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美爭功,三魔頓起內訌;口蜜腹劍,藤怪滅兄稱王..吃裡扒外,沙僧竟獻好計;夜潛妖洞,龍女救助大聖.. 卻說孫行者與尖角大王在月光下大戰數十回合,不分勝負。 天色漸明。八戒見久攻不下,揮耙助戰,叫二王豹精掄月牙鏟迎上;沙僧也要立功,舞杖上前,叫三王藤精使七節鞭擋注。這兩對本來也是旗鼓相當,然藤悍刁鑽,引沙僧去穀底林中相鬥。 那山穀裡晨霧未散,看人便朦朦朧朧,不甚分明。淩空元帥地勢熟,曉得何處有溝壑,何處有藤蔓。便苦了沙僧這外路人,兩眼一抹黑,顧著戰鬥,還要顧著腳下。不幾個回合,便先跌了一交,掙著想逃,又撞在橫空的粗藤上,登時撞惜了。叫藤精生擒,喚小妖綁了;又來幫斑皮大王。那八戒拚死與豹精打個平手,不想藤精冒出來,一根七節鞭舞得風響,八戒敵不過,轉身拖著耙便走。沒幾步,被草疙瘩絆倒,也叫兩魔頭拿了,付小妖捆作粽子樣。至此,三兄弟已被捉了兩個。行者心自有些慌亂。又見藤精、豹怪舞舞紮紮來幫牛精,畢竟寡不敵眾,虛晃一棒,化道金光,逃出圈圍。 幾妖見行者遁逸,嗬嗬大笑。著小妖押著八戒、沙僧,得勝回府。將兩個同唐僧一道,吊在梁上。吩咐廚房排酒宴慶功。 626 席間尖角大王道:“能打敗孫猴那廝,斑皮、淩空二位兄弟功不可沒!”斑皮道:“哥哥過謙了,還不全靠哥哥!我倆不過是個幫襯!”藤精不依道:“二哥你是幫襯,休掛上彆人!我卻是獨個兒生擒了沙和尚,又來幫你。遂又捉了豬八戒。隨後咱們方騰出手合攻孫猴子。不然,棋逢對手,將遇良材,難說誰輸誰贏哩!”斑皮不服氣道:“三弟說話休“牙刮著地’! 依你之言,我與大哥還多虧了你相助,不然便吃敗仗也?”藤精冷笑,不屑一顧。 尖角大王欲作公允,道:“平心而論,三弟先擒豬八戒,委實立了頭功。 然——”那藤精截住話頭道:“立頭功又如何?大哥有何賞賜?”大王也有些惕怒,道:“兄弟你要什麼賞?”藤精居功自傲道:“大哥既言小弟立了頭功,便應論功行賞!——那攝來的美人,先叫小弟挑幾個如何?”尖角大王摜下酒杯,賭氣道:“便叫你先挑!”便要傳喚婦女。那豹精又不依了: “叫他先挑,還有個序次尊卑沒有!——那沙僧眼神不濟,曹力欠缺,最好對付。拿了又有什麼可炫耀的!屁頭功。老斑我真不服氣來!”藤精一把揪住豹精,“你不服氣,咱倆比試比試?”兩個糾纏在一起便要竟鬥。叫尖角大王生拉活拽分開了,才沒打起來。 三妖王爭爭鬨鬨,梁上樂壞了唐僧師徒三個。唐僧忍不住勸道:“三位大王,聽貧僧一言:既是兄弟,就該相互謙讓!古人雲:‘寧學管鮑分金,勿效龐孫鬥狠’。若為區區小事,兄弟反目、傷了和氣,豈不誤了大事!” 沙僧道:“師父說得有理!”八戒亦嘟噥道:“你三個未進過學宮,莫非連《三字經》也沒讀過:‘融四歲,能讓梨’。你們四五十歲的人了,爭爭岔岔的也不怕外人笑話!”沙僧道:“就是、就是!” 這三魔頭叫唐僧師徒數說得麵紅耳赤,相互覷覷,都怪不好意思。誰也開不了口。那藤精眨眨眼,一拍大腿道:“大哥,二哥,小弟我真是糊塗! 沒有哥哥提攜,哪有小弟的今日!卻仗著 芝麻大的功勞與哥哥們爭竟好處,不算人,不算人!”吃一杯酒,作沉痛狀。大王、二王竊喜,忙好言撫慰,又道還要“論功行賞”。藤精掙青脖子道:“我要賞是灰孫子!大哥、二哥將姐兒們平分了吧.算成全小弟!”梁上沙僧讚道:“瞧人家三大王,真有‘君子’之風!” 藤精便斟巨觥敬獻尖角、斑皮二怪,請他們日後“多多照應”。二妖王洋洋得意,皆連吃三大觥。頓時身軟神昏,言語不爽。藤精又陪他倆同飲三觥。