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剛打開, 裡麵的人同時轉頭。褚磊看見傅予寒的造型,喝著水差點嗆到, “咳、咳咳……操, 傅哥你今天怎麼回事啊?楊帆過生日他打扮就算了,你也打扮得這麼好看, 給不給我們幾個剛補課過來的臭dio絲活路?”
傅予寒腳步一頓。
褚磊他們幾個沒穿校服,但整個人灰頭土臉的,一看就是剛剛被題海蹂躪過。
“你來吃飯還買新衣服!”他指著傅予寒手上那個帶品牌LOGO的購物袋控訴, “還搞了濕發!”
雖說一早就知道褚磊是個諧星, 但這一秒傅予寒還是再次肯定了這個結論。
幾分鐘前還陰雨連綿的心情因為褚磊這句插科打諢而驟然變得啼笑皆非起來。
他無語地揪了把額頭上耷拉著的劉海:“這是濕發?這是濕掉的頭發好嗎?”
楊帆盯著他看:“你淋雨了啊?”
“啊,嗯。”傅予寒垂下眸,舔了下嘴唇, 這才把視線瞥過去,“雨太大了……意外。”
楊帆旁邊坐著個清瘦的姑娘, 天庭飽滿, 下巴尖尖,梳著簡單的馬尾,一綹額發落在臉頰, 顯出幾分柔弱。
不是那種很有攻擊性的長相,但很好看。
她邊上還坐著兩個年輕女生,一般他們幾個人聚會不會喊女生——主要是沒有關係好的女生可以喊——這兩個大概是“嫂子”帶來的閨蜜。
楊帆盯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傅予寒不太敢多看,錯開了視線。
好在還有什麼都不知情的褚磊給他解圍——
“淋濕了直接買一套,少爺還是當年的少爺。”褚磊嘖嘖稱奇, “不過這衣服穿起來真好看啊……看見沒,傅哥,你一打扮,姑娘們都開始看你了,完全不搭理我們幾個。”
兩個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聲說:“褚磊你說什麼呢。”
傅予寒還沒開口,聞煜從他後麵走了上來,往褚磊額頭上扣了個毛栗:“你傅哥不用打扮回頭率也能秒殺你,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單身到今年?”
“……”褚磊嘴角的笑一秒變成了天崩地裂,“……夭壽了,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一個多月沒見,我竟然看見煜哥幫傅哥說話,我是在做夢嗎?”
一眾人跟著傻了:“你不是一個人沒睡醒。”
褚磊:“老鐵們,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
聞煜拉開兩張沒人坐的椅子,自己在其中一張坐下,看著褚磊說:“還不明白?現在的我可是三中人。”
一群一中學子紛紛譴責起他這種拔那啥無情的行為。
傅予寒在聞煜拉開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把購物袋掛到了椅背上。
手指有點抖,他不露聲色地捏了捏自己,深吸口氣,轉過身,嘴角儘可能地勾上去一點,把包裝好的禮物遞過去:“給,生日快樂。”
“啵啵。”楊帆像往常一樣極其肉麻地拋給他一個飛吻,興致勃勃地去拆禮物盒,“就你還每年記得給我準備禮物,這群禽獸隻會在被我催促以後才肯施舍我一個紅包。”
皮球:“給你紅包還不好!”
麻杆:“就是,不服退錢!”
“退個屁啊!”楊帆說。
包得一絲不苟的包裝紙很快被他撕下,露出裡麵精致的盒子。楊帆一把打開了盒蓋——
聞煜偏過頭,在一堆襯托用的塑料彩帶中間看見了一個手工製作的滴膠手機殼。
滴膠裡麵融進了一幅手繪風格的彩色人物畫,是楊帆單手托腮,撐在課桌上打盹的模樣,手機殼上還裝飾了一些仿鑽風格的小亮片,數量不多,但整個手機殼卻因此看起來亮晶晶的。
聞煜認得這幅畫,跟教室後麵板報上的大圖很像很像。
原來那個趴著睡覺的小人,也是他想著楊帆畫的。
“哇,”楊帆叫了一聲,“這也太好看了吧?”
