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跑起來。他將登上聯邦調查局的飛機,從堪薩斯城飛到新墨西哥州。飛機上隻有16個座位。飛機的前部有幾排座位,都是一等艙座位的那種尺寸。儘管沒有花邊,但很好看。飛機的後部是會議區,那裡的座位和火車上一樣,是麵對麵安放的。他掏出安全手機,打給查邁——他也是個夜貓子。打電話之前,他已經看過時間,“養雞場”那裡差不多是淩晨四點。“博士,不知道你現在是否在正確的時間、到達了正確的地點?”“我們誰也沒有到達正確的地點。”他告訴查邁。“一些說話有分量的人想用大部分資金來研發反義藥物。我覺得血清免疫治療法不會有人支持,博士。你覺得你有把握嗎?”“我不知道。我不是上帝。”機艙內的燈滅了。飛機準備起飛了。“我會再打給你的。”他關了手機。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他覺得口乾。他想衝個淋浴。自從離開家,他就一直便秘。他生活中最好的朋友走了。他身心俱疲。他全部的生活已經簡化成帶著一包洗漱用品、一部手機了——手機塞在那隻他從美國海關總署堪薩斯辦事處拿的背包裡。他無力地靠在飛機靠窗的座位上。飛機下方的城市郊區正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堪薩斯無邊無際的田野。查邁告訴他的這個消息在他意料之中。真的。他們希望找到一種神藥,這是正常不過的事情。政府出巨資,隻要你能夠改變某種基因,拯救這個世界就行了。他掏出手機,又打電話給查邁。“好吧,說說那裡的情況吧。”“我不知道,博士。他們玩弄的政治手腕,我看不懂。你想找到他們之間有任何摩擦,根本不可能。”“好吧,查邁。你就直說吧。”“好。對不起,博士。疾控中心有著絕對的話語權。他們不會因為你那樣說了,就放棄他們的疫苗注射計劃。”“實際上我從來沒有說過要他們放棄。還有,喬會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的。我肯定。”“但是他們現在又搞出個血清安全計劃。”“什麼意思?”山姆很累,他不想費那個腦力去揣摩他的話。查邁則不一樣,隻要他高興,他會一直和你說些拐彎抹角的話。“好吧,博士,你聽我說。抓到韋爾米利奧之後,你隻是從一個樣本開始。以那個樣本為基礎培育細胞係(指原代細胞培養物經首次傳代成功後所繁殖的細胞群體。)是要花時間的……我說至少要有幾個月吧,對不對?大家現在已經很恐慌了。人們擔心在找到有效治療方法之前,整個國家就已經癱瘓了。對不起,博士。我知道你現在缺少睡眠。”“最近我睡覺不多。”“是啊,博士。對不起。好吧,順便告訴你一個情況,一旦搞到血清,他們就將製訂一係列的辦法,按照重要性的不同來甄彆對象。他們的選擇將非常嚴格。首先是總統,然後是國會,最高法院——”“肯定又是拿‘要保持政府的延續性’這種話來糊弄人。這些就完全不關我的事了……”“我知道,博士。我隻是告訴你一些情況。誰將成為新藥的第一批使用者,使用的劑量有多大,這才是我要說的。肯定會有一份名單,要排到名單的前幾位,肯定要付出不菲的代價。那名單一旦公布,肯定會有人質疑,說這不公平。接著,安全問題就會變得嚴重了。你告訴我說這些血液製品有一定價值,我相信你,博士,但是,你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吧……”“對,那是個現實問題。雖然不是很美,但是很現實。”“完全正確。用韋爾米利奧的血液生產出來的東西,在黑市上將變得炙手可熱,博士。”“我們現在還沒有弄到呢。”“是的,但是一旦有了,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安全方麵的問題。”“難道我們不會免費派發嗎?我覺得我們的政策應該是讓大家分享技術發展的成果。難道沒有人告訴喬或者沃泰爾,這是威脅全球公共衛生的問題?我們應該讓世界各地的4000家實驗室同時研究,而不是隻有75家、100家在做這個事情。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等一切陷於混亂之後,再下決心采取措施,是嗎?”