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邁利現在一邊開始,一邊重新經曆了這一場長期無情鬥爭的一些主要戰役。檔案中隻留下極少的記錄,但在他的記憶中卻要多得多。主要對手是阿勒萊恩和老總,起因不明。比爾·海頓是密切注意這些事情的人,即使他也為此感到傷心,他認為這兩個人早在劍橋時代就互相仇視了,當時老總曾在那裡擔任短期的教職,阿勒萊恩還未畢業。據比爾說,阿勒萊恩是老總的學生,而且是個壞學生。老總經常奚落他,這是很有可能的。這種說法是夠荒謬的,因此老總一笑置之。他隻是說:“有人說潘西和我是親兄弟。有的說我們玩在一起,真虧有人想得出來!”他從來沒有表示這種說法是否確實。對於這種傳說,史邁利根據自己個人對他們兩人早年生活的了解,倒可以補充一些確鑿的事實。老總出身低微,而潘西·阿勒萊恩卻是個低地蘇格蘭人,牧師的兒子,他的父親是個長老會牧師,如果說潘西沒有繼承他父親的信仰,他至少繼承了他父親說教的能力。他差一兩歲沒有參加大戰,在參加圓場以前在倫敦一家大公司工作。在劍橋的時候他有點兒喜歡政治(比爾·海頓說他比成吉思汗還右,而海頓自己,隻有天曉得,卻不是什麼溫和的自由派),又有點兒愛好體育。他是一個叫做馬斯頓的無足輕重的人招募來的,馬斯頓本人曾有一個很短時期裡,想在反諜報活動中搞個自己的小地盤,他認為阿勒萊恩大有前途,竭力為他吹噓,結果自己不久卻下了台。圓場人事組見到阿勒萊恩處境尷尬,就派他到南美去,以領事身份為掩護,連續兩任,一直沒有回英國。史邁利還記得,甚至老總也承認潘西在南美乾得極好。阿根廷人喜歡他會打網球和騎馬,認為他是個紳士——這是老總的話——還當他很蠢,這就完全把潘西估計錯了。到他辦理移交給後任時,他已在南美的東西兩岸上布下了一個諜報網,而且還把他的羽翼擴大到北方去。在國內休假以後,他聽了兩個星期的情況彙報,就到印度去,那裡的手下把他看做是殖民地時代英國老爺的化身。他教他們要忠心耿耿,但是給他們的待遇卻極低,還隨手就把他們出賣掉。他從印度又調到開羅。這個崗位對阿勒萊恩來說本來可能是很困難的,因為當時中東仍是海頓最喜歡憩腳的地方。馬丁台爾那天晚上在他的那家無名俱樂部裡所說的話絲毫不差,開羅的人把比爾看成是當代的阿拉伯勞倫斯。他們都決心要不讓他的後任有好日子過。但是潘西還是打下了天下,要不是同美國人發生了糾葛,本來有可能會比海頓更受人稱道的。結果發生了一場醜聞,潘西和老總因此發生了公開的爭吵。具體情況至今不明:那次事件發生在史邁利被提拔擔任老總的助手之前很久。情況大概是,潘西未得倫敦授權,即與美國人搞在一起,耍弄一個愚蠢的詭計,要用他們自己羽翼下的人代替當地一個土皇帝。阿勒萊恩九九藏書有個致命的弱點,即尊敬美國人。他在阿根廷的時候看到他們在西半球到處打掉右翼政客就極其欽佩。在印度的時候,他對他們分化中央集權勢力的手段也極為欣賞。而老總象圓場的大多數人一樣,瞧不起美國人和他們的一切活動,他對他們的活動還常常設法加以破壞。這次陰謀流了產,英國一些石油公司很生氣,阿勒萊恩不得不卷鋪蓋走路,連鞋子也來不及穿——他們的行話裡就是這樣開玩笑的。後來,阿勒萊恩說是老總慫恿他這樣做的,後來又拆他的台,甚至說老總有意向莫斯科走漏風聲。不管內情究竟如何,阿勒萊恩回到倫敦時接到通知,奉派到幼兒園去負責訓練見習新手。