兩個皆是一飲而儘,藤精隻舔一舔。兩怪不久便吃得酩酊大醉,癱成爛泥。藤精冷笑一聲,喚心腹花蛇精帶小妖將兩妖王拖回寢室安歇。吩咐在二王住處門外留人看守,“謹提防孫悟空前來愉營”! 他卻留在前廳自斟自飲。不過半個時辰,忽聽蛇精匆匆來報道:“三大王,禍事了!大王、二王橫死在床上,頭上皆有棒痕!想是被孫悟空偷進洞府,見二王酣睡,乘機行刺害死!”藤精知大功告成,卻佯怒抽了蛇精一耳刮子:“我不是令你差人宿衛二位大王?”蛇精捂著臉道:“那守衛的兄弟先遭了孫猴子毒手,奈何!”藤精歎息道:“可惜,可惜!我兩位哥哥正在壯年,卻慘遭橫禍,一命歸陰,鳴呼哀哉!痛殺我也!”時堂下侍候的小妖見三大王悲痛,也陪著落淚。梁上唐僧聞聽,怨道:“這猴頭,不來救人,卻去殺人!”八戒道:“師父、他是記恨你昔日常念’緊箍咒’咒他頭疼,所以寧肯殺生,也不救人!”惟沙僧冷笑不語。那藤精裝模作樣去二妖王住室查看一番,回議事廳,召集群妖道:“大王、二大王適間被孫悟空潛入害死,那孫猴又逃遁而去。特告大眾知曉!” 遂將眾妖分為三撥,有與大王、二王成殮守靈的、有把守門戶的,餘者四處巡邏。“望爾等烙守厥職,不得怠懈!謹防孫猴子再來行凶!”群妖大多驚愕,卻也無話可說。諾諾應承,才要散去,忽聽蛇精道:“諸位兄弟,我有一言,請詳聞,古人道:‘天不可一時無日,國不可一日無君!’兩位大王既遭不測,溘然仙逝;三大王有德有才,理應升為洞主,掌管仙府。不知各位兄弟意下如何?”此言一出,藤精推辭道:“承獎,承獎!然本王才疏學淺,難負重托,莫如另薦他人!”眾小妖議論紛紛,莫衷一是。花蛇精摹地跳到堂前,揮刀將公案削去一角:“有不擁戴藤仙為本洞大王者,形同此木!” 嚇得群妖呼啦啦跪倒一片,齊叫:“藤仙大王,我等一心擁護,不敢異心。 願大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藤精見狀也不推辭,徑往原尖角大王的金交椅坐下,叫諸妖“平身”。 又道:“本王承蒙各位看重,推為洞主,不勝榮幸之至!然常言道‘獨著易折,孤掌難鳴’,我一人卻不敢獨攬權柄!願薦花蛇兒為二大王,輔粥本王。 不知諸位有無異議?”底下人看出兩個沆瀣一氣,哪個敢惹!畢竟心裡懷怨,皆不言語。藤精卻也會來事,遂道:“凡誠心擁戴我為大王、花蛇為二王的,煩舉舉手臂!”言才訖,便聽刷的一聲,手臂如林。藤精下座親自點了一遍,見無不振臂。笑道:“好,好!可見人心之向背!”藤精複落座,道:“我與眾兄弟同心同德,同甘共苦!今有擒獲東土僧人三名,趁此良宵,先宰一個佐酒,與子同飲。可否?”底下一片歡呼聲。梁上唐僧師徒三個聽了,個個驚懼,道:“不知誰晦氣,先攤上!” 藤仙大王給蛇妖耳語幾句,蛇精便著人先縋下沙僧。沙僧自知凶多吉少,悲慟道:“師父,從此永訣也!你到了西天,莫忘了朝佛祖表表老沙的功勞,叫小徒成不了上仙玄仙,也撈個地仙鬼仙,掌管個城隍廟什麼的。切切!” 唐僧亦悲道:“也不過一前一後的事兒,為師也將成俎上肉也!倘能釋厄脫羈,得造靈山,自稟告老佛,賜你個好出身!賢徒安心走吧!”八戒鄙夷道: “‘男子有淚不輕彈’,哭什麼!”唐僧責道:“你這夯貨,全無手足之情! 不如讓大王先吃了你,倒不心疼!”八戒忙閉了嘴不作聲。沙僧道:“師父休這般說。二哥口惡心善,我情願代師父、師兄先死一步!——我去也!” 八戒亦感動:“沙師弟,到了靈山,老豬也為你添美言,賞你個有口福的好差事!” 沙僧灑淚彆了師、兄兩個,被蛇精押走,曲裡拐彎來到後庭醢肉亭,那藤精端坐亭中一個跺頭的木墩上,一廂小妖已磨好了小刀,磨拳擦掌,躍躍欲試。