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像鞋盒般不起眼的房子,年久失修,周圍狂風肆虐。多年前它屬於當地警方,但是現在警察已經不再用它了;荒蕪的花園裡還豎了塊飽經風吹雨打的“待售”招牌。今天,房間裡或許是多年以來第一次亮起了燈,甚至還供了暖——樓上的暖氣片和起居室裡的煤氣取暖爐都還能用。詹妮絲燒了熱水,為每個人泡了茶。哭了一路的艾米麗,現在一經允許喝熱巧克力吃果凍,重又高興起來。現在她正在起居室看兒童頻道,坐在地板上和綿羊肖恩一起咯咯笑。詹妮絲和母親站在門口望著艾米麗。“她不會有事的,”母親說,“就算幾天不去學校也沒壞處。你像她這麼大的時候,若是累了或者不高興了,我有時候也會把你留在家裡。她才4歲。”母親穿了件敞領的費爾毛衣,利落的銀色短發向後梳著,露出小麥色的臉龐上一雙藍眼睛——她依然很漂亮,柔軟的肌膚總是散發著卡玫爾香皂的清香。“媽媽,”詹妮絲說道,“你還記得我們在拉塞爾路上住過的那所房子嗎?”母親揚起一隻眉毛,被她逗樂了,“我想我的記憶還沒那麼壞。我們可是在那裡住了10年呢。”“你還記得那些鳥嗎?”“鳥?”“你一直告訴我不要總是開著臥室的窗戶。我當然不會聽你的話。我總是坐在窗前,往外扔紙飛機,”“你不聽話的時候可多著呢。”“後來,我們到威爾士的露營地去度周末,就是在小路儘頭有個小海灣的那個?我吃歐浦水果太妃糖吃到不舒服那次?我們回到家之後,發現我臥室裡有隻鳥。它肯定是在我打開窗戶的時候飛進來的。我們出門前關上了窗戶,也就把它困在了裡麵。”“我想我記得這事兒。”“它還活著,但是窗外的鳥巢裡還有它的孩子。”“哦,上帝,是的。”母親抬起一隻手捂住嘴巴,一半是高興自己記起了這件事,一半是想起了這件事的可怕,“是的,我當然想起來了,可憐的小東西們。可憐的鳥媽媽,它隻能停在窗台上眼睜睜地望著孩子們。”詹妮絲憂傷地笑了笑。一想起那隻鳥,她眼睛裡就滿是淚水。當時她非常可憐死在巢裡的那些小鳥。她用潔白的鵝卵石把它們一隻隻葬在花圃裡,並且因為內疚而哭泣。如今她已經長大成人,並且有了自己的孩子,這才明白最痛苦的莫過於那隻鳥媽媽,要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們死在自己麵前,卻無能為力。“昨天汽車被搶走的時候我立刻就想起了那隻鳥媽媽。”“詹妮絲,”母親伸出一隻胳膊摟住她,親了親她的頭,“親愛的,艾米麗現在安全了。這裡雖然不是很舒適,但是至少有警察保護我們。”詹妮絲咬著嘴唇,點了點頭。“現在,你再去給自己弄點喝的。我去打掃一下那個臟得要死的衛生間。”母親走了之後,詹妮絲雙臂抱在胸前,又在原地站了好久,門半開著。她不想去廚房,那裡狹窄壓抑,克瑞在那裡喝咖啡,順便在手機上回複工作郵件。他一整個上午都在做這件事情。他不喜歡上班的時候請假——就是不喜歡。他不高興地嘟囔了很久,說什麼流逝的時間、經濟不景氣、工作是多麼難找、人不能忘恩負義等等,好像眼下的局麵都是詹妮絲一手造成的。最後她上了樓,去了前麵的小臥室。裡麵有兩張單人床,睡袋是他們離家前匆匆帶來的,床單則是尼克想辦法不知道從哪個地方翻出來的。她看了看兩張床:這將是數年來她第一次獨自睡覺。儘管在一起了這麼久,儘管一起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克瑞仍舊對房事毫不厭倦。實際上,說得準確點,自從克萊爾出現之後,他反倒更是老想著那事兒了。就算詹妮絲隻想靜悄悄地躺在黑暗之中,讓夢從眼簾後麵滑過,她還是會儘量滿足他的需求。這樣會避免她的壞心情,也省得聽到各種含蓄的暗示說她沒有達到他所期望的好老婆的標準,但是整個過程她都會靜悄悄地不出聲。