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亮了,孫飛虎的心情好了一些,但他的頭仍然是昏沉沉的。他決定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促進身體的新陳代謝。太陽還沒有出山,隻在東邊的天際染上一抹紅暈。孫飛虎走出黑雲仙樓,站在門口,貪婪地呼吸了幾口略帶潮濕的空氣。他的大腦清醒了許多。遊客們大都沉浸在睡夢之中。賓館的工作人員還沒開始工作。孫飛虎沒有往紅雲仙樓的方向走,而是跨出走廊,朝著他昨晚沒敢去的方向,來到黑雲仙樓的後麵。這裡雜草叢生,不遠處的山坡上長著茂盛的枇杷樹。他踩著露水,來到自己房間的窗戶下麵。雖然所有的窗戶都讓窗簾遮得嚴嚴實實,他還是不住地伸伸胳膊踢踢腿,作出深呼吸狀,但他的眼睛在仔細地查看地麵。他發現自己不是第一個到這裡來的人,因為草地上有新近被人踩過的痕跡。然而,他沒有找到那隻小蝙蝠的屍體,不免心中有些悵惘。孫飛虎走到黑雲仙樓的東頭。他抬起頭來,看著那間神秘小屋的窗戶。他發現那個小屋的窗戶竟然是開著的。他愣愣地站了一會兒,邁步往回走去。在黑雲仙樓的門口,孫飛虎遇到了李豔梅。李豔梅不無驚訝地說:“老孫,你這麼早出去乾什麼了?”孫飛虎故作輕鬆地說:“呼吸新鮮空氣嘛。”“你好啦?”“差不多吧。”“那太好了。昨天晚上他們還說,如果你好了,咱們就去一線天,反正也不用爬多少山。不過,我對他們說,你至少還得再休息一天。”“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我也不願意耽誤大家。”“沒關係,我們原來就計劃今天去天遊峰。那裡的山很高,路也不好走,你就彆去了。不過,如果你需要,我也不去,在家陪你。”“你去吧。我沒問題,休息休息就好了。”“那好,我們就明天去一線天吧。”李豔梅轉身往樓裡走,嘴裡還高興地說,“今天這天氣多好啊!難得。”二眾人走後,孫飛虎站在窗前。他覺得感冒基本上好了,隻是身體還很虛弱,偶爾會感到頭暈目眩,而且肚子也有些不太舒服。他知道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睡眠。他真想吃兩片安眠藥,但是豔梅說不用吃,因為感冒膠囊裡就有幫助睡覺的成分。他覺得妻子的話有道理,就按最大劑量吃了感冒膠囊。服務員清掃房間之後,樓上一片寂靜。孫飛虎躺在床上。然而,睡意好像在和他作對,遲遲不來光顧。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他的心情又開始煩躁起來。他想到一句俗語: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然而,他做的是虧心事嗎?他那時還很年輕,又是那種特殊的處境。他當時也沒有想到自己那幾句話就會給蔣師傅惹來那麼大的災禍呀!當然,他從心裡覺得對不起蔣師傅,因為蔣師傅畢竟救過他的命。無論怎麼說,他的行為都不高尚。即使算不上恩將仇報,也得算自私自利。其實,他當時就覺得愧對蔣師傅,並且大哭了一場。不過,他那樣做也是無可奈何呀。為了保護自己,為了自己的前程,他還有彆的選擇嗎?孫飛虎在心中為自己開脫。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這樣為自己開脫,才能保持“高昂的生活姿態”。這是他很喜歡說的一句話。人就是人,不可能不自私。大難當頭,一個人首先要考慮如何保護自己。這有什麼錯?要說虧心事,誰沒有做過?他就不信這世上真有一輩子都沒做過虧心事的人。絕對沒有!他敢跟任何人打賭。再說,他做過的虧心事也不隻那一件啊。後來,他還做過比那更大的虧心事呢!但那是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再做第二次、第三次就不那麼困難了。現在看來,他過去做的那些虧心事並不都是必要的。有些就是因為年輕時太荒唐,太欠理智。他有些後悔。