他立刻把自己的手機摸出來,拆掉原來的殼套上新殼。
傅予寒舔了下嘴唇,視線下垂,試著開了個玩笑:“你要早說給我們找了個嫂子,我應該給你做一對情侶殼。”
“那我可以先預訂一對明年發貨的情侶手機殼嗎?”
“可以。”傅予寒點點頭,找出剛買的紙筆,“現在可以先送你幅畫。”
“彆急啊!”楊帆說,“我先給你們介紹一下。”
“你介紹你的。”傅予寒垂著眼,“不耽誤我畫畫。”
這是之前在電話裡就說好要給他畫的,他像個沒事人似的畫了起來。
許久沒見,桌上所有人都很高興,壽星公的成年禮上,宣布自己人生第一次找到了女朋友,受到了一群好友雙倍的調侃。
傅予寒唇角帶著一點笑,好像在一邊聽楊帆給大家介紹一邊畫著畫。
但中途聞煜瞥了他一眼,發現傅予寒並不很專心。
他那點微不可見的笑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麵具一般掛在臉上。
聞煜慣常假笑,在這方麵經驗豐富,傅予寒騙得了彆人,騙不了他。
他的畫也不是往日的風格——美術生的速寫講究一個迅速、傳神,人物臉部風格偏寫實,並不符合一般向的審美,所以與其說傅予寒這會兒在畫速寫,倒不如說他在畫漫畫。
他儘可能美型的畫下了楊帆和他的女朋友趙彤依偎在一起的樣子,最後把畫遞了過去:“給,祝你們……百年好合。”
“什麼百年好合呀。”趙彤紅著臉嗔道,聲音柔柔弱弱。
“哈哈哈哈好的好的,”楊帆大笑著接過那張畫說,“晚上回去我要裱起來!”
“畫得真好。”趙彤看了一眼畫,衝傅予寒笑笑,“謝謝你呀。”
楊帆:“你這麼客氣乾嘛?我早就跟你說了,小寒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他不講究這些虛禮……啊啊啊,彆掐我,疼!”
“朋友也要道謝的啊!”趙彤瞪著他,小聲嗬斥。
傅予寒放在桌下的左手猛地攥緊成拳。
聞煜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視線下落。
“乾嘛?”傅予寒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你鞋帶鬆了。”聞煜說。
“……哦。”傅予寒退開椅子,彎腰鑽到了桌子底下。
他應該謝謝聞煜的敏銳,因為他的鞋帶一點事都沒有。
隻不過再不找個機會調整下表情,他怕自己的眼眶就要紅了。
傅予寒在桌下反複係了兩遍鞋帶才重新抬頭。
今天的他話很少,全程以聽為主。趙彤帶來的那兩個姑娘一個叫宋婷一個叫李思思,是她最好的兩個閨蜜。她們都不是一中的學生,言辭之間傅予寒聽出來,她是特地帶來給楊帆那幾個好兄弟介紹的。
年輕人嘛,介紹一下,一起出來玩兩次,說不定就看對眼了。
這群人平時隻管相互之間湊在一起玩,根本沒什麼和女生親密接觸的機會,雖然天天喊著自己想要對象,卻沒有實質性進展。
楊帆和趙彤也是想幫忙。
這樣的局,除了已經有對象的楊帆之外,那兩位帥得特彆突出的少爺不免收獲了許多來自男同胞們羨慕嫉妒恨的調侃。
傅予寒唯一慶幸的事,就是他一向話很少,不會被人看出異樣。
而且聞煜在他旁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儘可能地把話頭都接了過去。
一向八麵玲瓏——或者說“交際花”——的“優等生”聞煜發揮了他的特長,把那兩個第一次認識的女生逗得語笑嫣然,笑聲就沒在包廂裡停下過,而且讓褚磊他們幾個不太擅長和女生來往的人也找到了自己的對話節奏。
吃完飯,他們照舊去KTV唱歌。楊帆的成年禮,他們叫了些酒。
同樣是喝酒唱歌,跟這群人在一起玩比那天雍容組的臨時局要讓人自在得多,隻可惜傅予寒心情不太好。
他儘可能地讓自己和平時一樣坐到了角落,靜靜地看皮球和麻杆在台上搶立麥。
周圍很吵,同時空落落的安靜著。
直到楊帆安頓好趙彤,走過來,一屁股坐到他旁邊,傅予寒的耳朵裡才重新鑽進了聲音。他瞥了楊帆一眼,輕聲問:“你不陪女朋友,坐過來乾嘛?”