這個差使一般是給隻有一兩年工夫就要退休的老朽乾的。比爾·海頓當時是人事組長,據他解釋,當時倫敦沒有什麼職位可以供潘西那樣資曆和才能的人選擇。“那麼你也得為我因人設事。”潘西說。他說的不錯。後來比爾向史邁利坦承,他當初沒有估計到阿勒萊恩的後台的力量。“他們是誰?”史邁利曾經問過,“他們怎麼能眵把一個你不要的人強塞給你呢?”“打高爾夫球的,”老總不高興地說。打高爾夫球的和保守黨人,因為那時阿勒萊恩勾搭上反對黨,尤其是得到了邁爾斯·塞康比張開雙手的歡迎,他是安恩的表兄弟,可惜不是遠房,現在是拉康的大臣。但是老總沒有力量抗拒。圓場當時奄奄一息,甚至有人主張撤消原有機構,重起爐灶。在間諜世界中,失敗一向禍不單行,不過這次隻是沒完沒了地拉得特彆長而已。情報價值下跌,而且越來越值得懷疑。在關鍵的地方,老總的手不夠狠。這種暫時的挫折,並不妨礙老總為潘西·阿勒萊恩創設“對外活動總指導”一職擬草案時所得到的樂趣。他把這個新職叫做潘西的小醜帽。史邁利無計可施。比爾·海頓這時在華盛頓,想同美國情報局的法西斯清教徒(他這麼叫他們)談判一項諜報條約。史邁利已升到五樓,他的任務之一就是為老總擋駕謝客。因此阿勒萊恩見不到老總隻好來問史邁利:“為什麼?”他在老總外出的時候就到史邁利的辦公室來見他,請他到他的那個暗淡的公寓去(先把他的情婦打發出去看電影),打著哭喪的蘇格蘭腔問他:“為什麼?”他甚至不惜工本,買了一瓶威士忌大方地硬灌史邁利,自己卻隻喝一瓶比較便宜的酒。“喬治,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呢?我們有過一兩次小爭吵,那有什麼了不起,你說說看?他為什麼盯住我不放?我隻不過想在上層有一席之地。大家都知道我憑我的成績有權這樣要求!”他的所謂上層是指五樓。老總為他擬的草案,初看之下甚為冠冕堂皇,根據這一條例,一切活動計劃在實施之前,阿勒萊恩都有權檢查。但是用小字加上的但書又對這個權限加上一個條件,即必須得到地區組的同意,而老總卻有辦法使地區組不表示同意。工作條例又委托他“協調後勤力量,防止各地區組相互越權”,這一點,阿勒萊恩在設立倫敦站以後倒實現了。但各後勤單位如點路燈的,偽造護照的,監聽的和破譯的卻不肯讓他檢查,他也無權強迫他們。因此阿勒萊恩閒得發慌,他桌上的進出文件籃一到午飯以後就空空如也了。“我是個庸才,是不是?如今我們都得是天才,都得唱主角,不能跑龍套;而且還得是老頭兒。”因為阿勒萊恩要當上級還嫌年輕,儘管這一點在他身上很容易給忘掉,他比比爾·海頓和史邁利年輕十來歲,比老總年輕得更多。老總不可動搖:“潘西·阿勒萊恩為了圖得封爵會不惜出賣親娘,為了在上議院占個席位會不惜出賣我們這個機構。”後來,他身患痼疾日趨嚴重時,他說:“我決不把我一輩子的心血交付給一匹隻供節日檢閱用的馬。我這人自視甚高,所以不吃拍馬屁這套,人已老邁,所以也無野心。我就是脾氣太壞。潘西則正好相反,白廳多的是高人,他們喜歡他,不喜歡我。”可以說,老總就是這樣間接地把巫術招到自己頭上來的。“喬治,到我這裡來,”有一天老總在對話機裡說。“潘西老弟要想跟我乾。你快到我這裡來,要不然就要打起來了。”史邁利記得,當時正好是一些出師不利的戰士從世界各地回來的時候。羅埃·布蘭德剛從貝爾格萊德坐飛機回來,他在那裡在托比·伊斯特哈斯幫助下想重建殘破的諜報網。