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美麗的星星(1 / 1)

甘露 吉本芭娜娜 3640 字 1天前

在溫濕的空氣裡,我坐在遊泳池邊,筋疲力儘。人們在遊泳池裡無拘無束地暢遊,高高的天花板下水珠飛濺。兒童泳池裡傳來孩子們的嬉戲聲。我看見乾子爬出遊泳池朝我這邊走來。我凝望著她身上的泳裝。“我累了。”乾子說道。幾乎同時,我驚訝地對乾子說:“你明顯瘦了呀!”“真的?”乾子笑了,她身上的水滴還不斷地往下淌。“真的,瘦得很明顯。”“體重幾乎沒有變呢。”“不會是靠著節衣縮食過來的吧。”“阿朔,你的臉也變小了呀!”“真的?”我也高興地笑了。“再堅持一個星期吧。”“好吧。”“我休息一會兒,再下去遊一次。”“我也想再遊一會兒,我們一起下水吧。”她朝著飲水處走去。我們每天去遊泳池遊泳,已經堅持了一個月。我要打工,乾子要上學,學校裡管得非常嚴,兩人都擠不出時間,但我們酷愛遊泳,著迷一般不顧一切地每天去遊泳池。因為剛開春的時候毫無節製地貪吃,體重竟然胖了五公斤。給我沉重打擊的不是“五公斤”這個數字,而是我自出生以後,體重第一次達到五十公斤大關。我難以控製自己的思緒,甚至感到自己的身體很沉重,覺得是難以預測的思緒才導致了難以預測的體重。家裡還有一個人情況更加嚴峻,那就是乾子。她退出高爾夫球隊以後,輕而易舉地胖了六公斤。她原本就是個容易發胖的人,日子過得非常清閒,每天無所事事,要不就是去喝酒。生活在同一個家庭裡,每次見麵時,因為她太想減肥,以致連我自己也開始覺得這日趨沉重的身體像是一種罪惡。一天深夜,我們在春中大街的攤位上吃了麵條。“阿朔,總得想想辦法吧。”在回家的路上,乾子說。“吃完東西你才醒悟過來呀。”我揶揄道。“是啊!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乾子說。她臉上的皮膚已經胖得緊繃繃了。“不過,那裡的麵條很好吃,我不會後悔的。”我說。“在吃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乾子笑了。我心血來潮地隨口說:“那麼,減肥吧。兩個人搭檔,就是節食也很愉快的。”我這麼說著,感覺那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乾子一口答應。“試試吧?”“試試吧。”而且,我們在回家的路上就製定了每天的節食計劃和去遊泳池訓練的計劃。“不過呀,走走夜路真的很好呢,一邊還可以想著這樣下去不行,無論如何得做點什麼,心裡很振奮。”乾子說道。“總覺得自己還在生活著。”“有一點受虐待的味道吧。”我笑了。我在胃部沉甸甸、腦袋迷迷糊糊的狀態下抬起頭來望著美麗的月亮,夜路非常寧靜,風兒非常和煦。我沉思著。半夜裡的食欲是一種折磨人的惡魔,它遊離於個人的人格之外獨立發揮著機能。酒精、暴力、藥品、戀愛,全都一樣,就連節食也是那樣。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全都一樣。非善非惡地存在著,而且不久就會厭倦。是厭倦還是無法挽救,兩者必居其一。即使明知會厭倦,還是像波浪一樣反反複複地湧上來,以不同的形貌衝刷著海灘,湧上來又退回去,平靜然而凶猛。不斷地湧上來,又不斷地退回去,周而複始。遙遠的風景。緊張和緩和帶來的人生的永恒的海邊。是怎麼回事呢?我在注視著什麼呢?我沉思著。從遊泳池回來的路上,乾子忽然說:“像我們這樣運動,如果再少吃一些東西,人會明顯瘦下去的。”“是的。”我們在洗桑拿的地方測了一下體重,我竟然瘦了兩公斤。“可是為什麼節食就不會成功呢?”“原因之一,一個人之所以發胖,原因在於她的生活態度。那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對當事人的生活來說也許是必然的。人們不是說,要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不大容易嗎?