“找了女朋友不代表就不要兄弟了啊。”楊帆打量著他,“你心情不好?”
“沒有。”傅予寒搖搖頭,為了讓這句話聽上去更可信,他隨口找了個理由,“上了一下午美術課有點累。”
“畫畫很累的嗎?我看你也沒少畫啊以前?”
“上課不一樣……都是應試的東西,你喜歡搗鼓電腦不也不喜歡計算機會考麼?”
“哦,你說得對。”楊帆不疑有他,點點頭,目光落到他身上。
聞煜直接按店門口的模特的穿著買了套運動裝給他,紅白黑相間的配色,亮眼極了。
傅予寒被楊帆直白的目光看得有點彆扭,不自覺地朝另一邊挪了挪:“……怎麼?”
“你回你爸那裡了嗎?”
“沒。”傅予寒聽明白了,輕笑,“你彆這樣,我媽又不是不給我買衣服。”
“但她不會給你買這麼貴的嘛。”楊帆說,“小鹿最近怎麼樣?”
“就那樣,反反複複的。”
“還跟你媽吵架嗎?”
傅予寒搖頭:“上次吵了個大的,結果她最近不太搭理我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自己打工的事。
衣服的來源也沒說,好在聞煜雖然坐在他旁邊,但似乎並沒有出來認領這套衣服的打算。
這讓傅予寒暗自鬆了口氣——畢竟同學之間,不年不節的一送一套一千三的運動裝,怎麼解釋都很奇怪。
說起來聞煜最近是挺奇怪的。
這個念頭在傅予寒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又重新被楊帆帶了回去。
等確認過傅予寒沒有被家裡的糟心事影響到,楊帆便很快坐回了趙彤身邊。褚磊給他倆點了十幾首歌,幾乎把華語樂壇叫得上名號的對唱情歌都點了一遍,起哄讓兩人表演。
傅予寒看著這一切,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悶下。
“我發現你跟楊帆的關係真挺好的。”坐在旁邊半晌沒出聲的聞煜忽然說了句。
“以前我就這麼說,”傅予寒沒回頭,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拿著一口一口慢慢喝,“你怎麼才發現。”
“我的意思是,他對你家裡的事情好像挺了解的。”聞煜看著他,“我問了好幾次你也不說,我看孫文瑞他們也不像清楚的樣子。”
“班裡沒人知道。”傅予寒說,“又不是光榮的事,我也不可能到處去宣傳啊。”
“但是楊帆知道。”
“楊帆那是因為——”他卡了殼。
“因為什麼?”
聞煜問是問了,卻半晌沒等到回應。
他就著前方大屏液晶電視閃動的MV畫麵照出的一點熒光,看了看傅予寒的臉。那雙漆黑的瞳孔看著地麵,沒有聚焦,似乎在回想什麼很久遠的事情。
“因為什麼?”聞煜又問了一遍。
傅予寒沒看他,隻是搖了搖頭-
“我愛你,你是我的茱麗葉……”
“我愛你,讓我聽,你的疲憊和恐懼……”
“你在身邊就是緣,緣分寫在三生石上麵……”
情歌一首首在播。
楊帆的嗓音條件還不錯,至少唱歌全在調上,在業餘選手裡麵還能混個“歌手”身份當當。趙彤和她的姐妹團也不賴,跟楊帆對唱完,她們還選了幾首女聲歌曲一起快樂地嚎。
所有人都很開心,隻有傅予寒一杯杯在喝。
他喝得不快,但是沒停過,一雙眼睛越喝越亮。
“傅哥,過來玩骰子啊。”麻杆在另一張桌邊衝他招了招手。
“來了。”傅予寒站起來,“玩‘吹牛’麼,我前陣子‘特訓’過了。”
他說的“特訓”估計是被雍容坑的那一次經曆,聞煜無語。
“靠,這麼高級的嗎?”褚磊仰頭看著他,“算了吧,姑娘們都不會玩這麼複雜的東西,我們還是比大小吧,比大小簡單粗暴。”
“輸了喝一杯?”皮球湊過來。
“那我們喝不了那麼多哇。”那個叫宋婷的姑娘叫道。
“男生一杯,女生喝一半,行吧?”褚磊說著拍了拍身邊的圓形皮凳,“傅哥來這兒坐。”
“不帶聞煜玩麼?”傅予寒回頭看了眼。
聞煜笑笑,他隔得遠,乾脆拿起麥克風說話:“他們幾個不肯跟我玩遊戲。”
“有一次我們在教室裡偷偷打三國殺,煜哥過來玩了十分鐘,把我們全乾掉了。後來我們找機會偷偷打撲克,煜哥花了十五分鐘又把我們都乾掉了。”褚磊拉著傅予寒說,“我們之間討論了一下,這種在桌麵上玩的東西都不能帶聞煜——是我們不配。”
麻杆接了句:“再說煜哥不喝酒,玩起來沒意思。”
“……”傅予寒眨眨眼,往聞煜那邊掃過去。
不喝酒?
