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1)

喬治·史邁利那天晚上躺在艾萊旅館的床上有點不合年齡,仿佛還在長牙似的。斯蒂德·阿斯普萊叫他是童話中的教父。“親愛的範,我建議你著手打聽一下姓名見附件的年輕人。”〔審查人多餘的注解:吉姆·普萊多〕“你如知道吉姆,必然知道他是個有相當成就的運動員。但是你應知而不知的是,他也精通數國外語,而且也不完全是個傻瓜……”〔接著是他的簡曆,令人驚奇的精確:……巴黎拉克納爾中學,報名上伊頓,但從來沒有去上過學,布拉格耶穌會中學,斯特拉斯堡大學兩學期,父母在歐洲從事銀行業,小貴族,父母分居……〕“因此,吉姆非常熟悉國外情況,還有他無牽無掛,我覺得極為可貴。再者:儘管他到過歐洲各地,但請彆弄錯,他的基本人生觀是完全我們自己的人生觀。目前他剛出道,有點迷惘,因為他剛發現了球場之外還有一個新大陸,那就是我。“但是你一定要知道我是怎樣遇到他的。“你知道,我有時的習慣(也是你的命令)是穿起阿拉伯服裝到東方市場裡去,混跡在他們中間,聽他們先知的談話,以備有朝一日可以更好地對付他們。那天晚上出風頭的巫師是從俄羅斯母親那裡來的:一個名叫赫萊勃尼科夫的科學院院士,當時在倫敦蘇聯大使館工作,是個脾氣隨和,容易感染人的家夥,他在大夥兒說廢話中間說了一些相當聰明的話。那個東方市場是個叫做大眾俱樂部的辯論會,是咱們的對手,我以前去過幾次,情況想你已知道。談話結束後,端出來普羅化的咖啡,一邊進行著民主爭論,吵得不可開交。這時我注意到有個大個子坐在後排,顯然太羞怯,怕跟人混在一起。他的臉仿佛是在板球場見過的;結果弄清楚我們兩人都在一個臨時湊合的球隊裡打過球,但沒有說過一句話。我不知道怎樣描寫他才好。他是這塊料,範。我這不是開玩笑。”筆跡到此為止有些拘謹,但從此開始,由於作者得心應手,潦草了起來。他沉默寡言,使人敬畏。腦袋很硬——真的那樣。他是屬於那種能夠不露痕跡地領導彆人的沉著有主意的人。範,你知道要我采取行動是多麼困難。你得隨時提醒我,從思想上提醒我,除非我嘗到生活中的危險的滋味,我是不會了解生活的神秘的。但是吉姆是個憑本能就行動的人……他是執行者……他是我的另一半,我們兩個加起來,可以成為一個很完美的人,唯一不足的是我們兩個都不會唱歌。範,你有這樣的體會嗎,你非得要出去找到一個新朋友,否則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意思了?這裡筆跡又整齊了一些。“耶伐斯拉格羅,”我說,據我理解這是俄語,意思是到木棚裡或者什麼地方去等我,但是他卻說“哈羅”,我想要是他見到加百列天使經過,他也會這樣說的。“你的難題是什麼?”我問他。“我沒有難題。”他想了好一會才說。“那麼你在這裡乾什麼?你要是沒有難題,你怎麼進來的。”他咧開嘴安詳地一笑,我們就到那個偉大的赫列布尼科夫那裡去,握了一握他的小爪子,一起回到我的屋裡。我們喝了酒,喝啊喝的。範,他見到什麼都喝。也許是我見到什麼都喝,反正我已忘掉是誰了。天亮以後,你猜我們怎麼著?我來告訴你,範。我們一本正經地走到公園裡去,我拿著一隻賽跑表坐在凳上,吉姆換了運動衣,跑了二十圈。二十圈。我可累得夠嗆。我們隨時都可來見你,他隻要同我在一起,或者同我的好、壞朋友在一起。總之,他要我當作他的浮士德的惡魔。我感到很榮幸。再者,他還是童男,身高八英尺,體格結實。彆害怕。檔案至此快完了。喬治·史邁利坐了起來,不耐煩地翻著發黃的紙,想要找一些更精采的內容。