藤怪卻有耐性,把沙僧解到亭中,斥退左右,問:“適間在大廳,我與先大王、二王謙讓賞物,聽你先稱我為‘君子’。頃刻他兩個死於非命,你師父、師兄皆信,惟你冷笑不語。何故?”沙僧哼一聲道:“明人何須細講!”妖王道:“汝仍視我為‘君子’否?”沙僧道:“初為君子,繼為果雄也!”藤精逼問:“君子、果雄,孰高孰低?”沙憎道:“謙謙君子易作,隻要忠厚恭遜,不爭不奪,平庸之輩亦可!梟雄卻非凡人所能造就!梟雄者,胸懷三韜九略,隱宏誌作超然,藏玄妙似不爭,麵呈微笑,心懷殺機,火候一到,快刀亂麻。正所謂‘翻手為雲覆作雨,恩威並重定乾坤’!大王堪為一代梟雄也!” 妖王被捧得眉開眼笑。沙僧以為這般可得生還,焉知那怪笑罷,卻壓低聲道:“你這廝忒精!本王欲借你九竅玲瓏心煎了下酒,也好添些才智!” 沙僧急忙道:“大王此言謬也!若論添才智,莫如食孫悟空!”妖王道:“孫猴賊精,擒他不住也!”便喚小妖來要動手剝皮,沙憎急中生智道:“大王吃了小人,雖能補腦益智,仍難成正果。不如尋個在篆仙女,配為夫妻,不臍仙班,也證羅漢。豈不妙哉!大王有意,小人願助一臂之力,玉成此事!” 妖王道:“你這廝雲山霧罩,許我吃半空飛的天鵝肉,如何下口!”沙僧道: “小人豈敢胡扯!那仙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便是龍女姑娘!” 藤精歡喜道:“原來龍女未走,也隨你們一道來了?”沙僧道: “她是觀音菩薩差來看顧唐僧的。唐僧羈留於此,她怎敢擅離!”妖王沉吟道:“適間龍女在城外府邪放火,想趁亂救出唐僧時,我與她打個照麵,戰了幾個回合。果然嬌豔秀美,令人癡迷。隻怕她不肯下嫁荒山!”沙僧道:“自古美人慕英雄。大王儀表堂堂,文武雙全,龍女焉能不動心!再則可設一計,逼迫她就範!”低聲說了一番。藤精連連點頭,即令人放了沙僧。沙僧臨行時又交待:“我那大師兄詭計多端!倘他變成龍女哄大王,亦不打緊: 大王隻需借機掀他裙子一看,見是毛腿、紅屁股,便露餡了。即可識破,將其拿下。但又要防他的‘解鎖法’!“妖王道:“曉得,曉得!功成之後,本王便薦你做本洞三大王如何?”沙僧心說:“誰稀罕做妖精!”連忙謝絕,出洞去了。 卻道孫行者敗退至山拗,又累又惱,坐在一塊石頭上發呆。 龍女忙來安慰一番,行者才道:“這三個魔頭果然厲害!無怪妹子那時戰他們不過,還累壞了!”龍女道:“我這陣子歇足了。願去打門挑戰,大聖做個後應!”行者道:“妹子休去戳馬蜂窩,也叫老孫歇歇。過兩個時辰等天黑再進洞救人!”便在樹下打盹兒。 龍女給他望著風,怕妖怪來了。 天至黃昏時,忽聽前頭草裸呼啦亂響。不待龍女叫,行者便醒了,跳起來,掣棒在手。便見沙僧掙出草叢,進了樹林。瞧見行者、龍女,急忙跑過來。行者迎上道:“沙師弟如何脫身的?”沙僧得意道:“那妖王要殺我下酒,都已解到酪肉亭。是我略施小計,說肚子疼,要去東廁,兩小妖押解我。 我半道上將其打翻,趁機逃出也!”行者半信半疑,遂問師父、八戒還平安否?沙僧道: “八戒平安。人家嫌他忒肥膩了,一時不吃他。師父卻難說!”正說著,忽聽山坡上銅鑼當當亂響,一小妖嗆喝道:“孫悟空聽著,我家大王差我給你下書來了。你在何處,速出來接書,不然你家師父小命休也!”孫行者厲聲喝道:“小毛賊,爺爺在此,快將書信呈來!”小妖聞聲,撥草進林,卻懼行者,戰戰兢兢遞上書簡,撒腿便跑。龍女眼疾,先看了簡帖,原來“藤仙大王”以殺唐僧要挾龍女嫁他為妻。龍女恨道:“這妖怪怎知我也在此間!” 