她從來都不會假裝自己很享受。外麵有輛車停了下來,她本能地走到窗前撩起窗簾。汽車停在了路對麵,有一條狗——柯利犬——坐在後麵,而警探卡弗裡則坐在前麵。他關了發動機,在車裡停了一會兒,麵無表情地看向這所房子。他長得很好看,就算是個傻瓜女人也能看出這一點,但是在他臉上有種很從容很戒備的神情讓她摸不著頭腦。現在他很奇怪地坐在那裡不動,她立刻明白了,他並不僅僅是盯著虛空,而是集中精力在看花園裡的什麼東西。她頭抵著窗玻璃向樓下望去,沒有什麼奇怪的,隻不過是她那輛停在車位上的奧迪車。卡弗裡下了車,關上車門,把這條廢棄的街道前前後後打量了一番,好像在懷疑有個狙擊手正在瞄準自己。然後他裹緊了大衣,穿過街道,在奧迪前麵的車道上停下來。汽車交還給他們的時候是被清理過的——劫匪在右前方撞出來的凹痕並不是那麼明顯。但還是有些東西吸引了卡弗裡的興趣,他開始細細地觀察。她打開窗戶,探出身子。“怎麼了?”她小聲叫道,“有什麼問題嗎?”他抬起頭看著她。“你好,”他說,“我可以進去嗎?我們需要談一談。”“我馬上下去。”她在T恤外麵套了件毛衣,匆匆把腳塞進靴子,甚至都來不及拉上靴子拉鏈,就從樓梯上跑了下去。外麵,卡弗裡正站在冰冷的細雨中。“有什麼不對嗎?”她吸著氣說,“你的表情好奇怪。這輛汽車怎麼了?”“艾米麗還好吧?”“是的,她剛吃過午飯。怎麼了?”“你要去告訴她,我們要離開這裡。”“離開?為什麼?我們才剛剛到……”突然間她明白了,一步退到走廊下麵,“你開什麼玩笑?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們在哪裡?他已經發現了這個地方?”“你能不能現在就進去讓艾米麗準備好?”“他已經發現我們了,是不是?他已經到了這裡,現在正在監視我們,是不是?你這就等於告訴了我他已經發現了我們。”“我沒這麼說。你一直以來都很配合我們工作,所以,請你一定要冷靜。到屋子裡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我已經從沃爾調來一輛沒有標誌的車。在這樣的案件裡隨時轉移是很正常的。我們把受保護人移來移去。這是標準程式。”“不,不是的。”卡弗裡的對講機傳來一陣靜電乾擾的聲音。他轉過身背對著她,扯開外套,歪著頭衝著對講機低聲說著什麼。她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隻能偶爾聽到幾個單詞:街道的名字以及“拖車”什麼的。“你還要把車拖走?為什麼?他對車子做了什麼手腳?”“到裡麵讓你女兒準備好,謝謝。”“不!你得告訴我為什麼。”她一步跨上車道,已經憤怒得不在乎是不是真的有劫匪正在遠處用槍瞄準她。空蕩蕩的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她走到奧迪後麵,蹲下身子細細查看,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漏掉了什麼。她又走到車身側麵,並沒有伸手去碰車子,隻是彎下腰來去尋找最細微的異常。在劫案發生之後這麼短的時間裡重新開這輛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昨天她從警察局的停車場取出汽車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用新的眼光去打量這輛車。但是汽車從表麵上看並沒有什麼不同。她經過副駕駛車門,看到右保險杠上的凹痕,從前麵繞過去,來到駕駛員車門旁。卡弗裡雙臂抱胸站在她麵前。