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空虛城眾僧飲迷泉 金兕宮悟空失珍鐵(1 / 1)

新西遊記 鐘海誠 4099 字 1天前

空虛城中,幾僧誤飲迷泉昏睡;金兕宮裡,眾妖要給唐僧放血..悟空揮鐵捧急於求勝;魔頭舞琢鞭以柔克剛.. 唐僧四眾離了通天河,行程蹭蹬,投西方路。這日過山,見一臥佛,與崖連體,長約千尺,睡容可掬;耳廓畔幾簇野菊開放,搖曳金風。唐僧歎道: “好個佛爺,端的‘任爾滄桑易,鼾齁又千年!’”行者笑道:“也是個不得誌的佛聖,賦閒在家,不睡做甚!”唐僧道:“自彆大唐,轉瞬三載,風餐露宿,人困馬乏。為師真想尋個清靜去處,睡他三天三夜!”八戒下作道: “光棍漢子家單槍匹馬睡一宿足也!若有個小娘子作陪,可在床上耍樂,三天三夜又嫌少些!”沙僧道:“二師兄滿口腥葷,不怕老佛怪罪!”八戒過去踢那石佛一腳,道:“他睡熟了,踹都踹不醒!”唐僧使錫杖照頭便打。 八戒抱頭鼠竄,叫道:“師父打俺做甚?”三藏道:“我怎不打行者、悟淨?” 八戒不服氣,悄對行者道:“俺隻不過逗個樂子,師父卻當起真來。他在通天河破戒,卻不說!”行者道:“師父破戒?”八戒道:“兒子哄你! 那夜,俺正在梁上打盹,忽聽金甲怪的小妾嚷:‘大仙女摟著小和尚上床了!’金甲怪便去捉奸,水府亂作一團,龍女羞不過,走了..”行者道:”呆子休胡言,那事俺略知一二,師父 不是那種人、所以事未諧也!”八戒搖頭道: “師父雖係十世佛子轉世,也是十月懷胎所生。佳人投懷送抱,神仙也會動心。何況師父正當年!”行者思起姑射山之事,一時無語。後道:“雖如此,老孫討嫌背後嚼人!”八戒遂不再言語。 過了臥佛山,前景眼見得淒涼:飛葉孤鴻,寒水殘荷,遠近不見人家。 行者雖左右騰挪,前後尋覓,四方比齋,也難免茶飯不用。唐僧也隻有忍受。 饑渴之至,采些漿果茅根填充肚皮。行者是捱過五百年艱頓日子的,數日不食,也等閒度之;沙僧食量小,也好歹對付;惟八戒平日饕餮慣了,實難忍受。一日行路,不隨大眾,卻沿坡下水溪溜達,竟耙上一條大魚,揣在懷裡。 午時歇憩時,見行者化緣走了,便躲至下風頭溝中,架火烤魚。誰知風又調了向,那三藏便嗅到味兒,問沙僧:“悟淨,何處來的香氣?”沙僧抽抽鼻頭,“果然,魚香味兒!”便循氣味捉到八戒。八戒惱道:“俺隻以為你們熟讀了《金剛經》,‘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故此放心燒魚,誰知無用!”沙僧道:“師兄勿惱我,隻過來與帥父說話!” 八戒無奈,緊緊攥著烤魚來見唐僧。唐僧被那濃烈魚香衝得一陣陣暗吞唾津,卻正色道:“悟能,知罪否?”八戒咬下魚頭,囫囤咽下,道:“徒兒有何罪,望師父指明。”唐僧道:“那魚兒也是一條生命,本來在溪水中自由自在遊動嬪戲,縱自然之樂,享造化之妙。你卻將它捕殺,此一罪也!” 八戒又啃魚背,“二罪是甚、盼師父一並指示!”唐僧道:“佛門弟子,不食腥葷。