這兩個人的導師(二十年後)斷言,不可想象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超過純粹的友誼”……沒有找比爾·海頓方麵的證據……吉姆的導師說他“求知欲如饑如渴”——否認他是“粉紅色”的說法。那次談話是在沙拉特進行的,開始就是長篇大論的道歉的話,特彆是鑒於吉姆戰時表現優異。在讀到比爾·海頓的花哨的信以後,再看到吉姆的答複,有一種令人高興的直率氣息。競爭對方有一個代表參加,但是沒有聽到他說什麼話。沒有,吉姆後來從來沒有見過赫列布尼科夫或者他的代表……沒有,他除了那次以外沒有同他說過話。沒有,他當時同共產黨或俄國人沒有其他來往,他想不起大眾俱樂部的任何一個會員的姓名來……問:(潘西·阿勒萊恩)不至於叫你睡不著吧?答:說老實話,沒有。(笑聲)是的,他曾經參加過大眾俱樂部,也參加過大學裡的戲劇俱樂部,集郵俱樂部,現代語言俱樂部,聯合俱樂部,曆史俱樂部,倫理俱樂部,魯道夫·施坦納研究俱樂部。……要聽有趣的報告和認識人,這是很好的途徑;特彆是要認識人。不,他從來沒有分發過左翼書報,不過他曾經訂閱過《蘇聯周刊》……不,他從來沒有向任何政黨付過黨費,不論在牛津時代還是後來都沒有。事實上,他還從來沒有投過票。……他在牛津參加這麼多的俱樂部,有一個原因是,他在國外上過學校太多了,因此沒有什麼很自然結交的英國同學……這時審問人都站在吉姆一邊了:大家都站在一邊反對競爭對方和他們的官僚主義乾涉。問:(潘西·阿勒萊恩)有一件令人感到興趣的事是,你既然在海外這麼長久,你是否可以告訴我們是在哪裡學會打板球。答:哦,我有個舅舅,他在巴黎城外有所房子。他是個板球迷。有球網等一切設備。我在那裡去度假,他就沒完沒了地向我投球。〔審問人的批注:亨利·德·聖伊馮伯爵,一九四一年十二月,PF.AF64—7〕談話結束。競爭對方的代表要求讓比爾·海頓作證,但是比爾·海頓在國外,無法出席。另定日期……喬治·史邁利讀到檔案中最後一件材料時,幾乎已經睡著了。那一份材料是在吉姆獲得競爭對方正式審批通過後胡亂塞進來的。那是當時牛津大學一張報紙的剪報,上載一篇一九三八年六月比爾·海頓單人畫展的評論,題為《現實抑超現實?牛津的一個觀點》。這位批評家把畫展批評得體無完膚,最後幸災樂禍地說:“我們知道詹姆斯·普萊多先生為了要幫助懸掛畫框還犧牲了他的板球。我們認為,要是他留在班伯雷路,貢獻就會更大一些,因為他對藝術的貢獻是這次畫展唯一感人的地方。也許我們最好不要這麼大聲譏笑……”他的瞌睡來了,他的心裡充滿了懷疑和猶豫。他想起了安恩,困倦之中想念得厲害,想以自己的脆弱來保護她的脆弱。他象一個年輕人一樣大聲地叫著她的名字,幻想她在昏暗的燈光中俯視著他,而這時波普·格拉漢太太卻在鑰匙孔中偷看,不免使他有所顧忌。他想到裡基·塔爾和伊林娜,徒勞無益地思考著愛情和忠貞問題。他想到吉姆·普萊多和明天的事。他隱約地意識到即將來臨的勝利。他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來回折騰了好幾次。明天,如果他的運氣好,他可能找到了陸地:一個安靜的小小的荒島。是卡拉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地方。隻有他和安恩才去。他終於睡著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