沙僧道:“我沒說,師父也不會說!” 龍女猜度是八戒供出了,恨的罵了幾聲“野彘、夯貨!”又罵妖怪“淫棍”、“癲蛤蟆想吃天鵝肉”,拔出寶劍要迸洞殺那妖魔!沙僧忙阻攔:“師姐貿然進洞,隻怕一時鬥不過那怪,反誤了師父性命。還要有個萬全之策才好!”行者沉吟。沙僧道:“龍女姐姐不應這門親事,還要保住師父性命.. 除非有人替龍女走一遭!”行者笑道:“這正是老孫的拿手把戲了!龍女勿惱了,老孫這就替你出氣!”沙僧讚道:“妙,妙!大師兄將汁就計,幻作龍女姐姐模樣,去賺那妖王!”龍女道:“你可變得像?”行者念動真言。 搖身一變,與真龍女一般標致。龍女撫掌道:“果然像!像!”那悟空卻又向她討了寶劍,便搖搖擺擺,花枝曳動,徑去洞府。 行者喬扮龍女行近洞府。小妖不辨真假,大開洞門迎接,亂嚷:“新娘子來也!”還欲討喜糖吃。花蛇精踢小妖:“什麼‘新娘子’,叫奶奶!” 眾妖便改口齊稱“奶奶”,躬身作禮。行者見小妖恭敬,便也笑模悠悠的,胡亂應著往裡走。見大堂上已掌了明晃晃的紅蠟燭,照得亮若白晝。瞧見梁上吊著的唐僧、八戒,均活著,放下心來,招招手兒,依舊往內庭行。 唐僧不辨真偽,隻道:“可惜,龍女仙姑怎進這妖洞當什麼‘奶奶’了?” 八戒笑道:“師父放心,是個假貨!”唐僧垂淚道:“又哄我,明明是龍女仙姑!貧僧曉得了,她是為救貧僧舍生忘死進洞而來!若是要換貧僧出洞,死活不走,也要保龍女清白!”八戒道:“師父外行了!龍女仙姿飄逸,舉止有大家閨秀氣度。走動起來,蓮步柵柵,裙據微曳,曲折美妙。你瞧這位,雖也著錦襖羅裙,卻大步赳赳,掀裳飛袂,驚濤駭浪。哪是什麼小龍女,活像出水的大龍蝦!”唐僧喜道:“你這呆子還粗中有細來——莫非是猴子扮的?”八戒道:“不是他,誰吃廠豹子膽,上這鬼門關裡闖!” 卻說行者正走間,忽見藤精迎出來,便停下叉手道個“萬福”,妖王見了“龍女”,驚喜萬分,卻又心存疑慮:“娘子你來了!”上前擰臉蛋兒: “不會是假的吧?”行者打落那怪手掌,仿著龍女腔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王以為俺是假的,奴家這就走!”轉身欲回,叫妖王攔住,請入內室。令小妖排酒,執杯道:“我久聞仙子能歌善舞,可否獻藝,叫本王也開開眼界!”行者道:“俺今日路行得多,茶吃得少,有些倒嗓音,怕唱不好有汙大王尊耳;便舞一回吧!”就掣出劍來舞。妖王見行者一把劍舞得如蛟龍出水,稱讚不已!忽劍光一閃,直撲項麵,情知不妙,卻也有防備,借機倒地,便一撩行者裙子,果瞅見裙內一雙毛腿子、兩片紅屁股!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摸七節鞭,當一聲打落假龍女手中青鋒劍,逼住行者道:“大膽猢猻,敢來哄騙本王!左右,與我拿下!”那行者現了原身想逃,叫那怪兵器頂住。又有埋伏的小妖、一擁而上,抱腰勾脖,放倒了,不使麻繩,卻用鐵鏈子捆結實了。外頭唐僧聽見妖怪嚷嚷,喊拿了孫悟空,失聲道:“大王果然精明,猴兒這回失算也!”八戒道:“不妨,不妨,我哥會解繩開鎖,一霎便走也!” 不多時,見小妖押著行者出來,也吊在梁上。那背上鎖扣處卻貼了張朱符,上頭有歪七扭八符印,斜斜楞楞字跡,寫著“太真遏羅蘇多,不能除縛開鎖。 急急如律令!”八戒一見,悔道:“俺這臭嘴子!大師兄莫怪!”行者半晌才道:“俺直納悶,那廝竟徑直掀俺的裙子!”八戒笑道:“瞅見龍女姐姐這般美人,休道妖怪,老豬也想掀裙子看看呢!”唐僧心煩道:“什麼時候,還有心下作!眼看大限臨頭也!”