你莫非忘了為師給你所定八條戒律?..”沙僧道:”師父快些說,二哥已在啃魚尾了!”八戒爭辯:“誰啃魚尾?好道也給師父圍著!”唐僧怒道:“你這廝潑賴!還不如把魚一口吞了,權當我沒看見!偏細嚼慢咽,引我們難受!——悟淨,取我錫杖來!” 八成忙告求道:“師父息怒!俺聽說前輩高僧雖戒腥葷,並不拒食魚蝦。 有樁軼事,說是某廟一個和尚烹了魚才要食,卻來個外廟和尚求見。這和尚怕客人吃他的魚,忙將魚藏於銅磐。誰知客人早已瞅見,口生涎水,滿心想吃,頓生一計,便進殿與和尚寒暄。忽道:‘有副對子,不知法兄能否對上? 上聯是:向陽門第春常在。和尚道:‘甚易,我對:積善人家慶有餘!”客僧笑道:‘磐有魚,何不分而食之!’和尚才知上當,隻好把魚取出,與客僧共享!”唐僧笑罵道:“你這呆子,隻以為你粗疏,卻也有些道道。可惜未用到誦經拜懺、參禪悟道上!”八戒把魚尾丟在口中,道:“弟子謹領師教,且去一廂反省去!”栽進一旁草窩就睡,鼾聲如雷,嘴角冒泡。唐僧驚道:“八戒適間所食是魚兒還是螃蟹,怎的直吐泡泡兒?” 不多時行者回來,使缽盂托著幾串葡萄兒,道:“前方不遠有座城池,城頭有字,喚‘空虛國’。城中草木葳蕤,寂無一人,果然空虛。樹上結著果子,俺摘了些,權充一時之饑!”唐僧沉吟道:“原是座空城..不知有無妖邪?”行者道:“未及細察。從街市過,倒不曾見小妖嘍羅玩耍,亦未睹人屍骸骨橫陳。那城中黃花秋果,噴泉流溪,靜若寺院,令人留連!”八戒已醒來,揪了幾個葡萄丟在嘴裡,叫道:“好吃,還有馬乳味兒!”原是馬乳葡萄。又要揪。行者打他手,“先叫師父嘗嘗!”師徒打過尖,行不過三四十裡,進了那城。隻見街道整齊,店鋪林立,隻是皆關扉閉戶。八戒忍不住去一家酒鋪打門:“天還早著哩,便收家什打烊。懶惰,懶惰!”惹了一手蛛網回來。行者道:“呆子莫造次,此乃空城也!” 眾僧沿石板路往城中央走。那落葉秋花點綴路徑,流水斜陽平添聞寂。 唐僧悚懼道:“莫非一城人俱昏睡了不是?”也有開著門戶的,行者便躡行探視,回稟道:“那室內陳設一應俱全,隻無人蹤!”三藏歎道:“雖道世事雲煙,人生無常,也有老幼銜襲、子承父業。緣何人去樓空,一城寂寞?” 八戒道:“莫非一城上下相約去外埠吃喜酒,皆吃醉了,因之有家難歸?” 唐僧道:“胡說!豈有一城人都去一處吃酒的!”沙僧道:“或許一城百姓都尊佛向善,皆白日羽化登仙了?”唐僧道:“如此最好,卻也忒容易了些。 似我輩年複一年,辛苦多日,尚未得正果。在家的居士卻捷足先登,於情理不通也——佛祖豈能如此偏心!”見行者不語,道:“行者,你如何想?” 行者道:“吃酒、升仙,皆是臆說。家室皆空,恐因妖魔!”唐僧吃了一驚,“賢徒是言,這一城人皆叫妖怪害了?” 行者道:“難說!難說!多加小心便是!”幾眾言語間來到城中心,見一座假山奇石嶙峋,數株菩提如傘遮蔭;野花叢中,石獸偃臥。一道噴泉自獸口瀉出,環著假山,潺潺流去。泉畔一石碣,上有丹字,曰“逍遙泉”。 又有兩行詩: 飲此一觚水,逍遙若神仙。唐僧叫一聲:“好個幽靜去處!”下馬觀賞。 