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根 2013年6月13日 星期四早上(1 / 1)

太熱了,熱得睡不著。我渾身發癢,胸口起了痊子,總之不舒服。斯科特活像個火爐,我拚命躲開他,結果差一點兒掉下床,隻好乾脆掀開被子。真是人問地獄。我琢磨著去備用問躺到蒲閉上,但斯科特討厭一覺醒來發現我不在身旁,這種事每次都會讓我們拌嘴:要麼吵的是要把備用問改作他用,要麼吵的是我獨自一人躺在那兒想的究竟是誰。有時我想對他大吼:“你就不能放手嗎?放手,讓我喘口氣。”總之我睡不著,心裡十分惱火,感覺斯科特跟我已經吵上了,儘管那隻是我的白日夢。我的腦子亂成了一閉麻。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這棟房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逼仄?我的生活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乏昧?這真是我想要的嗎?我記不起來。我隻知道幾個月前感覺有了點兒起色,現在我卻無法入睡,無法思考,無法畫畫,想逃的衝動已經將我淹沒。我在深夜裡輾轉難眠,昕見耳邊傳來低語,字字都昕得真切:“留吧。”我閉上雙眼,腦子裡塞滿了過去和未來的一幕幕,塞滿曾經夢想的一切、曾經擁有並拋棄的一切。我不得安生,因為無論我走向哪裡,前方總是一條死胡同:倒閉的畫廊、這條街上的人家、普拉提課上那些無聊女人的關注(真令人窒息)、花園儘頭那條鐵軌——鐵軌上飛馳的火車總在將彆人送往彆處,每天來來回回幾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我還在原地踏步。我感覺我馬上就要抓狂。但僅僅幾個月前,我卻感覺有了起色。當時我狀態頗佳,睡得著——不再活在對夢魔的恐懼中;喘得上氣——沒錯,有時我還想逃,但並非每時每刻都想逃。毋庸置疑,跟卡馬爾談話起了效果。我喜歡跟他聊天,我喜歡他,他讓我開心了些。但眼下治療顯得半途而廢,因為我始終沒能切中要害。當然,這都怪我,因為我胡攪蠻纏,因為我不樂意被拒絕。我必須學會吃敗仗。一念及此,我感覺愧意燒得自己雙頰發燙。我不希望卡馬爾對我的印象定格在那一幕,我盼著與他重逢,讓他見到我好起來的樣子。如果我去找他,他一定會伸出援手,他就是那種人嘛。我必須傾囊相告,必須向某人吐露真相,一次即可。我必須大聲把話說出口。如果不說出口,它會將我活活折磨至死。它在我心中留下的黑洞會越變越大,直到徹底將我吞噬。我必須咽下自己的驕傲和羞愧去找他。他必須傾昕,我會逼著他昕。斯科特以為我跟塔拉一起在影院看電影。其實我已經在卡馬爾的公寓外麵待了一刻鐘,一直在給自己打氣,好去敲門。上次大問一場後,一想到他會用什麼樣的眼神打量我,我就心裡發毛。務必要顯出誠意,所以我打扮得也像個道歉的樣子:簡單樸素的牛仔褲配T恤,幾乎沒有化妝。務必讓他明白,這次來並不是為了勾引他。我走到他家門前掘響門鈴,一顆心“怦怦”直跳。沒有人應門。他家的燈開著,但沒有人應門。也許他已經發現我在屋外探頭探腦;也許他待在樓上,暗自企盼如果他不理我,我就會灰留留地走開。怎麼可能呢?他還不知道我可以變得多麼決絕。一旦下定決心,千軍萬馬也攔不住我。我再次掘響門鈴,接著掘了第二次。樓梯上終於傳來了腳步聲,房門開了。他穿著運動褲、白T恤,赤著腳,滿臉通紅,頭發濕漉漉的。“梅根。”他說。