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然精神恍惚地回到座位上。
她恍惚得太明顯, 以至於徐倩怡回頭看了她好幾次。
“怎麼,被拒絕的打擊這麼大?”她湊過去耳語。
葛然茫然地搖了搖頭:“我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徐倩怡正好在吃早飯, 嘴裡叼著盒酸奶。聞言, 她眉梢輕挑,揶揄道:“什麼大事?發現聞煜和傅予寒是一對?”
葛然那雙恍惚的眼倏地睜大:“你知道?!”
“……我瞎猜的。”徐倩怡把酸奶喝了, “還真是?之前就覺得他倆怪怪的啊……難怪聞煜出去了啊。那他倆人呢?”
“他倆……”葛然喃喃。
他倆在空樓,沒有燈,天光也難以直射的陰暗角落裡。
兩道修長的身影交疊在一起, 修長的脖頸上青筋若隱若現, 熾熱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氣中存在感分明。
聞煜死死地按著傅予寒的肩膀,將抵死纏綿化作蜻蜓點水的親吻。
濕潤的、輕淺的。
他咬著他的唇瓣,吻過他的齒間, 手向下摸到對方下垂的指尖,插入指縫, 十指緊扣。
和他急促的呼吸以及急切的動作比起來, 這個親吻顯得過於小心翼翼。
傅予寒好像傻了,半晌沒有動作,隻被動地接納著對方的噬咬。
聞煜親了一會兒, 握緊他的手,悄悄退開些許,看著他勾起一個笑:“你沒有推開我。”
“我……”傅予寒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低聲呢喃,“我想推開的。”
聞煜的目光沉下去,指尖下意識地一鬆。
“但是不想讓你誤會。”傅予寒垂眸看著他倆交握的手, “我不是討厭你才想推開你,我隻是……有點生氣。”
“氣什麼?”聞煜問,“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生氣……跟我對著乾?”
傅予寒白了他一眼。
“我說錯了,你絕不可能做這麼幼稚的事情。”聞煜從善如流地改口,“那是為什麼?”
傅予寒低頭想了想。
“那盒星星……是我的一些舊畫,我特地疊好帶過去,就是為了燒掉的。”他低聲說,“沒有什麼‘想送給楊帆不敢送’,你想太多了。”
一張張長方形的速寫紙裁成兩截,正方形的那截疊八角星,剩下的撕成長條疊彆的星星,不知不覺積攢出一大罐頭。
聞煜一愣。
舊畫……?
“什麼舊畫?”他的聲音忽然有些輕微顫抖,手下意識地將傅予寒的手握緊。
“一些沒頭沒尾不知所謂的舊速寫罷了。”傅予寒抬眼看他,“誒,煜哥,你親了我,就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聞煜捏著他的手沉默片刻,輕聲道:“舊速寫是指……楊帆嗎?”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我無意中看到過……”聞煜抬起頭,在看清傅予寒眼神的下一刻慌忙解釋道,“不是故意看的,真的,隻是那天隨手從你抽屜裡抽了本本子翻,我以為是草稿紙……”
“……算了,看見就看見吧。”傅予寒自嘲地笑笑,“對,沒錯,就是畫著楊帆的舊畫。”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忽然吸了吸鼻子,再開口時,話音帶上了點說不出的悵然:“那都是我想象出來的畫麵,以前……想他想得不行了就抽出來畫一張。結果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出去,才發現一直以來我都把他的鼻子畫長了一點點,眼睛也畫得不太對。”他輕笑,“其實他根本就不長我腦海中的樣子。”
暗戀,就像有個無形的小人在腦內拿起畫筆,回憶便是畫紙,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將那幅畫卷描繪得越來越美。
回頭去看,才知道現實離腦內美化早已失之千裡。
不過都過去了。
“你想說的隻有這個嗎?”傅予寒說完看了他一眼。
聞煜一時沒出聲。
見他這樣,傅予寒嘴角一抽,抬腿就想離開:“那我走了。”
“誒,彆,”聞煜一把將他拉了回來,“小寒!跟我在一起吧!”
