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壯和莫倫在七月十四日那個星期五搶了銀行。兩點四十五分,他們戴著唐老鴨麵具並肩穿過那扇門,手上戴著塑膠手套,穿著橘色寬鬆的褲子。他們手裡拿著大口徑的槍,而莫倫一進門就向天花板開了一槍,然後在場所有的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用蹩腳的瑞典活喊道:“這是搶劫!”豪瑟和霍夫穿著平常外出的衣服,頭上戴著黑色的麵罩,上麵挖了兩個孔剛好露出他們的眼睛。豪瑟拿著一把毛瑟槍,而霍夫則配備了一把鋸短的馬裡沙鳥槍。他們站在門邊以維持逃到車子上的退路暢通。霍夫將散彈槍的槍口左右擺著以警告外麵的人離開;同時豪瑟站在計劃中的戰略位置,一方麵可以向銀行裡麵射擊,一方麵可以向外開槍。這時莫斯壯和莫倫開始有係統地將所有抽屜裡的現金倒出來。從來沒有一個計劃執行得如此完美,如此精確。五分鐘前,一輛舊汽車在城南邊羅沙侖茲街外麵的停車場上爆炸。在爆發之後,立刻有人向不同的方向掃射,旁邊還有一棟房子冒出火焰。弄出這些事件的企業家A跑過一條巷子到了下一條街上,鑽進他的汽車裡開回家去。一分鐘之後,一輛偷來的搬家卡車倒退斜插入中央警察局大樓的車道上,而且在那裡出故障了。車的後麵大開,浸了油棉花的硬紙盒掉了出來,立刻著了火。與此同時,企業家B平靜地走在人行道上,著起來似乎與這場混亂毫無關係。沒錯,一切都精確地照計劃在進行,每個環節都連結得恰到好處,完全根據時間表走。從警察的角度來看也是一樣。一切都完全如他們所預期,一切都和他們想見的一般,一切都在恰當的時間發生。隻是有一個小問題。莫斯壯和莫倫沒有搶斯德哥爾摩市裡的銀行,他們搶的銀行距離那兒四百多裡遠,在馬爾摩。馬爾摩刑事局的皮·梅森正坐在他的辦公室裡喝咖啡。從他那裡可以看到停車場。而當爆炸發生而且大量的煙霧從車道上滾滾飄來的時候,他吃的丹麥蛋糕便在他的喉嚨上。而在同時,班尼·史加,一位年輕有為的青年——儘管他在工作上極具野心,還是無法升為刑警——他用力推開門,大吼著警鈴響了。而在羅沙會茲街也有炸彈爆炸,同時有人報案說那裡還發生了大火,至少有一棟建築物被吞沒在熊熊烈火之中。雖然史加在馬爾摩已經住了三年半,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羅沙侖茲街這個街名,而且根本不知道它在哪兒。但是皮·梅森知道,他對這個城鎮是了如指掌。隻是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在那個被遺忘的街道上會發生爆炸,還是在一個叫索菲蘭的寧靜地區。然而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和其他的警察一樣根本沒有機會思考。當所有可調配的人員衝向南方的時候,警察總部的頭頭似乎被嚇呆了。而他們過了一陣子才意識到那些戰略性的後備支援已經被困在停車場裡,所以他們之中有許多人是坐計程車或私人的車子到羅沙侖茲街去的,車子裡麵都沒有無線電。梅森是在三點零七分到那兒的。在他之前,市立消防隊早已到達並控製了火場。很顯然這整件事隻是虛張聲勢而已,因為在這個空曠的停車場上並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損失。