“深呼吸,山姆。”巴利加說話了。“我在深呼吸呢,在呢……”“我去過那個地方,也看到一些現場了……”“好吧。我不會責怪一名特工,說他行為不當,偷聽彆人談話的。”“你是好人。好啦,你剛才說……”“我說了很多啊。但是,他們應該擔心的是流感季節到了。好多人都在打流感疫苗或者天花疫苗,這些都會激發人體的免疫係統,進入備戰狀態。然而,他們也容易受到已經變異的天花病毒的攻擊。所以,很荒謬的是,所有那些注射疫苗的計劃也許實際上讓人們對柏林天花敞開了懷抱。”“好吧,他們不會喜歡聽到你這麼說的,山姆……”巴利加說。他好久沒有說話。“噢……對,我知道。”山姆悶悶不樂地說。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掩耳盜鈴的人。“對了,我還要聯係一下其他人。有點事。稍後再找你,好嗎?你起飛不久,我們就也出發了……”山姆掛了電話,看著窗外。外麵是一成不變的景色。堪薩斯州,俄克拉荷馬州,得克薩斯州……這些州的邊界線都是直線。到處是農業綜合開發企業和鹽堿化的土地。大量使用激素和抗生素。牛群在吃草,每頭牛身上都掛了牌子,以避免克雅氏病(簡稱CJD,主要累及皮質、基底節和脊髓,故又稱作皮質—紋狀體—脊髓變性。)的爆發。他還看見圓形的湖麵、一些小池塘、水溝。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在月光下閃著銀光。九*九*藏*書*網這個世界越來越不安定了。從現在開始,在對付超級天花的疫苗生產出來之前,將會出現越來越多的公共健康安全的問題。早春過後,很可能就會發生一場災難。溫暖、濕潤的天氣將會引發西尼羅河病毒、登革熱、瘧疾等傳染病的流行。如果到時發生這樣的情況,疾控中心的壓力就大了。一切都在崩塌。世界上的一切。除了自然界的災難,還有各地頻發的生化戰爭。所有不好的事情似乎都在同一時間發生了。以前曾經有人想模擬化學戰、生物戰、核戰爭同時發生的情況,但是受到批評說,這種局麵不可能出現,而且實際操作起來要花很多錢。為什麼要調撥大量資金來演練一個基本已成定局的災難呢?他記得他們以前曾經做過一次,結果把每個人都嚇得不輕,也讓相關人士相信撥款完全必要。畢竟,如果發生多種戰爭同時出現的那種情況,其後果之慘烈簡直難以想象,引起的恐慌也是空前的。這種毀滅性的災難,根本無法準備。她躺在那塊長條形的岩石上,一會兒不省人事,昏昏沉沉地睡去,一會兒又夢見自己在佛羅倫薩的大街上,有人在兩邊的大街上陰魂不散地盯著她看。她看見她的母親和另外一個人,想必是她的父親吧,但是,正當她準備再看仔細一些的時候,那人不見了。她跟在他後麵,在大大小小的房子裡穿行,然後又下了樓梯,進入一個陰冷潮濕、隻能供人爬行的墓穴之中。不久,那個據信是她父親的人消失了。她又到了曼哈頓的大街上,不停躲閃著來往的車輛。她父親在笑她。他在一輛出租車上扭頭看著她笑……夢在不停變換,糾纏。她似乎一直在夢的海洋中,一步步滑向深淵,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讓她離死亡近了一步。直升機驚醒了她。她首先感覺到的是大地的震顫,接著是巨大的轟鳴聲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她壓來,雖然她身上有傷,還是一下子坐了起來。她所在的山的上空,天上有一圈藍色光暈,遠方的警車車燈在不停閃爍,藍紅光線像痙攣一般投射到沙漠深處。此時她已經看不見尼甫的那輛奔馳車了。直升機飛得更低了,在山穀上空盤旋,雪白的探照燈光束像一把匕首,直刺地麵。她看見遠處的沙漠上有車輛正向這裡駛來,紅、藍、黃三色燈在跳躍,警笛聲此起彼伏,交彙在一起,有如許多昆蟲鳴叫構成的合唱。山脊後麵的天空漸漸亮了,她拿起背包。那台照相機在地上。她決定把它丟在那裡,留給未來的考古學家吧。她起身走了起來,此時公路上的人和車輛越聚越多,她想讓自己和他們離得更遠一些。她借助重力,拖著自己的腿,下了山坡,朝著山穀走去。她在山坡上很顯眼。她看見下麵有一些炸彈爆炸後留下的殘骸,還有一些裡麵有積水的彈坑。她要找個藏身之所。