語未已,果閃出藤仙大王、花蛇精,審看了三僧,又吩咐小妖準備熱湯、蒸籠、香料。唐僧戰戰兢兢道:“不知大王要先吃哪一個?”大王道:“正要與你商量商量!”唐僧橫下一條心道:“便先吃貧僧吧!放我兩個徒兒出去!” 妖王歎道:“果然是師父!——難得有這片慈悲心!可惜本王還要留你換真龍女,故一時吃不得。先吃孫悟空吧!”行者知他是個古藤成精,不是那等虎豹豺狼精怪茹毛飲血之輩,故意道:“昨日多吃了些齋飯,至今未上茅廁。不如等到明日,腸子乾淨了,煎炸餾炒,任大王尊意!若何屍那妖王果是個愛潔淨的,連連點頭道:“就等到明日再吃!”八戒道:“大王,老豬呢?”妖王沒好氣道:“你食腸大,臟物更多,後日再輪你!”八戒道: “後日?”便不依。行者道:“能拖一日便多活一日,怎還不樂意?”八戒道:“哥呀,你死時還有師父與老豬哭你。隻怕老豬歸酉時,孤魂野魄,沒一個人哭,豈不冷清!”藤精道:“如有家眷,可代你傳信,令其奔喪!” 八戒哽咽道:”休說了,休說!等帶到信兒,俺媳婦萬裡迢迢趕來,也該祭老豬的’周年’了!” 藤精嫌八戒羅嗦,不理,又派小妖出門投書。一時小妖回來報道:“書信交與沙長老了。他道:‘天色已晚,若仙子來了,洞府上下還要張燈結彩,置辦酒宴,夤夜操勞,也忒辛苦。不如今夜大王養養精神,明晨再操辦喜事不遲!’“妖王聽了,打個嗬欠道:“也罷,就等到明日!”吩咐花蛇精安排守夜巡邏之事。心裡想著龍女,遂冷落了攝來的婦女,自去安歇。倒叫蛇精趁機揀了便宜,脅迫兩個俊俏女孩子陪他睡覺去了。 一時夜闌人靜,惟廳堂與過道裡幾盞燈燭昏黃地亮著。小妖巡查幾回,嗬欠連天,昏昏欲睡。行者覷得清,暗忖:“那魔頭雖貼了符籙,難說不是唬人的玩藝兒。何不趁機試試!”便念真言,想抽身脫出鐵索,誰知那鎖鏈越動越緊。行者不敢再試,好不沮喪! 卻道洞外山林中龍女自孫行者走後,便倚坐樹下等消息。因連日奔波、殺鬥,畢竟疲倦,竟打了個盹。矇矓間又聽銅鑼響,小妖吆喝。那沙僧應著前去答話,一霎回來。龍女醒了,掛念行者不知露餡沒有,忙問“何事?” 沙僧卻道:“無大事,仙子睡吧!”也坐在她近旁。龍女不信,微睜目,見沙僧正目光曖昧偷偷打量她。龍女臉一熱,咳嗽一聲。嚇得沙僧忙彆開臉,一副莊嚴。龍女心裡覺得好笑。見沙僧起身去林間溜達,多個心眼,悄悄尾隨。忽聽沙僧竊笑一聲,道:“猴兒這回休矣!” 龍女心驚,隻疑自己聽錯了耳朵!返回原處,等了片刻,沙僧踏月歸來,發覺龍女立在那兒,微微吃驚道:“仙子原來未睡?”龍女道:“沙長老,適間你道甚話,怎知孫大聖休矣?”沙僧怔了一怔,道:“適才小妖送信來,說妖王已識破大師兄,將其擒拿;仍要仙子去贖師父,不然就要蒸煮。我不忍仙子身陷虎口,故此使個緩兵之計,複仙子明日再去。”龍女驚道:“這般..”沉吟起來。 沙僧盯一眼龍女,歎道:“仙子冰潔之體,莫非真要為師父損名節否?” 龍女道:“唐三藏有難,我既知之,豈能坐視不管!卻不會委身那村怪!” 沙僧道:“那怪七節鞭厲害,硬拚不成也!”龍女道:“依你之言,該如何做?”沙僧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龍女金玉之質,毋須替何人贖身! 不然仙葩瓊花,頓成殘紅落芳,豈不令人扼腕歎息!”龍女輕笑道:“沙長老果然為我著想,多謝了!”沙僧忙推“不敢當!”龍女道:“既如此,我不如連夜回南海,等天明稟告師父,任她老人家處置此事!”沙僧揖禮道: “師姐之言極是!回去請代小僧向菩薩問候。切切,切切!”龍女啟齒笑道: “沙長老放心,一定轉致你的殷勤之意!”縱起祥雲,仙袂飄飄,往東而去。