見泉水清澄,忍不住掬了幾日喝。沙僧也隨師父喝了幾口。八戒嚷道:“師父給俺留些!”撂下挑子,探嘴咕嘟嘟飲個肚兒圓,讚道:“真個甘美如酒! 猴哥、你也嘗嘗!”行者正望著北邊的宮城出神,道:“不知金鑾殿空了沒有?”八戒打著飽嗝道:“皇上少了咯——倒不可惜!隻憂心那三宮六院咯——八十四妃,不知在也不在!”唐僧笑道:“人皆言‘七十二妃’,不曾聞‘八十四妃’!”八戒道:“師父真是書呆子!哪個皇帝不多出典章成千上萬個!老豬還是少說哩!” 言未訖,忽打個大嗬欠,滿眼流淚,直道:“暈乎了,暈乎了!讓老豬小睡片時!”不管地下乾濕凹凸,倒下便起鼾聲。唐僧道:“瞧這呆子,飯飽困,水飽也困——”卻也打個嗬欠,手一鬆棄了錫杖,倒地枕著八戒便入夢鄉。行者吃驚,扯住沙僧道:“悟淨,你不要緊吧?”沙僧惱道:“師父都睡了,卻留我!”亦跌倒呼呼大睡。 行者慌忙去推師父,師父不醒;晃八戒、沙僧,兩個更無動靜。行者驚詫,“莫不是那泉水中有蒙汗藥不成?”有心嘗嘗,又怕自己也放倒了。行者焦躁,念“唵”字咒語,要拘當坊土地來問個明白。焉知念了三遍,拘不來那毛神!氣得大聖使鐵棒把那石獸打得粉碎。沒了束縛,泉水越發洶湧,水湧嘩嘩,似在嘲笑行者。行者怒道:“叫你笑,叫你笑!”揮棒擊水、先澎了自個兒一臉一身。無奈道:“真是抽棒斷水水更流!”遂收了棒,坐在樹下生悶氣。 過了一個時辰,約摸西初,忽見一個老頭兒慌慌張張趕來,叩頭道:“小神拜見大聖!”行者閃火眼金睛,喝道:“你這廝可惡!老孫幾次喚你,卻姍姍來遲,先打幾棍叫老孫出出氣!”土地惶怵再拜,告饒道:“大聖息怒,適才大聖拘喚小神時,我正在金兕宮當值,按說卯時才能回家,是小神謊稱賤內染疾,才脫身來見大聖!”行者道:“俺隻聞有金鑾殿,卻不曾聽說過什麼金兕宮,是何去處?”土地苦笑道:“大聖果然精明!那便是往日金鑾殿,隻因叫金兕大王占了,才易名矣!”行者道:“你官職雖微,也是在冊的冥神,怎與什麼金兕大王承值?——那廝是何路神仙?”土地愁眉苦臉道: “那廝說不是神仙,卻也著道袍、頂峨冠,知曉天機,神通廣大;說是神仙,卻又嗜血吃人!這滿城人俱被他吃儘了!弄得我也斷了香火供奉,隻得逢單日去他處乾些活兒,掙點衣食,養家糊口!” 行者道:“那金兕怪是何神通,一下子將全城人吃淨?”土地道:“他將城中泉水施了迷魂藥,人飲了此水,便昏睡不醒,任其宰割。那怪先用此法吃了王宮裡君臣內侍,占了朝廷——笨傻醜黑的宮女也吃了,隻留下百餘名美豔嬪妃侍候他——又用此法麻痹大眾百姓,有顏色的女子便用解藥複蘇,供金兕大王玩樂,其餘的或蒸或煮或醃晾,與眾妖共享。不過年餘,一城人便被收拾馨淨!此後每日晡時便派小妖巡視城區,將誤飲此水昏睡不醒的行商、過客運進宮城,宰殺整治了下酒!”行者道:“你去那屠場是操刀割肉、還是拿盆接血?”土地道:“小神年老體弱,也乾不了重活,不過動動口舌而已——勸勸那些被大王相中卻又不願委身、尋死覓活的年輕女子:‘好死不如賴活著’,‘在人房簷下,怎敢不低頭’!” 