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叵測,竟慫恿焚燒經樓;大聖“以毒攻毒”,邀悟淨同赴靈山.. 出言直率,孫猴佛殿挨杖笞;慈悲為懷,如來降伏假神佛.. 那老魔即吩咐:“快放下。取些點心果子來!這會兒死了,本王有害賢之惡名!”沙僧見狀,亦呻喚道:“休管老沙——老沙不懼死!”老魔道: “一發鬆下來吧,誰死都不好!”便將兩個都縋下梁頭。小妖捧些鍋巴、酥餅、山果來了。八戒不分好歹就吃。沙僧皺眉道:“二哥,像是葷油的!” 八戒道:“是人油的也顧不得了。幾欲餓殺也!”沙憎遞果品與帥父吃。三藏搖頭不吃。妖王道:“唐長老,本王欲為佛祖,還要你這種有學識的裝門麵來!可不能餓壞了。吃,吃!還要本王下座喂你不可?” 三藏無奈,隻得從竹籩裡挑了一個桃子哢哧哢哧吃了。老魔笑道:“你食桃子,我知你心裡想什麼!”唐僧翻翻眼皮道:“想什麼?”魔王道:“欲‘逃之夭夭’也!”唐僧被說破心事,默然不語。老魔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你的來曆,我早已知之——不過綽個奉旨取經的名兒,其實是偷渡邊關而來。那唐王無餘,才雨後送傘,賜名追封。便是回去,也難說有甚作為。不如留在我處,先做本寺的‘藏主’,掌管藏經冊籍。日後視績業再行升擢!”唐僧不敢硬犟,又見悟空朝他使眼色,便先諾諾應承。 八戒見師父得了僧職,毛遂自薦道:“師父有學問,老豬有才乾!大王不是要請人建廟兒,老豬與你做個副寺如何?任他多大進出開銷,多少工匠民夫,俺也管得過來。又不怕早起晚睡,又會算計,保你又快又省!”妖王沉吟,沙僧笑道:“二哥果然能乾!就是偶爾手指癢癢,漏點銅子兒做私房。” 老魔搖頭道:“這不行!我這寶殿改製要耗資上千萬錢。他今兒漏點,明兒漏點,豈不成了無底洞!不如叫沙和尚做副寺,豬八戒委屈當‘火頭’吧,也省得整日窮叫喚餓得慌!”行者笑道:“都‘封侯’也,惟落下老孫!” 老魔道:“誰道落下你!我也是久聞大聖之名。此番相見,又領教了你的才乾!脫身雙掌山、大鬨金光崖,又賺來如來真經,哪個超你!小恩小惠難表本王心意,我擢舉你做本寺的‘維那’可也?”行者尚未答話,那假普賢先不依了,嚷道:“大王,維那乃寺院三綱之一,豈可輕易委任雲遊野僧!— —況且他一未掛單,二未安單,還不算這廟的和尚哩!”行者有心逗那二魔,叫道:“有這麼大的香香兒!老孫便今日掛單、明日安單如何?” “普賢”叱道:“這掛單、安單豈是你說了算的!再則日期已錯,到八月再說吧!”原來叢林一般自四月一日起鎖上雲水堂,到八月初一再開啟接納雲遊僧。行者嗬嗬笑道:“好像老孫真想爭你職祿似的!逗樂而已!—— 大王,真經已經取到。老孫又閒散慣了,無心為官,盼放俺歸花果山也!” “普賢菩薩”聞聽行者要走,一迭聲道:“忒好了,忒好了!此處廟小,容不下大菩薩。孫大聖,多有得罪了!”行者道:“不得罪,不得罪!俺在這兒你一準吃不下、睡不穩。老孫乾心不忍,就此告辭!”“普賢”假惺惺道: “大聖你這就走,天黑了,看得清路?要不叫小的們打燈送送你?”大聖笑道:“老孫心裡沒鬼,不怕黑。大王,老孫走了?” 妖王歎氣道:“本王真舍不得你!——隻怕賢弟不悅,起內訌也!你去 掛單、安單——掛單:比丘遊方至寺,可申請往雲水堂,你掛單;此後住久了,經執事允許可入神堂與寺僧共住,稱安單。 吧!”