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他的律師也堅持讓他談一下那些信。“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您不像對待其他問題那樣坦白?您肯定收到了這些信。不可能是聖朱斯坦郵局局長自己造出這些信的吧?”他就像一個撒謊的小孩那樣,傲慢地堅持自己的謊言:“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麼。”但他不是傲慢,可能是對藍色房間保留最後一點忠誠。他從來沒有打算娶安德妮。即使他們兩人都自由了,即使他們兩人都沒有結婚,他也不會考慮娶安德妮為妻。為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比戈教授說道:“您是否承認她的熱情讓您感到害怕。九月在小樹林旁邊的那個晚上,您發現那個您稱作冷靜高傲的雕塑能轉變成一個奔放狂熱的女人,這可能給您產生了一種衝擊。”“我確實很驚訝。”“可能也有滿足。因為從一些事情看來,她好像非常真誠地想要表明,從上小學以來她就一直愛著您。”“我覺得我有點責任。”“對這種熱情負責?”“不是這個意思。似乎我欠了她什麼東西。很抱歉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當一隻走失的貓發出哀求的叫聲纏著您,然後它不再離開您家的大門了,您會覺得應該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負責。”比戈教授似乎懂了。這次談話發生在托尼進監獄的第二或第三星期。警方第一次把他從監獄帶到法院時格外小心,因為記者、攝影師和好奇者聚集在大樓梯上觀察著他。他準備上囚車時,監獄長衝了出來,因為檢察院那邊打來電話提醒可能會有危險,於是他又被帶回到單人牢房待了將近一小時。他第二次被帶去法院時,押解他的不是獄警,而是司法便衣警察瑪尼和另一名便衣警察。囚車不是停在監獄的院子裡,因為為了騙過群眾,他已經和另外兩個犯人一起被從監獄後門送了出來。那輛沒有什麼明顯標誌的車輛停在法院後麵一個小門旁。兩周以來都是這樣執行的。被報刊新聞激起的群眾對他大發雷霆,威脅要將他處死。現在兩個月過去了,巴黎和大城市的大部分記者都回去了,委托當地記者和通訊社追蹤事態發展。他在雜誌和電視新聞裡看到一些被警察保護的被告穿過人群向法院和監獄的大門猛衝過去,同時儘力把臉藏起來。現在他就扮演著這樣的角色,隻是他的臉沒有遮住。像其他人一樣,他是否也有那種不明白自己為何已經不屬於人類的眼神呢?他儘量保持冷靜。他在預審法庭沒有受到圍堵。他儘量好好回答,保持良好的修養,表現得特彆真誠和清晰,除了涉及信件時。他確信如果他在這個問題上讓步,他將卷入一場無止境的錯綜複雜的風波中。他在新年前夜收到十二月的那封信,那時冰凍的雪在腳下發出劈啪的響聲。大家互相問候:“新年好!”“祝你幸福。”天空明亮,空氣乾燥、新鮮。孩子們在納夫街中央開辟一條冰道,輪流衝鋒玩耍。郵局局長在給他信時沒有說任何話,托尼已經習慣從郵局的角落穿過。祝我們新年好!他感覺胸口遭到一陣衝擊,一陣抽緊,比任何其他時候都更強烈。他從這種信號裡預感到一種深奧莫測的威脅。顯然,那些詞是故意用的,他想要儘力將它們闡釋出來。這個“我們”難道沒有揭露出安德妮的內心深處嗎?他把這封年末的信燒毀了,因為奧諾河上覆滿薄冰。第二天早上,他們三個人去給老安傑洛送新年祝賀。他父親不看瑪麗安娜,也不說話。托尼覺得自己知道為什麼。瑪麗安娜讓他想起他自己死去的女兒和妻子。和往年一樣,他們下午去弟弟家,弟弟一家得守著還在營業的旅店和咖啡館。清晨很早的時候,他看到妻子一個人在廚房裡。他把妻子抱在胸前,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好一會兒。“吉塞勒,新年好。”她有沒有感受到他比以往更加熱情呢?