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陽光在空寂的雪原上四處漫射,仿佛四處都是亮晃晃的太陽,照得人兩眼生花。在寂寞的雪原上,一支輕騎正順著平緩坡地艱難前進。因為雪厚,他們的馬隊被拉成稀落的線條。走到近前的時候,才能看出這是一支由未成年的小孩和佝僂著背的老人組成的隊伍。他們背著獵弓和箭壺,有著為數不多的長矛,輕軟的錦甲外圍著厚毛皮,臉上蒙著黑布,隻在眼睛的地方開了一道小縫。這不僅僅是為了防寒,也是為了防止耀目的雪光把人刺盲。隊伍前頭有一匹菊花青馬,馬長八尺,雄駿異常,馬上的騎士裝束齊備,長矛、弓箭、長刀、匕首、手斧、絆馬索一件都不少,看上去英姿勃發,但卻個頭矮小,他端坐在馬鞍上時頭頂的纓子甚至都高不過那匹駿馬的耳尖。雖然如此,身邊的騎士都小心翼翼地繞著他奔馳,退開一臂以上的距離。坐在馬鞍上的矮小武士不是彆人,正是我三哥快意侯瀛台合,他們到這兒來打獵,已經有三3天了。大合薩夜觀天象,算出有半月的時間,風勢會減弱,瀛棘王便喝令還能走得動的男子全都外出圍獵,要為瀛棘尋找救命的糧食。大合薩算得果然不錯,風勢確實小了些,但這幾日來,人馬依舊如同在風箱裡行進一般,人人被這大風吹得渾身上下如冰棍般涼。“狩獵便是打戰,”瀛棘王對自己尚且年幼的三個兒子說,“草原上的人就是從圍獵中學會打戰的,學會讓獵物疲乏恐懼、耗儘精力和讓敵人驚懼不安沒什麼不一樣,獵獲敵將和獵獲老虎、羚羊沒有區彆,盤弓射倒騎士和射落展翅高飛的雄鷹也沒有什麼不同。你們年齡也不小了,可以騎到馬背上,就跟著獵隊跑一跑吧。”他將營中老弱殘兵清點完畢,列出五旗,一旗弓手八百人鎮守本營,昆天王說自己的腰凍傷了,騎不了馬,便留在營中照應。餘下四旗每旗三百人,三位瀛棘王子分開,各由貴族大臣輔佐鎮領一旗,瀛棘王自領一旗。四旗自本營出,向西北、西南、北、南分頭而出。北南二路遠遠兜出,然後與龍牙河平行西進,四天後到龍牙河第十二彎處會合;西北、西南兩路起先夾河而行,但其後卻要兜得更遠,直到超過有熊大望山以西各一百裡,再回過頭來同其餘兩旗在龍牙河第三灣碰麵。瀛棘七姓中,瀛台為王姓,長孫、賀拔、國和白四姓乃是大姓,出親衛大將與合薩,另三姓為小姓,多出武士那可惕和賢者彆乞,如今各姓人丁都不足,一切軍製皆都沒了,隻得從權分為五旗。六旬老將國剴之伴著我四哥瀛台彼向北渡過龍牙河;長孫部的那顏長孫宏雖然年老,卻是七姓中人人欽佩的勇者,伴著我五哥瀛台樂向南而行,貼著大望山的山腳蜿蜒前行;瀛棘王自領三百輕騎,自西南出五十裡後,斜向西行而去。三王子瀛台合帶著的這一旗人馬,首領則是賀拔部的那顏賀拔離,他們一路向西北行進,奔到了有熊西側的丘陵地帶。這裡雖然還屬於有熊山山脈,卻隻剩下一連串蜿蜒碎裂的小丘陵。瀛棘的人馬躑躅著行到此處時,看到了一座丘陵從平地上高起了一大截,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座樹立在荒原上的大營帳。賀拔部的騎隊踏著深雪艱難地前進,眼看已經過了約定的回轉處,卻始終沒什麼發現,赤蠻說的那大群麗角羊不見蹤影不說,三百人的大隊隻打到了幾隻落了單的貉子和狐狸。那顏賀拔離歎了口氣,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冉冉地升入天空。