聞煜?
裝得還挺像。
比大小規則非常簡單,誰都能跟著一起玩,缺點是酒喝得太快。他們幾個到底都是學生,一來酒量不行,二來買的酒也不多,這麼玩下去不一會兒就要喝空了,於是中途又把遊戲改成了押大小。
加上了猜測、眼色和運氣要素,這個遊戲頓時變得有趣許多。歌唱了一半的楊帆和趙彤也湊了過來,點了一堆歌開原聲放當BGM用。
聞煜終於走過來的時候,他們正玩到高興的地方。
“我押大。”傅予寒說,“這次真的是大。”
“我選小。”褚磊說,“皮球呢?”
皮球:“小。”
麻杆:“我當然是跟傅哥——反著押,我選小。”
……
其他幾個人都選小,骰盅一開,搖出6點的人都沒有,總和果然是小。
傅予寒認輸,拿起酒杯一飲而儘。
褚磊搖頭:“我看你今晚不是衰,是頭太鐵——你說你自己搖了4個1,2個2怎麼會押的大的啊?”
“我這不是看今晚運氣不好才想反押的麼。”傅予寒麵色不改,“誰知道運氣不好還包括‘想反押的時候結果應該順著押’這種情況。”
聞煜插兜站在褚磊和傅予寒背後,視線在桌麵上一掃,問道:“你們現在誰贏的多?”
“我跟思思。”褚磊說著指指傅予寒,“其實大家都差不多,就傅哥一直在輸。”
“我看他就是想騙酒喝……這運氣也太差了。”楊帆開了個玩笑。
麻杆笑罵道:“該死的酒騙子!”
“這樣啊。”聞煜輕聲說著,視線垂落,看向傅予寒頭頂的發旋。
那裡的頭發看上去很柔軟。
楊帆為了這次成年禮準備了充足的資金,一口氣開了三瓶酒,還叫了兩箱啤酒放著備用,其中大部分都進了傅予寒的肚子。
要說他不是故意找酒喝聞煜都不信。
“這次你押大還是押小,傅哥?”
“小。”
“麻杆呢?”
“大。”
“我也大。”
“我跟大。”
“跟傅哥反著押就對了——大。”
“我不信傅哥這麼慘,我選小。”
“444666……哇,真是大。”褚磊同情地看著傅予寒,“太慘了傅哥,搖了6個1還要輸。”
傅予寒拿起酒杯:“這下你們信我不是騙酒……了吧。”
傅予寒仰起下巴,頭頂向後,貼到了一個並不柔軟的身體。
從下向上看,他隻能看見酒液下肚時那滾動的喉結——聞煜搶走了他手上的杯子,替他把這一杯喝了。
“你乾嘛?”傅予寒就著這個後仰的姿勢朝上看。
聞煜喝完一杯,單手把酒杯擱在桌上,胸前垂落的衣服蓋上了傅予寒的臉。
而後他直起身,視線下垂,居高臨下地說:“騙酒喝。”
“臥槽,煜哥你喝酒了!”皮球叫道,“你不是說過敏嗎?”