這時候警察大多數都已聚集在這個區域內,但是除了一輛毀壞得很嚴重的舊汽車外,他們沒有發現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八分鐘後,一個摩托車警察收到一份無線電公文,上麵說市中心的一家銀行被搶了。不過這個時候莫斯壯和莫倫早已離開馬爾摩。他們大搖大擺地開著一輛藍色的菲亞特離開銀行,但是沒有警車在後麵追他們;五分鐘後他們分乘兩輛準備好的汽車向不同的方向逃開。在這之後不久,警察才解決了他們停車場裡的混亂,移開那輛搬家的卡車和那些麻煩的紙盒;而出城的各個道路也設了路障。他們發出全國性的警訊,開始搜尋那輛用來逃離現場的車子。三天之後,車子在船塢附近的倉庫旁被發現,裡麵還有工作褲、唐老鴨麵具、塑膠手套、槍和各種不同的衣物。豪瑟和霍夫乾了這一票後,一大筆酬勞存進了他們妻子的支票戶頭裡。其實在莫斯壯和莫倫逃離之後,他們還在銀行外警戒了將近十分鐘,一直等到警察出現後他們才離開。而這時候,兩個巡邏警察剛好巡邏經過銀行門口,他們是第一個抵達現場的。他們除了處理學校裡的孩子當眾喝酒這類小事外,幾乎沒任何處理緊急事件的經驗;而且他們惟一會做的隻是扯著喉嚨大喊大叫,為自己開一條路。在馬爾摩,幾乎沒有警察不是在大吼大叫的,但是幾乎沒有人會聽他們的話。豪瑟甚至還全身而退,這樣的情形出乎意料,尤其是他自己也感到非常意外。沒多久他就從海森堡和海森格離開瑞典,根本沒有被盤問。然而霍夫卻被逮捕。這要歸究於他無意的疏忽。三點五十五分,他搭上馬莫斯號渡船,穿著一套灰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衫和領帶,還有一頂黑色三K黨的帽子——他有點心不在焉,所以忘記把它脫下來。警察和海關人員以為船上在舉行化裝舞會,所以讓他通過。但是船上的工作人員覺得他有點奇怪,所以到了菲哈尼,他被交給一位已到中年、沒有武器的丹麥警察。當他把犯人帶到菲哈尼車站裡的一間小房間,搜出那人身上帶的兩把上膛的槍、刺刀和最新的手榴彈時,他手上的那罐啤酒差點掉了下來。不過這個丹麥人立刻就回過神來。逮捕到一個取這種名字的犯人讓他感到莫名的興奮。“豪夫”,在丹麥文中表示“飲食店”。除了一張到法蘭克福的船票外,霍夫身上還有不少錢,精確地說,有四十元德國馬克、兩張丹麥十元紙鈔和瑞士幣四塊錢,這是他那兒所能找到的戰利品。這使得銀行的損失減少到一百六十一萬三千四百九十六元六十五分。而這時,在斯德哥爾摩正發生著一件無法理解的事,而心情最壞的無非是埃那·隆了。他連同六個巡邏警察被安排到不太重要的工作上,在羅沙侖茲街上監視並逮捕企業家A。而由於街道相當長,所以他儘可能有效地將手上有限的人力做適當的安排:兩個人坐在汽車裡作為機動部隊,其他的人則沿著街道占據戰略點。布多沙·奧森告訴他不要緊張,尤其是無論發生什麼事絕對不要失去他的理智。兩點三十八分,他站在巴格斯古凡對麵的人行道上,感覺相當平靜。這時有兩個年輕人向他走來,他們的外表就如同時下大多數人,很肮臟的。“有火嗎?”他們其中一個人問他。“當然,沒有。”隆平和地說。“我是說,我沒有,沒有。”下一刻,一把匕首抵著他的肚子,而一條車鏈則繞在他的頭上,讓他感到很不舒服。“彆動!你這個滿手血腥、他媽的該死的警察。”那個拿著匕首的年輕男人說,而他緊接著又對他的同夥說:“你拿他的皮夾,我拿他的手表和項鏈,然後我們可以把他切成塊。”