傅予寒垂眸看著他拉住自己的手,沉默。
“不要。”半晌,他說,“我還是生氣。”
“你到底在氣什麼啊?”聞煜無奈了。
“你以前就問過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那時候我覺得你是開玩笑,後來才發現你是認真的。”
“你早就發現了?”聞煜一愣,“那你怎麼不說?”
“就是因為發現你是認真的才不說的。”傅予寒抬眼,長出一口氣,“我自己都沒整理好自己,就算問了,能給你什麼回應呢?”
成年禮那晚就想過要問,轉念一想又沒必要。
對方是認真的,他怎麼可以不認真。
聞煜啞然——他根本不知道傅予寒曾經想過那麼多。
“這段時間,我買了新的速寫本,畫了你。我不想畫一樣的東西,楊帆那些畫都是我想象出來的,但關於你的畫,都是‘日記’。”傅予寒抿著唇,眼神飄在彆處,聲線冷淡,“我在楊帆在的地方,把我畫的他都給燒了……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儀式’——”
他深吸口氣,“‘我整理好了,我想靠近你。’——但是你……聞煜。”
他終於把眼神轉了回來,盯著對方,眼角帶著一圈隱而未發的微紅。
“你寧願瞎吃醋,寧願生悶氣也不肯多問我一句,那我就想問問你——”
“既然都喜歡我了,為什麼不肯多相信我一點呢?”
“小寒……”聞煜抓著他的手,迫切地想要說點什麼。
“告訴我你在吃醋很難麼?哦,單方麵喜歡一個人,永遠不說就永遠不會被拒絕,幾乎立於不敗之地,這感覺我懂,我就是這麼熬過來的。”傅予寒一哂,“也對,畢竟之前我也拒絕過你好幾次,是我活該——隻是我以為,我們每天都在一起,你至少能感覺到我也不是那麼無動於衷……”
話音越說越低,傅予寒終於說不下去了。
他輕吸了下鼻子,轉身便走。
聞煜回過神,撲上去從背後攔腰抱住他——
“鬆手!”傅予寒皺起眉,試圖扯開他那兩條鐵箍似的胳膊。
掙紮間,手心觸摸到一個觸感冰涼的硬物,他低頭一看,竟然在聞煜手腕上看到一塊幾乎一模一樣的手表,跟送給他的那塊合該是一對的。
冬□□物厚重,先前他藏在袖子裡,傅予寒沒看見。就像那根他不知道戴了多久的滴膠球項鏈。
聞煜總這樣,在暗地裡做完一切,不願邀一句功。
話又說回來,究竟是“不願”,還是“不敢”呢?
“不鬆!”聞煜磨著牙,“我知道錯了,小寒,是我的問題,讓你受委屈了……我改行嗎?你叫我少喝酒,叫我活得真實一點,我都有在努力聽啊!”
傅予寒動作一頓。
“可是你寧願暗搓搓地買情侶表,也不肯多說句話。”他垂眸看著聞煜的手,冷聲道,“放手!”
“不放,”聞煜說,“我不會放開的,我再也不會放開了,你打死我我也不放!”
火氣直衝腦海,傅予寒沒多想,當真反手給了他一肘子。
他這下沒留力,但聞煜這個反射神經一向很強的人竟然沒躲,生生受了他這一下。
“嘶——你真打啊……”腹部受到擊打,聞煜本能弓起了背,疼得嘴角直抽。他緩了緩,鬆開胳膊說:“行,如果你打我能解氣的話,你打吧,我絕對不躲——隻要你彆走。”
傅予寒轉過頭,捏著拳盯著他。
聞煜向他攤開手,麵門毫無防備:“來。”
少年醇厚潤澤的聲線、清晨微涼潮濕的空氣、遠處慢跑的陌生人,以及他們偶爾路過時探頭向內張望的視線。
傅予寒眯起眼,提起拳頭走過去。
聞煜深吸口氣,閉上眼睛,做好了挨一下的準備。
腳步聲越來越靠近,直至他身前。傅予寒抬起手——
而後將那道挺拔身影抱了個滿懷。
聞煜一愣,睜開了眼,目光有瞬間茫然。
他腰窄,平時藏在寬闊肩膀撐起的衣服下,有種出人意料的纖弱。
像是一個躲在堅硬外殼中脆弱靈魂。
傅予寒把臉埋了下去,嗅著他衣服上的氣味。
那人用檀香味的洗衣液,檜木味的沐浴露,整個人浸滿木香,像一棵樹,冷硬而內斂。
其實明明是個很柔軟的人,可惜沒人願意一層一層將他剝開——
洋蔥麼?不,氣味沒那麼重。
傅予寒想,這個人大概是一顆椰子成的精,敲開來,清洌甘甜。
“小寒?”