妻子是否明白他在擔心,是否知道接下來會是幸福的一年呢?“托尼,新年快樂。”她隨後微笑地看著托尼,但是她的微笑從來都隻是浮在嘴角的淡淡一笑。托尼感到高興,但更憂鬱。自從瑪麗安娜上學以來,他和妻子每天中午都是兩個人麵對麵吃飯。有很多小孩來自幾公裡以外的遙遠的農場,他們沒有時間回家吃午飯。小學辦了一個食堂,瑪麗安娜非常喜歡學校,她央求父母讓自己留在學校吃飯。“我敢保證,她明年肯定會改變主意。”坐在吉塞勒麵前而不讓她看出自己的心事,對托尼而言一直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他們該談論什麼呢?兩個人都害怕沉默,他們覺得突然被空虛壓抑得喘不過氣來時,就會隨便聊幾句,嘴裡蹦出幾個毫不重要的詞。最後一封信使事情變得更嚴重了。這封信差不多是安德妮給出的一個命令,同時是一個提醒,安德妮把這個提醒當作一個承諾。這封信隻有三個字,但字體大得覆蓋了整張紙。到你了!他像往常一樣在郵局打開信封。辦公桌上有紫色的墨水,一支斷掉的羽毛筆,一些電報紙和彙票。他不知道自己隨後的反應如何,可能很糟糕,因為布維耶先生在窗口後麵關切地問他:“托尼,壞消息嗎?”郵局局長可能是這樣對預審法庭說的:“我從來沒有看到他那樣。就好像收到了死刑判決書。他並沒有回答我,但是盯著我,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看我,然後他衝向外麵,並未關門。”幸虧他開了車,因為那天他打算去拜訪農場。他徑直朝前行駛,眼神冷酷,拋開了那些在等他的客戶。他漫無方向地開著車,不顧一切地想要準確地理解這三個字,他覺得自己上當了。安德妮確實想說:“到你了!”“當我想起因為你的過錯而浪費了那麼多年的時光。”她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了。現在她占有了托尼,終於實現了自己童年和少女時期的夢想。如果有什麼人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還會等托尼那麼久嗎?精神病醫生似乎相信這一點。也許他遇到過類似例子。她的意思可以歸結為短短的兩句話:“我完成了我的部分。現在該輪到你完成你的那部分了。”不然呢?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太明顯了。他當初並沒有反對她在他身後說的那句話:“托尼,告訴我。假如我自由了……”她自由兩個月了,托尼不願意知道她後來的狀況。自由並富有。不用考慮任何人,她有權安排自己未來的生活。“你也去爭取自由吧?”他沒有回答。難道她不知道,他故意避而不答的嗎?當然,當時還有刺耳的噪聲,火車頭發出的轟隆聲。安德妮可能想象他說了是或者讚同地點了頭。到你了!她沒有想過托尼會拒絕,她希望托尼采取什麼措施呢?希望他離婚?希望他對吉塞勒坦白自己的想法……這真是難以想象。他對妻子沒有任何不滿。他在深知其底細的情況下選擇了吉塞勒。他十分確定自己想要娶的不是狂亂的情婦,而是像吉塞勒那樣的女人。吉塞勒的謙讓沒有讓他不快。兩個人不可能赤身裸體地在床上、在一個搖曳著陽光的房間裡過一生啊。吉塞勒是他的伴侶,是瑪麗安娜的母親。她早上第一個起床打開燈,讓家裡保持乾淨舒適,他回家時什麼也不問。他們將一起變老,兩個人會越來越親近,因為他們會有更多的共同記憶。托尼會想象以後他們年老時,兩人的對話。“你還記得你那時候的激情嗎?”誰知道呢?隨著年齡增長,吉塞勒的微笑會越來越成熟,她會完全舒展開嘴唇。他滿意而又有點難為情地回答:“這個詞用得太誇張了。”“你不記得了嗎?當你從特裡安特回來的時候。”“我那時候太年輕了。”“幸虧那時我已經非常了解你了。我非常信任你,儘管有時候我忍不住感到害怕。特彆是在尼古拉死了之後。她突然獲得自由了。”“她想要……”“想要讓你離婚?其實我問過自己她是不是比我更愛你。”他們在黃昏中手拉著手。