另一個原因就是欲望,隻要有‘欲望’這個東西存在,就會產生一種非常強大的力量,會使人不相信少吃、運動、減肥這樣簡單的信念,欲望會使人的頭腦自發地扭曲。人真是太可怕了。”“是啊,我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去遊泳,很可能堅持不下來,肯定會尋找各種借口叮囑自己不要太辛苦了。和你一起去很快樂,所以才這樣堅持下來了。如果是我獨自一人,就會感到很沒有意思的,也不可能這樣咬牙堅持,會去找彆的快樂的事做。”“人畢竟不是機器,要禁欲是很難受的呀。感到討厭的時候,就會覺得沒完沒了。為照顧孩子而弄得神經緊張,護理病人而產生的勞頓,全都是因為看不見儘頭才引發的。”“減肥是很快樂的。”乾子笑了。“以後再肥胖起來的話,還會去減肥吧。”我也跟著笑了,“家裡有四個女人,要發胖太容易了。”但是,遊泳想不到還有副作用。身體消瘦下來以後,卻怎麼也按捺不住想要遊泳的念頭。乾子卻不同。她馬上就滿不在乎起來,或者去逛街,或者在家裡看電視。遊泳之類的事情已經置之腦後,忘得一乾二淨。我覺得遊泳對身體有好處,有空的日子裡依然一個人去遊泳。問題是在沒空的時候,尤其是打工之前。遊泳以後去打工,人就會累得要死,這樣對身體無益,即使每天堅持遊泳,也無濟於事。我心想還是明天再去吧,但到了傍晚,想去泡水池的念頭熬得人特彆難受。這變成了一種渴望,內心裡終於發瘋一般地懷念以前那些去遊泳池的日子,有時竟然還會流出淚來。我想遊泳,簡直到了不能自製的地步。我對自己的認真漸漸失去自信,對我來說,這樣的認真比模糊的記憶可怕得多。我好像以前就有這樣的毛病。母親就曾說過我這個孩子死心眼,無論做什麼事,一旦沉溺在裡麵就非要乾到倒下來為止。那些事情,我已經忘得一乾二淨,感覺就像在說彆人的事。母親還笑著說,這麼固執的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安閒自在的人呢。我當時聽著,心底裡也是這個感覺。但是,我的內心常常湧動著一種欲望,就是像野獸一樣,毫不克製自己,想猛乾過頭,把一切都弄壞。這樣的欲望超越理性在我的內心湧動時,我就會遇見那個孩子時的陌生的自己。“你到底是誰?”“沒關係的,你要乾到底呀。”我不願意上當受騙,不會按她說的去做。我克製著自己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風暴離我而去。我叮囑自己:好吧,我已經知道一種更加輕鬆的做法了呀。那一天,我坐在客廳裡,心中懷著想去遊泳的念頭。重播的電視劇已經看不進去了。惟有遊泳池裡的水聲,漂白粉的氣味,從更衣室通向泳池的那條昏暗的通道,這些都以一種天堂般的印象,像夢一樣令人懷戀地在我頭腦裡縈繞著。我焦慮不安,甚至覺得即使請假不上班也要去遊泳,否則心裡就很不舒暢。那樣做非常簡單,我常常這樣做,但請假去遊泳還是不一樣,我不想優先考慮這種沒有快樂感覺的欲望。真正的投入,應該是更靈活的。我絞儘腦汁地思考著那些像是很體麵的理由,糊裡糊塗地消磨著時間,這時弟弟來了。他今天也沒有去上學,在家裡睡覺。我感覺到背後的弟弟正在慢慢走下樓梯,無聲無息地走進廚房,我隔著沙發轉過身去。弟弟近來的穿著也很古怪。比如,問題還不在於他身上襯衫的顏色、與襯衫顏色相配的皮鞋,而是他本人的腔調已經失去了常態。有自信的孩子會通過衣著打扮上的不平衡,來體現自己更宏大更賞心悅目的外表。然而,弟弟不同。他自己還想裝得很平靜,但是依然流露出緊張、不安和希望引起人們注意的那種矯情。我是他的親人,我感到失望,對他有著隱隱的厭惡感,那是一種本能的厭惡,所以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非常敏感,已經感覺到我的心情,因此沒有走上前來,以免弄得彼此之間非常尷尬。近來,我們之間一直持續著這樣的惡性循環。我內心感到焦急,又無所事事地躺著。“今天沒去遊泳?”他朝我瞥了一眼,突然刺到了我的痛處。這絕不是偶然的,近來儘是這一類並非偶然的事。他會從眼睛讀懂對方的心。他不是想和我講話,也不是想跟我套近乎,他首先要自我防衛。