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消失(1 / 1)

世界儘頭 那多 2088 字 15天前

我和他曾經無話不談,哪怕他這麼一個嚴守規矩紀律的人,有時也會說些不該說的話,透露些絕密的內情給我。這是因為信任。看來,這份信任已經不複存在了。三五度的天氣,海風冰冷,把我一身的濕氣往骨髓裡吹,剛才在動還不覺得,這一停下來,仿佛要被凍住了。我儘量讓自己不要發起抖來,盯著陳果,試圖用氣勢壓迫她說出實話。對峙並沒有持續多久。“回車裡吹暖氣吧,這樣你非感冒不可。”陳果說。“我以為你沒那麼容易承認。”我說。實際上,我是想用這句話進一步釘死她。不過她顯得並不在意。“那有什麼意義呢,原本就有太多漏洞。隻要你有了懷疑,就終會識破。”她說。我卻從她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不甘。“被我識破算失職嗎?”我問。她沒有回答。我們回到車裡,她把暖氣開到最大,我脫了上衣,她在車裡有件外套,當然我穿不下,隻能披著。下身也濕了,但這就不方便脫了。“回你的住處?”“好。”我以為她會在回程保持沉默,然後在精神病院的病房裡和我正式談話。但揭破了身份後,陳果像是不必再負擔原本的厚厚外殼,較之從前活躍了一些。剛發動了車子,她就開口說話了。“沒有資源支持,一天的準備時間,原本也覺得可能會瞞不住。”我沒接話,等她解釋。她沒解釋,仿佛先前那句是忍不住的抱怨一樣,卻問我:“儘管破綻很多,但還是想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昨天我哪裡做得有問題?”我笑了笑,這時的她,才比較像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破綻到處都是。”我說出這句話,果然見到她嘴角牽了牽。“哈,開個玩笑。直到昨天傍晚我和你分手時,都沒發覺有什麼不對。”陳果瞪大了眼睛看我。“確切地說,昨天你最後對我說的話,讓我稍感覺有些彆扭。”“是關於中日交流協會支付我報酬的事?”“不,是說仙台的大學都在停課。但雖說有些彆扭,我也沒往深處想。一直到晚上,我整理全天的采訪資料,又看了一遍我在宮教大的采訪,這才覺得不對。一個正常的外國留學生,就該像我在宮教大采訪到的那樣,在遭遇大災之後,心情惶恐不願獨處,希望和大家在一起。我想東北大學的學生也該一樣,這是人的正常反應。所以,怎麼會有一個女留學生,會在地震之後沒幾天,就有心思打工,接了中日交流協會的翻譯工作,跑到校外來接待我呢。”陳果聳聳肩。“就像你說的,有了懷疑,許多事情就很難藏住了。我是x機構請來的,如果我處在x機構的位置上,就算因為什麼原因,不想見我,也必然會找人盯著我的。否則我遲遲見不到梁應物,指不定會給x機構惹點什麼麻煩出來,畢竟在這方土地上,x機構和我都是客。所以在我的周圍,必然有x機構的眼線。這麼一想,你的存在就太可疑了。而且你不願意我去東北大學,也有了另一種更合理的解釋。”“意料之中的事情。”陳果說,“我知道你以往的很多事情,我本以為你會更早識破的呢。”她看著我,臉上一副“不過如此”的表情。卻沒有意識到,這話已經和她先前說的矛盾了。我笑笑不說話。典型的小女子的應激反應。這麼情緒化,遠不如梁應物的老謀深算,彆看她前兩天一副死人臉,現在一被識破,心裡可不忿著呢,也許剛進x機構沒多久吧。我隻是心裡想想,沒把這話說出去,達到目的就行,她怎麼舒服就怎麼說吧。“就在我接機前二十四小時,我的任務還是你一來就接你和梁主任見麵。”梁主任?就是梁應物吧,他現在算是什麼部門的主任?陳果接著說:“那麼短的時間裡,要偽造一個能瞞過你的身份,還沒有任何機構的支援,還是在日本,這也有點兒太看得起我了。