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 1)

燃燒的島群 宋宜昌 1829 字 1天前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天蒙蒙亮。整個東京籠罩著一種異樣的氣氛。日本帝國的心臟經過七十八年的緊張跳動之後,一下子麻痹下來。五時十分,穿著黑色禮服的日本外相重光葵,穿著茶色呢子軍裝的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海軍少將富岡定俊、橫山一郎,陸軍少將永井八津次等一行十一人,神色嚴峻地步出首相府大門。他們坐上了汽車,一言不發。汽車沿著空蕩蕩的街道開向南方海邊。一小時後,汽車開到了神奈川縣縣廳。代表團休息了片刻繼續趕路,他們每一分鐘都是按照半月前在馬尼拉商定的時刻表,幾乎象機器人一樣運動。六時四十五分,汽車開到了碼頭。日本政府代表團登上美國驅逐艦“蘭斯塔溫”號。軍艦駛向東京灣。東京灣裡布滿了各種各樣的軍艦。但仔細一看,兩類軍艦截然分明。一類高掛著星條旗,炮口高仰,直接日本海岸,所有的水兵都在戰鬥崗位上。另一類軍艦沒有掛任何旗幟,所有的炮口都搖低到甲板上,而甲板上空無一人。“蘭斯塔溫”號驅逐艦駛近巨大的“密蘇裡”號戰列艦,在它的側麵停下來了。一場人類曆史中的重大儀式就將在這艘軍艦上舉行。為挑選它,美國陸海軍進行了一場爭論。陸軍認為日本的投降式要在陸地上舉行,海軍則堅持在軍艦上,兩個軍種對戰爭做出了同樣的貢獻。最後,麥克阿瑟成全了他的好朋友哈爾西。“密蘇裡”號是哈爾西上將的旗艦,又正好是新上任的哈裡·杜魯門總統故鄉之名,很有紀念意義。大約接近九點時,穿著整齊的盟軍將校走上“密蘇裡”號前甲板,密密層層排了三列。他們表情凝重,然而充滿了勝利的自豪。連一些上了歲數的將軍,回想起抗日戰爭走道的艱難裡程,眼睛都濕潤了。八時五十五分,“密蘇裡”號的艦橋上發出一聲信號,重光葵外相踏上跳板,戴著正式高頂禮帽的腦袋低垂著,步履沉重,日本曆史上第一個簽署戰敗投降條約的人,總是非常丟臉的。可是他作為日本政府的首席代表,來結束這場血流成河的大戰,其心情也是很複雜的。電影攝影機沙沙響,照像機哢哢響,不久,將九*九*藏*書*網會有幾百萬人看到這個場麵,看到一度張牙舞爪的野獸被牽上斷頭台。一位日本記者寫道:“我們官員的樣子就象懺悔的學生等待著校長的嚴訓。我試圖保持住尊嚴,然而太困難了,每一分鐘就象是一個世紀。”重光葵本來就傷殘的腿,在帶條紋的褲筒裡,抖得象上了發條的玩具。其他的日本官員卑微地跟隨在重光葵後麵,梅津美治郎大將有一絲難以覺察的得意。敗則敗矣,日本畢竟同世界上所有的強國和幾近三分之二的人口打了十四年。而且,他總算以參謀總長的身份指揮了全部日本軍隊,從而達到他個人事業的頂峰。日本政府代表團恭順地站在指定位置上,雙手垂放,臉上毫無表情。擴音器裡傳出投降儀式司儀的聲音:“日本全權代表簽字開始。”重光葵外相首先代表天皇和日本政府簽字。接著,陸軍參謀總長梅律美治郎代表日本帝國大本營簽字。梅津拿起筆來,看了麥克阿瑟一眼。麥克阿瑟故意穿著軍便服,沒有任何勳章和綬帶,雙手合抱在胸前,一副昂然傲慢的神色。這個在巴丹和科雷吉多爾幾乎被捉住的敵人,今天已經爬上了他個人曆史的巔峰,整個日本俯伏在他腳下。