行者又朝唐僧諸人:“師父、師弟,難得大王愛賢重用,你們就在此問廝混可也。老孫回花果山了!”唐僧道:“悟空,你真走廣行者擠眼道: “再不走,‘普賢菩薩’不吃了俺!”抽身去殿外。唐僧道:“賢徒,你再思思想想!”行者在殿堂門口朝他擺擺手:“老孫早就想回家。今蒙大王成全,大好機會,焉能錯過!師父保重,徒兒去也!”那沙僧暗暗高興,八戒未置可否。唐僧卻認了真,心說這猴頭一去不複返,我卻陷在妖魔窟裡做什麼“藏主”!心裡一急,便嚷道:“大王,休放他走——那猴兒取的不是真經!” 一句話讓眾妖心驚。老魔發怒,跳出大殿,攔住行者去路。喝令小妖將他捆了,押回寶殿。行者嘻嘻哈哈:“師父,你怎麼胳膊時往外拐,害自己徒弟!”三藏道:“誰叫你不管為師,擅自要走!”行者叫屈道:“徒兒何時撇下師父不管,不過想脫了身再設法救你!”三藏滿臉慚愧:“悟空,我哪兒曉得你是韜晦之汁!”妖王惱怒,“我道如何一個字不識,還以為自己真是半瓶子醋、窩生哩!”令取假經卷當堂燒了,一時灰蝶曼舞。又將行者按倒在大堂上,杖笞二百。幸有法力護持,不曾傷筋動骨。打畢,老魔又審,叫行者道出實情。行者假言道:“俺與大王麾下三妖怪..”眾妖喝:“不許稱妖怪,叫健將!”行者改口道:...俺與三健將同去西天,將近靈山,三個忽起貪心,計議:‘這般貴重珠寶,若換了經卷,與己一點一星好處沒有;若平分了,一生享用不儘!’便要害死老孫,卷財逃走,被老孫覺察,將他仨一一打死!”“普賢”問:“那些財寶呢?” 行者道:“老孫打殺他們後,又起側隱之心,可憐他們為財而亡。遂掘個坑,將珠寶做了三個的殉葬品,內心稍安!”妖王問:“一個子兒未留?”答: “一個子兒未留!” 八戒搖頭道:“不像,不像。好歹也揣幾兩銀子壓腰!”沙憎道:“要依老沙,便如是說:將珠寶去鎮上買了棺木祭果、香燭紙馬,請和尚念經、道士打酪,超度亡靈,又置了素筵款待前來吊唁的四鄰八舍,這般花銷的!” 魔王道:“我聽著也不像!你可另撰一個!”行者懶洋洋道:“老孫口乾舌燥,懶得再說。任你發落!”眾妖踴躍道:”大王,將這猴子剝皮抽筋,宰了細細調製了下酒!”“普賢”道:“你瞧他身上有肉?隻猴腦尚可一饗,卻又麻煩,要弄張桌子,當中挖個洞。叫那猴兒鑽桌下,隻將腦袋露出來,大眾圍坐四匝,錘破腦殼,使湯羹舀腦子吃!大補哩!”眾僧聽得毛骨悚然,妖魔卻津津有味。行者長歎一聲:“老孫一路上不知滅了多少妖怪。今日死在妖怪手裡,也算夠本了!”妖王咄道:“你這廝口口聲聲’妖怪’、‘妖怪’,妖怪怎地!妖是夭夭美女,哪個不愛?心有聖,聖之心,方為怪!本王今日為妖怪,明日為佛聖耳!”行者聞言唱個暗道:“聽大王之言,實如撥霧見日!不瞞大王,此行這般結果,實因大王欲以財物賄賂諸佛菩薩,老孫恐玷汙佛門,因之將令徒打殺,以絕邪道。”妖王歎道:“你雖可惡,卻也可欽!隻是你一條棍子能管得了天下之人!” 假普賢叫道:“大王,與那猴子羅嗦什麼!你發個令,我們便去搬桌子,生吃猴腦兒!”妖王笑道:“不急,不急!他使假經戲弄了本王,我叫他將功折罪,取來真經。再吃他不晚!”行者道:“大王,你這就吃了吧!老孫委實取不來真經!”“八戒忽叫道:“猴哥,江湖上聞你當年偷仙桃、盜仙丹、竊禦酒,是把好手,何不去靈山做一回梁上君子!”行者道:“這傳言豈可信!當初老孫是施巧計賺仙酒、仙桃、仙丹。何言偷!”老魔歡喜道: “孫大聖,本王知你神通!不管你是賺是偷,隻要弄來真經,我便放你回花果山。