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舞小公主失而複得,自然是件大事。但青陽王子沒有一言片語,繼續圍獵也沒有停的意思。蠻舞王嚴責手下,隻是那群馳狼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又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左右也查不出來什麼。蠻舞王大是惱怒,隻得自己更加小心,每天晚上讓衛兵將自己和雲罄的帳篷圍了個三四圈。蠻舞的兩支獵隊圍成的圈子日益縮小,把野獸漸漸逼向了沼澤邊。方圓八百裡地的走獸都被兜在這個圈子中,豹子和野豬擠擠擦擦,狐狸和兔子摩肩接踵,老虎與羚羊為伍。這些猛獸無心捕食,隻是每夜哀號,它們淒厲的吼聲一直傳到波光粼粼的月牙湖上。可以開始狩獵了。兩支獵隊都在圍場外圍駐紮下來,三千多拿著套索和長矛的騎兵就散開來兜成一個小圈子,衝入高高的灌木叢中,用尖刺矛將那些虎狼狐兔趕出來。青陽王子和他的虎豹騎毫不費力地放馬衝過,鷹隼齊飛,群狗狺狺,無數的野獸都隨著弓弦響聲撲倒在塵埃裡,每日都有數十車的獵獲物被馱出去,最好的獸皮和最大的角,自然都是劃上青陽的記號。每天總要等這些青陽的貴客過足了癮,才輪到蠻舞的那些親貴大臣們上場獵上幾隻大鹿。我果然射到了一隻白皮斑點的小鹿,還活捉了兩隻胖胖的小狐狸,將它們都送給了雲罄。我猜打獵就要結束了。那日裡從一簇深草叢中趕出了一隻黑色的老虎,凶猛異常,接連撲傷了數名獵手。呂貴觥喝令眾人退開,讓他手下的一名虎豹騎統領下馬赤手空拳地迎了上去。那人長得黑壯,一雙眉毛又粗有短,聚在額心豎了起來,正是那天追我和雲罄的黑甲騎。這人跳上前去,人虎咆哮不斷滾在一起,隻看得人人臉上變色。待得塵埃落定,隻見那人果然將那隻黑虎活活擒住,隻是肋下鐵甲護不到處被抓了幾道傷痕,蠻舞王連連驚歎道:“真乃壯士也。青陽虎豹騎之勇猛,天下無雙。”呂貴觥哈哈大笑,他在馬上揚著鞭子道:“殺得夠了。把圍撤了吧。”蠻舞王鬆了口氣,連忙傳令下去,撤開圍子。那些被圍住的瘦弱老殘之獸如逢大赦,都急匆匆地從放開的口子衝了出去。那一夜,蠻舞出來打圍的部眾就在月牙湖邊安營紮寨,就地裡將捕到的野味治廚,他們在青陽王子金帳前的空地上擺下流水宴席,按照草原規矩,這宴席會通宵達旦,連開三天,除了正在值哨的兵丁,人人都可來大啖大喝一番。這些牧民們忙碌了一個來月,最快樂的也就是這麼一個晚上啦。月亮彎如銀鉤,拍鼓和拉琴的音樂響起,隨營的女人們載歌載舞地跳上前去。蠻舞的女人有名,她們的歌舞也有名。酒香四處飄溢,聞得人人都要醉,地上堆起了十數堆的大火,火光下照亮了這些牧民們紅色的臉。自從歸來後,我和雲罄都一班子衛士捂得嚴嚴實實的,哪兒也去不了,悶出了個鳥來。這一刻大家終於放鬆了些,衛士看管得也不嚴了,於是我趁著楚葉被叫到廚下幫忙,又溜了出來,騎上小紅馬,想溜達到無人之處透氣。我騎著馬一直往前跑,跑到了很遠的地方。和雲罄打鬨的那天晚上,在我自己心裡看到的東西讓我發麻,可是後來被狼抓走,一忙亂害怕間我就把到底看到了什麼給忘了。我鬱悶地打著馬往前亂跑,就看見如雪的月光下,有一個女人在前麵獨自走著。她看到一朵很漂亮的花,被它那藍色的碩大花瓣所迷惑而彎下腰去。我警告她說:“彆采!那是毒花。”她有些驚訝地抽回手來,看了看那朵花,又看了看我。“這兒不是我的草原,”她垂著首說,“這些花我都不認識了。我不知道它有毒。”“我昨天看到一匹漂亮的馬,我看到馬吃它了。”我說。我知道她喜歡花,要不然她的帳篷裡也不會有那麼多花枝纏繞的裝飾了。蠻舞雲螢亭亭玉立在月光之下,她穿得很少,光著腳,就像那天晚上我在帳篷裡看到她時的那身裝束,在輕紗的下麵露出了光潔的腿肚子。月光讓一切都變得不真實。我的頭又暈了。“這裡是我的家又不是我的家,他們說這兒也是蠻舞原,”她對我說,“可我找不到過去能看到的那些東西了。”她看上去非常憂傷,我想讓她高興一點,於是踢著馬走近了一點。“我知道沼澤地邊上有許多這樣的花,有些比這還漂亮,那裡的花沒有毒,那裡還有天鵝和黑水獺。”“是嗎?是在沼澤地那邊嗎?”她用修長的指頭摸了摸我騎著的那匹馬的頭。我看到一雙冰涼憂鬱的目光。“你的小紅馬好漂亮啊,你是個很威風的小騎手呢。”她說。其實我的小紅馬脾氣很倔,它不聽話,喜歡往斜裡走,我也懶得拉它的韁,總是由著它亂走,可是聽了她的表揚,我便往它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腳,讓它站直了身子,用馬頭對著蠻舞的公主。“帶上我一起去,好嗎?”她說,聲音輕柔得仿佛落到地上的若有若無的月光。我想到那些消失在沼澤地深處的狼,還有那個我想跟他學東西的白衣人,猶豫了一下。可是她正在看著我,她的那雙大眼睛讓一切都變得不真實了。沒有人可以拒絕這樣一雙眼睛。“好吧,”我說,“我們到了那兒,快快地看一下,就回來。”“是啊,很快就回來了。”她笑了一下。那一段月光下的奔馳如夢如幻。我嗅到她身上的香氣,仿佛騰在雲氣裡。小紅馬揚鬢奮蹄,跑得很努力。“那匹馬後來怎麼樣了?”她摟著我的身子問。“它大概是那匹馬肚子裡唯一的毒花吧,”我說,“哦駕駕。”四下裡的草原一片寂靜,隻有夜梟孤單的叫聲在遠處回蕩。纏繞的雙月在雲裡穿梭,明明暗暗。她的目光並不在我身上。那裡的水邊有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