行者怒道:“你這廝一把胡子了,還乾些逼良為娼的勾當,待老孫一棒滅了你!”掣棒要打。嚇得上地癱在地下,直央求:“大聖你不知那怪暴戾凶殘,哪個女子不從,便哢嚓一下擰斷脖子,丟一廂喚小妖去啃去嚼!我也是可憐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不得已而為之!”行者聽他如此說,方道: “且先饒過你,過來看看俺師父師弟是否喝了那水?”土地忙謝恩,去唐僧兒眾麵前細細看過,道:“瞧症狀果是飲了迷泉之水,大聖快將他們藏過。 不然一會兒小妖巡察發覺了,運入金兕宮,命皆休也!”行者道:”這藥力何時能散?”土地道:“我聽那怪說過,要七七四十九日才醒,仍頭暈目眩。 再過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如舊。”行者道:“你與俺盜些解藥來,一發饒你無罪!”土地為難道:“小神平時隻在殿外侍候,哪進得了內廷!更不曉得解藥藏在何處。倘一時弄不來解藥,豈不誤了大事!乞大聖體諒小神無能!” 行者輕蔑道:“原是個小爪子,連條狗腿兒都算不上。且滾吧,隨時聽俺傳喚!”土地得了性命,連聲應諾,夾尾巴歸家不提。 行者打發走土地,眼見金烏西墜,便遙遙聽見正北皇宮大門吱吱嘎嘎開了,馬蹄嘚嘚,沿街傳來。行者忙撥開樹枝窺視:見一隊“禦林軍”旌旗獵獵,兵戈閃亮,耀武揚威而來。乍看倒也威風,細覷原是一群小妖,個個牛頭馬麵,形容卑瑣,卻著金甲錦袍,騎高頭大馬,活像個百戲班子。行者冷笑道:“不知那金兕怪麵南稱孤時又是何等嘴臉!”忽又抓耳撓腮,白馬道: “大聖為何著急?”行者道:“俺欲將計就計,裝中毒進金兕宮見機行事,卻又愁無人看管你與行李,夜裡叫毛賊擄去了。”白馬道:“大聖勿慮,俺來看顧行囊!”大聖不信:“你如何看顧?”好白馬,搖身變成一個和尚,雖白胖,倒也勁繃繃的,將包袱挎在身上,道:“俺在包袱在!”大聖叫道: “好!好!待俺變件兵器與你護身!”白馬道:“不用,不用,俺這拳腳硬! 休說毛賊,十個八個毛怪也偎不了身!”三拳兩腳將身邊一棵碗口粗樹木打斷。大聖讚:“果然好蹄子!”叫白馬石後躲過,自己也倒在泉邊裝睡。 卻道那“禦林軍”為首的妖怪一喚精明,一喚強乾。兩個卻也不凡,老遠便嗅著前方噴泉處有生人味兒,一聲呼哨,率眾妖趕到,見水畔睡倒了四個和尚,大喜。令小妖把和尚們抬上馬,順便捎上唐僧的錫杖、八戒的釘耙、沙僧的寶杖,浩浩蕩蕩折回皇宮。一壁廂使小妖先去報與妖玉。半道上精明對強乾道:”這四個和尚,大耳朵最合我意,這兩個稍差些,也還有肉。惟這個空手的瘦子,渾身也榨不出四兩油來,我怕大王看不上眼,不如去禦水河裡算了!”行者一聽,心中著急,忍不往道:“俺雖瘦些,卻都是腱子肉,肉中上品也,烹炸前炒皆可;‘大耳朵’雖膘厚,肉柴味差,隻好醃了吃!” 強乾道:“此話有理!還是將瘦和尚帶回去讓大王裁定。實在不濟,剝了皮做盞‘皮兒燈’也是好的!”兩個忽詫異,“適間是誰說話?”行者閉著眼道:“是老孫說夢話哩!”