聞煜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又像在確認,“小寒?”
“在呢。”傅予寒被他喊得耳尖癢癢,“叫我乾什麼。”
“你把頭抬起來。”聞煜回抱住他清瘦的身體,輕嗅著他耳畔的發絲,用唇啄吻著對方的耳尖和臉側,“這樣我親不到你。”
“彆親不就好了。”傅予寒躲開他惱人的動作,額頭往邊上挪了挪。
“那不行。”聞煜想了想,“你放開我。”
兩人彆貼在一起就能親到了。
他想得挺美,誰料傅予寒根本沒懂,冷冷淡淡地飄過來一句:“真要我放開?”
那上揚的尾調裡似乎隱含深意,聞煜被他噎了一下,隨著直覺脫口而出:“不行。”
他頓了頓,因為這個擁抱而被昏了的頭腦稍稍冷卻,一句潛藏在心底的話便悄然冒頭。
“彆放開我。”他說,“留下,跟我……在一起。”
傅予寒輕輕笑了兩聲,伸手將他抱得更緊。稍頃,他偏過頭,試著在聞煜的頸側落下一個輕吻。
他在檜木的淺淡香氣中輕輕說著:“煜哥,你要多相信我一點,不要怕,既然我決定留下,我就不會走。”
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自我保護,可以被稱之為“成熟”,也可以被叫作“懦弱”。
敞開胸懷接納世界的坦蕩,可以被稱之為“天真”,也可以被叫作“勇敢”。
聞煜是個懦夫,他要拉著他站起來。
聞煜垂著眸:“這是你對我提的第四個要求……我會努力改的。”
“其他三個是什麼?”
“真實一點、少喝酒,”聞煜笑了笑,“還有學做家務。”
“……”傅予寒有點想笑,“那你做家務了嗎?”
“如果你今晚去我家,我可以疊被子給你看。”
“……神經。”傅予寒捶了他一下,“走吧,回去了。”
早自習開始的鈴聲不久前就已經打過了,操場上慢跑的學生早已離開,隻偶爾還有沒課的年輕老師鍛煉路過。
“小寒!”
摟著傅予寒後腰的胳膊一緊,聞煜強行將人拽了回來,右手插入他腦後手感良好的短發裡,重新親了上去,“等等再回去……”
“唔……”-
兩人抱了一會兒才離開,操場上早就沒有了晨練者的身影,太陽完全升了起來,操場上一片金燦燦的光。
雪化了,今天是個好天。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塑膠跑道上。
“怎麼了這是,為什麼又不高興啊。”聞煜跟在他身後一米的距離,無奈地說,“我不就說了個讓你晚上去我家麼?以前你都去住,怎麼話說開了反而不願意去呢?陪陪我不行嗎?”
傅予寒頓住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聞煜追上去,站在他麵前。
他們已經離開空樓了,操場上,公共區域,隨時會有人來的地方,他不能直接環住他。
但身體卻不自覺地想要靠近他的新男朋友,他整個上半身都向前傾著,像是隨時都要倒在對方身上似的:“不是說好了不會走的嗎?陪陪我又怎麼樣。”
說來也怪,他語氣分明沒什麼起伏,神態也很自然,傅予寒愣是覺得他在撒嬌。
傅予寒想了一會兒,嘴角直抽:“去你家住是沒什麼關係,但是……”
聞煜懶洋洋地:“嗯?”