因為他想象這個場景發生在自己家門口,發生在夏天日落時分。“我同情她。從那時候起,我同情了她好一陣子。”而她太過急切地要求托尼和吉塞勒做個了斷!到你了!他不停地想這三個字,這三個字簡直就是腦袋裡的一場災難。安德妮沒有離婚。尼古拉死了。在雜貨店上麵的房間裡,尼古拉臨終時隻有她一個人在場。她在等待尼古拉斷氣,然後走到花九九藏書園深處通知婆婆。那麼她確實想要他離婚嗎?到你了!他開著車行駛在不認識的道路上,瘋狂地尖叫:“到你了!到你了!到你了!到你了!”他能用什麼方法來驅逐這個噩夢呢?去安德妮家找她嗎?堅定地告訴她:“我永遠都不會離開妻子,我愛她。”“那我呢?”他敢不敢回答:“我不愛你。”“但是……”她能夠直接擊中托尼的心靈深處,並用眼神向他提出挑戰:“但是,你讓我殺了尼古拉。”托尼得知消息後立即就懷疑是她做的。吉塞勒也是。鎮上大部分居民也是。但那隻是個猜想。大家不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可能她隻是並未施救,任由尼古拉死去。尼古拉活著沒有任何意義。“安德妮,你知道……”他甚至無法帶著家人離開聖朱斯坦。他還沒有付清房子、庫房和設備的錢。他剛剛獲得成.99lib?功,剛剛讓家人過上舒適的生活。所有的胡思亂想都不可靠,不明智。他最後決定在一家旅館前停下來去喝一杯。人們知道他很少喝酒,服務他的那位女士一邊留意著坐在地上的嬰兒一邊擔憂地看著他。將來她也要作證。鄉下人的沉默沒有讓司法便衣警察瑪尼氣餒,他一再走訪。“您想要我讀一下郵局局長關於最後一封信的證詞嗎?”“沒有必要。”“您一直聲稱他撒謊,是他捏造了‘沒關門’這個細節嗎?”“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天早上約好跟您會麵的小農場主打電話到您家確認您是不是遲到了,或是不來了。您的妻子回答說您已經在路上了。是這樣嗎?”“可能吧。”“您去哪裡了?”“我不記得了。”“您的記憶力一向很好。您在四風旅館沒有喝啤酒或葡萄酒,您喝的是燒酒。您很少喝燒酒。您總共喝了四杯,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然後您看著櫃台後麵的時鐘,似乎非常驚訝已經到中午了……”他開得非常快,為的是趕回家吃午飯。吉塞勒知道他喝了酒。有時候托尼會抱怨吉塞勒。難道因為他娶了吉塞勒,她就有權力觀察他嗎?他受夠了被窺視!吉塞勒什麼也沒說,如果她責備他,情況肯定會變得更糟糕。他是自由的!他是一個自由人!不管妻子是否開心,他都是一家之主。是他養活她們,是他辛苦工作,把她們從中下等的生活水平中解放出來。他可是負責人!她保持沉默,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托尼也沉默不語。有時托尼會偷偷地看她一眼,但看完後又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從內心深處他知道自己錯了。他不應該喝酒。“你知道,這不是我的錯。和客戶一起,我無法拒絕。”“布拉布瓦打電話來了。”為什麼非得撒謊呢?這讓他覺得受到了羞辱,他內心充滿仇恨。“我沒有時間去他的農場,因為我在另外的地方被留住了。”到你了!到你了!到你了!吉塞勒就在那兒,就在他麵前,在吃著他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她儘量不去看托尼,因為她感覺到托尼很暴躁。安德妮打算對她做什麼呢?殺了她?好吧!他總算到了。他終於敢直視那些在腦子裡翻騰了很久的想法。教授問問題時太謹慎,像螺旋鑽一樣一點一點向前深入,托尼當然會順利到達這一點。當然,他沒有全部說出來。儘管證據確鑿,他繼續否認那些信件。那一天,就是收到最後一封信的那天,他喝了四杯燒酒。六十五度的本地燒酒灌下去,他感覺喉嚨燒著了。他在和妻子吃飯時問自己:安德妮要求他殺了吉塞勒?沒有任何過渡,醉意突然變成多愁善感。