她吃力地走著,此時幾乎已經是在小跑,這時她忽然想到,她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不過,這也沒關係。她很累,一次隻能走一小會兒。寬大的山穀裡還是很黑,她堅持走著,終於走到隱蔽一些的陰暗處了。她小口小口地喝水,把水在嘴裡遊走一番,然後讓水細細地流下,弄濕了她的T恤衫。她把T恤衫貼在自己的口鼻上……這些水汽就可以讓她覺得涼爽。瓦哈比教派的人現在會以她為榮了吧?她可以成為一部曆險大片中的主角了。她身受重傷,奄奄一息。那個大片就叫《沙漠女孩——柏柏爾人的恐怖女王》……她已經成了一個真正的遊牧者。周圍突然又安靜了。她抬頭看看天空,答案在那裡:一大片飛機飛行後留下的尾巴。她意識到那是五六架戰鬥機留下的。起風了。她的腿直打晃,受傷的那一側身體也麻木了。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裡。她想喝更多的水,同時希望這些水在她體內停留得更長一些。她再也跑不動了,隻能蹣跚前行。她才在山穀裡走了一半的路,就再也無法移動半步了。一架直升機掠過沙漠的天空,以極高的速度徑直朝她這裡飛來。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喝了一大口水。她的臉很乾。她已經把體力用到了極限。她沒有吃東西。她在顫抖。直升機在山穀上方盤旋,風卷起了地上的細沙,吹進了她的眼睛。這時她聽見對講機的聲音。有人在用對講機說話。附近有人。她掏出背包裡的槍,對著身後的地方。那裡什麼也沒有,就彆說有人了。或者,的確有人,隻是她看不見。直升機在山穀上方繞著大圈,慢慢向她這個方向接近。她前方有一堆四分五裂的殘骸,原來可能是坦克或者運兵裝甲車。是以前的某場戰爭遺留下來的。她再也走不動了。她蹲在那堆殘骸的陰影裡。直升機飛過去之後,她找到了一根棍子,用它在四周戳來戳去,因為她覺得可能有蛇。這樣一來就可以把在裡麵做窩的蛇趕跑了。她爬進殘骸裡,找了一個安逸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來。她就打算在這裡等直升機了。她會把槍準備好,等待他們。直升機的著陸弄醒了他,不久,他的手機就振動起來。他掏出手機。“你好,山姆。”是馬汀·格裡馬爾蒂。“你好,小朋友……我們剛剛落地。我看見直升機……”“你還好吧?剛才有沒有睡一會兒?”“我寧願說我眼睛閉了一會兒。”“舒馬赫特工想讓地麵上的那個靠近韋爾米利奧的警官和你聯係。”“好,沒問題。”“那位警官除了急救包,什麼也沒有。”“好。和我對話的警官是什麼情況?”“她是一名副警長。是她第一個到現場的。她首先發現了她的車,找到了韋爾米利奧的蹤跡。該警官是名老兵,警方說她很有能力。她受過急救方麵的訓練。”“好。”“嗯……我馬上把你接過去。彆掛電話,山姆。”馬汀對露辛達說:“……請注意,有人將給你發出特彆指令,明白嗎?”“收到。”“準備行動。”副警長露辛達謹慎地行走在晨曦之中,遠山籠罩在藍色的陰影之中,空氣中有種凝重的感覺。直升機在她身旁的山脊上空轟鳴時,她不得不用手指堵住一邊的耳朵,好聽清對講機中的話。索科洛總部發放的這些對講機全是些垃圾,根本不能和她在阿富汗用的相比。那種對講機裝在頭盔裡,接聽時用的是耳塞,微型的麥克風就在你嘴邊,任何輕言細語都能傳送過去,這樣就解放了你的雙手。唉,現在她用的是警察掛在皮帶上的那種對講機,早已過時,如果要用對講機,就得放下手頭上正在做的事情。她覺得很不順手。這東西礙手礙腳,讓你快不起來,甚至會使人喪命。直升機又繞了一圈之後,才順著山坡朝山穀裡下降,卷起了滾滾沙塵。她轉過身,屏住呼吸,閉上眼睛,打開了對講機。“我是76號。直升機已經到達指定區域,請回話。”她大聲喊著,但是沒有聽到任何反饋。她循著韋爾米利奧的蹤跡,先是上了一個小山脊,然後又朝下走了一會兒。她找到了韋爾米利奧在那長條形石頭上的休息處,還發現了一台被遺棄的照相機。她的手電筒越來越暗,為了節省電量,她關掉了手電筒。對講機一直是開著的,她不停接到指令,一會兒叫她向東走,接著又叫她向西走。人人都爭著對她指手畫腳,最後她收到白沙導彈試射場指揮官的消息,說他已經派出一隊軍警,將於一個小時內到達。一分鐘不到,有人告訴她,不可能在一個小時內到達。