如何?若下從命——”便陰下臉兒,揮手叫小妖將唐僧、八戒、沙僧又縛了吊在梁上,“你師父、師弟性命,頃刻休也!”大聖為難道:“天界律條鬆弛,老孫在彼,如入無人之境;靈山卻森密嚴謹,此番貿然闖進,隻怕是飛蛾撲火!”梁上沙僧出主意道:“火?師兄若無法下手,便放它一把火,焚了藏經樓!叫他西方無經,豈不省事!”老魔道:“妙,妙!都無經,便好說了!”便催行者動身。 唐僧驚道:“悟淨,你出的什麼餿主意!靈山經樓燒了,咱們還取甚經!” 沙僧道:“師父,殊不聞‘無經之經是真經,無佛之佛是真佛?偈曰:‘涅槃妙心,實相無相,不著一字,儘得風流!’”唐僧道:“你我參悟之人,能作斯說。但那芸芸眾生,欲渡苦海,無經無佛,即無揖搓。如何脫汙離垢,到達彼岸!”沙僧愧疚道:“弟子一時失言,還望師父、師兄恕罪!”行者冷笑:“悟淨出的‘好主意’,便叫悟淨同行,多個望風接應的,否則孤掌難鳴!”妖王道:“說的是!”便叫解了沙僧,令他兩個,三日內務必返回。 或盜來真經,或將經樓一火焚之!不然便拿唐僧、八戒是問。 且說孫行者知沙僧居心叵測,有意叫上他同行。一路上兩個各懷異心,也無話說,騰雲不多時來至靈山。行者、沙僧化陣清風,潛入大雷音寺,來到毗盧閣下。那毗盧閣上下兩層,樓下供毗盧佛,閣上藏真經卷。行者道: “師弟,俺先去看看可否偷出經來。如有人守護,不能下手,回頭再議。” 沙僧沉吟。行者又道:“抑或咱倆換換,你去偷經,俺與你望風?”沙僧道: “師兄手段高,還依前計!”行者點點頭,潛入樓閣。見門戶上鎖,窗牖緊閉,抽身退出,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叫沙僧放火。不想沙僧無影無蹤!恍然醒悟,急縱樣光去大雄寶殿。果見沙僧氣喘籲籲禮佛三匝,隨後撲通跪在蓮台下,口稱:“弟子沙悟淨,拜 見佛祖。有要事稟告!”如來正聽遊方歸來的舍利弗說祇園敗落之事,不免谘嗟。見沙僧行狀,溫怒道:“沙悟淨,誰傳喚你來的?冒闖法門,成何體統!”不等吩咐,侍立金剛已將沙僧拿了。沙僧哀求:“佛祖,弟子事急,等不及召喚,擅人殿堂,驚了尊駕,萬望恕罪!——請速差人去毗盧閣,那孫悟空偷經不成,要縱火燒樓哩!”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早有密跡金剛率五百金剛,十大弟子領五百羅漢急離寶殿,將毗盧閣圍個水泄不通。上樓細細搜索,連老鼠洞都用棍子捅了,卻一根猴毛未見。速回複如來。那佛祖開慧眼遍觀四大部洲、三千大千世界,不見猴子影子,暗暗稱怪!回眸方見孫猴蹲在寶殿梁檁間正嗤嗤偷笑哩,遂喝一聲:“大膽猢猻,犯下彌天大罪,有臉笑哩!還不速速下來受死!”行者聞言跳到蓮台前,稽首道:“佛祖,小神犯甚罪過,還盼示明!”如來道: “讓沙悟淨說!”沙僧一旁跪著,見悟空突自梁間蹦下,心已慌亂,支支吾吾,說不清爽。行者冷笑道:“師弟,說呀,誰要燒經樓?”沙僧汗水涔涔,“大師兄,我、我..”伸手打自己一個嘴巴,“佛祖,是小人管不住自己嘴,誤報軍情!該打,該打!”如來道:“端的何事,從實招來!”沙僧道:” 大師兄,你說,你說!”行者方道出師徒在小西天遭遇,聽說那魔頭假冒佛祖,又自稱是如來老舅,作惡多端時,如來氣得臉發紫,一時無話。 喝道:“你這猴頭胡說,佛祖哪個舅舅能做妖怪!”須菩提令羅漢: “先把這廝打三百杖,與師父出氣!”