他是有罪的。他感覺自己需要請求寬恕。他從桌子上把手伸過去,想要抓住妻子的手。“聽著!不要怨恨我。我隻是有點醉了。”“你吃了飯之後休息一會兒吧。”“你很傷心嗎?”“沒有啊。”“我知道我肯定讓你心痛了。我做了不應該做的事。”直覺警告他,他正在一個危險的領域裡冒險。“吉塞勒,你恨我嗎?”“恨你什麼?”“你肯定因為我而憂慮不安,承認吧。”“我更希望看到你幸福的樣子。”“那麼你覺得我現在不幸福?是這樣嗎?我還缺少什麼?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妻子,一個長得像她而且我很愛的女兒,一所漂亮的房子,我的生意蒸蒸日上。我為什麼不幸福呢,說啊?好吧!有時候我確實有些煩惱。對於一個出生在布瓦塞勒既沒有電也沒有水的破舊簡陋小屋的人來說,創業可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麼容易。想一想自從我和你在普瓦捷相遇的那天開始我走過的那些路。我那時還隻是個工人。”他說著說著就振奮激昂起來。“吉塞勒,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如果有人說我不是,替我告訴他,他在撒謊。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聽到了嗎?”眼淚從托尼的眼睛裡湧出來,他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他衝向二樓,跑到洗手間,把自己關在裡麵。吉塞勒沒有再和他說話。“法爾科內先生,很抱歉,我要再問您一次。這將是最後一次。您收到那些信了嗎?”托尼搖著頭,好像他除了否認無法說其他話。蒂耶姆已經料到了,他轉向書記官。“請您去把德皮埃爾夫人找過來。”托尼渾身顫抖,但從外表看不出來。不管怎麼樣,他不會表現出法官期待的那種激動。對於聖朱斯坦所有的人來說,德皮埃爾夫人代指尼古拉的母親,而不是他的妻子,沒有人會稱他妻子為德皮埃爾夫人。安德妮是兒媳,而對於年長者來說,她隻是福爾米爾的女兒。他在想老雜貨店主的證詞會如何使信件的事情變得明朗。一想到要麵對她,托尼就很不舒服,但除了不舒服也沒有其他感受。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來。他站在那兒等著,將半個身子轉向門的方向。突然,門打開了,站在他對麵的竟然是安德妮。一個高大肥胖、看上去樂天隨和的人,還有一個警察跟著她。但是托尼隻看到了她,她的臉很白,她身上穿的黑裙子把她襯得更白。安德妮也盯著他,表情很平靜,似有似無的微笑讓臉部輪廓變柔軟了。大家都覺得她平靜地占有了托尼,把他拉入了自己所在的陣營。“托尼,你好。”她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來,有點嘶啞,但是挺動聽的。托尼沒有回答:“安德妮,你好。”他不能。他也不想。他不自然地用頭向她打了一下招呼,一邊朝蒂耶姆轉過去,好像在尋求他的保護。“把她的手銬鬆開。”她把手腕伸向警察,她一直保持著微笑。大家聽到兩聲鬆扣的聲音,托尼對這聲音很熟悉。尼古拉死了之後,托尼在聖朱斯坦見過她幾次,托尼注意到她沒有戴孝。在監獄裡,她的臉變得臃腫,胖胖的身體被衣服緊緊裹著。這是托尼第一次看到她穿黑色長筒襪。看守出去了,人群中有一些騷動。所有人都站在一個狹小的小廳裡,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大家。書記官首先在桌子儘頭一堆文件前重新坐下來,安德妮高大肥胖的律師突然驚訝地說道:“我的同行德馬裡不在這裡嗎?”“法爾科內先生不希望他在場,但他也可能在今天這場對質中改變主意。如果法爾科內先生改變主意,我不用到處找德馬裡,因為他告訴我他六點前會待在法院。法爾科內先生,您是怎麼決定的?”他嚇了一跳。