保羅·斯科爾德諾當時是德國站長,剛在東柏林給他最優秀的蘇聯情報員送葬。至於比爾,在又去了一趟美國空手回來後,正在大罵五角大樓目中無人,五角大樓都是蠢才,五角大摟口是心非,並且揚言“現在該是和該死的俄國人搞合作的時候了”。在艾萊旅館,時間已過了午夜。有個晚到的客人在按門鈴。史邁利心裡想,他得給諾曼十先令的小費,英國幣製雖已改革,他仍搞不清楚。他歎了一口氣,把第一份巫術檔案拉了過來,輕輕地舔了一舔右手食指和大拇指,開始工作起來,用自己的記憶核對官方的記憶。在那次談話以後才一兩個月,阿勒萊恩就向安恩那位顯貴表親寫了一封有點歇斯底裡的私人信,後來存入了拉康的檔案。信中說:“我們已經談了話。巫術報告的情資來源極為機密,我認為目前白廳的分發報告的方法不能適用。我們在牛虻計劃上使用的發文箱辦法常常失效,因為白廳的客戶不是把鑰匙丟了,就是一位工作過度疲勞的次官把鑰匙交給了他的私人助理。我已向海軍諜報處的李萊談過,他準備在海軍部大樓為我們專辟一間文件閱覽室,供客戶文件,由我單位派一位資深門警監視著。為掩護起見,閱覽室稱雅得裡亞海工作組會議室。符合條件的客戶不用出入證,因出入證容易產生弊端。他們可向我的管理員”史邁利注意到所用的代名詞——“自報身份,由他核對名單上的相片。”拉康還沒有被說服,他通過他討厭的上司,向財政部提出了他的看法,他的看法一般也總是代表那位大臣提出的:即屬必要,亦需大規模改建閱覽室。一、閣下是否批準此項開支?二、如獲批準,此項開支表麵上似需由海軍部承擔,然後由部門償還。三、此外尚有增添管理員問題,又是一項額外開支……而且還有阿勒萊恩的增光添輝問題——史邁利一邊慢慢地翻閱一邊想。到目前為止,他的光輝已經象燈塔一樣到處在發光了:潘西不久即可在上層占一席之地,老總好象巳經死了。在樓梯下麵傳來了很悅耳的歌聲。那是一個威爾斯客人,已經喝得爛醉了,在向大家道晚安。史邁利記得——又是他的記憶,檔案裡是沒有這樣單純人情味的東西的——巫術絕不是潘西·阿勒萊恩在擔任新職之後,要策劃他自己的諜報活動的第一次嘗試。隻是由於他的工作條例規定,他凡事要先得老總的許可,之前的嘗試遂告流產。比如,他有一陣子一心要想挖地道。美國人在柏林和貝爾格萊德挖了竊聽的地道,法國人對美國人也搞了差不多同樣的一手。那麼好吧,圓場就在潘西的旗號下也擠進這個市場。老總睜隻眼閉隻眼,各部聯合成立了一個委員會,叫阿勒萊恩委員會,派了一批技術人員去檢查了雅典蘇聯大使館的地基,阿勒萊恩一向欽佩那裡的曆屆軍人政權,對最近這個也是極其欽佩,指望可以得到他們不吝支援。但是這時老總卻輕輕地推翻了阿勒萊恩的準備工作,且等他又搞什麼新花樣。那天陰沉沉的上午,老總把史邁利叫來,就是因為潘西搞了新花樣。隻是在這中間還互相開了幾次火。老總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阿勒萊恩站在窗戶旁邊,桌子上放著一份卷宗,顏色鮮黃,沒有打開。“你到那邊去坐下,看一看這些胡說八道。”史邁利在小沙發上坐下,阿勒萊恩仍站在窗邊,雙肘撐在窗台上,從外麵屋頂上望過去,看著納爾遜紀念柱和遠處白廳街的一些尖頂。卷宗裡麵是一幅據說是蘇聯海軍高級文件的照片,文件長達十五頁。“誰翻譯的?”史邁利問,一邊心裡想,譯得不錯,很可能是羅埃·布蘭德的手筆。“上帝,”老總答道,“上帝翻譯的,是不是,潘西?