“少喝一點沒事。”聞煜把傅予寒擠開,“傅哥喝高了,我跟你們玩兩把。”
“傅哥哪裡像喝高的樣子?”
“看不出來吧?”聞煜說,“說實話我也看不出來,他前段時間喝高過一次,也是這個樣子。”
“但是你來玩我們會死的。”
“看運氣的遊戲我沒那麼靈。”聞煜笑笑,“反正包廂時間快到了,玩不了幾次。彆怕啊,給我個一起玩的機會。”
“行行行。”
聞煜都這麼說了,被擠開的傅予寒忽然遭到了眾人的一致嫌棄,被迫被趕到了沙發上窩著。
酒精衝擊著神經,太陽穴上有什麼東西一突突在跳。
傅予寒昏昏沉沉地想,聞煜真的太奇怪了。
他這樣子哪裡像個失戀的人?-
傅予寒沒開口問,因為他知道自己回家的時候會和聞煜順路,而且聞煜說了,結束之後讓他過去,說有話要說。
鬨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十月早晚溫差很大,從KTV出來的時候幾個人都穿上了長袖外套。
傅予寒把下巴埋進了高豎的衣領裡,看楊帆給趙彤扣好扣子,接著伸手抱緊她。
嬌小清瘦的少女恰好能被高大挺拔的少年整個環住。
看上去還挺配。
“你們怎麼回去啊?”作為東道主,楊帆負責詢問眾人的去向。
同路的人三三兩兩打車,轉到他倆這裡,楊帆問:“聞煜你跟小寒一起?”
聞煜點點頭:“反正順路。”
“哦。”
深夜從KTV裡出來的醉鬼不少,出租車要等。傅予寒站在路上發呆,聞煜看了眼,就說自己不急,讓其他幾個人先上車回去。
楊帆今天請客,得留到所有人走了再走,於是沒過多久,他們這一堆就隻剩下四個人。
這時,楊帆突然轉了過來,問聞煜:“你送他回去啊?”
“嗯,怎麼?”楊帆話雖然多,卻不是喜歡沒話找話的人,聞煜猜他有話要說。
“沒啥,就是……呃。”楊帆撓了撓頭,從兜裡摸出200塊錢,“要不你在三中附近給他找個快捷酒店開一晚上算了。”
聞煜挑了下眉,沒接那筆錢:“怎麼說?”
“他這樣子回家我怕又要搞得雞飛狗跳的。”楊帆有點苦惱,“他媽不會讓他喝酒的。”
“我還醒著呢。”傅予寒睜開眼,瞥了三人一眼,“討論我的問題不能避開我麼。”
“你當沒聽見不就完了。”聞煜伸手捂住他眼睛,“睡你的。”
他態度十分自然,好像隻是做了件跟下雨天關窗一樣的小事。
接著他把楊帆拿著錢的手推了回去:“再看吧,真不行我那邊也有地方睡,再說我哪能拿你的錢給他開房。”
“哦對,忘記了。你這個款爺哪裡用得上我。”楊帆把錢收了回去,“那反正……送他到家給我發個消息?誒你自己有沒有事啊,我看你也喝了兩杯。”
“兩杯沒事。”聞煜說。
“那行,車到了,你們走吧。”楊帆把冷得哆嗦的趙彤抱得更緊了些,往後麵來的出租車那邊走,“我們也回去了。”
“拜拜。”
聞煜揮手跟他告彆,一轉身發現傅予寒正盯著他。
“上車啊,發什麼呆。”
“就覺得你有點奇怪。”傅予寒這才挪步子,“我怎麼覺得你一點都不傷心呢。”
“哪能啊,我傷心得快死了。”聞煜把他塞進車裡,“難受麼?”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要不要緊?彆吐我車上啊,我剛洗的車。”
傅予寒搖搖頭:“沒事師傅,不會的。”
聞煜關上車門:“那你酒量確實還行。”
“跟‘喝酒過敏’的聞大少爺比怎麼樣?”傅予寒乜斜著眼。
聞煜失笑:“那不能比。”
“嘖。”
“不滿?”聞煜說,“等高考結束我可以給你一個挑戰我的機會。”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聞煜:“怎麼?”