隆向來不喜歡練柔道或空手道,但是他還記得一些以前在健身房學的動作。他一伸腳就踢倒了那個拿著匕首的家夥,他跌坐在地上滿臉驚訝;而另一個人就沒那麼好對付了,雖然隆儘可能迅速地轉過頭去,但是他的右耳還是被腳踏車鏈重重地打中。他一把抓住第二個攻擊者,和他一起跌倒在人行道上;然後他的眼前就變得一片漆黑。“算是你生前最後一次還手了,你這個混蛋。”拿著匕首的家夥憤怒地說。當機動部隊趕到,而且隆也清醒過來時,巡邏警察已經用警棍和槍柄給過那兩個昏倒在地上的惡棍一頓好打,而且銬上手銬。拿腳踏車鏈的那一個人先醒了過來。血從他的臉上流下,他向四周看了看,然後裝作沒事地說:“發生了什麼事?”“你掉進了警察設的圈套裡,年輕人。”其中一個巡邏警察說。“圈套?為我們設的嗎?你瘋了,我隻是和警察開個小玩笑罷了。”隆的頭上又多了一個腫塊,是這一天中特彆小組裡惟一受到肉體傷害的成員;其他人受的則純粹是心理上的創傷。在一輛灰色、裝備有最先進設備的公共汽車上,布多沙·奧森興奮得幾乎不能坐定下來——這裡是他的行動總部——這件事嚴重地擾亂了無線電操作員的心,也擾亂了庫爾保。兩點四十五分,緊張的情緒到達巔峰,每一秒似乎都很漫長,令人難以忍受。三點整,銀行的人員開始準備關門,銀行內部龐大的警察人員,由拉森領導的,開始蠢蠢欲動。他們開始覺得非常茫然,但是布多沙·奧森說:“各位,他們隻是暫時欺騙我們。華納·羅斯已經猜到我們已經曉得他們的計劃,而且希望我們會放棄。他會叫莫斯壯和莫倫下個星期五再行動,也就是一個星期後的今天。沒關係,是他在浪費時間,不是我們。”三點三十分,第一個讓人憂心的報告進來了。這個消息非常危急,所以他們全部立刻撤回到昆斯荷曼去,在那裡等候進一步的發展。之後的幾個小時裡,電報機不停地打出新的消息。逐漸地,整個情況明朗了,雖然這花了點時間。“’米蘭‘顯然不是你所想的意思。”庫爾保冷淡地說。“不是,”布多沙說。“馬爾摩。這實在很聰明。”經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他終於肯安靜坐下來了。“誰知道馬爾摩那裡的街道竟然和這裡有相同的名字。”拉森說。“而且那裡的新銀行還和這裡有幾乎完全相同的內部設計。”庫爾保說。“我們早該知道的,各位,”布多沙大聲說道。“羅斯就知道。所有的銀行都用相同的設計是比較省錢的作法。羅斯是讓我們在斯德哥爾摩吃了一次虧,但是下一次他就逃不掉了,我們隻需要等下次他再作案。”布多沙看來已經恢複生氣了,他站起來說:“華納·羅斯在哪裡?”“在伊斯坦堡。”拉森說。“他這幾天休假,所以到那裡休息個夠。”“那當然,”庫爾保說,“你想莫斯壯和莫他會到哪兒去度假?”“到哪兒都沒有差彆,”這又勾起布多沙的舊怨,他說:“來得容易,去得也容易。過不了多久他們會再回來的,那時候就是我們的機會了。”“你真的這樣想?”庫爾保曖昧地說。情況已不再那麼神秘,但是時候也晚了。莫斯壯已經在日內瓦的一家旅館裡,他在那裡有個登記了三星期的房間。莫倫現在在蘇黎士,不過他明天就要啟程到南美洲。當他們在換車的小屋前停留的時候,他們沒有時間多談。“不要把你辛苦賺來的錢隨便花在內衣褲和那些爛女人身上。”莫倫勸告他。“錢真是夠多了!”莫斯壯說。“那這些武器怎麼辦?”“把它存放到銀行裡啦,當然。”莫倫說。“還能放到哪兒?”大約一天後,華納·羅斯坐在伊斯坦堡希爾頓飯店的吧台上喝著雞尾酒,讀著《先鋒報》。