喬治,你彆問他,他什麼都不會告訴你的。”那時候老總顯得特彆年輕。史邁利記得他減少了體重,雙頰紅潤,對他知之不深的人往往會為了他的氣色向他表示祝賀。也許隻有史邁利才注意到,即使在那時,他頭上頭發分開的地方,總是流著小汗珠,這已司空見慣。精確地來說,這一文件是對蘇聯最近在地中海和黑海舉行的一次演習所作的估計,據說是向蘇聯統帥部提出的。拉康歸檔時隻標《海軍第一號報告》,海軍部好幾個月以來就一直在催圓場要提出有關這一次演習的情報。因此,這份材料來得正是時候,這在史邁利看來反而覺得有些可疑。材料十分具體,但是所涉及到的問題,史邁利即使不是以近距離來看也很難理解:海岸對海上的進攻力量,敵方警報係統的無線電活動,恐怖均勢的高等數學。即使是真貨,價值也不大,但是又沒有任何確鑿根據可以證明它是真貨。圓場每星期都要檢驗好幾十份各處自動投來的所謂蘇聯文件。大多數是純粹騙人的貨色。有少數是盟國有意偽造的東西,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還有少數文件是俄國人故意提供的雞毛蒜皮。偶然有一兩個文件後來證明是真實的,但那也往往是在丟棄了以後。“這個簽字是誰?”史邁利問,他指的是邊上用俄文字母寫的一些批注,“有誰知道嗎?”老總向阿勒萊恩那邊偏了一下。“請問有關人士。彆問我。”“劄羅夫,”阿勒萊恩說,“海軍上將,黑海艦隊。”“沒有日期。”史邁利表示懷疑。“這是個草稿,”阿勒萊恩自滿地回答,蘇格蘭腔比平時更重了,“劄羅夫在星期四批示的。最後定稿加上這些補充,到星期一發出,也用那個日期。”今天是星期二。“從哪兒搞來的?”史邁利仍感到不解。“阿勒萊恩說不好。”老總說。“我們自己的鑒定人員怎麼說?”“他們還沒有看到,”阿勒萊恩說,“而且也不會讓他們看到的。”老總冷冰冰地說:“不過,我們的同行兄弟,海軍諜報處的李萊卻發表了他的初步意見,是不是,潘西?潘西昨天晚上給他看了——在旅客酒吧間一邊喝杜鬆子酒,是不是,潘西?”“在海軍部。”“李萊老弟是潘西的同鄉,一般來說是不大輕易說好話的。但是半小時以前他打電話給我時還讚不絕口。他甚至還向我道喜。他認為這個文件是真貨,征求我們同意——其實應該說是潘西的同意一一讓他的海軍首腦們了解這個文件的大概內容。”“辦不到的事。”阿勒萊恩說,“這是隻供他的,至少在一兩星期內如此。”“這份材料太搶手,”老總解釋道,“得等到稍微冷卻一些才能分發。”“但是它的來源是哪裡?”史邁利堅持這個問題。“你不用發愁,潘西已經想出了一個掩護代號。咱們搞掩護代號從來不拖拉的,是不是,潘西?”“但是,是誰搞到手的?專案負責人是誰?”“夠你傷腦筋的。”老總說了一句旁白。他特彆生氣。史邁利與他長期交往中,還沒有見過他這麼生氣。他細瘦又長滿雀斑的手顫抖著,平常毫無生氣的眼光,這時卻閃閃發光。“巫師來源,”阿勒萊恩說,說話之前,嘴唇微微一咂,完全是蘇格蘭人的習慣,“是個高居要職的人,能直接接觸到蘇聯決策單位最機密的階層。”好象他自己就是這個特權階層一·樣:“我們稱他的情報叫巫術。”史邁利後來注意到,他在給財政部一個崇拜他的人的個人機密信中也用這兩個詞,那封信是要求給他更多的權力可伺機行事,付款給情報員。“他下次就會說是在足球比賽賭博中贏來的,”老總預言道,儘管他腦子清楚,但是仍象一般老年人一樣,用起流行的俗話來有些顛三倒四。