透光鏡,使個包袱包了,怕彆人發覺了,便藏在庭外假山洞穴裡。隻愁自己雲路不是太快捷,來回要三四日,恐師父怪罪,忽思起向時曾騎天馬去花果山請孫猴下山,便盤算這回仍以白馬為坐騎。 焉知好事多磨!那行者見八戒近日來鬼鬼祟祟,便留了心。這日晚,那八戒等眾人睡著了,便躡手躡腳溜出屋,去假山取了包袱挎在身上。才要去馬廄,卻叫行者攔住去路。八戒惱得蹲在地上,道:“好哥,放我去吧!” 行者笑道:“去何處,從實招來!”八戒無奈,一一道出。行者道:“呆貨,你偷吃花酒,這是一罪;盜竊財物,這是二罪;賄賂菩薩,這是三罪!”揪住耳朵:“快隨俺方見師父,懺悔罪過!”八戒磕頭作揖,苦苦哀求,叫行者高抬貴手!行者見八戒可憐,心一軟,便放過八戒。隻叫他速將所竊之物送還宮中,再不準去吃花酒。那八戒敢不從命! 八戒自從被行者壞了好事,臉上未敢露不悅之色,心裡卻惱恨不已。背後時常偷罵“粥馬溫”、“死猴頭”。叫沙僧看在眼裡,一日瞅行者出門了,悄問八戒近日如何不出去吃酒了?八戒憋不住,將那事備敘。沙僧同情道: “大師兄委實不該攔二哥!成人之美的事,毀之不義也!”又勸他:“‘吃虧人常在’,且忍這口氣吧!”八戒道:“走著瞧。早晚老豬也壞壞他的事!” 又愁行者沒有過失犯在自己手裡。沙僧微微一笑道:“你沒聽見大師兄說過師父什麼壞話兒?”八戒搖頭。沙僧循循善誘:“師父在此任待詔,不西行取經,那猴兒背後能不埋怨師父?”八戒道:“你是說——”沙僧道:“二哥,小弟甚也沒說。隻是據理揣摩。”八戒點頭道:“是了,是了。俺倒想起向時師父在南苑與假王飲酒,猴子回客棧罵過師父。”沙僧道:“此事確鑿,我也在場!——隻是不好移花接木!” 八戒道:“三弟你這般仁義!老豬卻等不得了!”這呆子,想出那日之氣,便去師父病榻前奉茶,趁譏捏造假言,說行者如何在人後誹謗師父貪圖襯紅“富貴美色”,故托病不走!氣得三藏把茶盞兒摔得粉碎,一迭聲叫傳喚行者,當麵對證。那沙僧又假惺惺勸師父“息怒”,道:“他豈會認賬,倒落得二哥裡外不是人。師父隻心裡有數就好了。”三藏方強忍下這口氣。 又過兩三日,行者見他師徒仨皆不理睬自己、甚是煩惱。尋思早知如此,還不如上回遭貶時鐵了心留在花果山!日有所思,夜有其夢,是夜果夢見花果山景象,見水簾洞飛瀑、逍遙宮廢墟..他與眾猴在桃林間飲酒、碧海中戲水。端的逍遙自在!隻可惜這美夢不久便被八戒如雷般鼾聲驚醒! 透光鏡——此鏡鏡麵微凸,不僅能照人,且光束照上,具反射之光在牆上會形成一定的影像,此影像正與鏡子背麵紋飾相同,仿佛是從鏡背透過似的。為何會出現這種神奇現象,此謎仍未完全揭開。 行者再難成眠,回思殘夢,唏噓不已,待到晨暉入室,行者折身自床上躍起,瞅見的卻仍舊是三張冷麵孔!好歹等唐僧進過早飯,行者實在忍不住,終於對師父說想回花果山“省親”,“少則三日,多則五日,準定返回。” 不料三藏冷笑道:“何必三日五日,你如不願來便不必回來!”行者驚道: “師父怎出此言?倘不放徒弟走,權當沒說!”三藏按捺不住怒氣,道:“悟空,你也休言什麼回去’省親’,其實還不是嫌為師羈留此地!”跳下床,去抓錫杖,叫道:“沙僧備馬,八戒挑擔,咱們走——”身體本來虛弱,再伽氣憤,連聲咳嗽起來,悶得臉赤氣短。沙僧、八戒忙上前給師父捶背、揉胸,忙個不停。行者還想爭辯,見沙僧朝他直使眼色。無奈,一跺腳出了庭院。無處可去,便騰起雲來,見城東南平展展一片草茵,遂斂祥光,落在草地上。想想自己一世英豪,今日卻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煩惱得翻筋頭、打滾兒。 發泄了一陣,也是累了,便躺下來。頭上麗日藍天,耳畔花搖草曳。風送來不遠處大河嘩嘩水聲,宛如海潮湧動。行者似又回到花果山上、百花叢中,酣然入睡。 沙僧見行者去了,招呼八戒將師父安置在床上,道:“這猴子天生不吃虧的脾氣,生氣走了,難說他會乾出什麼!我去瞅瞅,以防他滋事。”見唐僧點頭,急出了門。 沙僧出了禦花園,胡亂在天上兜了一圈,卻徑投後宮,求見女王。女王正在玉聲殿批閱奏章,聞報即召見沙僧,賜了座,問沙長老來此有何見渝? 沙僧歎口氣道:“師父病又重了,盼陛下方便時去看覷,勸慰勸慰。”襯紅驚訝:“太醫今晨還說令師一日好於一日哩!究竟為何?”沙僧道:“還不是叫我大師兄氣的!”說了一回。襯紅頷首,道:“我一完公事便去養性齋看望尊師。”