“明天要上課的,煜哥。”傅予寒委婉地提醒他。
聞煜愣了愣,噗嗤一聲偏頭笑了出來。
好一會兒他才說:“你想哪裡去了,我什麼都不會做的,好吧?今天可是情人節,你回家說不過去吧?”
傅予寒歎了口氣:“好吧。”
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上了條賊船——
好端端的早自習,因為兩人在空樓裡乾的荒唐事生生錯過,傅予寒還來不及心疼自己錯過的英語聽力,走到教室門前已經被英語老師罵了個劈頭蓋臉。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頭一垂生生受著。
聞煜捂著肚子從他後麵走上來:“彆罵了,於老師,我肚子疼,傅予寒是陪我去醫務室才遲到的。”他有氣無力地指指自己的額頭,“看在我疼出一頭汗的份上繞了我們吧。”
傅予寒瞥了他一眼。
總覺得話說開以後,聞煜好像突然變得比以前更沒臉沒皮了,這種賣慘的事換從前他應該做不出來——
老於眼珠子一瞪,看著他紅潤的嘴唇,怎麼也不願相信他是病了:“你真肚子疼?怎麼搞的。”
聞煜:“被豬打了。”
傅予寒:“……”
嘿這人,不就捶了他一肘子嗎,有沒有這麼記仇。
於老師驚了:“……什麼?”
“哦不是,我是說,”聞煜艱難地扯動嘴角,裝出一副疼得不行的樣子,“早上吃豬肉吃壞了。”
“高三了要注意身體。”於老師麵色不虞,掃視全班,“你們也是,吃飯最好在家裡吃,乾淨清爽點,平時也不要光顧著複習,有空得出去走走,鍛煉!彆考試還沒到,自己身體先垮了。至於你——”他指指聞煜,“注意點啊,最近早上遲到好幾次了,彆光跟傅予寒學點不好的!”
傅予寒瞪圓了眼,錯愕地看向英語老師:“我最近沒怎麼遲到早退過吧?”
“您今天來得挺準時唄?”老於糗他。
傅予寒:“……”
傅予寒有苦說不出,隻能往聞煜那頭翻了個白眼。
好在有聞煜賣慘,兩人還是順利地進入了教室,就是班裡有那麼幾個人看他們的眼神有點怪。
剛回到座位,方佳遠和孫文瑞就悄悄轉過頭問:“傅哥、煜哥,你倆打球去啦?這麼早。”
“……為什麼是打球。”傅予寒平靜地看著他倆。
“不然還能乾嘛,你晨練啊?”方佳遠一臉狐疑,“看你倆這滿頭大汗的。”
2月中旬,冬季最後的尾巴,不到十度的氣溫——
潮紅的臉色和額上肉眼可見的汗珠不是劇烈運動過還能是啥?