他在一瞬間解析了所有數據,要回避被我剖析的恐懼。真是可憐得很。“我已經遊膩了。”我說。“嗯。”弟弟流露出獻媚的目光。是令我惡心的弱者的目光。“你怎麼了?沒有去上學?”我問。“嗯。”弟弟說。“心情不好?”“嗯,有一些。”他的臉色最近的確差了很多。“你睡了一整天,不到外麵去走走?”“我不想出去,不想再累了。”“為什麼會累成這樣?”“就是講給你聽,你也不會相信我。”弟弟說。他把瘦小的手插進口袋裡,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能夠闖進我的夢裡?我想不明白,永遠都想不明白。就好像我無法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一樣。因此,在這個相同的世上,會有一種生活方式比相互揭對方的短處更快樂。但是,弟弟還年幼,我怎麼說才能讓他理解這個意思呢?我思索著。“你想做什麼?”我問。“我想見父親。”弟弟說。“那樣的事彆人是不能替代的呀。你即使見到父親,他也不見得會特彆理解你啊。不過,你如果想見的話,我就帶你去。你的父親還活著,任何時候都可以見。”我說著,擔心自己會不會說得太殘忍了。“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做才好。”弟弟說,“學校裡又不能去,心裡很著急。”“人生在世,總會有這樣的時候吧。有時會待在家裡悶悶不樂,有時會鑽牛角尖,胡思亂想地感覺自己很悲慘。這樣的時候長大以後也會有的。有時還會覺得自己心情特彆好,無所不能,什麼事情都能做。這兩種心情都會有的,兩者出現的概率差不多。時間就是在這樣的反反複複當中過去的。人們不會用這個來評判你的,你不要以為自己是個壞孩子,是個無聊得讓人很頭痛的孩子。也不要以為自己是個軟弱無能的孩子。即使真的那樣,也是能夠挽回的。我快要去上班了,你想出去嗎?我不能為你做什麼,但帶你去打工的地方還是可以的。”我說。弟弟就像流浪狗輕搖著尾巴一樣,低垂著眼瞼走近我的身邊,並在我身邊坐下,看了一會兒電視。近來,弟弟有什麼想法總是對我一個人說,對母親則隻字不提。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努力不讓自己一個人充當老好人的角色,但母親對此卻格外不在乎。她雖然也很嫉妒,卻有著一種奇怪的大度,說隻要孩子走正道就行了。因此,我給母親留下一張紙條,趁她還沒有回家就帶著弟弟出去了。我問後才知道,他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外出了。弟弟懷念地說:外麵的空氣真的很清新。一個人待在房間裡足不出戶,久而久之就會形同家具,跟房子同化了。大街上常常可以看見這樣的人:在大街上走著,身上卻還是一副室內的打扮,表情呆滯,反應遲鈍,目不斜視,動作緩慢,一副野性殆儘的目光。我不希望弟弟變成那樣的人。為了去遊泳池嬉水而顯得有些焦急的姐姐,和怯生生顫顫巍巍走路的弟弟,兩人相互挽著走在黃昏的街頭。月亮低低地懸掛在清澈的藍天上閃耀著光芒,暗淡的天空還殘留著一抹淡淡的紅色。一眼就可以看出他還是個小學生。我把他帶到小酒吧裡,在我工作的時候,把他放在最裡麵的櫃台邊坐著。酒吧裡開始嘈雜起來,我無暇顧及他。他沒有事情可做,便躲在昏暗的角落裡看少年驚險讀物,看完書,他變得更加百無聊賴。我問他要不要回家,他搖了搖頭。沒有辦法,我隻好讓他喝老板自己調製後珍藏著的桑果利飲料,這是我們酒吧引以為豪的飲料。他一邊喝一邊說“又甜又香”,還不停地晃蕩著酒杯。我因為心裡很煩,所以也喝著試試,結果感到舒暢了一些。也許是因為喝醉了吧,或是因為望著酒吧裡人群嘈雜的緣故,到了深夜時分,他的眼睛恢複了生氣。是我所熟悉的家人的表情。我暗暗思忖,人的表情真是不可思議。隻要心靈回來,就可以綻放出愛的光輝。我放下心來,表情也變得鬆弛了。我幡然醒悟,我的情緒急躁,不僅僅是因為想去遊泳的緣故,隻要家裡有個頑梗的人在走來走去,空氣就會驟然變得緊張,我也會受到影響。