精明、強於聽了,皆鬆一口氣,“原是夢話,還以為那廝裝睡哩!” 一時進了午門。金兕大王已得報說捕獲了四個和尚,收了三件嵌金鑲玉的值錢家什,心中大喜,穿上龍袍,乘寶輦至金兕宮升座,令小的們抬上獵物驗看。先看八戒,甚喜;再看唐僧,微喜;又看沙僧,尚喜;末尾看到行者,發怒道:“這個空手的瘦子,渾身也榨不出四兩油來——還不如丟禦水河裡算了!” 精明、強乾忙叩頭稟告:“大王息怒。這小和尚雖瘦,卻一身都是腱子肉,烹炸煎炒皆可;那‘大耳朵’膘厚肉柴,隻能做醃肉!”金兕怪聽了,轉怒為喜,吩咐犒賞精明、強乾及眾小妖。賞賜畢,令小妖取解藥來,先將唐僧、八戒、沙僧灌醒了。待與行者喂藥時,行者豈肯喝?頭一拱將藥碰灑,小妖無奈,複去倒了半盞,又被他一揚胳膊打落在地,杯盞也碎了。小妖告大王道:“這瘦和尚睡覺不老實,屢屢碰翻解藥,如何是好?”妖王道:“或許是一身腱子肉折騰的,多上兩個人搭把手兒灌藥吧!”便上去幾個小妖按行者。行者又手舞足蹈翻個身,將小妖摜倒三個,身下壓了兩個,好容易才掙脫出去。妖王心驚道:“這廝夢裡還打拳,先捆上他手腳,再作理論!” 行者知師父等皆已清醒,心中暗喜。他有心逗耍妖王,亦想看師父師弟動靜,因此順著不動,任小妖捆他。妖王道:“暫且不管這瘦猴。來人,先給這三個胖和尚放血!”唐僧見一夥小妖,口銜尖刀、抱著大盆殺氣騰騰湧上大殿,忙跪在金兕怪麵前:“大王,貧僧自離大唐,一路行來,也有上萬裡路程,也頗入過幾回仙府,見過幾多豪傑,或是先問明鄉貫來曆,或是早就慕名,相見恨晚;沒有一個像大王似的,不問青紅皂白,啞不聲兒就放血!”金兕大王笑道: “你這和尚想是念經念呆了!我吃的是肉,你舍的是身,管他是大糖二糖來的,姓甚名誰!閒話少說,與我動手!”唐僧急嚷道:“貧僧又不曾衝撞大王,隻喝了這城中幾口泉水矇矓睡去,卻被弄到此處!大王要殺要剮,為何不趁我和尚睡夢中下手,卻要用藥灌醒,讓我等活活受罪!” 不等妖王答話,一小妖取下銜著的刀子,斥道:“你這和尚裝瘋弄傻! 真不知喝了迷泉人睡死了,割了口血淌不暢快?——那肉兒、下水兒悶了血還好吃,還能炮製出上好的禦膳宮筵來!”唐僧無語。八戒忍不住叫道:“妖怪吃人便吃人,哢嚓哢嚓,啃得順嘴角流血沫兒,誰人不曉!竟說什麼炮製禦膳宮筵。若傳出去,豈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那妖惱道:“‘大耳朵’無禮!我可是跟前朝老禦廚學的手藝!老禦廚精通調和,他道:‘水居者腥.草食者膻。臭惡猶美,皆有所以’;又道:‘凡味之本,水最為始;五味之材,九沸九變’雲雲。我隨他學了不足三月,便學成了,把那老東西也剁成肉餡氽九子了!” 沙僧是見過瑤池盛宴的,忍不住道:“三個月能學會氽丸子已屬不易,足見閣下聰慧!”那小妖怒道:“這黑臉和尚看樣子老實,怪會誚貶人來! 你道我隻會做丸子,卻要說給你聽聽——大王坐了金兕宮,膳食均按前朝皇帝慣例,小人忝為禦廚,敢不儘心!一日三餐,都有名堂:巨不說人肉餡的玉尖麵,眼珠煮的‘水晶湯’,下水調配的‘八仙盆’,單道名肴‘靈通炙’,便是隻取人鼻梁兩側的二兩肉烤製。