眾羅漢一擁而上,將行者按倒在地,掀了虎皮裙,雨點般打。在如來麵前行者不敢施法護身。那屁股蛋子本來就紅,愈打愈紅,鮮血淋漓。行者疼得大叫:“老佛,妖怪打俺,你也打俺!” 如來才叫住手,道:“誰叫你當眾辱沒我家門!”喚行者“起來”。 行者在地下打著滾道:“皮開肉綻,起不來也!”如來道:“你這潑賴,如何才肯起來?”行者道:“佛祖須說清,與那魔頭有親無親?”如來道: “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行者道:“不懂,不懂!”如來道:“玉帝不惹,觀音不降,他便是我親;倘不以為然,不懼不畏,與他爭鬥,他便不是我親!” 行者爬起來道:“佛祖畏他否?”如來道:“我畏他,笑話!便說與你聽聽,也省得你心裡嘀咕,說我果有個妖怪舅舅——當年我苦修六載,入尼連禪河沐浴,因體力不支,牧女以糜粥活我,確有此事。但並無粥中羼人乳之事,更無尊母之說。我得道後,牧女也證菩薩身。其兄長先人法門,叨妹子光亦得了功果。後卻又走火入魔,多行不義。我亦曾規勸懲誡,那廝一時收斂。 這些年不知下落。不曾想他竟將前事任意演繹,假冒我親,坑蒙拐騙,圖財害命!又欲代我為世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即與爾等同去小西天,降伏那廝,廓清沙界!” 行者、沙僧大喜:“師父有救也!”那如來縱起五色祥雲,起在空中。 又住下,朝諸弟子道:“多備雲軫,隨後趕上!”行者跳在空中道:“老佛,備雲軫做甚?既不是‘舅舅’,還要車輦幢蓋迎他回來?”如來道:“誰接他!我那抵園毀圮久矣!今聽舍利弗一說,心甚不忍。那魔頭不是斂了數千萬不義之財,何不取來修葺園!”行者道:“老佛,休怪俺說,那也是一方百姓的血汗錢,輕取不義!”如來聽了,“誰輕取?老僧不是親去滅那妖魔! 你曉得那魔頭法力,降他容易?”行者又道:“便是有功,也不該取那財物。 老佛常言色相空虛,世上無永固不壞之物,還修那抵園做甚!” 如來笑道:“你這猴兒,還曉得經義。倒堵得老僧無話可說!”轉臉見舍利弗、跡葉等弟於駕著龍車、虯車、風車、鸞車、麒麟車..半雲半霧而來,道:“且住了。”眾弟子道:“師父不言多駕車來?”如來指行者道: “他不叫動那錢財!”眾弟子發怒:“這猢猻,莫不是要留著自己享用!” 行者道:“老孫天生不愛財!那一方百姓被妖魔收刮得十室九空。想等佛祖降魔之後,老孫跑跑腿兒,將那財帛分給方圓數百裡貧寒之家,聊以度日。 勝似建七級浮屠!”眾弟子嗔責道:“好你個猴兒,叫老佛出力,你施舍買善名兒!”行者忙道:“俺綽著如來之名行善,逢人便道此乃是佛祖慈力,滅了妖魔,叫俺來送活命錢。著他家家拈香、戶戶禮佛。叫老佛時時耳朵燙,頻頻打噴嚏行耶?”逗得如來直樂:”死猴子,作踐起老僧來了。不怕我念‘緊箍咒’,勒出你眼珠子!”行者忙道:“莫念,莫念!毀了老孫,誰替你保唐僧取經!”如來道:“體這般說,‘死了張屠夫,吃不了混毛豬!’你不保他,他就取不了經?”——此話靈驗,那唐僧不久果然孤征天竺。此時行者隻以為如來是隨口說說,哪兒當真!嘻嘻笑道:“既如此,老孫即刻便回花果山!”如來叱道:“敢!乖乖帶路,老僧去滅那假佛!”又令眾弟子將車送回雷音寺、隨後趕上。那行者、沙僧引著如來縱祥雲霎時來到小西天。先俯瞰了山勢廟字,又見金光崖下鷹騖亂飛,屍骨露野。如來歎息,發慈悲心,使手一指,那崖頭訇然倒塌,將數乾死難善信掩埋了,成一巨塚!