他有點兒驚訝,但沒有生氣——這是個不錨的開端。“你沒事吧?一切都好嗎?”“對不起。”我說。他退後一步讓我進屋,我的心中突然湧起了一陣感激,強烈得幾近於愛。他領我去了廚房,那裡真是一同糟:廚房台麵和水池裡都擺滿了餐具,垃圾箱裡冒出外賣的空盒子。我不知道他是再有點兒抑鬱。我站在廚房門口,他則倚在廚房台麵上,環抱雙臂麵對著我。“有什麼能為你效勞嗎?”他問道。他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搬出心理治療師的派頭。我真想捏他一把,隻為了把他逗笑。“我必須告訴你……”我開口說道,卻又住了嘴:總不能直奔正題吧,必須先鋪墊一下。於是我換了個說法。“我想為上次的事情道個歉。”我說。“沒關係。”他說,“彆擔心。如果你要跟治療師聊,我可以向你推薦其他醫師,但我不能……”“求你了,卡馬爾。”“梅根,我不能再給你做心理輔導了。”“我明白,我明白。但我沒辦法再跟彆人從頭來過,我做不到。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這一步,隻差一點兒了。我必須把話講給你昕,一次就行。然後我就走人,保證再也不會來煩你。”他歪了歪頭。他不信我的話,我看得出來。他在恕,如果這次他任我站上的話,他就再也擺脫不了我了。“昕我說完。我不會一直纏著你的,我隻是需要有人傾昕。”“你丈夫呢?”他問道。我搖了搖頭。“我不能……我不能告訴他,畢竟已經瞞了他好久了。他不會……那樣的話,他就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看待我。到時候我在他心裡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他找不出原諒我的辦法。求你了,卡馬爾。如果不拔掉這顆毒瘤,我覺得我永遠也睡不著覺。拜托你昕我講,以朋友的身份,而不是以治療師的身份。”他轉過身,雙肩微微茸拉下來。我的心往下一沉。他卻打開櫃於取出兩隻平底杯。“那就以朋友的身份昕你講。你恕喝點兒酒嗎?”他領我進了客廳。客廳掩映在落地燈朦朧的光量中,跟廚房一樣有種疏於打理的氣氛。我們分彆在一張玻璃桌的兩側坐下,桌上堆滿了文件、雜誌和外賣菜單。我緊握著酒杯,輕吸一口。是紅葡萄酒,涼爽,口感不佳。我咽下酒,又輕吸一口。他在等我講話,但開口比我想象中困難。這個秘密已經在我的心底埋藏了太久——長達卡年,長於我人生的二分之一。傾吐沒那麼容易,但我清楚自己必須開口。如果現在不說,我也許永遠無法鼓足勇氣說出真相,那些話也許會堵在我的喉頭,害我在夢中窒息而死。“離開伊普斯維奇後,我搬進了麥克家,也就是霍克漢姆郊外小巷儘頭的那棟小屋。我告訴過你,對吧?那棟房子非常偏僻,最近的鄰居離我們也有好幾英裡,最近的商店則還在幾英裡開外。起初我們經常開派對,總有人在客廳裡過夜,夏季就睡在屋外的吊床上。但我們過膩了這種生活,麥克後來又跟所有人都吵翻了,於是大家不再到我家來,家裡隻剩下我和麥克。我們曾經好幾天見不到外人,乾脆就去加由占買日常雜貨。回想起來有點兒詭異,但在經曆過伊普斯維奇,經曆過那群男人之後,在翻天覆地折騰過一番之後,當時我急需那一切。我喜歡那種生活,隻有麥克、我、舊鐵軌、綠野、沙丘和永不停歇、灰蒙蒙的大海。”卡馬爾歪了歪頭,對我微微露出笑意。我感覺心中猛然一動。“聽上去挺不錯。但你不覺得你把一切講得過於煽情嗎?‘永不停歇、灰蒙蒙的大海’·”他說。“彆管了。”我揮揮手,“不,一點兒也沒有‘過於煽情’。