如果大東亞戰爭打贏,梅津和道格拉斯的位置會調轉過來。麥克阿瑟狠狠盯了梅津一眼。他既作為盟軍最高統帥部代表,又是美軍獨家占領日本的首任總督。他已經是末來日本的太上皇。梅津很識趣,敗軍之將,隻有乖乖簽字。麥克阿瑟元帥出儘風頭。他的左手,站著威廉·哈爾西上將,右手站著切斯特·尼米茲上將。他們都衣冠楚楚,同麥克阿瑟形成鮮明對照。道格拉斯也許牢記了莎士比亞時代化妝師的一句古老格言;與眾不同就是特色。整個日本投降事務,都是在東京與馬尼拉之間往返確定的。羅斯福作古,鬥星隕落,將星燦爛。除了艾森豪威爾,又有誰能同麥克阿瑟一比衣羽呢?在麥克阿瑟旁邊的老實巴交的切斯特,當然也無比自豪,然而此時此刻,會不會又想起童年時代的那頂騎馬小帽。哈爾西是個實實在在地追求榮譽的軍人,他也許記得在布裡斯班的倫農旅館中,麥克阿瑟對他說的那句話——如果你能跟著我,我會使你成為比納爾遜還要偉大的人物,決不是夢想。在今天,哈爾西已經很知足了。麥克阿瑟遠遠沒有知足。當然,他已經報了菲律賓之仇,雪了巴丹之恥。當代表日本政府的飛機在馬尼拉上空盤旋的時候,美國戰鬥機駕駛員對它喊:“老實跟著巴丹。”八月二十八日,哈爾西上將的第三艦隊威風凜凜地開進東京灣,如同一百零二年前佩裡準將的艦隊開進江戶灣。兩天後,冒著日本軍人瘋狂反抗的危險,麥克阿瑟元帥乘著他的C-54“巴丹”號在東京厚木機場著陸。當他看到富土山尖錐的時候說:“啊,好一個老富士。真太美了!我一直在追求它,簡直不敢相信夢已成真。”他打開機門,第八集團軍司令艾凱爾伯格中將迎上前來。千百隻攝影機和照像機的鏡頭對準了“將軍”。他悠然自得地叼著商標性的玉米芯煙鬥,穿著軍便服,大步走下舷梯。他握著艾凱爾伯格將軍的手說出了他早就想好的台詞:“你好,鮑勃。從墨爾本到東京的路很長,但是,正如人們在電影裡說的那樣,這裡就是終點站。”麥克阿瑟又演了一幕恩仇記。他的車隊通過變成廢墟的街道,前往橫檳。沿途的房子幾乎被李梅的B-29燒光了。剩下的房子也都拉上了窗簾,商店的櫥窗釘上了木板條,人行道上空無一人。日本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民族,投降的苦酒並不好下咽。“將軍”下榻在橫檳的新花園大飯店。第二天晚上,麥克阿瑟套間的房門被推開,一個高大的,但卻憔悴得幾乎成了人乾的“老人”走進門來。他步覆艱難,不得不借助手杖,他的眼窩裡有一雙念珠一樣無神的眼球,胸部凹陷,根根肋骨清晰可見,皮膚皺得如同揉成一團的抹布。他就是喬納森·文萊特。他穿著一套象布袋那麼肥大的軍裝,領章上有表明中將軍階的三顆星。麥克阿瑟緊緊地擁抱了文萊特,文萊特鼓起最大的勇氣做了一個笑容,但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麥克阿瑟告訴文菜特:“隻要你願意,你還指揮你的老部下們。”文萊特隻迸出一句:“將軍……”他熱淚洶湧,泣不成聲……現在,輪到麥克阿瑟元帥來簽字了。他從衣袋中掏出四支鋼筆,每支都貼了他自己的標簽。他用第一文筆寫了Doug,然後把筆遞給了文萊特中將。第二支筆寫了Las,然後遞給了英軍中將帕西瓦爾。亞瑟·帕西瓦爾將軍按喬納森·文萊特將軍的成例,已經從日軍的戰俘營中用飛機接送來。他同文萊特一樣憔仲,一樣消瘦。他是一個意誌比較薄弱的人,能熬過毫無人道的戰俘營生活,已經是奇跡了。