又看那大雷音寺,依山而築,端的雄偉。如來歎道:“好座叢林,可惜叫這廝糟踐了!” “打噴嚏”句——民間說法,若被人念叨,便會耳朵發熱、打噴嚏。725 22,正說間,舍利弗、迦葉等十大弟子趕來。便齊降雲頭,來到山門前。行者掄棒才要打門,門卻吱呀開啟。原來那金光崖倒塌之聲甚大,老魔聞聽,心驚肉跳,親率“普賢”出門看視,正與如來打個照麵!老魔“啊呀”一聲,抽身便走,卻叫行者一把揪住腰間絛帶:“大王哪兒去,哪有舅舅怕外甥之理!”妖王掙著身子道:“誰怕他,我不耐煩理他!”卻掙不開。正欲施法力降住行者,如來已收服了假普賢,足踏蓮花而來,開口道:“悟空,鬆了手!我看看是哪個阿舅要代我稱尊!”妖王怒衝衝道:“你要滅我,便犯了戒律!”如來道:“釋迦不敢!” 那老魔得意,哼一聲“後會有期”,轉身欲騰雲逃遁,隻見舍利弗、迎葉持降魔索迅疾趕上去,套住妖魔脖頸,一下放倒,縛個結結實實。行者揮棒,要打殺魔王,如來急平空化出一枝蓮花,拋出去隔住鐵棒。嚇得老魔麵色如土,行者叫道:“這廝死有餘辜,老佛為何護他!”如來道:“他雖不與我沾親,畢竟是恩人兄長。貿然火了,我有許多難言之處。外人不辨真假,傳我以怨報德,六親不認;門中不分曲直,道我立戒破戒,出爾反爾。到未了兩頭不落。故此殺不得!”那妖魔聞言,又神威起來:“你不殺我,如何養我!——我要梵宮寶殿、役仆使女、錦衣玉食..”如來皺眉道:”回去再議!”著阿難、舍利弗先押老魔回西天。 行者見老魔得性命走了,怒氣無處使,“呀”一聲闖入廟中,揮棒將大殿廊柱打折,廈簷呼啦塌了。沙僧抱住行者:“哥哩,休砸巴了。你打塌了大殿,不把師父壓底下了!”行者才想起師父、師弟還在裡頭吊著哩!進殿去鬆了三藏、八戒。三藏欲拜如來,出廟卻尋不見了!悲道:”竟然無緣! 看來還是功德淺薄,隻怕日後也難證正果!”沙僧勸道:“師父勿慮!如來肯親來降妖,睹誰的麵子?——師父!早晚功成行滿!”唐僧方釋念。 八戒尋著釘耙,吆吆喝喝追殺小妖,攆一個打一個,攆兩個打一雙。起初覺得好耍,不久便膩了道:“猴哥,光些小嘍羅打著沒勁!大的呢!”行者冷笑:“你問悟淨,大的叫如來放回西天了!”沙僧道:“不是放,是五花大綁押走的!”八戒道:”如來要保他,卻也無奈。那二魔呢?”行者恍然道:“對呀,那假普賢呢?”起在空中,便見靄靄彩雲間如來正翹首東望。 行者想,俺看看這老佛在等誰!遂隱在雲影裡。不多時,便見普賢匆匆騰雲而來,滿臉風塵,一頭大汗,禮畢道:“尊師念咒急喚弟子有何吩咐?”如來責道:“你心裡沒數,小畜生走脫了也不尋覓!若犯在猴子手裡,小命休也!”自袖中順出個拳頭大的活物。念聲咒語,那物見風就長,頓成龐然大物。原是六牙白象,正是普賢的坐騎。 行者忍不住現出身,蹦過去:“好啊,無怪尋不著二魔,原被老佛匿起來了!如來,你與魔同謀,成了窩犯,也有不是!”普賢叱道:“大膽潑猴,竟敢朝佛祖吆三喝四,不怕滅譴!”行者不懼,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那白象下山為妖,替老魔出謀劃策,害死多少人命。你也休脫得乾係!”普賢心裡有愧,口上仍硬:“佛祖在此,用不著你猴兒多嘴!” 行者冷笑:“倒要看如來如何發落這畜生!”如來道:“這畜生為虎作帳,犯下滔天大罪,本應嚴懲!然它見了老僧,已皈依了。且就此打殺,世上又少一物種。