這是第一次他想要看看報紙上有關自己的新聞。報導隻占一個欄位,相當短,在簡短的標題之後寫著:“瑞典銀行被搶”。文章裡提到一些比較重要的消息,例如錢的數量:至少五十萬元。還有一則不太重要的消息:“一個瑞典警察的發言人今天說他們知道這個突擊行動是哪個組織所做的。”再下來一點是另外一則瑞典的新聞:“監獄大逃亡。十五個危險的銀行搶匪今天從瑞典最嚴密的古姆拉監獄逃脫。”布多沙·奧森看到這則新聞的時候正與他的妻子躺在床上,這是幾個星期以來他們第一次同床。他立刻跳了起來,他開始在臥室裡走來走去,高聲地重複說著相同的話:“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麼巧?這是生死的戰爭!現在,我們必須奮戰到死!”同一個星期五,馬丁·貝克在五點十五分到達圖爾街的那棟房子。他的腋下夾著拚圖遊戲,而手上提著一袋從國家酒品專賣店買來的酒。他在一樓碰到李。她拎著紅木展走下樓梯,身上除了淡紫色開襟的長毛衣外彆無他物。她兩隻手裡各提著一袋垃圾。“嗨!”她說。“真高興你來了,我有東西要給你看。”“讓我來。”他說。“隻是些垃圾而已,”她說。“況且你已經沒有手了。那是拚圖嗎?”“是啊!”“太好了。幫我開門,好嗎?”他把院子的門打開,然後看著她走到垃圾桶那兒。她的腿和其他的部分一樣,結實、強壯、勻稱。垃圾桶的蓋子“碰”的一聲關了起來,然後她轉身跑了回來。她跑起來就像個運動健將一樣,直線向前,頭低低的,知道自己要往哪兒去。她上樓時也是小跑步,所以他必須一步幾個階梯地跳才能趕得上她。有兩個人坐在廚房裡喝著茶,其中之一是名叫英吉拉的女孩,另一個是他不認識的人。“你要給我看什麼?”“在這裡,”她說,“過來。”他跟著她走過去。她指著一扇門。“就是那兒,”她說,“一個上了鎖的房間。”“嬰兒房?”“錯不了。”她說。“裡麵沒有人,而且它是從內部被鎖起來的。”他注視著她。今天她看起來很快樂,而且是極端的健康。她開始笑了起來,沙啞但真心的笑聲。“孩子從裡麵上了掛勾,”她說,“我自己裝上的。畢竟他們也會需要有屬於自己的安靜時刻。”“但是他們不在家。”“你真笨,”她說,“我剛在那裡用吸塵器清理房間,當我出來的時候把門猛然關上。也許太用力了點,所以鉤子向上飛了起來,而且掉進扣環中,現在我打不開了。”他打量了一下那扇門,它是向外開的,但是現在似乎不可能打開了。“鉤子在門上麵,而扣環是在門梁上。”她說。“兩個都是用金屬製成的。”“我們要怎麼樣才能打開它。”她聳聳肩說:“用蠻力吧,我想,都交給你了。這也就是為什麼一棟房子裡需要有男人的原因,就像他們說的。”他站在那裡看起來一定不是普通的呆,因為她又開始笑了。然後她用手背在他的臉頰撫摸,她說:“不必傷腦筋了,我自己就可以搞定了。但是無論如何,這是間上了鎖的房間,屬於哪一節我就不知道了。”“我們不能把東西從隙縫中穿過去嗎?”“門上麵沒有什麼隙縫。我說了那是我裝上去的,我親自做的。”那是真的,門上麵連半吋的空隙都沒有。她抓住門把,把右腳的鞋子踢掉,用腳抵住門框。“不,撐著。”他說。“讓我來。”“好吧。”她說完就出去和廚房裡其他的人聊天。馬丁·貝克花了一段時間打量這扇門,然後用和她相同的方法,腳抵著門框,然後抓住門把。那個門把似乎很舊也很臟。事實上真的是沒有其他的方法可用了,除非你想將鉸鏈上的釘子弄斷。