老板也許是看見我帶著弟弟可憐,到了十二點便同意讓我先回去。真應該把弟弟帶來看看。我高興地放下了工作。“我聽得到聲音。”走在夜路上,弟弟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話。又來了!我心裡想。兒童心理學的書上常常寫到這麼一句話:“如果這時候不能阻止他,後果不堪設想。”此刻正是那樣的時候,我切實地感受到在這關鍵時刻有親人在身邊是幸運的,可以適當地加以引導。“那聲音告訴你什麼?”我問。弟弟一邊走,一邊喝著特地買來醒酒的罐裝烏龍茶。他好像很不情願解釋似的,慢條斯理地說:“反正有各種各樣的。有時候輕聲輕氣像下雨,有時候像在罵人,有時候又喃喃自語,忽而是男人,忽而是女人,嘰嘰喳喳的,不停地對我說著什麼。”“你從開始寫的時候起就一直這樣了?”“那個時候就常常這樣,”他垂下了眼瞼,“現在一直是這樣,漸漸地嚴重起來了。”“這樣太累了呀。”我說道。“一會兒是訓斥,一會兒是音樂,一會兒又是阿朔姐夢裡的畫麵。睡著的時候還可以,因為夢中有畫麵,但一醒過來就全都是聲音。我有時快發瘋了。”“那是一定的。那麼現在呢?”“現在聽不見了。隻是有些輕微的聲音。”弟弟豎起耳朵傾聽了一會兒,說道。“是收音機的聲音?”我問。“我也不知道。又不敢告訴彆人,你相信我嗎?”“我相信你呀……不過,你具體說說是什麼樣的?是有人在你頭腦裡指責你嗎?”我問。“不是,不是的,”弟弟搖著頭,“好像是印第安人的祈禱……”“那是什麼?”我問。於是,弟弟拚命地向我解釋。“上次我在路上走著,突然聽到有人一直在用很輕的聲音和我說話。我仔細聽著才漸漸明白過來。是完整的句子。是在說:‘我作為一個人,作為你眾多孩子中的一個,站在你的麵前,我長得很瘦弱……’那聲音一遍又一遍說個不停,我回到家後趕緊把它記下來。我在記錄時,那聲音還一直在訴說。我知道那是祈禱,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祈禱。我聽不懂,也沒有去理它。上次在圖書館裡看一本曆史書,偶爾發現上麵寫著那段話呢。你相信我嗎?幾乎一字不差。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印第安人刻在墓碑上的祈禱詞,那段祈禱詞很有名。”“你聽到的是日語?”“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是的。”弟弟說道。我不知道怎樣疏導弟弟才好,因為他的情況已經嚴重到不能用真與假或病名來進行解釋的程度。“開始的時候我覺得是一種使命。”“使命?”我反問。“就是把聽到的事寫成書的使命。但是,我在寫著時,又覺得那些聽到的事情也許原本就有的,或者是彆人的思考。如果真是那樣,我把它寫下來就是剽竊。我害怕極了。我一感到害怕,聽到的事情就更多了……”“是雜音更多了吧。”我說道。弟弟點點頭,接著哭了。弟弟還是嬰兒的時候住在我的隔壁,他的眼淚不是嬰兒時每天夜裡哭鬨著吵得你心煩的那種無邪的淚水,而是成年人在陷入困境無力自拔時平靜地淚花直流的那種透明的結晶。“你真堅忍啊,頭腦在拚命地旋轉著,還要去學校,太累了吧。”我說道。“我的腦子變得古怪了吧。”他哀傷地說道,“怎麼辦才好?”“嗯……”我無言以對,“我們先坐一會兒吧。”我背靠牆壁蹲了下來。“真累啊。”弟弟磨磨蹭蹭地在我的邊上坐下。我說:“反正,我覺得還是不要輕易告訴媽媽的好,還有……”“還有什麼?”“你可以把你自己假設為一台收音機啊。聽收音機的時候你會怎麼做?”我問。“挑選節目。”弟弟說道。“就是。要挑選節目,而且你可以喜歡開就開,喜歡關就關。”我說,“如果沒有開關,收音機無疑就不是一件好東西。什麼時候想聽什麼東西,隻有能夠選擇才……”“怎麼做呢?”“嗯……”說起來是很輕巧,什麼要相信自己啦,什麼要培養排除雜念的意誌啦,但這麼說是毫無意義的,就好比在一個靜謐的下午,一邊嘴裡咬著餅乾,一邊伏案翻閱著“如何減肥”一類的雜誌特輯一樣。嘴上無論多麼偉大的話都能說,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應該去要求彆人。