他回頭遠遠地仍能看見錐形的有熊山臥在天際,山影雖小,卻依然有巍巍之姿,令人情不自禁地覺得是在仰望它。其他各路不知道怎麼樣了,本隊隻有如此少的獵物,老那顏心中感慨,丟了臉事小,找不到羊群讓族人全都餓死事就大了。“那顏,”我三哥瀛台合用鞭子點了點那座矮山,用尚且未脫離童腔的聲音問道,“你感覺到風從何處而來了嗎?”賀拔離笑了笑:“快意侯說笑了,過了大望山,一年四季都是北風,這塊鬼地方還有吹南風的時候不成?”“那就對了。”瀛台合用鞭子敲著馬鞍說,“你看這邊穀裡的雪積得這麼厚,翻過此山,定是頂風坡地,雪被風吹走,草會露出來。如果有麗角羊,一定會在這種地方停留吃草。”“三王子隨隊跑了三天,已經學會了用獵手的眼光查看地勢和風貌了。”他撚了撚胡子猶豫了一會,說:“我們跑了三天,該有百二十來裡地了吧,此處已經超過了大君原定的掉頭之處了,再往前行,彆說人凍得受不了,馬也累壞啦……我看還是張羅著在此地立下營帳,明日好撥馬回去了。”“領兵在外,形勢瞬息萬變,怎麼能拘泥王命。”我三哥瀛台合一笑,雖然年齡尚幼,眉梢上卻跳出幾分領兵大將的英武神氣。他道:“山頂不遠,我們上去望望,若不見獵物,便掉頭回來。”他不待賀拔離回話,撥轉馬頭,一夾馬腹,縱馬順著山脊跑去。賀拔離一愣,連忙大聲喝令,讓眾人跟上。他們小心翼翼地順著山脊往上攀登,若是失足滑下山穀,便會掉入到深不見底的雪坑裡去。風大得緊,順著坡猛撲下來,幾乎能將他們連人帶馬吹下山去。我三哥瀛台合跑在前麵,登頂時猛地一聲歡呼,果然那座小山迎風一麵坡上的雪都被大風吹走,露出了大片起伏的黑草,草香濃厚,香鬱襲人。大隊人馬隨後湧上,人人望著這片草場驚歎。他們極目四望,卻還是沒有發現麗角羊的蹤跡。更讓騎隊驚異的是,山坡之下居然有塊小穀地留著綠色,穀地對麵是一段黑色峭壁,在山坡和那道峭壁之間,是連綿起伏的矮林子,稀疏的植被下麵,一些彎曲的深色印跡上竟然有濃厚的薄霧浮動,他們仿佛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龍牙河的冰凍了隻怕三尺都不止,這條小河汊內居然還有活水確乎出人意外。“這怕是溫泉吧?”賀拔離驚異地說。我三哥快意侯瀛台合突然看到這一片綠,高興得叫了一聲,想要策馬頂風衝下坡去,但騎隊裡不少馬兒聞到了嫩草的氣息,不管騎手怎麼驅趕都不肯走,反而伸出長長的脖子,貪婪地低頭啃草,按照蠻族人的習慣,馬兒驟馳之後,一旦停下,不到氣息平順,四蹄冰冷,是不許碰水草的,隻是這些馬餓得厲害了,又不全是戰馬,登時亂了隊形,人馬亂喊亂跑,全都堵在了坡上。瀛台合皺著眉頭,縱馬衝入人堆裡,揮鞭亂抽,喝道:“如果敵人設伏,便要全軍覆沒於此了。”他來回奔馳,用菊花青強壯的胸膛撞擊那些瘦馬,迫使它們站成一列,好不容易收攏人馬。賀拔離氣喘籲籲地在後麵跟了上來,對他道:“快意侯不要心急,大夥兒騎的畢竟不是戰馬,缺乏習練……”瀛台合立在馬鐙上四處看了看。“可惜沒找到羊群,這兒是大風口,人馬立不住腳,”他說,揚了揚鞭梢,“我們還是再往前行吧,今晚便在那片穀地裡宿營如何?”“小心為上……我看先派出哨探去探一探……”賀拔離說。“如果羊群就在下麵,你這一探,就把它們探跑啦。”