麥克阿瑟用第三支鋼筆寫下了MacArthur。後來這支筆交給了美國政府檔案館。第四支筆簽字後他準備送給西點軍校。接著,他又掏出一支紅色小筆,簽字後他打算贈給簡,讓簡留給他們的兒子小阿瑟。切斯特·尼米茲海軍上將代表美國政府,徐永昌將軍代表中國政府,福萊塞海軍上將代表英國政府,傑列維揚科中將代表蘇聯政府,布雷米上將代表澳大利亞聯邦政府,以及加拿大、法國、荷蘭、新西蘭的代表們,一一在日本投降書上簽了字。九時二十五分,麥克阿瑟元帥對著麥克風說:“簽字儀式結束。”肯尼中將、李梅中將的上千架B-29轟炸機和戰鬥機,從東京灣南方飛來,掠過艦船雲集的海麵,直飛薄雲籠罩的富土山……麥克阿瑟元帥充滿了曆史感和使命感,他清楚地知道:一個時代終結了,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他生命的旅途中還有更多的荊棘叢生的道路和險峻崢嶸的峰巒需要他去征服和攀登,而在這種拚搏之中,又將映射出更輝煌的榮譽的彩虹。道格拉斯·麥克阿瑟終於成了日本總督。他的榮譽和權力在美國曆史上留下了清晰的刻痕。他躊躇滿誌,自信非凡,經常對部下講:“上帝就在我的身邊。”作為一個美國軍人,他下一個目標是合眾國總統。根據各種民意測驗表明,白宮早晚是他最後的歸宿。然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五年之後,他統帥的所謂“聯合國軍”,從朝鮮半島的仁川登陸,輾過平壤,直逼鴨綠江邊。他手中握有比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更強大的軍事力量,會被一個年輕的人民共和國滯阻,頂住,粉碎。滿懷共產主義理想和莊嚴的正義感的樸質的中國士兵,發揮了遠超過具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皇軍士兵的戰鬥力、忍耐力和犧牲精神。在雲山阻擊了麥克阿瑟的王牌部隊美國第一騎兵師,在清川江畔打爛了美二師和二十五師,在風雪彌天的長津湖邊把美國海軍陸戰一師和第七步兵師打得灰飛煙滅。中國人民誌願軍作戰氣貫長虹,威震敵膽。麥克阿瑟輸光了血本,叫囂要向中國大陸發動進攻。他同杜魯門總統鬨翻,黯然下台,從此一蹶不振,從高峰滾落,淒涼孤獨地定完了人生的殘年(一九六四年四月,麥克阿瑟死於紐約,終年八十六歲)。擊敗不可一世的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五星上將的,是一位五十三歲的樸實的中國指揮官。他出身於湖南湘潭一個窮苦農民家庭,隻讀過兩年私塾,在封建中國最腐敗的軍隊底層當過兵,上過幾天湖南陸軍軍官講武堂,完全不懂現代武器和現代戰爭理論。他在中國共產黨的旗幟下南征北戰,憑著過人的軍事天賦、勇敢精神,中國式的精明和謀略,身先士卒,在革命戰爭中總結了出神入化的戰略戰術,以堅定的政治信仰和熱沈的獻身精神,創造了軍事史上的奇跡。他就是彭德懷。在戰爭這個集人類一切物質和人才精華的舞台上,形勢如疾風流水,無窮變幻。究竟誰是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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