“您想要我幫您叫您的律師嗎?”“為什麼?”於是蒂耶姆法官和律師卡帕德走到窗邊低聲開始了一段專業談話。托尼和安德妮一直站著,他們兩人之間相距一米。他幾乎能碰到安德妮。安德妮一直盯著他,那眼神就像一個小孩收到一件意想不到的玩具後那般驚喜。“托尼……”安德妮幾乎是在自言自語。隻有嘴唇在動著,念出他的名字。托尼儘量看著其他地方,法官和律師的談論結束,他才鬆了一口氣。法官叫人拿了一把椅子給這個年輕女人。“您請坐。法爾科內先生,您也坐。審查官這裡還有一把椅子。”所有人都坐下來,他在一堆文件中搜尋著,拿出一個被一塊黑漆布捆起來的小記事本,這種本子雜貨店裡有賣。“德皮埃爾夫人,您認識這個東西嗎?”“我已經告訴您了,我認識。”“是的。我不得不再次問您一些最近問過的問題,我想提醒您,您的回答已經寫進記錄本了,也許您會修正之前的聲明。”托尼表現得更正式,幾乎有點誇張,可能是因為律師在場。法官翻開記事本,他小聲說道:“我們在這些紙張上發現了買東西、看牙醫和去裁縫店的備忘。這是去年的一個記事本,您和法爾科內·托尼先生約會的日子都用線條標記了。”托尼沒有料到這個記事本將起到重要的作用,也沒想到如果他早點知道裡麵的內容,他本可以避免至少一項指控。“我最後一次問您,這些圓圈是什麼意思?我發現每個月都有。”“我已經告訴過您,我也記錄了我來例假的日子。”她說這句話時絲毫沒有故作靦腆。幾個星期之前,他們也問了托尼一些同樣私密的問題。“聖朱斯坦的所有人都知道,”蒂耶姆對托尼說,“尼古拉沒有生育能力,甚至是性無能。他們結婚八年了,他妻子還沒有懷上小孩。此外裡凱醫生也確認,尼古拉非常有可能患有不孕不育的病。您知道這些嗎?”“我聽彆人說過。”“好!您現在回憶一下您之前跟我詳儘敘述的八月二日你們在旅行者旅館,您說的藍色房間約會時的情況。我得說您在和情婦做愛時沒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托尼沒回答,法官繼續說道:“您和您妻子之外的其他女人做愛時從來不采取避孕措施嗎?”“我不知道。”“您還記得一位叫讓娜的女孩嗎?她是您一個農民客戶的女兒。司法便衣警察瑪尼詢問過她,他向她承諾不會把她的名字記在卷宗上,也不會在公審時讀出她的名字。您和她有過三次性行為。你們第一次做愛時,她看上去很害怕,您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不要害怕。我會及時抽出來的。’”“因此我得出您有這個習慣。如果您否認,我可以去調查其他和您有過性關係的女人。”“我不否認。”“那麼請告訴我,為什麼和安德妮·德皮埃爾,隻和她一個人,您不采取這種基本的避孕措施?”“是她……”“她要求的嗎?”不是,但他第一次試圖掙脫安德妮的擁抱時,安德妮拉住了他。他很驚訝,差點問她:“你不害怕嗎?”在薩雷勒樹林邊上,他想安德妮回家後會采取必要的措施。之後在旅行者旅館,他發現安德妮什麼措施也沒做。他沒有一下子就明白法官的這個問題與對他的指控有什麼關係,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因此你們決定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團結在一起,難道你們不是這樣做的嗎?法爾科內先生,您不害怕安德妮懷孕,難道不是因為懷孕並不可怕,懷孕隻會讓您加快腳步嗎?”這次審訊讓托尼非常吃驚,他在想法官是不是一輩子都沒有過情婦。但蒂耶姆似乎不想繼續問關於避孕的問題。“在九月一日的日期上,我看到數字‘一’後麵畫了一個十字架。您能不能告訴我這意味著什麼?”“這是我第一封信的日期。”“您願意說得再詳細一點嗎?您那天寫信給誰?”“當然是給托尼。”“為什麼要給他寫信?”“自從我丈夫八月二日坐火車到特裡安特,我知道他有些懷疑,所以我不敢再去樊尚家的旅館了。”“因此您沒有再發出約定的暗號?”“是的。托尼看到尼古拉出現在火車站廣場後非常震驚。