何況,他還是一個孩子。我覺得他的年齡實際上還不能真正選擇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就連我和乾子,兩個人搭檔才好不容易能夠實施那天在回家的夜路上決定的事情。我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我沒有說話。黑夜凝重得像油一樣,靜靜地彌漫於整條街道,好像所有的小巷、街角都在黑夜中意味深長地保持著沉默。背靠著鋼筋水泥,寒冷的感覺透過後背滲透到我的體內。我束手無策,便說:“我們每天去遊泳怎麼樣?”然而,幾乎同時,弟弟猛然抬起頭來。“我又聽到了。”他對我說道。他瞪大眼睛,好像要看透所有一切。是啊,他用頭腦直接諦聽,比聽覺和視覺都離得更近。我懂了。“是什麼?”我裝得平靜地問。“阿朔姐,現在馬上去神社吧。”弟弟說道。“去乾什麼?”“說是飛碟要來。”弟弟說道,“如果真的來了,你會相信我吧。”“現在我也沒有懷疑你呀。”我說。他的目光充滿期盼,為了不受他的目光引誘,我故意分散注意力。我望著街燈底下他那雙小小的手,望著他那又暗又長的瘦瘦的影子。“趕快。”弟弟站起身來。“好吧。去看看吧。”我也站起身來。“你說的神社是坡道上的?”“是啊。趕快去,否則來不及了。”弟弟開始奔跑起來,我也小跑著跟在他的身後。我的心情不可思議地變得舒暢,我感到振奮,仿佛自己融入了另一種現實裡,僅僅是體會到那種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的感覺,就已經足夠了。“阿朔姐,快!快!”弟弟一路奔上昏暗的坡道。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不安的神色,但也不是那種癡迷的神情。黑暗中映現出他那宛如路邊地藏菩薩一般的清秀的臉。穿過神社的山門,沿著通往神社的石梯向上奔去,遠處鐵軌和房子都變成了一個剪影。深邃的黑夜,貨車奔馳而去的聲音像音樂一樣傳來。我們不停地喘著粗氣,站立在黑夜裡的樹木之間。樹林裡散發著綠色的清香,濃烈得令人透不過氣來。夜空映襯著遠處的街燈,閃著朦朦朧朧的光。眼前黑暗的街道和霓虹燈的閃光形成了一個剪影。哪裡有飛碟呀!我笑著正想這麼說時,在剪影和天空的分界線上,一條像飛機尾煙一般的帶光的線條從左向右劃破夜空橫穿而過。我感到非常驚訝。它用比地麵上任何一台機械都優雅的方式突然停在我們眼前景色的正中央,一動不動,然後閃爍著光亮消失了。這種光亮比我以前見到過的任何光亮都強烈。如果用想象來形容,就像在痛苦之中穿過陰道第一次降臨人世的一瞬間那樣炫目。它的光是那樣聖潔和美麗,而且不可能重現。我真希望它永遠不要消失。它的輝煌已經到了極致。那是但願能永遠看下去的白色,白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美極了!美極了!美極了!”我說。“很漂亮吧。”弟弟點著頭。“多虧了由男,我才能看到這麼漂亮的東西。真是謝謝你了!”我歡叫著。然而他卻沒有露出欣喜的表情。“你怎麼了?”我問。“我沒有騙你吧?”弟弟說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剛才看到的,你不高興?”我說。“我不是指高興不高興。”他流露出一副複雜的表情。“是嗎?”我沉默了。弟弟非常可憐,能夠千載難逢地目睹到這麼美好的東西,他卻高興不起來。這不是合理與否或是真是假的問題。我希望他感到驚訝,或是內心受到震動。他已經累得麻木了。“我們想想做些什麼吧。現在不管怎麼樣,我們先回家。我看到飛碟是很高興的。”弟弟點著頭,微微地笑了一笑。我們並肩朝家裡走去,我暗暗思忖著一定要幫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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