即便你不去東北大學調查,隻要順著中日交流協會這條線查下去,沒幾步也就會發現問題。估計梁主任心裡也有數的。”說到最後一句時,她臉上的表情卻有點兒不自信。看起來梁應物在她心裡威信很高啊,多半平時在機構裡都是冷著一張臉,根本不笑的。不會陳果的死人臉,其實是和梁應物學的吧。“硬傷是沒辦法的事情,但老實說你表現得倒是挺好,身上沒什麼破綻,否則我也不會這麼晚才發覺不對呀。”“真的?”陳果一揚眉。我點頭。真個屁,隻是給個甜頭讓這女孩子舒服點兒。她這個少言寡語沒表情的人,說得上什麼表現不表現的。而且說起來,一個會外接翻譯工作的人,表現得如此冷淡內向,反倒是不太正常的。我看她心情明顯好起來,就問:“這麼說,就在我來的前一天,發生了些事情?”陳果點頭。我等著她繼續,她卻一直沒再吭聲。“發生了什麼?”我隻好問。“我承認發生了些事情,是因為從邏輯上這是再顯然不過的事,我從來不做沒意義的事。但這不等於我會告訴你內情。現在你已經發現我的身份,我需要先向上麵彙報。”“那你能帶我去見梁應物嗎?”“我需要先彙報。”“我看過一組照片,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那是什麼時候拍的?”“我需要先彙報。”“是變異生物嗎?”陳果看了我一眼,沒說話。我歎了口氣:“你是個合格的x機構成員。”這次陳果明顯地笑了笑:“我還不算是正式成員。”“哦,所以你其實不知道我說的變異生物照片是什麼。”“我怎麼會不知道!冷庫那張還是我拍的呢!我……”她忽然醒覺,住口不再往下說。“對你還真是不能有一刻不小心呀,看來傳聞還是有幾分真實。但你彆想從我這裡套到什麼消息。”“起碼我現在能確認,那照片裡的的確是變異生物。”我悠然說道。“連我們都還不能確認的事情,你能確認什麼。”她見我衝她笑,意識到終於還是被套了一句出去,癟著嘴巴,任我再說什麼,都不再開口了。她把我扔在友和門口,就揚長而去,不似前幾次會把我送到樓前。我的上衣還沒有乾,但也隻能將濕的穿上,整個人看上去狼狽極了。一路小跑著進去,還撞見了山下,他關切地問長問短,說了一大堆,我也沒心思讓他慢慢說好叫我聽懂,連聲說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就閃回了自己房間裡。穿過大廳的時候,那些病人都對我行注目禮,仿佛我才是病人一樣。洗了個燙燙的熱水澡,換了身乾淨衣服,吃過午飯,我捧著肚子往床上一倒,很快便沉沉睡去。我是被敲門聲吵醒的,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是下午三點十五分。“稍等。”我說著爬起來穿衣服,心裡想,我和陳果分開還不到四小時,如果敲門的是她,算上午飯時間和反應時間,x機構在日本的駐地應該距離這裡不足一小時車程。前提是陳果不是用電話彙報的,我直覺不是,尤其現在災區還處於電話不暢的狀態。我站在門前,捋了把頭發,把門打開。站在門口的是個穿著藏青色棉夾克的瘦削男人。“哈。”我說。他抿了抿嘴,用眼神示意我讓開,放他進來。“我以為會在下飛機的時候看見你。”我回到床沿坐下,這房間裡就寫字台前有一張椅子。“後來我又以為大概不會看見你了。”我說。梁應物反手把門關上,拉開椅子坐在我對麵。“咳。”他清了清喉嚨,“我……”“我知道你有苦衷,梁主任。”我搶白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我知道你們是有紀律的,就連你的頭銜也是密級的,或許是絕密級?所以你一封郵件把我叫來,想不見我就不見我,想派個人監視著我就監視著我。還是你想玩一次偵探遊戲,看我能不能看穿那個小姑娘的身份?”“的確。”他說。我頓時一口氣悶住。我說了一堆指責他的話,按常理他該低聲下氣解釋一大通,然後我不接受,他再解釋,如是者數次,直到我勉強原諒他。