傅予寒感覺一股熱意從腳底升至頭頂,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前方,一抬下巴,努力維持住了冷淡又倨傲的態度:“轉回去,少打聽我的事。”
“……哦。”兩個小可憐做了個鬼臉,扭了回去。
聞煜在座位上無聲地笑趴了下去,氣得傅予寒往他的靠背椅腿上踹了一腳。
混蛋。
他一直知道聞煜性格惡劣,臉皮還厚,卻沒想到能厚成這樣。
為此,他一早上沒搭理聞煜。
請假半月,該補的功課有很多,好在畫畫的事可以暫且擱置一陣,傅予寒勉力收回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將注意力沉浸到功課裡。
光是整理半個月欠下的試卷或許就要好幾天,他有的忙了,中午便像之前一樣沒離開座位。
“不——去——吃——飯——嗎?”聞煜拖著長音,撒嬌似的。
“你自己去吧。”傅予寒的態度冷淡,目光始終盯著自己的卷子。
聞煜撇了撇嘴,抽出一本打草稿用的簿子,撕下半張開始寫字。
【要不要我的卷子啊?】
他將小紙條輕輕放到傅予寒桌角。
傅予寒瞥了一眼,沒搭理他。
聞煜又將紙條拿回來,寫下第二行。
【你畫的我,給我看看好嗎?】
傅予寒依然不理。
聞煜又寫下第三行。
【我知道你要糾錯,這半個月的作業、試卷,所有講過的題我都做筆記了,你求我我就給你。】
這回,傅予寒的目光粘在了紙條上,沒動也沒出聲。
這個筆記聽起來有點誘人。
“嘖,真是個不浪漫的人,說到筆記就有反應了。”聞煜嘀咕了一句,伸手過去,直接在傅予寒桌上把紙條往下寫。
【不求我也行。】
【速寫本給我看看嘛。】
一個“嘛”字,簡直能讓傅予寒在數九寒天裡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時,後門口傳來班裡男生的聲音:“煜哥,去不去吃飯!”
“吃!”聞煜高聲回應,目光卻始終落在傅予寒臉上。
“你跟他們說話挺正常的,為什麼跟我說話的語氣這麼惡心。”傅予寒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彆開些許,“速寫……晚上再給你看,不要在學校裡拿出來。”
“怎麼這麼害羞啊……”聞煜笑著搖搖頭,把紙條握進掌心揉了,從抽屜裡抽出一本薄薄的筆記本扔到他桌上,站起來,“吃什麼?給你帶。”
“海鮮炒麵。”傅予寒仰頭看著他。
“五分鐘都過去了還海鮮炒麵呢?”聞煜無語了,“你覺得我搶得到?”
作為三中食堂的招牌餐品,那玩意兒幾乎是上架就秒沒。
“我相信你。”傅予寒盯著他,用最平常的表情,和最輕微的聲線,當著後門口那幾個男生的麵,對聞煜說了句隻有他能聽見的話,“——畢竟我男朋友最厲害了。”
聞煜:“……”
他媽的這個人就是生下來克他的。
“煜哥!”那幾個男生又喊。
“來了,”聞煜深深地看了傅予寒一眼,撒腿往門口跑,“走,食堂!”
“臥槽,跑那麼快乾嘛?都晚了!”
“搶麵!”
傅予寒噗嗤一聲,偏過頭。
陽光落在斜對麵四樓縱向走廊的玻璃屋頂上,彙成一束刺目的光。
笑意悄無聲息地,在傅予寒被陽光浸染的乾淨眉眼上漾開,像春風拂過,冰雪消融-
他原本隻是說說的,沒想到聞煜真的給他買回來一份“限量版”海鮮炒麵。
傅予寒驚了:“怎麼做到的?”
“運氣好。”聞煜說。
跟他一起去食堂的一個男生跟上來,邊搖頭邊驚歎:“快彆提了,我真沒見過煜哥這麼賤的人。”
傅予寒:“?”
“我跟你說啊,傅哥,海鮮炒麵不是時不時就會上一次嗎?煜哥在那個窗口等了十五分鐘,跟排在他前麵的五個小姐姐賣慘,說他吃不到海鮮炒麵沒法安心複習了。最後拿這張臉,對,就這張,”男生指指聞煜的臉,“去跟窗口打菜的阿姨賣萌,硬是讓人家給他打了個大份的!”
海鮮炒麵太受歡迎,窗口的阿姨經常不肯多給,想多賣給幾個人。
傅予寒被他這一連串的操作驚呆了。
等那男生走了,聞煜才衝他挑眉一笑:“你都那麼說了,我怎麼也不能對不起那句話吧?”