你去過北諾福克嗎?那不是亞得裡亞海,那海水就是永不停歇而又無情的一片灰。”他笑著舉起雙手。“你說了算。”我頓時感覺好些了,全身不再緊繃。我又輕吸一口葡萄酒滋昧也沒有剛才那麼苦澀了。“跟麥克在一起非常開心。我知道,昕上去並不像我會愛上的地方、我會愛上的生活,但經曆了本的早天不之後的一切,那種生活很合我的意。麥克救了我,收留我,愛我,護我周全,而且還不乏昧。不過說實話,當時我們磕了不少藥,要是你一天到晚嗨到不行的話,估計也很難感覺乏昧吧。我非常開心,真的十分開心。”卡馬爾點點頭。“我理解,儘管我不確定那是種非常真實的幸福。”他說,“不是那種可以持久、可以滋養你的幸福。”我放聲大笑。“當時我才十七歲。我跟一個愛我、給我帶來刺激的男人在一起;我逃離了父母,逃離了曾經的家,家中的每一樣東西部讓我想起死去的哥哥。我才不需要持久滋養呢,我隻需要及時行樂。”“那後來出了什麼事?”這時屋裡似乎突然暗了下來。我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前方就是我從未說出口的秘密。“我懷孕了。”他點點頭,等我接著往下說。我心中隱隱有些希望他攔住我,再問幾個問題,但他隻是一昧等待。屋裡又暗了幾分。“當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打掉那個孩子了,應該說是‘她’。如果當初我不是那麼蠢,那麼睜眼眶,我會打掉。事實是,我們兩個人都不想要這個孩子。”卡馬爾起身去廚房取來卷紙給我擦日,他把紙遞給我,然後又坐下來。過了片刻我才繼續開口。卡馬爾跟心理診療時一樣正襟危坐,凝望著我,雙手擱在腿上,顯得頗有耐心、穩如泰山。要多麼有自控力才能如此穩如磐石哪,一定讓人精疲力竭。我的雙腿瑟瑟發抖,好似傀儡師手中的木偶。我站起來想要止住顫抖,走到廚房門邊又走回來,邊走邊撓手掌心。“當時我們都蠢到家了。”我告訴他,“我們甚至壓根兒沒有管它,隻是順其自然。我沒有去看醫生,沒管什麼正確飲食,沒做一牛孕婦該做的事。我們隻是繼續過日子,甚至不肯承認有所變化。我胖了些,行動遲緩了些,疲累了些,我們兩個人都變得煩躁,一天到免地拌嘴。但日子還是接著過,直到她來到人世。”他任我儘情哭泣。他坐到離我最近的一張椅子上,膝蓋幾乎挨到了我的腿。他向前俯過身子,並沒有碰我,但我們的身體挨得很近,我聞見他的體香,在這個臟兮兮的房間顯得格外清爽。我的聲音幾近低語——那些話無法大聲說出口。“她是在家裡出生的。”我說,“我確實沒腦子,但當時我對醫院有個心結,因為上一次到醫院就是本死掉的時候。再說,我也不樂意做什麼掃描檢查。我抽煙,有時還貪杯,我受不了彆人拿大話對我說教。我想……直到最後一刻,一切都還像一場夢,不像真的。”“麥克有個護士朋友,或者曾經受過護理培訓吧,她過來幫了個忙。情況還可以,不算太糟。當然,我的意思是,整個過程讓人毛骨束然,痛苦而又可怕,但……寶寶出生了。她非常嬌小,我記不清她剛出生時的體重。很差勁,對嗎?”卡馬爾一句話也沒有說,一動不動。“她十分可愛,有著黑色的眼睛和金色的頭發,從一出生就不愛哭,睡得也很好,是個天使寶寶,是個好女孩。”我不得不頓了片刻,“我原以為一切會多麼艱難呢,但事實並非如此。”屋裡又幽暗了幾分,我敢肯定。但當我抬起頭時,卡馬爾就在身旁,目光落在我身上,神情溫柔。他在傾聽,他想讓我告訴他。我感覺口乾舌燥,於是又捉了一口酒。酒精落下喉頭,仿佛一股熊熊烈焰。“我們給她取名叫伊麗莎白。莉比。”過了這麼久,大聲念出她的名字竟讓人感覺如此陌生。