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陽光落在金屬質地的窗框上, 彙成一個驟亮的光點,晃了傅予寒一下。
他收回視線。
看著那兩個人, 徐倩怡莫名感覺到自己似乎有些多餘, 不過此事因她而起,閉嘴不是她的風格。兩人都表示不介意, 她想了想問:“今晚我請你們吃個飯賠罪?”
聞煜一胳膊肘捅向傅予寒。
“算了,我都說不介意了……我晚上有點事。”傅予寒被捅得莫名其妙,嘴上回答著徐倩怡的問題, 視線卻瞥到了聞煜身上。
徐倩怡:“聞煜呢?”
“我也算了。”聞煜說。
先前那點笑意他尚未收起, 眉眼皆是慵懶的,但剛剛捅過來的這一肘子讓傅予寒無端想起那些女生之間“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扭捏做派,有點搞笑。
“那要不, 等國慶放假的時候?不請你倆一頓我心裡過意不去。”
傅予寒借抿嘴的動作掩蓋自己企圖上翹的嘴角:“到時候再說吧。”
“你最近很忙啊?”
“有點。”
“那行吧……”徐倩怡嘖了一聲,“國慶儘量空一空好吧?再下去更沒時間, 我總不好耽誤你倆複習。”
“我複什麼習啊。”傅予寒說。
“你不複習還有聞煜呢。”
“道歉態度像你這麼簡單粗暴的人不多了。”傅予寒摸出震動的手機看了眼, 給葛然回了條消息,“回去吧,葛然挺擔心你的。”
“她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我帶了手機——”徐倩怡摸出手機一看, “啊,沒電了。”
“下回記得充電。”傅予寒把手機塞回兜裡,轉身往回走, “彆讓我帶著傷出來找你。”
聞煜第二個下樓。徐倩怡迅速跟了上去:“葛然拜托你來的?不是聞煜喊的麼?”
“我喊他乾嘛。”聞煜頭也不回。
樓梯間很狹窄,然而每階台階的高度卻不算小,上樓時沒覺得怎樣, 下樓腳踝就不太舒服。
聞煜沒有表現出異樣,隻是很自然地伸手在牆上撐了一把,就好像自己手很賤非得到處摸摸似的。
傅予寒第一個走到轉角處,冷不丁回頭看了一眼。
“嗯?”聞煜抬眼。
傅予寒搖搖頭,喊了徐倩怡一聲:“我突然想起有東西要買,你自己先回去?後門出去繞回體育場的路你認得吧,現在那幾個人被老板娘拖著,回去應該挺安全的。”
“一起去不行?”徐倩怡莫名其妙的。
“那店有點遠。”傅予寒垂眼看著她,“葛然找你兩小時了,還是早點回去吧。”
“那他呢?”她指著聞煜。
“需要他留下當參謀——都是男生的東西。”
徐倩怡抽抽嘴角,嫌棄地將傅予寒打量一番:“你倆真的關係不好?”
“是啊,”傅予寒神色自若,“我和他可是情敵。”
這是句實話,卻被徐倩怡當成了玩梗,鑒於傅予寒向來話說半句,她也沒深究他非要趕走自己的目的,越過兩人就往樓下走,邊走邊咕噥:“我不追你倆了行嗎?錢凱樂這個瘋子我惹不起躲得起,明天開始我就洗心革麵,好好學習。”
她很快走到了最底下,身影向左一拐消失在了牆角。
“什麼男生的東西?”聞煜這才開口,“先說好,楊帆的生日禮物我是不會幫你出主意的。”
“你想出我還不想聽呢。”傅予寒輕嗤一聲,伸出手,“來。”
“嗯?”
傅予寒皺了皺眉:“腳疼是吧?背你下去,這台階不好走。”
“……”
聞煜萬萬沒想到會聽見這麼句話,先是一愣,再然後就是嘴角一抽,慣常的笑容差點崩不住:“你有毒?我又沒殘疾。”
“這兒沒其他人,你不用怕丟臉。”
“你支走徐倩怡就為了這個?”