“你真是……”傅予寒輕笑了下,目光在那袋海鮮炒麵上流連了幾分鐘,這才打開麵條開始吃。
聞煜一開始以為他在想什麼。
誰知道傅予寒吃完麵,沒有繼續看卷子,而是抽出了一本速寫本,翻到了最新的一頁。
他屏住呼吸,看著傅予寒在速寫紙左上角寫下幾個字——
2月14日。
接著,他用極快的速度勾勒出一袋海鮮炒麵的樣子。而當聞煜以為這就是全部的時候,他又看見傅予寒繼續在旁邊畫了一個趴著睡覺的小人。
心情的大起大落和劇烈的體力消耗在短時間內抽乾了聞煜的精神,第一節下課的時候,他久違地借課間十分鐘補了個覺。
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觀察到麵部細微之處的區彆,因此常常發生那種彆人指著圖說“這個和某某好像啊”,那位某某的熟人卻一頭霧水的情況。
自己看自己更是如此,人很難在一張畫稿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但傅予寒畫得太像了,像到……當那顆腦袋被勾勒完畢,筆尖畫到他弓著的脊背時,聞煜就已經認出來他在畫他的地步。
“這就是你的‘日記’?”聞煜湊過去,輕聲問。
“嗯,”傅予寒說,“我覺得我要是堅持畫十年,可以在你二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送你一份大禮——你覺得呢?”
聞煜張了張嘴。
他這個人是真的有點賤,他覺得。
一瞬間被巨大的感動和興奮擊中,他第一反應就不是涕淚俱下,而變成了怎麼逗他。
“你為什麼不畫一輩子呢?”聞煜揶揄地問,“想偷懶麼?”
傅予寒長睫輕顫。
他神色很平靜,也沒有往聞煜那邊看,隻是專注地畫著畫。
“也不是不行,”他說,“不過我畫的都是真實存在過的片段,作為模特……”他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你得一直跟著我才行。”
有什麼不行的。
聞煜簡直太樂意了。
“榮幸之至,”他誇張地行了個禮,“我的小王子殿下。”-
好像隻是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日頭便偏了西。
氣溫漸漸降下去,離開教室前,聞煜把那條圍巾搭到了傅予寒脖子上。
“彆忘了。”他說。
“不會,”傅予寒搖搖頭,態度自然,像是習以為常,“這幾天都戴著,怎麼可能忘。”
於是聞煜便笑了。
他走過去幫傅予寒把畫箱背起來,又拎起畫袋,腦袋朝門口一歪:“走吧。”
“嗯。”傅予寒將最後一張試卷塞進書包,跟著他離開。
……
“嘖,這股酸臭味。”
教室內,徐倩怡目送兩人離開的身影,嫌棄地搖了搖頭,偏頭對葛然說,“你現在要跟我說他倆沒在一起我都不信。”
“其實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一起啊,”葛然探著頭,小聲說道,“不過看著還挺配的?”
“你好像不是很傷心?”
“傷心,我傷心得快死了。”葛然沉著而冷靜地回答自己的閨蜜,“可是有什麼事能比磕cp更讓人感到快樂呢?”
徐倩怡:“……你說的對。”
人,可以表白被拒,也可以失戀。
但是磕的CP必須結婚。
……
那兩人已經走出了校門。
晚自習剛結束,校門口四處都是回家的學子,冬裝厚重,圍巾遮住傅予寒半張臉,沒什麼人注意到兩位大佬正並肩從自己身邊走過去。
“我餓了。”傅予寒突然咕噥了一句。
“阿姨應該燉了湯。”聞煜看了他一眼,“還是你想吃彆的。”
“我聞到了一股烤紅薯的香味,”傅予寒頭向上抬了抬,把鼻尖暴露在圍巾外,嗅了嗅,“你聞到沒有。”
“聞到了。”聞煜又無奈又好笑,“你鼻子還真尖,那家店很遠。”
傅予寒翻了個白眼:“那你不是也聞到了,為什麼要說我。”
“那你想不想吃?”