然而,如果他當年不那樣做,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和生活嗎?想到此,他又心安理得了。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競爭,不,應該說是“鬥爭”。這也是他喜歡用的詞語。強者生存,適者生存,因為優勝劣汰是自然界最基本的生存規律。現在,有人又找上門來與他“鬥爭”了。他不怕鬥爭,甚至有點喜歡鬥爭。毛主席說過,與人鬥,其樂無窮嘛。他算不上身經百戰,但也有相當豐富的“鬥爭”經驗了。他覺得自己過去在麵對“鬥爭”的時候都很勇敢很自信。然而,這一次他卻有些心虛,甚至有些恐懼,因為他不知道對手是誰,也不知道對手在什麼地方。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站在明處,對手躲在暗處。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已經處於劣勢了。他必須改變這種形勢。孫飛虎想,怎樣才能讓對手暴露身份呢?毫無疑問,對手就在他的周圍,就在這家賓館裡。這個人是誰呢?也許,他應該假裝心神不定,驚惶失措,讓對手以為得逞,在得意之時暴露身份。也許,他應該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參與大家的活動,讓對手急於采取下一步的行動。這個對手究竟要乾什麼呢?是恐嚇,還是要……想到此,孫飛虎的心又顫抖了一下。這一天,孫飛虎就在這樣的思考與憂慮中度過了。三5月4日早晨,孫飛虎決定跟大家一起行動,以便察言觀色,見機行事。雖然他感覺身體虛弱,但是強打精神,和李豔梅一起到餐廳去吃早飯。錢鳴鬆等人見到孫飛虎,都很高興。他們談論了昨天去天遊峰的趣事,並約好早飯後就出發去一線天。武夷山的一線天很有特色。它位於一個山洞的裡麵。這個山洞分為三部分:前部是一條狹長的岩下石洞,猶如一條長廊;中部是一個高大的洞穴,很像個大廳;後部是一個越來越向上而且越來越狹小的長洞,仿佛是一條通向山體內部的地道。這“地道”的儘頭就是一線天。六位老同學跟隨一名女導遊走過“長廊”,來到“大廳”。導遊說,沿著大廳後麵的小洞走過去就到一線天了。不過,一線天的路很難走,又窄又陡。最窄的地方隻能容一人側身通過,而且太胖的人不行。導遊說到此特地看了一眼孫飛虎的肚子。眾人都笑了。導遊說,她不去一線天,遊客中不願意去爬一線天的人可以跟她走洞外的小路,到一線天的出口等候。李豔梅問丈夫:“老孫,你身體不太好,就彆爬一線天了吧?”沒等孫飛虎回答,錢鳴鬆搶先說:“咱們孫局長的身體倒沒有什麼,就是那個肚子大了點兒,恐怕卡在一線天裡,就出不來啦!”孫飛虎笑道:“你們彆小看我這肚子,其實它可大可小。平時,我讓它大,為的是能容天下難容之事。”“這麼說,您是彌勒佛嘍!”女詩人快人快語。“那咱可不敢當,隻能說是一種追求。”“難怪豔梅讓你給弄到手了,原來你沾了佛祖的光呀!”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說話的周馳駒大聲說:“飛虎,你彆淨說大話,先把你那肚子變小一次,讓咱們開開眼。”“這有什麼難的?”孫飛虎說著,果然拿出練功的姿勢,屏氣收腹。那效果還真挺明顯,大肚子一下子小了許多。眾人鼓掌叫好。李豔梅仍然有些不放心,“老孫,你可彆逞能。”“沒問題,夫人,你就放心吧。我今天是不過一線天非好漢!”孫飛虎說著就要帶頭往前走。錢鳴鬆連忙攔住孫飛虎,“就算您要當好漢,也彆打頭陣呀。萬一您卡在裡麵,我們也都過不去啦。那可真是‘一虎把關,萬夫莫開’!絕了!”“絕路?”周馳駒故意打岔,“那不能夠!隻要有我老周在,就沒有過不去的路!來,還是我打頭吧。”周馳駒繞過孫飛虎,大步向前走去。在小洞的入口處站著幾個當地的孩子,拿著手電筒,紛紛勸說遊人用他們帶路,因為裡麵很黑,而且石頭很滑,容易出危險。於是,周馳駒就掏錢雇了站在最前麵的男孩子。