我不想他一邊想著事情很嚴重一邊在那兒苦苦等待。”“您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猜他可能以為我和尼古拉發生了激烈衝突,我丈夫把事情告訴了他母親。他們聯手對付我?不過,我最終給了他們一個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酒店的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您還記得自己寫了什麼嗎?”“當然。一切都好。我還加了一句:不要害怕。”蒂耶姆轉過來麵對著他。“法爾科內先生,您還要否認嗎?”安德妮驚訝地盯著他。“你為什麼不承認?你收到我的信了啊。”托尼實在不明白,他在心裡問自己,安德妮真的這麼無知?也許她真的察覺不到這是彆人設的陷阱,就等著她往裡麵跳。“我們繼續。可能你們待會兒可以交流一下想法。九月二十五日,第二個十字架,這是不是表示你寫了第二封信呢?”她不需要在記憶中搜尋。她都記得,就像托尼永遠忘不了八月二日下午他們在藍色房間的對話。“這封信不僅僅是問候:我忘不了。我愛你。”“注意,根據您上次的回憶,您沒有寫:‘我忘不了你。’”“是的。我寫的是我忘不了。”“您忘不了什麼?”“一切。我們的愛情。我們的誓言。”“十月十日,也就是在您丈夫死前二十天。在前一次審訊中,您提供了第三封信的內容:很快!我愛你。您這個‘很快’是什麼意思?”她一直很鎮定,在用眼神叫托尼放心之後,她回答道:“我們想確定下一次約會。”“為什麼?”“我做了許多工作使尼古拉不再懷疑我。”“難道不是因為您知道他活不久了?”“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您兩次了。他是重病號,他可能會拖延很多年也可能會突然死去,裡凱醫生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跟我和我婆婆講過這個。”“在什麼時候講的?”“在尼古拉某次發作時。發作變得越來越頻繁,他的胃能承受的食物越來越少。”托尼極為驚訝地聽著。有時,他懷疑其他人,包括安德妮和她那點著頭的律師,已經串通好了,故意在他麵前演這出戲。他有許多問題想問,都到嘴邊了。這些問題應該由蒂耶姆法官來問,但法官極力回避。“現在我們來說說十二月二十九日。新年就要來臨了。您的記事本上有一個小小的十字架。”她沒有等對方問,就說出了信件的內容。“祝我們新年好。”她語氣裡帶著一絲傲慢說道:“我想了很久。這可能不是標準的法語。我想要強調這一年是屬於我們倆的。”“您是什麼意思?”“您難道忘了尼古拉已經死了嗎?”她主動談論這件事,表情是那麼自然平靜,令人吃驚。“您想說您是自由的?”“很顯然是的。”“即將開始的一年將完全屬於你們,您和托尼,你們不會再有任何障礙了。是這個意思嗎?”她回答是,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滿足。蒂耶姆法官再次沒有窮追猛打地問下去,而是拿出一個和之前那個一模一樣的筆記本。托尼想到,在過去的兩個月中,安德妮也在這個地方度過了很多小時。當然,他之前就從律師那裡得知,他被捕十天或十二天後,安德妮就被捕了。因此她不可避免地會遭到審問。但他從來沒想象過安德妮接受審問的畫麵。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回答對她產生了那麼大的影響,不亞於安德妮的回答對他產生的影響。“德皮埃爾夫人,還剩下最後一封信,這封信最短但是意義最大。隻有三個字。”安德妮挑釁而傲慢地說:“到你了!”“您可不可以儘可能詳細地跟我們解釋一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們不覺得意思已經夠清楚了嗎?您說過,我自由了。一旦過了服喪期……”“等一下!因為您在服喪,所以在您丈夫死後你們沒有再約會?”