“想啊,不然我說出來乾什麼。”
“那走吧。”聞煜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正好我突然想起要買點東西——往這兒走。”
他們走向了另一條岔路。
這條路跟回家方向不順,所以即便傅予寒知道這裡有很多東西吃,卻也沒在非周末的日子來過這裡。
昏黃的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
傅予寒是個畫畫的,有時候走著走著就會盯著某樣東西怔怔出神,據說是在“觀察事物的形狀和顏色”,聞煜知道他這個習慣,一般不太在這時候跟他搭話。
最多過馬路的時候牽著他點,免得撞車。
今天也是,快走到拐角處,傅予寒才從長長的影子裡回過神,問了句:“對了,你要買什麼來著?”
“一點小東西。”聞煜說。
傅予寒挑起眉。
無傷大雅的事還遮掩著不說總讓傅予寒有種微妙的不爽,但聞煜白天已經跟他保證過自己會改掉這個習慣的,他決定忍一忍。
轉過彎,路邊的學生又多了起來。課業繁重的深夜,腦細胞消耗巨大,學生們的肚子容易餓,這會兒,街邊每家販賣小吃餐點的店鋪裡都聚著不少人。
他倆往前走了一段,才終於看見那家香飄十裡的烤紅薯。
有五個人在排隊。
“你在這兒等一會兒。”聞煜說著朝隔壁走,“我買點東西就回來。”
傅予寒張了張嘴,卻沒喊他。
他走過去的地方是一家清冷無人的花店。
十點多了,又是冬季,正常花店早就關門了,這家店卻還開著。
傅予寒不是個很自作多情的人,但除了聞煜無聊到情人節深夜給他買一束玫瑰花以外,他實在想不出一個合理的去花店的理由。
好在沒多久,聞煜就從店裡出來了,手上帶了一把簡單的香水百合。
“你買這乾嘛?”傅予寒盯著那束花。
聞煜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表情很平靜,沒有任何為難、猶豫或是傷心難過,以至於傅予寒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不會是送給我的吧?”他壓低了聲音。
“不是,”聞煜搖搖頭,又看了他一眼,“還是你喜歡花?”
傅予寒用一個寒噤表達自己的抗拒。
他喜歡生長著的花,願意跑很遠的路去看一山春色,對這種幾天就凋謝的禮品鮮花卻敬謝不敏。
聞煜難得沒跟著逗他兩句,沒有惡劣地提出再去買束花送他。
傅予寒買了一顆巨大的紅薯,捧著往回走。路過鮮花店,他好奇地朝裡麵看了一眼:“說起來,這家店這麼晚不關門啊?”
“嗯,有一天深夜路過這裡發現沒關,我進去問了問。”聞煜笑了笑,“老板說他家裡有礦,開店就是個愛好,心情好就開久一點。”
“那你怎麼知道他今天開著?”
“因為今天是情人節。”聞煜說,“老板說鮮花店就應該為了這種日子開。”
“聽上去店老板還挺有趣的……”傅予寒說著,朝聞煜那邊看了看,路燈下,對方的側臉深邃,五官分明,眼睛部分浸在劉海和眉弓投下的陰影裡,無端多了幾分陰沉。
他什麼話都沒多說。
傅予寒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有某種奇異的直覺——
聞煜好像心情不是太好。
他回想了一下今天一整天在學校裡發生的事,想不出所以然來,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到那束百合花上。
“聞煜。”
“嗯?”
聞煜偏過頭,恰好看見傅予寒眼皮一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便專注地看著他,眼裡隻有他一個人。
他很喜歡看傅予寒這樣看他,於是笑了:“怎麼了?”
“忘記跟你說了,在外麵考試的時候想到你,給你帶了不少特產回來。”傅予寒說,“太重了,不想拖行李箱去學校。”
“那我周末去你家拿?”
傅予寒點點頭。
聞煜的臉色看上去終於好了一點,他很滿意。
聞煜家並不遠,傅予寒捧著他的烤紅薯進門,把書包放下,脫掉外套,熟門熟路地進廚房找了個碗,把那個紅薯掰成兩段放好,又去看電飯煲。
電飯煲裡溫著一鍋黨參烏雞湯,他挑了幾塊肉出來,盛出兩碗,端著到客廳裡去。
“煜哥?”