軍警根本不會來,他們正處於待命的狀態,隨時準備在地麵上接應直升機可能發動的攻擊。他們還告訴露辛達——他們擔心她不知道——韋爾米利奧是名恐怖分子,抓住她是國土安全部要做的事。她是柏林天花的攜帶者。露辛達的任務是確定韋爾米利奧的具體地點,然後等待其他單位的支援。她打開手機,這樣他們就可以通過手機確定她的位置了。她又打開手電筒,對著空中晃了晃。直升機跟上了她,又發射了一顆照明彈。“76號?”“我是76號。”“請隨時待命。”我已經在待命了。她幾乎要尖叫起來。這是她見過的最為混亂的局麵了。各級政府管理部門各自為政,除了混亂還是混亂,簡直亂成了一鍋粥。對講機裡各種靜電噪音交織在一起,但這中間可能夾雜著一條極為重要的信息,如果直升機就在附近的話,稍不注意就會錯過了。“你好,副警長。”是個不一樣的聲音。這不是調度室的那個女的,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似乎是通過一條新的線路和她在通話。她停了下來,用手指堵住另一隻耳朵。“你在聽嗎?”這個不一樣的聲音說。這人不是軍人,也不是警察。“收到。收到。”“你是露辛達·蘇阿雷斯嗎?”“是的。”“太好了。你知道特彆指令嗎?”“不知道,先生。我沒有收到任何特彆指令。”她說。“我叫沃特曼。”“收到。您是談判專家嗎?”“不,我才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插了進來。“你繼續說吧,山姆。你在和露辛達·蘇阿雷斯副警長通話。”“好的,謝謝。你聽我說,必須活捉這個女的。這非常重要。”這個男人提高了聲音,露辛達幾乎可以聽到他聲音高得走調了。“不管你乾什麼,千萬不要傷害她。”“收到。我明白了。”她說。“我們準備將她帶到一所四級隔離醫院。嗯……你聽到了嗎?”那個男人問。“收到。我聽到了。”“好,很好,非常好。謝謝。要活捉。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要活捉,明白嗎,副警長?我們正往你那裡趕……”“是的……我聽明白了。”她說。“我想她有武器吧,是不是很危險?”她又問了這一句,但是沒有人回答。“76號?”調度室又說話了。“我是76號。”“待命……”那個男人說。這時聽筒裡傳來談判專家舒馬赫的聲音。她說,她在另一架直升機上,沃特曼博士是疾控中心派來的。他們五分鐘之內就能趕到,舒馬赫說。接著又是沃特曼說話。“重要的是,你不要慌張。”他說。雖然對講機質量不好,她還是能聽出他話語中的恐慌。“待命……”她跟著那個名叫韋爾米利奧的女孩留下的痕跡,下了山脊。從地上的足跡來看,她似乎在奔跑,似乎想跑得遠遠的,根本沒有想到有人會跟著她。露辛達·蘇阿雷斯心想,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根本不在乎會有人跟蹤。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隱約可見。坍塌的房子,生鏽的校車或者皮卡車。美國空軍運輸車上脫落的鋁合金長條。她聽見有狗叫。附近很可能有一支警犬隊。上中學的時候,在參觀三一核試驗場(1945年7月16日淩晨,美國在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的沙漠試驗場引爆了首枚原子彈,該試驗場名為三一核試驗場。)之前,學校給他們播放了一部影片。應該說,和露辛達·蘇阿雷斯以前看過的那些警告他們不要酒後駕車的交通事故片一樣,這也是一部恐怖片,令人震撼。影片中有整座房屋被一陣風吹沒了的鏡頭,有樹在刹那之間被燒得無影無蹤的鏡頭。她還記得,影片中的那房子是20世紀50年代典型家庭客廳的模型,所有的細節都和當時一樣,客廳裡麵的人用的是商店裡常用的塑料模特。一陣強光透過落地窗照了進來,讓人睜不開眼睛。雖然已經是慢鏡頭了,但那光的速度仍然很快。粉碎的玻璃,燒焦的皮膚,爆炸引起的衝擊波。一切都被炸得無影無蹤……索科洛總部的警長在對講機中問她情況如何。“還好。我很好。”露辛達回答說。但是,說句老實話,她其實不知道情況怎樣。她正在追蹤的是一名沒有任何退路、攜帶武器的恐怖分子。此人極其危險。