剛開始他沒有用儘全力,但第二次他就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直到第五次才成功。那些螺絲釘伴著嘰嘰聲從破裂的木材中被拉出來。被拉出來的是鉤子上的螺絲釘,但是扣環還是牢牢地固定在門框上。扣環是釘在一個有四個孔的鐵板上,而鉤子還鉤在扣環裡;鉤子也很粗,似乎不可能弄彎,大概是不鏽鋼做的。馬丁·貝克向四周看了看。嬰兒房裡是空的,而裡麵的窗戶緊緊地關著。為了要將鉤子再固定住,鉤子和扣環都必須移動大約一時左右,因為原來鎖螺絲的木頭已經被弄壞了。他走進廚房去,每個人都在講話,討論越南的集體屠殺。“李,”他說,“你的工具放在哪裡?”“在櫃子裡。”她手上都是東西,所以用腳比了比。她正在向一個人示範用鉤針織衣服。他找到螺絲起子和錐子。“不急,”她說。“拿個杯子來坐下,安娜已經烤好圓麵包了。”他坐下來吃了剛烤好的圓麵包。雖然他聽著她們談論的內容,但是腦袋裡想的卻是彆的東西。然後他又開始想彆的事情。他靜靜地坐著,聽著記憶的錄音機在放著帶子——十一天前的一段對話。在斯德哥爾摩市政大樓裡的走廊裡的對話,一九七二年七月四日,星期二。馬丁·貝克:所以當你弄開那個木框,而且把門撬開的時候,你就進到屋子裡了。肯尼思·卡斯穆:是的。馬:誰第一個進去的?肯:是我。克力斯辰森覺得味道很惡心。馬:你做了些什麼?應該說,你進去之後做了些什麼?肯:裡麵的味道很可怕。光線相當昏暗,但是我可以看到屍體在地板上,離窗戶二或三碼。馬:然後呢?試著回想一下所有的細節。肯:在那裡幾乎不能呼吸。我在屍體旁邊轉了轉,又到窗戶那兒看了一下。馬:窗戶關著嗎?肯:沒錯,而且窗簾是放下來的。我試著要把它拉起來,但是拉不起來,彈簧已經鬆了,但是我想最好把它打開好透透氣。馬:然後你怎麼辦?肯:我把窗簾推向一旁,並且打開窗戶。後來我把窗簾卷起來並且把彈簧拿掉——不過這是以後的事了。馬:窗戶是鎖著的?肯:沒錯,至少有一個鉤子是鉤著的。我把它移開,然後打開窗戶。馬:你還記得是上麵還是下麵的鉤子是鉤著的嗎?肯:我不太確定,上麵的吧,我想。我不記得下麵那一個長得什麼樣子了,我想我把它打開……不,我不確定。馬:不過你確定窗戶是從裡麵鎖上的?肯:是的,百分之一百的確定,非常確定。李故意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吃個圓麵包吧,真是的。”她說。“李,”他說,“你有手電筒嗎?”“有啊,就掛在洗碗槽旁邊壁櫥的釘子上。”“我可以借用一下嗎?”“當然可以。”“那我要出去片刻,我很快就會回來把門修好。”“好,”她說,“再見。”“再見。”馬丁·貝克說。他拿了手電筒,然後叫了輛計程車到保斯街去。他在人行道上站了片刻,看了看在另一頭街道上的窗戶。然後他轉過身去。在後麵的山坡上是庫諾保公園,山坡非常陡峭而且是岩石,還有一些樹叢覆蓋在上麵。他向上爬,直到他到了一個麵對窗戶的位置。他所在的高度幾乎和那扇窗戶平行,而且距離最多隻有二十五碼。他拿出一支原子筆指著窗戶那塊黑色的長方形區域。窗簾又被拉下來了。那個房東感到非常煩惱,因為那間屋子一直要到警察允許之後才能再出租。馬丁·貝克繞著那兒走動,直到他發現一個最好的地點。他不算是神射手,但是如果他的原子筆是一把點四五的手槍,他一定可以擊中任何一個站在窗邊的人。對這一點他非常自信。這裡是個躲藏的好地點,四月中旬植物都長得非常茂盛;不過就算不是躲在這裡也不容易被發現,隻要你躲著不動。