“你休想叫他告訴你為什麼他不肯告訴你。”阿勒萊恩不為所動。他也滿臉通紅,不過是因為感到得意,而不是因為有病。他足足的吸了一口氣,準備長篇大論地說一通,這番話是完全向史邁利說的,沒腔沒調,仿佛一個蘇格蘭警長在法庭上作證。“巫師來源究竟是什麼人,這個秘密不能由我來泄露。他是我們某些人長期爭取的結果。這些人和我都有義務相互保密。他們對於我們這個地方最近接二連三搞砸,也感到不高興。被破獲的事件太多了,損失太大,浪費太多,醜聞也出得太多了。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但是他隻把我說的當作耳邊風。”“他指的是我,”老總在旁說,“喬治,你聽清楚了沒有,這番話裡的他,指的是我?”“一般的暗號和安全原則,在我們這裡都給拋在一旁。我們需要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各級都各自為政:這是怎麼一回事,喬治?各地區組互相拆台,這是上麵慫恿的。”“又是指我。”老總插言道。“分而治之,如今的原則就是這個。應該齊心協力人卻在自相殘殺。我們把最好的夥伴都丟了。”“他的意思是指美國人。”老總解釋道。“我們把自己的生計都丟了。把我們的自尊心都丟了。這還不夠嗎?”他把報告收回來,夾在腋下。“真是夠了,簡直快要把肚子都脹破了。”“而且和吃飽了的人一樣,”老總在阿勒萊恩出去的時候說,“他還要吃。”現在拉康的檔案代替了史邁利的記憶,把這一段故事繼續說下去。這件事情一開始就讓史邁利知道,但是後來的發展卻沒有再告訴他,這樣的情況,根據那最後幾個月的氣氛來看,是很典型的。老總不喜歡失敗,就象他不喜歡生病一樣,而且最不喜歡自己的失敗。他很明白,承認失敗就得容忍失敗,任何諜報機關如果放棄鬥爭,日子就不會太長。他不喜歡高級情報員,因為他們占了預算的很大份額,損及日常的諜報工作,而他對後者卻寄托主要的希望。他喜歡成功,但是如果他的其他努力由於出現了奇跡而不受重視,他就討厭奇跡。他不喜歡軟弱,正如他不喜歡感情用事或宗教一樣,因此他不喜歡潘西·阿勒萊恩,因為這些成分他什麼都有一些。他的對付辦法是名副其實地關上門,退到他頂樓辦公室裡,在昏喑中獨坐孤室,謝絕來客,所有電話都由他的女秘書們代接代答。這些躡手躡腳,細聲細氣的老媽媽們給他送茉莉花茶和數不清的檔案卷宗來,他成堆成堆地要了來又退了回去。史邁利為了要使圓場工作繼續維持下去,繼續辦自已的事,有時走過他的門口,就經常看到這些檔案堆在他的門口。有的是些老檔案,還是老總親自率領弟兄們活動的時候留下來的,有些是個人的檔案,即部門過去和現在成員的曆史。老總從來不告訴彆人自己在乾什麼。如果史邁利問老媽媽們,或者最受歡迎的比爾·海頓進來問同樣的問題,她們隻是搖搖頭,或者向著天上不作聲地抬一下眉毛,這種溫和的眼色說的是:“病入膏肓。我們不想掃他的興,反正這個偉大人物的事業快要結束了。”但是史邁利知道——他現在一邊耐心地翻閱一卷卷檔案,複雜的頭腦裡有個角落還在回憶伊林娜給裡基·塔爾的信——史邁利知道,而且因此感到很寬慰,原來他自己並不是第一個進行這個探索的人,老總的陰魂一直是他的同伴,隻是沒有陪到他最後而已,要不是作證計劃在最後一分鐘讓他送了命,很可能會陪他一路走完。又是吃早飯的時候了,半生不熟的香腸和煮得過熟的番茄並不能吸引那個抑鬱事的威爾士人。