他們穿過小洞,來到一線天入口。這一線天是兩塊非常巨大的山岩之間的縫隙,高約百米,長近二百米,中間最窄處寬不到一米。眾人仰頭觀望,隻見黑暗中一條窄窄的藍天,都情不自禁地讚歎大自然的神奇。然後,他們沿著岩縫中由石塊組成的台階向上爬去。跟在男孩子後麵的是周馳駒和吳鳳竹,然後是錢鳴鬆,接下來是李豔梅和孫飛虎,寡言少語的趙夢龍斷後。岩縫越來越窄,路越來越難爬,人們都必須手腳並用才行。孫飛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速度也越來越慢,李豔梅不得不停下來等候,並且在腳下石階太高時拉丈夫一把。趙夢龍則在後麵不斷鼓勵。孫飛虎費了很大力氣終於爬上一個將近有一米高的石階後,感覺有些頭暈,便靠在石壁上休息。在前麵,周馳駒緊跟著男孩子,還不斷催促。男孩子說,你彆著急,這兩邊還有好看的東西呢。隨後,他站在石階上,蹲下身來,用手電筒的光指著斜上方的岩穴,小聲說,你們看,那裡是什麼東西。就在周馳駒把頭靠過去,側身觀看的時候,男孩子一把抓住他胸前的項鏈,猛力一拽,然後飛身向前跑去。周馳駒大叫一聲“我的項鏈”,剛要去追,隻見那岩穴中飛出一片白色的東西,呼啦啦從眾人的頭上掠過。下麵,孫飛虎驚叫一聲,身體搖晃兩下,從那塊巨石上仰麵朝天摔了下來。趙夢龍猝不及防,被砸倒在地上。前麵的李豔梅和周馳駒費了一番周折才退下來。他們在狹窄的岩縫中扶起孫飛虎和趙夢龍。錢鳴鬆和吳鳳竹則站在上麵不停地詢問。趙夢龍隻是胳膊上有點擦傷,但孫飛虎昏迷不醒。眾人決定從原路退回。於是,以趙夢龍和周馳駒為主,眾人連抬帶抱,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孫飛虎弄了下來。來到下麵的大廳,光線明亮了。他們把孫飛虎放在地上,隻見他雙眼緊閉,頭發中流出鮮紅的血水。這時,大家都不禁有些慌亂。趙夢龍還比較冷靜,他讓吳鳳竹去找導遊,又讓錢鳴鬆到公路上去攔截汽車,然後他和周馳駒、李豔梅一起把孫飛虎抬下山去。汽車把孫飛虎送到武夷山醫院。聽說受傷者是來自北京的局長,醫院領導非常重視,立刻組織人員搶救。經過檢查,醫生認為孫飛虎頭部的傷勢並不太重,可能還是身體虛弱造成的昏迷,便一邊用藥,一邊觀察。傍晚,李豔梅見孫飛虎的情況比較穩定,認為沒有必要都陪在這裡,就讓大家回賓館去,自己留在醫院守護。吳鳳竹堅決要求在醫院陪伴李豔梅。彆人也覺得李豔梅應該有個伴,以便關照。於是,趙夢龍、周馳駒和錢鳴鬆就返回五雲仙賓館。四次日上午,趙、周、錢三人來到醫院,發現急救室門口的氣氛相當緊張,李豔梅和吳鳳竹的神態也不正常。錢鳴鬆忙問出了什麼事情。吳鳳竹說孫飛虎不僅一直沒有清醒過來,還出現了心力衰竭的現象。醫院正在搶救孫飛虎。一些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急匆匆地進出急救室。李豔梅五人焦急不安地等候在走廊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李豔梅坐在長椅上,麵色蒼白,目光疲憊。錢鳴鬆和吳鳳竹不時地勸慰,但她們也知道那些話語沒有太大意義。快到中午時,急救室裡安靜下來。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醫生走出來,語音沉重地告訴李豔梅,雖然他們儘了一切搶救的努力,但是孫飛虎的心臟還是不可逆轉地停止了跳動。孫飛虎死了?李豔梅等人衝進急救室。然而,當她們麵對病床上那個已然沒有生命的身體時,都驚呆了。李豔梅伏在病床邊上,泣不成聲。吳鳳竹和錢鳴鬆也留下了眼淚。趙夢龍和周馳駒則默默地站在一旁。來時六個人,現在隻剩下五個。他們都想到了那個紙簽——黑雲北飄雁南飛,六人同遊四人回;一人乘雲隨仙去,一人追燕斷魂歸。簽中的話語似乎已然應驗,那麼下一個人是誰?他們不約而同地摸了摸胸前的護身符。周馳駒愣了,因為他的護身符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