現在是大白天,到了晚上街道上的燈光應該是夠亮的,但是黑暗對一個站在山坡上的人而言總是一種很好的偽裝。不管怎麼樣,一個人不可能不用消音器而從這裡開槍。他再次仔細考慮哪一個地點是最有利的。以那兒為起點,他開始搜尋。隻有少數幾個人從下麵走過,其中也有人聽到他發出的聲音而停下來朝那些矮樹叢看了看,但隻有一下子而已,然後他們就加快腳步離開,深怕自己被牽連進某事。他有係統地搜尋著,他先向右邊找,幾乎所有自動手槍的彈殼都是向右邊彈出的,但是多遠?又在什麼方向?這是件需要耐性的工作。他趴在地上,很慶幸自己帶有手電筒。馬丁·貝克不打算放棄,至少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打算放棄。一個小時又四十分鐘之後他找到了空的彈殼。它掉在二塊石頭間,又被樹葉和灰塵蓋著。四月以來下了不少雨,狗和其他動物也在上麵踐踏過,當然還有些人也是——例如那些故意在公共場所喝光他們的啤酒而違法的人。他揀起那個黃銅做的圓筒,把它包在手帕裡,然後放進口袋。然後他沿著保斯街向東走,在市政大樓附近他找了一輛計程車到犯罪學實驗室。這個時候他們大概已經休息了,但是他猜想應該還有人在那裡,時下總是有人會加班工作。但是他可能必須費一番唇舌才能說服某個人收下他的發現。還好,最後他終於說服了那個人。他把它放在一個塑膠盒子裡,小心地填寫上麵的卡片,詳述一切的資料。“你一定是非常急著要得到答案吧?”其中一個加班的技師說。“也不是啦,”馬丁·貝克說。“事實上一點也不急。隻要你有時間的時候幫我檢驗一下,我就很感謝了。”那個技師看了一下這彈殼,思考了一陣。從上麵應該得不到什麼資訊,它已經被壓扁了,而且都是灰塵,看起來似乎沒有多大的希望。“既然你這樣說,”技師說,“我會儘快幫你看看。每個進來的人都說他們必須馬上要結果,我們已經厭煩了。”時間已經很晚了,他覺得應該打個電話給李。“嗯,”她說。“我現在一個人在家。大門鎖上了,不過我可以把鑰匙丟下去給你。”“我會把門修好。”“我已經弄好了。你的工作做完了嗎?”“是啊!”“好,那你可以在一個半鐘頭後到這裡。”“差不多。”“隻要在人行道上叫一聲就可以了,我聽得到。”剛過十一點他就到了那裡,然後吹了一聲口哨。剛開始沒有什麼反應,然後她親自下來開門,光著腳,穿著大紅色的睡袍。到了廚房裡她說:“你用手電筒了嗎?”“用了,電池都快被我用光了。”“要開瓶酒嗎?對了,你吃過了嗎?”“沒有。”“這樣不好喔!我來弄點東西,一下子就好了,你應該很餓。”餓,是的,也許是吧!“斯維瓦的事怎麼樣了?”“似乎越來越清楚了。”“真的嗎?快告訴我,我真的很好奇。”到了一點鐘,酒瓶已經空了。她打著哈欠。“對了,”她說,“我明天要出城一陣子。星期一,也許星期二才回來。”他差點脫口說:“那我現在得走了。”“你不想回家。”她說。“不。“那你就睡在這裡吧。”他點點頭。她說:“不過和我睡同一張床得有心理準備,我會踢來踢去的,即使是睡熟了以後。”他脫下衣服上床。“你希望我脫掉這件漂亮的睡袍嗎?”她說。“當然。”“好吧。”她照做了,然後在他旁邊躺下。“隻能到此為止。”她說。他想起這是兩年多來他第一次和彆人分享同一張床。馬丁·貝克沒有回答她,她身子很暖和也很靠近他。“我們沒有時間玩拚圖了,”她說。“等下個星期吧!”後來他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