“不然呢?”傅予寒理所當然地說,“有人在你肯讓人背?裝腔作勢第一名。”
彆說有人在了,沒彆人也不行,聞煜立刻就想從傅予寒身邊跨過去。
傅予寒更不想背,但聞煜去跑接力仔細算算也是幫了他,人情傅予寒不想欠,當時就準備用強的。
他伸手去拉,聞煜反手架住,眨眼間兩個傷員在狹小的樓梯間裡打了幾個來回,跟動作大片似的。
“你當我想背你啊?到樓梯底下就放你下來。”
“我自己能走行嗎……靠,有人。”
最底下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中年婦女,抱胸看著他們。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自己幼稚可以,但在“大人”的視線下是絕對不願意出糗的,兩人立刻鬆開了彼此,對視一眼,聞煜先一步走下台階:“我慢慢走。”
他右腳先踩下去,左腳再靠過去,一步一步走得像個剛學步的小孩。
這是他最大限度的退讓了,傅予寒也沒再堅持,沉默地跟在後麵,一條胳膊始終懸在聞煜側後方。
直到兩人慢吞吞挪到最底下,那個中年婦女才似笑非笑地開了口:“幾天不來,一來給我惹事。”
這聲音剛剛還在前麵撒過潑,音量大得直衝二樓,聞煜辨認出來,這位應該就是店裡的女老板。
傅予寒蹭了下鼻子:“意外。這附近沒彆的地方能躲。”
“警察來了,前麵讓小妹打理了。”老板說,“你先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事?我好掂量下怎麼處理。”
這事要怎麼說……
傅予寒抿了下嘴,覺得說來話長。
聞煜習慣性地勾起一個微笑,接了話茬:“剛不是有三個穿著跟我們一樣校服的人嗎?領頭的那個把我倆當情敵,叫了人找我們麻煩。今天真的得謝謝你,老板,沒有你的幫助我倆怕是要被打了——你看我這腳剛好扭傷了,跑都跑不來。”
傅予寒一言難儘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需要示弱作為武器,聞煜好像完全不會介意自己是不是丟臉,但平時又愛端著,說他一句逼王真不算冤枉。
“現在的學生,真是不學好。你倆在這兒等著,我去前麵說一聲。”老板冷笑一聲,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她撒起潑來嗓門大,隔著那道簾子,兩人可以依稀聽見老板在前麵說了什麼,大概是什麼“高三學生和混混一起玩不學好,省重點的學生怎麼能這樣”雲雲。老板這頭不依不撓,片兒警就必須表態,他們處理完那幾個大哥,便抓著錢凱樂三人展開了詳細的批評教育。
沒過多久,老板回來了:“你們今天開運動會?我說你怎麼會在這兒呢——那三個人一會兒讓警察送回去,得讓你們校領導好好教育一下。”
“……是不是有點狠?”傅予寒問。
鬨這麼大,錢凱樂他們說不好要吃處分。
老板還沒說話,聞煜先開了口:“不狠,這事性質太惡劣了,雖然沒造成嚴重後果,但是讓老師好好教育他們一番對他們的成長學習有利。”
傅予寒:“……”
“這你同學啊?”老板聽樂了,“小夥子思想覺悟還挺高。”
“不能像他們一樣給三中丟臉。”聞煜矜貴地說。
傅予寒:“……”
裝,繼續。
他倒要看看這人能裝到什麼時候去。
不過這種假大空發言,聞煜願意裝,老板也不想聽。她扭頭看向傅予寒,有些遺憾:“我新招了個前麵機械學院的學生,人倒是仔細,可惜不太懂畫材,你要能來就好了。”
“我倒想。”傅予寒垂下眼,“但總得上學嘛。”
老板拍了拍他:“沒事早點回去吧,彆一會兒警察送人回去的撞上。”
“嗯。今天謝謝你。”
“客氣啥,回頭你多關照關照我生意好了。”
告彆了老板,兩人從後門出來。聞煜看了眼傅予寒,發現他走得很慢,這裡麵有幾分是因為腰傷,又有幾分是出於對腳傷人士的照顧說不清,但這樣的細節就像是有人在琴弦上撥了一下,嗡一聲,極輕微,卻餘音不絕。
“老板讓你去乾嘛?”聞煜多嘴問了句,“打工?”
“嗯。”傅予寒回頭,輕嘲,“腳都這樣了還有空打聽我的事呢?”
從那條堆雜物的小巷走出來,就是梧桐小道,逐漸西斜的陽光從樹葉縫隙裡落下,拉長他的影子。
“真這麼感興趣的話,不如先和我說說你的腳。”他說,“正常人誰纏了繃帶固定之後去跑步還會扭到啊。”
“沒扭到,就是有點疼。”聞煜說,“這樣都扭的話我該拄拐了。”
“你現在和拄拐差彆很大麼。”
“能走能跑,謝謝。要不是腳踝有點疼,剛那五個人我一個人就收拾了。”
“嘁。”傅予寒從鼻腔裡出了口氣,話鋒一轉,“之前老周還讓我跟你學習一下,不知道他們要是知道你這位‘優秀轉學生’這麼能打會有什麼表情。”
“我一不惹事,二能考試,老師當然是笑啊。”聞煜神色一動,目光染上幾分冷意,“反正無論老師還是家長,喜歡的不都是這款——聽話、懂事、成績好。”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身影看上去莫名有些單薄。
然而傅予寒一直低頭看著路上的石磚,沒注意他的異樣。兩人並排往回走,走過梧桐小道,拐回了體育場門口。
有聞煜在,守門的李老師甚至沒深究傅予寒去趟醫院為什麼那麼快。
項目進行到最後幾個,操場上剩餘的人數並不多,主席台一直在廣播剛剛統計好的成績。傅予寒一邊走一邊聽。
這次六班的成績中規中矩,好幾個項目都是第二或者第三,再加上開幕式和接力賽的成績,總積分想必不會低。
他倆走到操場中間的時候,背後傳來的異動。聞煜回頭看了眼,笑了:“老板挺有信譽啊,說讓警察送真就送回來了。”
出了事,主席台上很快有人下來往鐵門邊走,聚到那裡之後關上門走到外麵去了。
體育場內隨著成績的宣布,喧鬨聲不斷,沒幾個人注意到這裡甚至出現了警察。
“你倆不是說去買東西嗎?”看台上,徐倩怡從欄杆內側探出頭,看著走回來的兩人冷笑。
“操心咱們班的成績,先回來了。”傅予寒接了一句,“排名出來沒?”
“快了。”徐倩怡懶洋洋地說,“放心,贏過三班沒問題。”
“那就好。”
傅予寒上了看台,沒注意聞煜落後了他一個身位,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