“高考結束……真不像你會說的話。”傅予寒收回視線。
“你在說什麼啊,”聞煜一哂,“我可是很‘守規矩’的。”
傅予寒沒再理他。
雖然醉鬼本人保證自己不會吐,但司機到底還是有點擔心,打開了後邊的車窗,車子一發動,呼嘯的夜風一下吹亂了傅予寒的頭發。
以往他都是等楊帆一起去剪頭發的,現在不知道還能不能……
算了,就算能,好像也不必了。
傅予寒不是一個喜歡沉溺於自我折磨裡的人,對方單身的時候他可以偷到一點獨屬於自己的珍貴回憶,但既然楊帆脫了團……避開他才是最好也最正確的選擇。
明天放學去剪個頭發好了。
傅予寒閉著眼睛想-
等被聞煜叫起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睡著了。
放在以往很難想象他會在聞煜麵前睡過去,然而事實是從開學到現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
傅予寒回想起來自己都覺得扯淡。
今晚的活動比較健康,散場時間還早,到聞煜家小區裡的時候四周還沒有那麼安靜,燈光、電視、電腦以及喧鬨的人聲時不時就從周圍單元樓的窗戶裡露出一點端倪——儘管蟬鳴聲是徹底聽不到了。
聞煜摸出鑰匙打開家門,鬆開自己的衣領,順手把外套脫下來掛在衣帽架上。
“你要跟我說什麼?”傅予寒熟門熟路地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聞煜看了他一眼,沉靜的漆黑雙眸輕輕晃動。
“其實我還是沒想好要從哪裡開始說。”
“那就不要說了。”傅予寒向後一仰,上半身躺到了沙發上,仰麵看著天花板,“我想睡覺了。”
聞煜被他氣笑了,無言以對地看向躺下的人:“你還真是不見外啊?”
傅予寒茫然地眨著眼睛。
天花板一片雪白,很新也很乾淨。
即使聞煜不說這套房子是他的“成年禮物”,傅予寒也能看出這套房子到手應該不久。聞煜獲得的物質條件很好,從這件並不怎麼常見的禮物裡就能看出來,但就像樣板房一般冷清的裝飾那樣,聞煜也實在是太……太獨了。
傅予寒沉默片刻,記不清第幾次,問了那個他曾經問過無數遍卻從來沒得到過答案的問題。
“你想不出怎麼開口的話我先說,”他輕聲說,“聞煜啊,我還是想問……你真的喜歡楊帆嗎?”
“喜歡。”聞煜眨了下眼。
“那為什麼你……”
“因為我早說過,我和你不一樣。”不用等傅予寒說完,聞煜已經猜到了他想說什麼,“既然這件事從今天起可以當作結束了,那我可以告訴你一點我沒說過的事。”
傅予寒靜靜聽著。
“我喜歡楊帆長得好看,性格陽光,跟誰都處得來——雖然我也和誰都處得來,但我和楊帆不一樣。”
“他是真的開朗。”傅予寒盯著空白,輕聲說,“你是假的。”
“對。”聞煜並不否認,“所以我總是很好奇……好奇楊帆在想什麼。”
“那你的‘喜歡’,”傅予寒轉過頭,麵無表情地說,“聽上去還真是淺薄呢。”
聞煜笑笑:“你覺得是就是吧。”
空氣略微沉默,傅予寒把頭轉了回去,繼續看著天花板發呆。
他腦子裡思緒有點淩亂,不過比下午的時候好一些,這讓他得以繼續思考一些……他曾經想過卻沒想出頭緒的,更深層次的東西。
他覺得他好像有一點了解聞煜了。
“那麼你呢,”聞煜起了個新話頭,“以前反問過你很多次你也沒告訴我,現在可以說了吧——你又為什麼喜歡楊帆?”