恐你等聞所未聞!” 妖廚一套美食經唬得眾僧服服帖帖,不敢再辯。八戒嘟嚕道:“那猴兒撒賴不肯吃解藥,莫非是專等看妖王喝師父的‘水晶湯’、吃老豬的‘八仙盆’!”妖王喝道:“休得羅嗦,快快動手!”小妖一哄而上,圍上眾僧,扯腿捺頭,就要割喉管放血,忽聽行者打個大嗬欠,席地坐起,也不知念的什麼咒,繩索皆脫,高聲吟道:“南柯一夢,來到皇宮!坐龍床的換了主兒,竟是頭上長角的大妖精!” 隻此言,喜得唐僧幾眾連聲叫:“阿彌陀佛,你可醒了也!”八戒仗著大聖之勢,抖擻精神,將眾妖連踢帶搡,皆打跑了。妖王大驚,問行者:“你這瘦猴,端的何人?裝睡弄癡,胡言亂語,衝撞寡人。朕要將你治罪也!” 行者冷笑道:“俺上謁過玉帝,下睹過人君,卻不曾見你這妖怪皇帝!豈不聞‘寡’、‘寡’,拉下馬;‘朕’、‘朕’,未日近!”妖王心驚道:“這廝人小口大,不知我金兕手段!小的們,取我琢鞭來!”原來他隻顧上朝,未執兵器。小妖飛奔而去,那妖又問行者究竟何人,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唐僧提醒道:“大王真是‘貴人多忘事’!適才貧僧已稟告:我等是從東土大唐來的取經僧人... 妖王恍然悟道:“莫非你就是唐三藏?”唐僧道:“正是貧僧!”妖王變色道:“不消說了,那瘦猴是孫悟空!”唐僧道:“大王猜得正準!”又道:“那大耳朵是豬八戒、黑臉是沙僧!”金兕怪懊悔得捶胸頓足,“瞧精明、強乾這兄弟倆,乾的什麼事兒!早知你是唐三藏,隻取你來足也!何苦貪多嚼不爛,把幾個長老都弄來!”忙吩咐:“小的們,端茶,送客!送孫長老、豬長老、沙長老出宮!不必另備車馬,便用寡人的玉輦!” 八戒、沙僧巴不得出這龍潭虎穴,隻聽一聲“送客”,便慌慌著要下殿。 行者喝道:“呆子哪裡去!”衝妖王道:“你這潑魔,既請了老爺來,就該好生款待,怎的想攆就攆?沒這道理!”此時小妖已取來兵器,趨步上殿交與妖王,行者見也尋常,不過是一截絛帶,頭上拴個鋼環兒,便未放在眼裡。 那金兕怪得了兵器,腰粗氣壯,嗬嗬大笑道:“潑猴,適才叫走不走,此刻想走也走不成也!” 行者朝八戒使個眼色。八戒領會,去搶釘耙。小妖要擋,被他放倒幾個,綽耙在手。又將降妖寶杖摸起丟給沙僧。沙僧接杖在手,護住師父。行者亦從耳中取出金箍棒,晃一晃,變得碗口來粗。那妖王全然不懼,叫眾妖殿下列陣,又道:“孫大聖,我久聞你是條漢子,從不打破人家家什。咱們殿外鬥勝如何?——打爛了龍倚不當緊,打斷了盤龍柱,金兕宮塌了,一時難修葺也!”行者笑道:“承蒙誇獎,老孫便與你殿外交手!”縱身跳到玉階下,妖王也飛身下殿。八戒要爭頭功,揮耙便築,不幾個回合,竟被金兕怪手中琢鞭纏住耙兒,一下子扯倒。眾妖擁上,將八戒拿了。行者暗驚:“還須小心這廝才是!”執棒去取那怪。兩個一場惡戰,足有四五十個回合,不分勝負。 金兕怪幾番纏往金箍棒,幸得那棒大小長短,皆如人意,都滑脫了。