“你還要這些材料嗎,”拉康問,“還是已經用完了?它們對問題沒有多大幫助,因為其中甚至連報告也沒有。”“今天晚上還要用一下。”“我想你自己也發現了,你的臉色真難看。”他自己並沒有發現,但是當他回到貝瓦特街的住處時,他從安恩的美麗的鍍金鏡子中,看到自己眼眶發紅,胖乎乎的臉頰儘是疲憊的皺紋。他微微睡了一下,又去乾他神秘的勾當了。傍晚的時候,拉康早在那裡等他。史邁利二話不說,徑自繼續文件。根據檔案裡的材料,那份海軍文件在六個星期內沒有下文。國防部其他部門對這個文件像海軍部一樣有興趣,外交部則說,“此一文件對蘇聯侵略意圖作了極好的側麵說明,”不管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阿勒萊恩堅決要求對這材料要加以特殊處理,但是他好象是個光杆司令。拉康冷冰冰地提到“沒有及時聽到下文”,因此向大臣建議,說他“同海軍部一起分析一下情況”。根據檔案來看,老總沒有表示任何意見。他可能是按兵不動,等事情過去。在這期間,財政部的一個莫斯科觀察家指出,白廳在近幾年中已經碰到過不少這種情況了:先是得到了一份令人鼓舞的情報,後來不見動靜,甚至更糟的是,出現一場醜聞。他錯了。到了第七個星期,阿勒萊恩在同一天宣布得到了三份巫術的新情報,都是蘇聯各部門之間的秘密通訊,不過內容各不相同。根據拉康作的摘要,巫術第二號情報是講經互會中的緊張關係,談到西方貿易對經互會較弱的會員國的腐化影響。用圓場的話來說,這是羅埃·布蘭德工作範圍內的一個典型報告,所涉問題就是那個以匈牙利為基地的阿格拉瓦特諜報網多年來打聽不到的問題。外交部的一位客戶寫道,“從天而降的好材料,且有確鑿的旁證。”巫術第三號情報講的是匈牙利修正主義和卡達在政界和學術界加緊肅清的情況:寫報告的人借用赫魯曉夫很久以前新創的一句話說,要使匈牙利製止流言蜚語,最好的辦法是再殺幾個知識分子。這又是羅埃·布蘭德的工作範圍。外交部那個評論員又說,“對於那些認為蘇聯對附庸國采取懷柔政策的人來說,這是個使人頭腦清醒的瞥告。”這兩份情報基本上都是背景材料性質。而巫術第四號情報卻不然,它共有六十頁,一些客戶都認為獨一無二。這是一份蘇聯外交部針對與聲望下滑的美國總統進行談判的技術性利弊分析。總之,結論是,向美國總統扔一塊骨頭,讓他對選民有所交代,蘇聯可以在即將舉行的多核彈頭的談判中換得有價值的讓步。但是結論中指出,不宜使美國明顯感到自己是個輸家,因為這可能使五角大樓采取報複性或先發製人的政策。這份情報是比爾·海頓的工作範圍。但是海頓在給阿勒萊恩的一份令人感動的備忘錄中自己也說,他搞蘇聯核二十五年,還從來沒有接觸到過這樣好的材料。這份備忘錄未得海頓同意,就立即送呈大臣一份副本,載入內閣辦公室檔案。他最後說,“除非我完全弄錯了,否則,我們的美國同行也從來沒有接觸過。我知道現在為時尚早,但是我的確認為,任何人將此材料拿給華盛頓,都可以獲得重賞。的確,如果巫師能保持此標準,我敢預言,美國情報局中的任何貨色我們都能買到。”於是潘西·阿勒萊恩有了他的文件閱覽室。喬治·史邁利在洗手盆旁邊的舊煤氣灶上煮了一壺咖啡。煮到一半,煤氣就斷了,他一氣之下,把諾曼叫來換了五英鎊的硬幣。(英國煤氣使用前須投入硬幣。)
第十六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