“因為……黑夜裡的人會抓住僅有的一束光,溺水的人會抱緊眼前出現的第一根浮木。”
傅予寒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他是我的‘浮木’。”
也許夜色給了人一點傾訴的欲望,傅予寒終於肯剖開胸膛,把藏在那裡很久的事情拿出來一點點。
“剛才在KTV裡的時候,你不是問我楊帆為什麼會知道我家的事情麼。”他說,“小時候我倆是鄰居,所以有些事情不是我告訴他的,是他自己看到的。”
年幼的孩童沒有秘密,衣著光鮮的大人唯獨當著孩子和彼此才會露出猙獰的凶狠。
說過甜言蜜語的嘴轉頭就能吐出最鋒利的刀子,刺得人血肉模糊。
大人可以穿上盔甲,而孩子就是還沒長出軀殼的蚌肉。
柔弱而脆弱,隻能被迫承受那些不屬於那個年紀的冷暴力。
數不清第幾次在清晨像跨越地雷陣那樣小心翼翼地從碎了一地的瓷碗裡穿過去上學,傅予寒終於失去了回家的勇氣。
他在躊躇不前,而鄰居家的門打開,露出了一個熟悉的腦袋。
那是他的同班同學,笑眯眯地問他,家裡煮了紅豆湯,要不要來喝一碗。
“那時候他們還沒離婚,總在吵架。”傅予寒說,“我沒地方去,又不能走太遠。”
爸媽吵完架,回過頭才想起來找兒子,如果能在鄰居家找到,至少傅予寒不會再挨頓罵。
“說起來可能有點好笑,但是我很怕挨罵。”他說到這裡,輕輕笑了下,“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樣,他倆罵我都沒感覺的厚臉皮的人……就好像我也說不上來,我從哪一秒開始喜歡上楊帆的。”
“最膽小的那幾年,我很依賴他。至少他在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
“看見他會有那方麵的幻想麼。”聞煜向他走過去。
“會。”傅予寒很坦然,“青春期第一次做夢,夢裡有他。”
聞煜從上方對上他的視線。
“從那時候發現自己性取向的?”
傅予寒看著他,平靜地點了點頭:“怎麼?”
“即使知道這段感情注定無疾而終,”聞煜問,“你難道沒有一次後悔過?”
“人怎麼能嫌棄救命稻草呢。”傅予寒歎了口氣,“我以為你可以理解的。”
聞煜目光閃爍。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傅予寒。”
“嗯?”
“雖然我問過你很多問題,但這一個我真的一直想知道。”他目光漸深,語氣微妙,“你究竟為什麼……能看得出來,‘那個我’是裝的?”
聞煜是個傳奇。
上學從來不遲到,每天踩著打鈴前一秒到教室,踩著點走人,幾乎不請病假,上課不睡覺,不早戀,不打架,待人謙和有禮,說話永遠帶三分笑。
隻要他在的年級,考試年級第一總是他。
除了語文鮮少丟分完美學神,參加競賽必拿名次。
所有人都誇他。
唯獨傅予寒,第一次見麵就嘲他太假。
聞煜想過很多種可能,但唯獨沒想到傅予寒隻回答了兩個字。
“直覺。”他說。
“……”聞煜默然無言許久,抿了下唇,“那你還真是敏銳啊。”
“說起這個。”傅予寒突然翻身坐了起來,差點撞到聞煜。聞煜往後仰了一下,退開兩步。
“我今天想了一晚上,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聞煜,雖說這段時間你幫了我很多忙,我說這句話好像有點混蛋。”傅予寒低頭想了想,不知道怎麼形容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你真把楊帆當朋友麼?真把我、褚磊、麻杆皮球……甚至四哥三毛那些人,當作朋友嗎?”