傅予寒從廚房出來,看見了聞煜的外套、書包,他的畫箱、畫袋……就是沒看見聞煜本人。
“人呢……”
他說著將湯碗放到餐桌上,往臥室走:“聞煜?”
隔壁始終鎖著的小門忽然開了,聞煜從裡麵探出頭來。
傅予寒被他嚇了一跳:“煜哥?”
聞煜垂眸想了想,抬眼道:“白天的時候我想跟你解釋一下,但不知道要怎麼說。”
“解釋什麼?”
“解釋我……我為什麼會這麼讓你討厭。”聞煜笑了笑。
“我什麼時候討厭你了?”傅予寒莫名。
聞煜搖搖頭:“我是說,‘不相信你’這件事。”
傅予寒看著他。
“進來吧。”聞煜向他勾了勾手指,退開些許。
隨著他身體讓開,小門露出了一條黑洞洞的門縫,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正等待著下一個倒黴鬼的進入。
傅予寒目光輕顫。
這是聞煜的秘密。
他想了兩秒鐘,沒再猶豫,走過去推開了那扇門——
“為什麼不開燈?”
剛進去的那一刻,傅予寒什麼都沒看清,隻聽見聞煜在門邊說:“這裡沒裝大燈。”
“小燈呢?”
“小燈……有,”聞煜頓了頓,“你等等。”
聞煜曾將這個房間描述成“一個夢”。
傅予寒見過他把壞掉的解體匠機帶進來,也見過他拿出誰也沒見過的筆記本電腦,所以傅予寒一直以為,這是他的“玩具小屋”。
事實上也確實和玩具小屋沒有太大差彆——眼睛即將適應室內黑暗的那一刻,聞煜走到角落開了盞小燈,傅予寒因此看清了他麵前幾乎占據了半個房間的海洋球池。
周圍的架子上,手辦、投影儀、各個品牌的遊戲主機、電視、台式機、筆記本、老電影光碟……將這個狹小的次臥填得滿滿當當。
幾個博物架之間留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通向這個房間的另一側。
那一小半是空的。
地上放著張矮桌,聞煜點的燈就在矮桌上,是一個寫作業用的書桌燈。
桌上隨意地放著一袋用到一半的抽紙,顯然房間的主人時常會進來。那束成迷的香水百合隨意地放在桌上,靠牆支著。
而在那張矮桌背後的牆上,掛了一幅頂天立地的大照片。
全彩,半身,正麵,一個女人溫婉地對著這個世界微笑。
有一瞬間傅予寒還以為他掛了幅蒙娜麗莎。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不是,這個女人和方婉靜有五六分相似,氣質卻更典雅一些。
他隱約有所猜測。
“這是……”
“我媽。”聞煜抬眼,語氣平靜地說,“親媽。”
傅予寒張了張嘴。
“今天是她的祭日。”聞煜笑了一下,“我帶我男朋友來見見她。”
室內一陣寂靜。
“她死於九年前,我十歲,小學三年級。那天是個情人節,她在病床上熬了兩年,終於還是沒熬過去。而她死後沒到三個月,聞自明就領了個跟她長得很像的女人進了門。”聞煜淡淡地說,“她活著的時候跟我說,她跟聞自明是靈魂伴侶,天造地設的一對,要我理解這個父親偶爾表現出來的無情無義,她說那都是表象,是誤會。”
他頓了頓,“可是我實在不能理解他三個月就帶人進門是哪門子的靈魂伴侶。”
傅予寒朝他走了過去。
“小寒,說實話,在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你以前,我其實……”
他一點都不相信什麼勞什子的愛情,情人節這個祭日也像個諷刺。
人類不過就是些卑劣的官能動物,在荷爾蒙的牽扯下,做最肮臟的木偶。
他一直這樣覺得。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冷冷淡淡地嘲諷他,“活得太假”。
聞煜想,他可能期待一個拆穿他的人,太久太久了。
傅予寒張開雙臂,結結實實地抱住他。
“煜哥,”他說,“想哭就哭吧,這兒隻有我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