瀛台合性急地說,呼哨一聲帶頭衝了下去,三百騎隨即跟著馳下,上千個馬蹄子將碎裂的黑草葉揚上了半空。賀拔離撫著胡子,看著瀛台合那充滿活力的年輕背影笑了一笑,搖了搖頭,想起了當年跟隨著年輕的瀛台檀滅東奔西征的日子。“要長大成人,還得有一段日子呢。”他小聲自語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草香濃鬱,草汁的氣味把空氣染得發膩。“不對頭,賀拔原,下去看看。”他說。一名跟在他馬後的矮個子騎士跳下馬去細看,他的年紀比瀛台合大不了兩歲,看上去粗壯敦實,挎著一柄長刀,馬背上還搭著一根長矛,正是賀拔離的長孫賀拔原,他年紀雖輕,卻力大無比,已得賀拔部葉護之名。他低頭看了看,發現不少地方半尺多高的草像是被鐮刀割過一樣,平展展的,四處一扒拉,果然在草根下翻出麗角羊的糞便來。賀拔原也不說話,隻是將糞便捧起來給爺爺看了看。“快意侯猜得倒是沒錯,羊群來過了。”賀拔離沉思著說,“如果不是碰到什麼事,它們為什麼要離開呢?”瀛台合帶隊一直衝到了山腳,他拉馬打著轉,四處張望,眼角的餘光裡看到樹叢深處仿佛有某個東西在動,他猛地掉頭過去看時,卻是胡楊樹的樹冠在呼嘯的風中搖動。流水聲越來越響,他收攏隊伍,往林地深處走去,走到水邊,發現河水果然是溫的,在薄冰下緩緩流動,有些冰破了的地方便冒出了濃厚的白色霧氣。“快意侯你看!”幾個伴當叫了起來。泥濘的雪泥中,有不少明顯的單趾足留下的腳印。這些是大群麗角羊留下的蹄印嗬,從腳印的密度來看,隻怕不下千頭之多。騎隊小聲歡呼起來,人人精神大振,四下搜索時,看到這群羊踩出的雪道,向西迤邐而去。他們悄無聲息地沿著這條路往前走,一路上都散落著麗角羊黃綠色的糞便,幾名有經驗的獵人跳下去掰開糞便聞了聞,卻是氣味全無。“三王子,這群羊好像去得久了,未必追蹤得上。”他們報說。我三哥瀛台合沉了沉眉,太陽正在他們麵前落下,終究不死心。他沉吟一陣,往前派出了數名斥候,繼續追蹤腳印,大隊人馬在後麵緊隨而上,隻要前方有報,立即散開一線兜將上去。那幾名獵戶驅馬走在路邊,不住向林子深處張望。他們的緊張神情是如此的明顯,連坐下的馬都豎起了耳朵,踮著腳小步跑起來。“有什麼不對麼?”瀛台合問。“除了麗角羊的糞便,還有一些其他的古怪印跡,搞不清是什麼——”一名老獵戶把一根老樹乾指給他看。瀛台合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一根扭曲的老樹乾上布滿深深的縱橫印痕,一人多高的高度上樹皮被剁得碎裂成道道溝壑,好像刀斬的一樣。瀛台合一驚,問道:“這是人砍的嗎?”老獵戶臉色凝重,搖了搖頭。我三哥瀛台合抬目四望,卻發現這種刀痕在眾多樹上都能看到,那些痕跡縱橫交錯,猙獰刺目,倒像是上千名喝醉酒的狂漢在林中狂斫亂斬造成的。他轉動脖子,猛地裡聽到遠處樹林裡仿佛有一些十分低沉的叫聲,也許是風的嗚咽。遠處有樹木的頂端搖晃了起來,像風拂過。一名斥候騎著快馬回來報告有大片麗角羊的蹄印沿著河灣下去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
Tip:书名会因各种原因进行更名,使用“作者名”搜索更容易找到想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