現在他給我來了兩個字“的確”?的確頭銜是絕密級的,的確想不見我就不見我,還是的確想和我玩一次偵探遊戲?有種人一句話就可以把你氣得半死。可梁應物隻需要兩個字。我坐在床沿上呼呼直喘氣,梁應物這才聳聳肩,說:“抱歉,老朋友。”他要是進門這樣說,等著他的將是被罵到狗血淋頭。但是他先用“的確”把我的話憋回去,再道歉,使得我錯過了發作的時間,一拳打到空處,再想重振旗鼓地開罵,就沒那麼順當了。這也是說話的藝術啊,但太暴力了吧。“好吧,我聽你的解釋。”我說。出乎我的意料,梁應物竟在這個時候,又沉吟起來。許久,他才開口說:“或許,你把這次日本之行,當成一次純粹的采訪也不錯。有這樣的機會,對你們報社來說也是件不錯的事。不用出機票,有人安排住宿和翻譯。”他笑了笑。“你不方便說話嗎?”我忍不住問。梁應物的態度太反常,我和他那麼多年的朋友,他卻和我來講官腔,讓我忍不住要懷疑他身上是否戴了監聽設備,使他不能隨意說話。他搖了搖頭,再次說抱歉:“抱歉,但目前,真的也隻能這樣了。情況,和我發郵件給你時,有了很大不同。”原本,就單說來日本采訪地震海嘯,作為一名記者,當然是非常難得的機會,能來一遭,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可要麼不給我看到那組照片,看到之後,現在卻要我當做沒看到,當做一場正常的采訪,還真是……百爪撓心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和你發給我看的照片有關嗎?”梁應物沉默了。“怎麼你這次來,就是打算和我說一句報歉就離開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這次我是真火了。梁應物還是不說話。我站起來走到門口,拉開門,做了個請他出去的手勢。我和他這麼多年的交情,他現在卻如此態度,這是我根本想都想不到的,想不到,自然無法接受。我當然知道他必然有苦衷,但有苦衷可以明說,可以暗示,作為朋友我會諒解,可現在算怎麼回事。火歸火,我這番作態,倒也是半真半假,十幾年的交情,幾番出生入死的共同冒險,我就不信他真能順著我開的門走出去。果然,梁應物並沒有站起來,而是歎了口氣。我把門關上,說:“你要是再不說話,不用你自己走,我會把你扔出去。”“那個照片,已經不重要了。”他說。“哦?你們有了根本性的突破,不需要我這個臭皮匠來出餿主意了?”梁應物苦笑一聲,說:“照片裡的東西,已經沒有了。”我一愣。“你看見的那些不明生物,現在都失蹤了。不管是冷庫裡的那一批,還是實驗室裡的,都沒有了。本來請你來,是想一起研究這些生物的來曆。現在東西都沒了,當然……”他攤了攤手。“失蹤,怎麼個失蹤法。是活過來了自己跑掉了?這失蹤有跡可循嗎?”“應該不是活過來,是被……偷走的。更詳細的我也不方便多說,總之如果找回來的話,還會來請你幫忙的。”“怎麼你們的實驗室是連著冷庫的嗎?”我問。如果兩處地方不是在一起,存放的不明生物卻一起失蹤,這可就蹊蹺了。梁應物搖搖頭:“分開的。”我好奇心大盛,再追問,他卻不肯多說什麼了。梁應物說完這些,就告辭離開。我沒有挽留,就讓他這麼匆匆離去。他沒說x機構這次在日本到底是進行什麼研究的,是否和那些正蜂擁而來的各國科研小組目的相同,甚至沒說自己住在哪裡,沒說聯係方式,更沒說什麼時候會再見我。他不說,我不問。不問並非是體諒他不方便,而是聊到後來,最初的驚愕過去,頭腦中的邏輯思維開始發揮作用,一些脈絡疏理清楚,心就慢慢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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