沙僧又施禮遙送。 龍女駕雲至半空,思付:“這沙和尚嘴上抹蜜兒似的,卻不知打的甚主意!已瞞過他,去洞中探視探視!”遂化成一陣清風,拂進妖怪洞府,吹得大廳燈燭微微搖晃。小妖睡死了,不曾覺察。行者卻無心睡,正盤算對策哩。 見狀道:“來的是哪路朋友,望助老孫一助,給揭開符帖!:便聽見背後環瑤響,嗅得蘭麝香,知是龍女。龍女伸纖手去揭那符,卻平白揭不起。道: “大聖,這符有些怪,揭不起也!”行者道:“勿急,想想法子!弄毀它可也!”龍女畢竟聰明,取了一盞燈兒來燎那符,道:“大聖忍忍疼兒!”見燈火太弱,便吹仙氣助燃。那火呼呼響,燒那符帖。正烤著行者手臂、脊背。 唐僧、八戒也醒了,見行者整著眉,憐恤道:“疼不疼?”行者忍著痛說大話:“不疼,不疼!比起當年老君煉丹爐,這算什麼!”一霎黃符成灰,龍女正要幫行者解鎖,行者道:“不勞姐姐動手,我自脫身!”念個咒,已脫了鎖鏈,跳到地下。唐僧念“阿彌陀佛”!八戒嚷:“快放下老豬,腿都腫了!”行者“噓”一聲道:“當心老魔驚醒!”龍女道:“我來解救二人,大聖去偷他兵器!” 行者稱善,使個隱身法,潛入藤精內室,見一物件幽暗中閃亮,細睹正是七節鋼鞭,急從壁上取個。聽妖王仍鼾聲如雷,拔根毫毛變根假鞭複掛在牆上,才悄悄退出。見龍女已將唐僧釋放,正給八戒解繩索。行者喜滋滋道: “兵器已到手矣!”龍女問:“妖王如何?”“鼾齁大作,仍在夢鄉!”— —“為何不趁機滅了他,以絕後患!”行者撓首道:“老孫向來明人不做暗事!”龍女嗤道:“兩軍對陣,不是魚死,便是網破。要那虛名做甚!”行者麵熱道:“慚愧,慚愧!俺這就去滅了那廝!”抽身又去妖王寢室,掣出俸來,瞄了又瞄,下不了手。 那妖王也有靈性,霍地睜眼,見一黑影立在床前,折身坐起,喝道: “汝是何人,要做甚?”行者一棒打在雕花床上,床便塌了,將老魔陷在地下,直嚷:“有刺客,有刺客!”行者轉身便走,此時龍女早已解釋八戒,八戒尋著釘耙,兩個一前一後護著唐僧正往洞口摸。行者跑來道:“快走,快走,妖王醒矣!”唐僧聽了膽戰心驚,膝下一軟,跌在地下。行者忙幫八戒攙扶師父。藤精綽了兵器已追到大廳,大聲咋呼,花蛇精等眾妖業已驚醒,持刀弄棒,紛紛奔來。看見唐僧幾個,齊嚷:“和尚站下!”妖王道:“給我拿下那兩禿驢——休要傷了小仙女!”這廂唐僧道:“徒弟,我腿發顫,走不了啦!你們先逃,再來救我!”行者道:“呆子背師父,龍女開道,你們先走!老孫斷後!叫他來一個滅一個,來十個滅五雙!”這兩個便打翻幾個攔路、守門的小妖,護著唐僧先去了。 妖王見行者攔住眾妖,道:“小的們,閃開道兒!”上前甩鞭便打,卻軟綿綿的像布縷條子怎麼也掄不圓。氣得妖王罵:“這寶貝,沒睡醒怎的?” 行者不慌不忙,從腰裡抽出那條真鞭,也思、便 如流星趕月,呼呼風生。妖王驚道:“原來你也有鞭兒?”行者笑道:“許你有便不許老孫有!”妖王看半天,怪異道:“怎麼一模一樣?”行者得意道:“外表一致,你的卻是個贗貨!是老孫用毫毛變的!”妖王悟道:“無怪舞起來輕飄飄的,不如原來的沉乎!孫悟空,你在稱什麼齊天大聖,卻乾些雞嗚狗盜的勾當,便這般取勝,也實在算不上什麼英雄!”行者惱羞,道:“好,好!老孫便還你這破鞭子,與你光明正大賭鬥一場。贏了你,好叫你心服口服!”果真把七節鞭丟給藤精。 妖王大喜,接過鞭子,也把假鞭拋給行者。行者一抖身子,收了毫毛。 抖摟精神,揮棒便打。兩個在大廳左右騰挪,大打出手,案子也打翻了,交椅也踹爛了。一廳堂烏煙瘴氣。那大聖愈戰愈勇,藤精畢竟不是他的對手,戰了三十個回合,便隻有招架之力,節節敗退。