行者戰了多時,不能取勝,不免焦躁,忽見妖王敗退,不知是計,窮追不舍。不料那怪殺個回馬槍,將琢鞭打來。行者閃不迭,被那繩上鋼環擊在手腕上,疼痛難忍,撒手鬆了鐵棒。妖王趁機將金箍棒纏住扯了過去!行者丟了鐵棒,心自空虛,急跳在空中,叫道:“沙師弟,快保師父走也!”沙僧便護唐僧往外走,哪裡走得出去!妖王一聲令下,群妖重重疊疊圍來。沙僧揮杖打殺幾個,終是寡不敵眾,也急忙縱身起在空中。唐僧又被妖怪所擒。金兕怪見拿了唐三藏,也不追趕行者、沙僧,令“禦廚”擺酒雲光殿慶功。 行者、沙僧騰雲逃出皇宮,見無追兵,旋在城中泉林中降下雲頭。白馬閃出來,問行者降妖事若何,行者擺手道:“休問,休問,老孫還是頭一遭丟了家什!”白馬不解。沙僧備敘了。白馬道:“大聖休要煩惱,那妖王得了勝,必然驕橫,疏於防備。大聖伺機取回便是!”沙僧道:“馬兒不可一日無草,猴哥不可一日無捧!依大師兄手段,找回自家兵器還不是探囊取物!” 行者道:“雖如此,也要消停會兒,待那廝吃醉、眾妖睡塌實了才好動手!” 就歇了片時。沙僧去一廂便溺,回來道:“師兄不餓?老沙肚子空空蕩蕩,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不如把土地爺兒拘來,叫他奉些齋飯,咱們墊墊底兒,也好有勁對付妖魔。”行者想想也是,才要念咒語,土地兒卻冒了出來,皮笑肉不笑道:“大聖有何吩咐?”行者道:“你這廝怎知俺要尋你?”土地道:“我已候半天了。”行者道:“快點備些齋飯來,讓俺兄弟充饑;再順便捎捆馬料來喂喂白馬!”土地卻不動,冷笑道:“大聖要進食,自兒去尋,老夫卻無閒暇侍候!” 大聖又驚又惱,“你這廝可惡,膽敢這般與老孫說話!撅起尻骨來,讓俺打幾棒出出氣兒!”忽地想起棒已丟了,便鉗了口。土地奸笑道:“大聖要棒打老朽,是老朽的福氣,這壁廂等候了!”果真弓腰撅腚。氣得行者臉色紫紅,一腳將土地兒踹倒,喝道:“你這妖魔奴才,竟敢戲弄老孫!不滅你誓不為人!”奪過沙僧的降妖杖要打殺土地,叫沙僧死死拉住了。沙僧見行者遭人奚落,心中暗樂:“你齊天大聖也有今日!”嘴上卻斥責:“土地無禮,還不回避!”土地見行者盛怒,識趣地溜了。行者埋怨沙僧:“那奴才欺人太甚,俺正要滅了他出口惡氣。為何阻攔?”沙僧勸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如今師父生死未卜,何苦為個毛神兒費精神!且讓他討個巧兒吧!太得罪了,隻怕將他逼急,便與妖王串通一氣,合力對付我們,豈不是更糟!” 行者無奈,歎口氣道:“今日方知有棒的幸福、無棒的痛苦!待老孫取棒去!”縱雲便走。沙僧道:“大師兄,你不等妖怪安睡了?”行者雲上道: “再等老孫就氣炸肺矣!”沙僧竊笑不已。欲知行者此番能否取回棒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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