“這是部分原因。另外的原因是我和我婆婆之間有糾紛,如果事情鬨到法庭,可能會對我不利。”“所以在諸聖瞻禮節之後您沒有再把毛巾放到窗戶上?”“放了一次。”“您的情人赴約了嗎?”“沒有。”“您去那個房間了?”她厚顏無恥地詳細描繪道:“像往常一樣,我脫光衣服,確信他一定會來。”“您不需要先和他談一下嗎?”“如果我需要和他談,就不會渾身赤裸在那兒了。”“你們在一起難道沒有任何問題要討論嗎?”“討論什麼?”“比如他獲得自由的方式。”“這很早就決定了。”“從八月二日就決定了?”“那不是我們第一次約會。”“他和您約定離婚?”“我不確定他是不是這麼說的。我當時是這麼理解的。”“法爾科內先生,您聽到了嗎?”安德妮瞪大眼睛,朝托尼轉過去。“你沒有對他們說嗎?”然後安德妮對法官說:“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每天都有人離婚。我們兩個人互相愛著對方。我還是一個小女孩時就愛上了他,我聽從家裡安排嫁給尼古拉是因為托尼離開了村子,我那時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們重逢之後,都覺得自己是為對方而存在的。”他很想抗議,站起來大聲叫道:“不!不!不!我們結束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騙人的!捏造的!”但是他仍然坐在椅子上,震驚得無法插話。安德妮開口之前想過自己說的話嗎?她說得那麼爽快,沒有一點矯揉造作,好像她所說的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好像不存在任何悲劇,任何秘密。“所以,您寫下‘到你了!’時,您在想……”“我等他。輪到他做點必要的事了……”“離婚?”她故意在回答之前表現出一絲猶豫?“是的。”法官在繼續問安德妮問題之前,會心地望了托尼一眼,似乎是對他說:“聽好了。您肯定會感興趣的。”於是,法官既沒有諷刺也沒有挖苦,還是用剛才那種聲音問道:“您沒有想過吉塞勒·法爾科內會悲傷嗎?”“她不會哭很久的。”“您知道什麼?她不愛丈夫嗎?”“沒有我愛得多。那些女人沒有能力接受一份真正的愛情。”“那她女兒呢?”“正好!她可以和女兒互相安慰,她們隻需要一點年金就可以把日子過得不錯。”“法爾科內先生,您聽到了嗎?”法官對把話題扯到那麼遠感到抱歉,過度的痛苦和仇恨讓托尼的表情看上去很嚇人,幾乎是冷酷無情。他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臉部僵硬,眼神呆滯,像夢遊者一般。他握緊拳頭,手臂顯得異常的長。胖子律師驚訝地轉過身來,跳到托尼與他的客戶之間。蒂耶姆向書記官做個手勢,書記官跑到門邊。這一幕隻持續了短短幾秒,但似乎特彆漫長。警察進來了,其中一個粗魯地給托尼銬上手銬。然後警察等待命令。法官猶豫著,輪流地看著托尼和安德妮。安德妮看上去完全沒有局促不安,似乎隻有驚訝。“我不知道,托尼,為什麼你……”但是法官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將她帶走。她的律師抓著她的手臂,將她往門口使勁推。但她還是轉過身來說道:“你知道你自己說過……”大家沒有聽到接下來的話,因為門被關上了。“法爾科內先生,我很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一會兒等路通暢了之後,我們會把您送回牢裡去。”當天晚上,蒂耶姆在吃晚餐時與妻子談起了這件事。“今天我看到了我在職業生涯中看到的最殘酷的一次對質,我希望再也不要讓他們這麼痛苦了。”托尼在牢房裡徹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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