危急之際,便憶起尖角、斑皮二王在的好處了!——倘還煌在,三個對一個,還能鬥不過這猴子!心說,真是機關算儘,一時猖狂,未了反害了自己!勉力應了幾個回合,便聽當一聲,鋼鞭被行者打飛了。接著臂上又挨一捧,打得骨斷筋連,疼得捂著胳膊倒在地下。行者使棒逼著他道:“你還說老孫是雞嗚狗盜之徒否?”妖王頭上滾汗道:“不敢,不敢!”行者道:“潑魔,快率群妖跪下,稱‘大聖爺爺’,棒下受降吧!”藤精長歎:“想我淩空子,在自修行千年,清高一世,準知今朝卻要屈尊喪節!”無奈何,率眾妖口頌“大聖爺爺”,朝行者磕頭求饒。行者得意揚揚:“一念你滅了大妖二妖,雖是狗咬狗,也替老孫出了氣;再念你稱尊後隻嘴上發狠,尚未把帥父、師弟怎樣,與你一條生路——你把攝來的婦女放了,便與你了賬。日後好自為之,不許再傷生害人!”藤精泣道:“適才戰敗,隻以為小命休上!感大聖不殺之恩,敢不脫胎換骨!日後隻潛心修行,再不傷害無辜!”行者點頭道:“這般最好!”那妖王便令小妖放了眾婦女。 眾女子得了性命,紛紛逃出洞府。行者見人走乾淨,才要退出妖洞,與師父眾人會麵,忽見沙僧持降妖杖闖進來,乒乓打死兩個小妖,直逼藤精。 妖王捂著傷臂,可憐兮兮道:“做甚,做甚,孫大聖說好饒過小的——”言未訖,已砰地挨了一杖,倒在地上。行者止道:“沙師弟!”沙僧道:“與妖怪講甚情份!”又一杖朝妖王心窩擢去。妖王慘叫一聲,口湧鮮血,掙紮支起上身:“好個沙——”氣絕而死。沙僧又去追趕花蛇精及眾妖,殺得一洞鬼哭狼嚎!皆打絕了,又放起火來!行者隻以為沙僧是窩著一股勁,在施瘋哩!也未深想,遂出了洞,會合大眾。見八戒在婦女群裡正忙著,一時撫慰那悲戚的,又紮進說說笑笑的姐妹堆中,與人家胡調嘴。 片時,沙僧也出洞,向師父邀功道:“一洞大小妖精皆滅了!老沙又縱了火,將他洞府變成了燒磚的窯洞!”唐僧見洞口濃煙滾滾,道:“好,好! 該給悟淨記一功!”龍女隻在那裡暗暗搖頭,卻也說不出甚來。八戒先時隻顧與出洞的婦女糾纏,聞聲悔道:“早知那樣,老豬也掄耙進去殺他幾個,也好記個功勞!”朝眾女 子發狠:“都怪你們,纏著給老豬親熱!甩都甩不開!” 龍女遂告辭回南海。臨行時唐憎再三稱謝。龍女當著眾僧麵道:“唐聖僧,靈山漸近,望珍重慎行!不然,難免功虧一簣!”唐僧麵紅耳赤。龍女又附耳道:“不得不如此說,請勿見怪!”縱五色祥雲而去。 這廂行者令唐僧及眾婦女站攏了、緊緊閉眼,使個“縮地法”,隻聽呼呼風響,起在半空。那八戒、沙僧也跟著騰雲。不消一個時辰,已來到鳳仙府城中。在西明寺山門前停下,天已露曙色。眾女子認出是家鄉,個個歡喜,紛紛朝唐僧師徒拜謝,要拉到家中供養。突見一隊衙役,打馬過來。為首的白臉都頭勒馬喝道:“好賊和尚!找了你們半宿,卻在這兒!私藏良家婦女,該當何罪!”令眾皂隸:“與我拿下!”不由分說,將唐僧師徒四眾捆了,押往府衙。婦女再三說,衙役們隻是不信:“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哪有什麼妖怪作祟!就是這幾個和尚弄的鬼伎倆哄你們哩!”眾女子相約作證家,也尾隨去府衙。 四僧被解到府衙前,府尹還高睡未起。行者攛掇道:“姐妹們去擊鼓呀,不然等到何時!”便有幾個大膽的去擊鼓。府尹被驚醒,不知出了什麼事,慌三忙四起來,打著嗬欠,揉著眵目糊升堂。見捕了東土和尚,又聞白臉都頭稟吉,將驚堂木一拍,喝道:“大膽妖僧,拐騙婦女,該當何罪!與我取供!”便有師爺寫好供狀,拿下去,叫唐僧師徒畫押。行者高聲叫:“前夜聽西明寺住持頌文漚讚大人,原以為是個清官。