她停下來,“你能不能讓一讓?我要看看這一塊。”“我覺得沒有任何必要。”“我覺得有必要。”“沒有,你現在有必要做的事就是到屋子裡,把女兒收拾好,準備出發。”“這樣保護我並不是在幫我。不管你是在做什麼,你向我隱瞞事情真相真的不可能幫到我。請你讓一下好嗎?你是警察沒錯,可這依然是我的財產。”卡弗裡在原地一動不動呆了數秒鐘,之後,麵無表情地向旁邊跨了一步。他站在她旁邊,麵對著房子,好像突然之間對這輛奧迪失去了興趣。她謹慎地回頭看看他,又小心地檢查著剛才被遮掩的區域,什麼東西都沒有——沒有任何奇怪的或者移位的東西,沒有刮痕或者凹坑,沒有撬鎖的痕跡。在確信無疑真的沒有什麼異常之後,她往後退了一步,站在車道上,一言不發,紋絲不動,細細思索著這個難題。片刻之後她終於想到了一點,於是趴下身子,手撐在積了層雨水的車道上,往車底望去。就在那裡,有個鞋盒一樣大小的黑乎乎的四方體,像藤壺一樣吸附在車底。她立刻跳了起來。“放心,”卡弗裡心平氣和地說,“那不是炸彈。”“不是炸彈?那是什麼鬼東西?”“那是個跟蹤裝置。”他漫不經心地說,“我已經把它關掉了,不會傷到你的,彆擔心——巡邏車馬上就到,車一到我們就走。建議你讓家人趕緊——”“哦,上帝!”她快步走進屋裡,穿過走廊,直到看見艾米麗。她正盤腿坐在地板上,微笑著看電視。卡弗裡也跟了進來。詹妮絲關上門,轉向他。“他究竟是他媽的怎麼做到的?”她小聲問道,“跟蹤裝置?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把它安在車上的?”“昨天,是你到我們那裡提的車,是不是?是鑒證科的人把它交給了重案組?”“是的,我還簽了字。克瑞想讓艾米麗儘快坐上這輛車,不想讓她對它產生心理障礙。我真是沒想到這裡居然還有個——”“你去你媽媽家的路上有沒有在哪裡停車?”“沒有,我們一口氣開到家,克瑞開著自己的車跟在後麵。”“到你媽家之後呢?你把它停到哪裡了?”“停在車庫。根本沒有任何人有機會靠近它。”卡弗裡搖了搖頭。他眼睛裡隱藏的一些東西她是無法理解的,“艾米麗有沒有再說起過這件事?有沒有什麼新細節?”“沒有,受虐兒童保護調查組的那位女士說不能九_九_藏_書_網催,她說等艾米麗準備好了自然就會說出來。乾嗎?你覺得是他在她還在車上的時候安裝的嗎?”“我不知道。或許。”“但是你們鑒證科的人,如果是那個時候安裝的,他們應該已經發現……”突然間她明白過來,突然間她就知道了為何他的眼神如此戒備,“哦,上帝呀!哦,上帝!你的意思是你們的人沒有徹底檢查這輛該死的汽車!”“詹妮絲,趕快讓艾米麗做好準備,可以嗎?”“我說對了!我知道我說對了。我可以從你的表情裡看出來。你也是這樣想的。他是在——我不知道——沒準是在撞車的時候把它安在那裡的,而他們竟然沒有找到。他們竟然沒有找到安在車底盤上一個該死的跟蹤裝置!好吧,他們還漏掉了什麼?是不是也漏掉了他的DNA·”“是很徹底的檢查,非常徹底。”“徹底的檢查。徹底的檢查?瑪莎的父母也認為他們已經做了‘徹底的檢查’嗎?嗯?如果他們知道了你們的人在徹底檢查了一輛車之後還能漏掉一個這麼重要的東西,他們還會相信你們嗎?”她突然住了嘴,往後退了一小步。他並沒有動彈,但是她從他臉上可以看得出來,這件事他並沒有等閒視之,而且它給他帶來的痛苦並不亞於帶給她的痛苦。“抱歉,”她愚蠢地小聲說,並且舉起一隻手來表示歉意,“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火。”“詹妮絲,相信我,你根本無法想象我有多麼內疚,對於發生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