佛門慈悲為懷,不如留下它性命,著普賢回家嚴加管束!倘若再犯,定滅不饒!” 行者道:“老佛,這兩個魔頭,一個礙恩人情麵,放過;一個沾主公之光,不殺。畢竟是有來曆的。一句‘慈悲為懷’,那數千冤死的百姓便無從昭雪!想當年,老孫被鎮於蓮花五行山下,整整吃了五百年苦,何不雲‘慈悲為懷’!”如來聽了,半晌無語,忽道:“這猴頭,又將老僧一軍!普賢,你道該如何罰那畜生?”普賢猝不及防,一時難答,偷看一眼,如來眼眶競是濕的!隻好道:“任佛祖處罰!”那如來歎息一聲,念偈道:“‘慈悲原無錯,濫施即成災。’——老僧也是左右為難!賢徒,不如忍痛割愛,殺了它祭那金光崖數千生靈之魂!你無坐騎,為師送你一乘雲車!”普賢聽了,恨恨地瞪行者一眼。行者裝不理,道一聲:“謹遵佛旨!” 揮棒一下將白象打殺!至此絕了六牙白象這一物種。行者拖白象去那巨塚,又入寺中請師父去祭靈誦經做功德;吩咐沙僧去寺後樹林中尋白馬。交待清楚,複騰起雲,見如來未走,合掌道:“原以為老佛是徇情枉法之人,卻看錯了。俺替蒙冤百姓多多致謝了!”如來道:“休謝我。是那白象孽業滿了,合該命絕。”普賢叫道:“猴兒休高興得太早!這白象雖拋了皮囊,適才我卻引它魂魄升忉利天了,功果勝你!”言畢撥雲回峨眉山。行者不依,問如來是真是偽,如來隻搖頭。不知是說那是假言,還是無可奈何。卻又道:“妖魔已滅,你還不把那浮財贓物,發還回百姓!”行者應了,見那如來麵上殘淚未乾,便要使袖子給他拭。如來卻一掌推開他,起在高空,身放萬道毫光,麵呈金色微笑,莊嚴慈祥回靈山了。 行者跌個筋鬥,墜下雲頭,掙起身道:“這老佛,怕俺暗算他怎的!這麼重一掌!”八戒正在寺中巡逡,忙過來扶起他道:“師兄,發大財了!這寺中充堂滿凜都是銀錢糧帛!咱們還取他娘什麼經,進城開個大錢莊、再辦個大貨棧..”八戒說得嘴角生床,行者道:“呆子,休做夢了!這東西本是有主的,快幫俺還回去!”遂將如來之意說了一回。八戒惱道:“完了,白算計了半天!”又道:“哥呀,怎攬這個苦差!憑咱兄弟幾個,三個月也送不乾淨!”行者撓撓頭,道:“有了!”遂叫八戒幫他揪毫毛,要變小猴使喚。那八戒手沒輕沒重,又窩著氣,疼得行者隻叫:“呆子,輕些,揪疼老孫也!”不叫他揪,自己來,便揪下幾百根毫毛,放嘴裡嚼碎,噴出來念聲咒語,叫道:“天黃黃,地黃黃,變出隻隻小猴王!”眨眼之間,寺院上下有萬餘隻小行者,在騰挪蹦跳,翻筋鬥雲玩耍。悟空大喜,即叫八戒掌庫,分發眾猴錢財糧帛,令其各騰雲去那方圓幾百裡,每家都拋下去些——貧的多些,富的少些。不到一個時辰,將老魔所斂財物皆發還光了。 一時三藏祭靈做功德回來,那沙僧也牽了白馬歸廟。行者尋著行囊回來,見八戒正躺在佛殿前青石斜台上哼唧,邀功道:“累殺老豬也!”行者道: “呆子,還有活兒未完哩!”八戒道:“甚活?”行者道:“放他一把火,燒了這廟。留著它,又怕哪一日被妖怪占了,假冒神佛,胡作非為!”唐僧哭得眼通紅,此時也道:“可憐見的,幾千條性命,毀於一旦!——八戒,去尋火來!”那呆子果去香積廚引了火,行者、沙僧已將酥油滿堂潑撒。一見火種,通地騰起一條火龍,將大殿映紅。 四僧下山,重登路程,回望山間,崇樓峻間隻餘下嫋嫋青煙。那煙霧久久不散,在山頭鬱結籠罩。斜陽無語,將雲霾染得金黃,仿佛神頭上的幡蓋。 四眾一路談說經曆,唏噓嗟籲。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