不想卻如此昏噴!現有昨夜失蹤的婦女數十,為何不問她們、是何人‘拐騙’?”府尹聽了,道:“說的也是!”便傳問眾女子。眾女子將上元之夜經過說了又說。府尹已知冤枉了唐僧師徒,麵子上卻抹不開,道:”眾婦女先退下,容本官去後堂求求菩薩諭示,方知你們四個是好人還是惡棍!”拂袖退堂。 眾衙役先揮棒棍趕走眾婦女,又將唐僧師徒解到廊下候審。行者道:“完了,完了!等會兒老人家回來就說得了神諭,是咱們拐騙了婦女,卻有何對證!”唐僧垂淚道:“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見白臉都頭瞪他,忙打個嗬欠掩擋過去。 行者悄言:“師父勿慮,老孫去充一回菩薩!”拔根毫毛變作原身,真神卻潛入後堂,見府尹正在神龕前溜達。自言自語:“明知這幾個和尚無辜,卻不好改口也!就這樣放了,傳出去,豈不叫眾人恥笑我昏庸無能!——莫如假傳神諭,把他們關大牢裡一年半載,再不了了之,將他們放了。兒個外鄉人,量他們也訴告無門!”主意已走,才欲出門,忽聽佛龕裡傳出嗡嗡聲響:“大膽狂徒,竟敢欺心!假傳法旨,妄判訴訟、豈不辱我仙體聖名!就不怕遭天譴神罰!” 府尹聞聽,嚇得渾身篩糠,跪下朝菩薩磕頭如搗蒜:“菩薩饒命,小人再不敢了,立馬放那個僧人!”“菩薩”又開口道:“那幾個東土和尚,皆是有道的高僧,須殷勤款待,不可怠慢!”府尹連聲應諾,又磕了幾十個頭,額蓋都出了血。見神龕半晌沒動靜了,才慌張爬起來,跑上堂,一迭聲道:“升堂,升堂!”眾衙役押上唐僧四眾。府尹下座,一口一個“聖僧老爺”,親自鬆綁。又請唐僧四僧上座。白臉都頭上前提醒道:“老爺,這可是犯法之人!”府尹劈臉賞了他一個大耳刮子:“混帳東西,你差點害了本官!” 將那白臉摑成了紫臉。又喝令左右將都頭拿了,重杖三百。不到五十下,打得鬼哭狼嚎,皮開肉綻。唐僧慈悲,道:“阿彌陀佛,念他初犯,饒過吧!” 府尹才叫寄打,先囚入大牢。一廂吩咐置酒後堂,與諸聖僧壓驚。唐僧道: “酒不吃了,隻請大人日後休要再胡捕亂判可也!”眾僧見師父回絕了,也不好再言語。 那府尹滿臉慚愧,恭恭敬敬送四僧出衙門。那幫婦女還在門外等候,見四眾出來,呼啦圍上,搶著往家裡拉,都要齋僧!八戒狂喜道:“無怪師父不吃那老昏官的酒,端的遠見卓識!”道:“一家家來,老豬俱去,吃!吃!” 唐僧道:“呆子胡說了。貧僧隻是生他的氣,不與他來往,哪曾想這麼多!” 話音未落,叫十幾個女子拉去了。行者溜滑,跳在半空,道:“師父、師弟,你們吃去吧。老孫困了,回西明寺雲水堂等你們!”八戒仰頭道:“猴哥你真傻鳥!好容易攤上女菩薩供養,你卻溜了!”行者笑道:“老孫五百年前甚福都享過了,不眼饞!”又告誡:“八戒,你若吃酒亂來,當心我使大棒子掄你!”八戒連稱不敢——結果還是吃醉了,天黑了還賴在人家家裡不走,纏著女施主,一口一個“娘子”叫。行者走到,灌了他半碟子老醋,弄得半醒,才將呆子扯耳朵揪了回來。 眾女子說好輪流供養東土僧人。唐僧怕八戒亂酒,有損東土僧人名聲,不敢再耽擱。次日大早,唐僧叫醒行者、沙僧。行者又弄醒八戒。匆匆收拾,吃了早點,辭彆廟裡長老,朝西門行去。見滿街的燈籠已經殘破。燈節過去,春風仍呼呼吹著。街上闃寂,少了紅男綠女。上元盛會,隻好等到明年了。 出了西門,一條枯黃大道呈在眼前,路旁的楊柳有些嫩綠的意思。唐僧打馬道:“徒弟,為師先行也!”嘚嘚往前顛。徒弟幾個大呼小叫在後頭攆。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