聞煜一愣。
“還是說……你隻是覺得很……有趣?”傅予寒輕輕蹙眉,“我總覺得你‘置身事外’,這是我一直討厭你的原因之一。剛才你說你喜歡楊帆,是因為好奇他這種……跟誰都處得來的開朗,我突然覺得……”
就是這種怪異感。
從很久前開始,傅予寒就隱約這麼覺得,聞煜像是一個居高臨下的研究員,所有人在他眼裡都是實驗品。
區彆就在於實驗數據有沒有用——有用的實驗樣本會得到科學家的重視,而有趣的人可以被聞煜多看幾眼。
但這種猜測未免太冷漠,所以即便傅予寒隱約有這樣的感覺,他卻從來沒有說出來過。
有些話,說出來就像真的。
直到聞煜告訴他,他喜歡楊帆的原因,這一切才像被串起來。
聞煜眸光晃動,瞬間的表情一片空白。
但他很快變得漠然,再下一秒忽地笑了起來。
滿心滿眼的溫和笑意從眼角眉梢漾開,像傅予寒嘲諷過無數次的那樣無懈可擊又虛情假意。
前段時間,聞煜已經幾乎放棄在傅予寒麵前偽裝自己了。
但現在,他就好像在瞬間把那件盔甲穿了起來,全副武裝。
傅予寒不自覺地蹙眉。
“誒,楊帆找了女朋友,你打算怎麼辦?”聞煜忽然說起了全然無關的問題。
傅予寒一怔,順著他的問題往下說:“能怎麼辦,反正高三了,一段時間不見他,我能慢慢想通的。無非是預料過的死刑到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還想追他嗎?”
“男小三也是小三,先生。”傅予寒說,“彎掰直也會有道德問題……我沒法保證我能負責一切。”
即使他能為楊帆做的再多,也總有一切社會輿論問題會需要對方自己來扛。
他沒法說服自己。
“所以你看,你從一開始就不想追他,巧了,我也一樣。”聞煜彎著腰,笑眯眯地湊近傅予寒的臉,“你覺得……我們內部消化怎麼樣?”
傅予寒一愣。
“你對我來說也很有意思,雖然跟楊帆不太一樣。”聞煜壓低了聲音,聲線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跟我在一起不用考慮那些,我本來就是彎的,即使有一天我們分手了,你也不用感到愧疚。而且——”
“我會對你好的,我保證。”
傅予寒眨了眨眼,下一秒,他皺起眉,目光嫌棄,還帶著三分慍怒:“你把‘喜歡’當什麼啊?”
“怎麼了,你沒有同時喜歡幾個人的體驗嗎?”聞煜挑起半邊眉,“唔”了一聲,“哦對,你沒有,可能不理解這種狀態。但總之呢,我是很誠懇——”
“你幫我了大忙,我要謝謝你。”傅予寒看著他,眯起眼睛,“忍著腳疼幫班裡跑了接力,我謝謝你;幫我帶的早飯,收留我過夜,還替我做了糾錯筆記……我謝謝你。”
“我見過你主動幫葛然發試卷,還見過你在放學路上幫楊依然趕走了幾個混混……”
“但我還是要說一句,聞煜,你真他媽是個混蛋。”
傅予寒一拳揮了過去。
身體比意識動得更快,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聞煜已經架住了傅予寒的胳膊,把人向後按在了沙發靠背上。
喝多了酒的人比平時的戰鬥力要差,何況就算清醒狀態,聞煜自認傅予寒也不可能打得過他。
沙發後麵就是牆,傅予寒被他死死按住,掙脫不開。
“按住我也不能改變你是個混蛋的事實。”他恨恨地盯著聞煜,“要不是楊帆不需要我這麼做……不然就衝你喜歡楊帆的理由,我也能揍你一萬遍。”
聞煜用目光把他的額頭眉骨眼眶鼻梁唇線迅速地掃視過一遍,輕聲說:“你打不過我。”
“這是重點嗎?”傅予寒再次掙紮了一下,無果。
潛意識裡他必須承認,在肢體碰撞的時候聞煜看上去比他遊刃有餘得多,也許他真的打不過他。
但這跟他想揍他並不衝突。
“真的不考慮跟我在一起嗎?”喝多的人嘴唇很乾,這麼會兒工夫已經起了層白皮,聞煜視線下垂,有一瞬間曾想摸摸那種紮手的觸感。
但是傅予寒不是能讓他單手遏製的人,說句實話,這麼兩隻手想壓住他也不太容易。
於是聞煜隻好用目光撫摸他唇瓣上翹起的乾皮,低聲道:“雖然有時候我很討厭你的直覺,但不得不說……那很有趣。反正和我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的,不是麼?”
“但你不配。”傅予寒瞪著他,“你沒有心,聞煜。”
“跟人說喜歡之前,先讓自己做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