沙僧稱謝了,起身辭彆。襯紅親送他出殿門,在門首忽道:“看沙長老倒是令師的貼心之人。可否告吾:端的令師有心無心留在此間?”沙僧道:“用句老話,師父是‘有心無膽’。”襯紅不解:“他怕哪個?”沙僧又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襯紅莞爾一笑:“沙長老休賣關子!” 沙僧道:“兩救陛下何人功勞最大?今日正是他不樂意師父久留斯國!他自恃手段高,師父也懼他三分!”襯紅“哦”一聲。時太監已備好車輦。沙僧卻推辭不乘,揖彆女王,自騰空走了。 女王匆匆批完奏章,顧不得進午膳,便起駕去禦花園養性齋。果見三藏正躺在榻上哼哼唧唧,八戒正笨嘴拙舌勸師父進齋,三藏好歹不吃。見女王至,唐僧欲下床行禮,叫襯紅止住。女王笑道:“聖僧哥哥,’人是鐵,飯是鋼’。不吃如何受得了。”說來也怪,三藏一見襯紅,氣便消了大半,依言進了齋飯。齋罷,襯紅詢問近況,三藏道:“本來好了許多。今日卻又心煩。”正在這時,沙僧進門,與襯紅見過禮,向三藏道:“城裡沒有大師兄。 準是出城散心去了。恐師父焦躁,先來回稟一聲。”三藏道:“隨他去吧! 你也累了,歇歇吧。”沙僧應了,侍立一廂。襯紅有意問:“如何不見孫長老?”唐僧道:“請莫提他。”沙僧進言道:“女工陛下也不是外人,何不說出來,聽聽陛下的高見?”唐僧方道出適才與行者爭吵之事:”他其實是嫌貧僧在此間淹留不走,借回花果山要挾貧僧。” 襯紅聞言,心中道:“哥哥,我知道你不想走,所以才生孫長老的氣。” 盯著三藏,心旌搖曳。然一廂有侍立的大監,又守著八戒、沙僧的麵,實難表露。隻好按捺住內心如潮春情,款款笑道:“依我之見,此事唐聖僧多慮了。孫長老久離家園,想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允之。”唐僧嘟噥道:” 這猴子當著我麵還難管束,離了我眼,豈不成了沒籠的野馬!焉知他一去還回不回來?他不回來,我病愈了,如何取經?”說罷,連自己也覺得那“取經”二字說得有氣無力。襯紅在唐僧床頭坐下,微俯下身,嬌嗔道:“又是取經!休道哥哥尚未痊愈,就是完全康複了,我也不放你走!” 唐僧看襯紅酥胸起伏、秀目含情,內心一陣癡迷。暗付:“貧僧與她,莫非真的是前世宿緣,為何一見麵便不能自持?”忽聽沙僧道:“師父,大師兄怎還不回來,我再去找找他吧?”唐僧眼瞅著襯紅,日上道:“好!好!” 沙僧臨行前,咳嗽一聲,朝八戒努努嘴兒。八戒不聞不見,依舊呆鵝似地立在榻前,隻顧兩眼歡歡地上下瞅女王。三藏微微皺眉,道:“悟能,眼下也無什麼事兒,你不如也去尋尋你大師兄!”八戒口裡應著,猶不動彈,委實看呆了!襯紅抿嘴一笑,微展綠袖,拂退一廂侍立的太監、宮女,八戒方“呃” 一聲,明白過來。拍拍頭道:“真是豬腦子!”提了耙往外走,回頭一顧,見兩個已親親熱熱他說起話來,師父樂得小眼眯眯著。心說:“誰想今日師父也成小木瓜了!”捂嘴跑出大門,憋不住嗬嗬笑出聲來。 卻說行者一覺醒來,日頭已西斜,將近晡時。雖未食午齋,倒不甚餓,隻覺口乾舌躁。起身行了一程,見道北約二三裡外有個綠樹映掩的村莊。才要去那兒討些水飲,卻又瞅見前頭路邊酒招舞動,原是一家夫妻酒肆。行者走過去,見房屋甚小,門框上貼著對聯,曰:“寵辱不驚為黎民,去留無意做王侯。”門額橫聯是:“有酒莫愁。”門外扯著布篷,下擺一溜待客的方桌。生意卻清淡,隻一個遊方道士在那兒吃酒,桌上是幾盤素淨蔬菜。那道長,披藍法衣,戴五嶽冠,兩腋垂帶,朗目飄髯,行者看了幾眼,歎道:“倒是個得道之人!”回臉看店主娘子當壚而立,人生得白淨,頗有幾分顏色。又見矮胖兒店主在屋裡灶上忙碌,弄得炊煙騰騰。行者落座,叫店家上一壇好酒,也是想“借酒澆愁”。叫罷,摸摸懷中,才醒悟自己一文不名。又不願拔毫毛變錢糊弄人,起身欲走,那婦人卻望著他道:“來客莫不是孫神僧?” 行者頷首。婦人忙過來拭桌子、上茶,殷切道:“神僧難得光臨小店,板凳未坐熱,為何要走?”行者道:“聒噪!卻忘了齎銀兩在身。”婦人高聲笑道:“這般貴客,請都請不來,還要什麼酒資!”便叫丈夫出來留客。店主出門,上下打量行者,忽地冷笑一聲,轉身給了婦人一個大耳摑子。欲知店主何人,為何打他娘子,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