“莉比。”我再次說道,儘情品嘗著說出女兒名字的滋昧。我真想念一遍又一遍哪。卡馬爾終於仲手握住我的手,用拇指抵住我的手腕,放在我的脈搏上。“有一天麥克和我吵了一架,我已經不記得原因。我們時不時就吵架,拌嘴變成大吵,倒不會動手,也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我們會互相對吼,我會口口聲聲吵著要離開,不然的話他乾脆摔門離家而去,我好幾天也見不到他。“那是寶寶出生後我們第一次吵架,也是他第一次扔下我一走了之。寶寶隻有幾個月,屋頂又漏水,我記得水珠滴進廚房那些桶裡的聲音。天氣冷得要命,風從海上刮過來,接連下了好幾天雨。我在客廳裡生了堆火,但它總是動不動就熄滅。我累極了。我喝了點兒酒,隻為了讓身上暖和,可惜不起作用,於是我決定去洗個澡。我帶上莉比,將她摟在胸前,她的小腦袋緊挨著我的下巴。”房間裡越來越暗,直到我又恍然重回昔日:我躺在水中,寶寶的小身子緊貼著我,一根蠟燭的燭光在我的身後搖曳。我昕見燭火“瞧啪”作響,聞見蠟的昧道,感覺冷風刮過脖子與雙肩。我沉入溫暖之中;我累得不得了。突然間蠟燭滅了,我隻覺寒氣逼人,真的冰冷刺骨,我仿佛昕見自己的牙齒在打戰,全身瑟瑟發抖。厲聲尖嘯的寒風狠狠地卷過屋頂,房屋似乎也搖搖欲墜。“我睡著了。”我說。我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因為我能再次觸碰到她:寶寶不再貼在我的胸口,她的小身子卡在我的手臂和浴缸之間,麵孔埋在水中。我們都冷得要命。有那麼一會兒,卡馬爾與我都紋絲不動。我不敢抬頭望他,但當我抬起頭時,他卻沒有躲開我的目光。他一個字也沒有說,隻是伸出手臂摟住我的肩,將我摟進懷中,讓我的臉貼在他的胸口。我呼吸著他的氣息,等待著天翻地覆或者自此解脫,無論是好是壞總之此時此刻,世上還有另一個人知道我的秘密。我感覺鬆了一口氣,因為從他的反應看來,我明白自己走對了路。他並沒有生我的氣,沒有把我當作一個惡魔。在他身邊我很安全,無須擔憂。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的懷裡待了多久,但等到再次回過神,我的手機響了。我沒有接,過了片刻手機“嘩嘩”作響,提醒我收到了一條短信,是斯科特發來的。“你在哪裡?”幾秒鐘後,手機又開始響鈴,這次來電的是塔拉。我抽身離開卡馬爾的懷抱,接起電話。“梅根,我不知道你在搗什麼鬼,但你必須打電話給斯科特。他已經給我打過四次電話了。我告訴他說你出門一趟去取酒,但我覺得他並不相信。他說你不接電話。”塔拉顯得怒氣衝衝,我知道我該哄哄她,但我提不起精神。“好。”我說,“謝謝,我現在就打給斯科特。”“梅根……”她說。趁她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我掛斷了電話。已經過10點了。我已經在這裡待了兩個多小時。我關掉手機,轉身麵對著卡馬爾。“我不想回家。”我說。他點點頭,卻並沒有讓我留下來。他開口說道“如果樂意,你可以另找時間再過來。”我朝前邁近一步,臟起腳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他沒有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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