她腦袋的上方突然“噗”地響了一聲,她本能地蹲了下來。空中有一顆紫色的照明彈正慢慢墜落,把她前麵的路照得清清楚楚。隨著照明彈的墜落,山上的樹影也隨之晃動起來。聯邦調查局的人在對講機裡呼叫她。她停下腳步。她看到前方有不斷變幻的光線,地麵上有一些大塊的黑色物體,還有韋爾米利奧鞋子留下的印跡。聯邦調查局的人語調輕鬆。他的嗓音讓她想起了飛行員在飛機起飛前說話的樣子。那些飛行員安逸地靠在駕駛艙裡的椅背上,一切儘在掌握之中的感覺很不錯。但是,她是那個身在現場的人,所以她的話不多。她儘可能少說話,堅持按照程序來。“我們的任務有變。”聯邦調查局的人說。“收到。”“我們的重要任務是對之進行審問。”他們會告訴她問些什麼問題的。“不要讓她睡著。讓她一直說話。讓她知道她可以用情報換性命……你都聽到了嗎?”“收到。”露辛達·蘇阿雷斯說。又有一架直升機飛了過來,這架直升機上有一盞探照燈,它不停地在露辛達下方的灌木叢中掃來掃去。她剛才看見的那些大塊黑色物體,有一個是被炸翻的東西留下的殘骸。它躺在一個彈坑的旁邊。這不是一輛坦克,或者至少不是她認識的現代坦克,而是彆的東西——也許是已經有50多年曆史的榴彈炮吧。它被拖到這個地方,做炮兵的靶子。它已經鏽跡斑斑,炮膛已經被炸開,裝甲擋板上也是彈痕累累。韋爾米利奧的足跡一直延伸到那邊去了。“76號呼叫……”露辛達低聲對著對講機說。他們在一片灰塵中落地了。山姆被身邊的兩名急救人員扶著,出了直升機。他們都帶著和玩具槍一般大小的自動衝鋒槍,穿著最新研發的生化服。他之前都沒有看見他們。他上直升機的時候,也許他們已經在機艙裡陰暗的地方了。他們臉上戴著麵罩,身著緊身衣,看起來像摩托車手。他們的頭盔上有麥克風和攝像機。山姆跪在地上,穿好了防護服,他們則在一邊等著他。這套防護服是從白沙導彈試射場找來的。山姆心想,這裡是世界上最不適宜穿防護服的地方了:各種各樣的仙人掌、車輛被炸後尖銳的金屬片,腳下散落的玻璃片。他戴好頭盔之後,他們三人準備行動了。又有兩架直升機在他們剛才降落的地方和他們會合。一架是醫療直升機。一旦抓住那個女孩,這架直升機就將把她送到醫院去。山姆看見稍遠的地方有些其他類型的直升機,它們著陸的時候像蚊子落在水塘上一樣,然後,很快就又飛走了。山姆知道,這些直升機是在運送特種部隊。“告訴他們退後,好嗎?我們不希望嚇著她。大家都聽到了嗎?”他問。他的聲音在頭盔裡嗡嗡響。“收到。”舒馬赫回答道。接著,舒馬赫又強調說,“所有人員注意,這裡是實行四級隔離區域。嚴禁無關人員進入。收到了嗎?”對講機裡陸續傳來其他人的答複聲。山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六七步,一名急救人員突然將他向下一拉。“有槍聲。一聲。”他耳邊傳來一個聲音說。他看見副警長就在前麵,她跳了一下,躲到了樹叢中。“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必須活捉她。記住這一點!活捉!”他聽見一聲槍響。樹叢中立即騰起了一陣紅色的煙霧。又一顆照明彈從空中劃過,落在那個翻過來的坦克旁。“……她起來了,起來了!”有人喊道。他奔跑起來,急救人員跟在他身後。他們穿過樹叢,繞過地上散落的金屬障礙物。這裡的地麵坑坑窪窪。他此時已經從坦克旁跑了過去,看見那個女孩在他們前麵,搖搖晃晃地朝著沙漠深處走去。“彆跑啦!”他喊道。他揮舞著手,但是她聽不見。他戴著頭盔,她當然聽不見他的喊叫。他打開頭盔,將麵罩向上推到腦後。“彆跑啦!”他又大喊道,並朝她跑去。但是她離他們很遠,也許有50米的距離。他能看見她。她對著直升機開了一槍。片刻之後,一架小型直升機折返回來,懸在她的上方,直升機上的機槍回應似的打了一發子彈。那個女孩立即被灰塵吞沒了。山姆奔跑著,頭盔上的金屬封條敲打著他的後腦勺。麵前的地勢開始向下走,他意識到自己正朝著一段河床走去。現在這段河床根本沒有水了,隻是這裡的植物比彆的地方要茂密一些。他聽見舒馬赫在耳機裡一遍又一遍地說:“注意……注意……”他跑到了他們朝她開槍的地方。空中的塵土還沒有散儘。地上似乎有什麼東西留下的斑點。是液體——血。他前麵有一輛舊車,車身鏽跡斑斑,車頂上滿是窟窿。他看見她跌坐在車裡,四肢張開。他看見她腿上有很多的血。“能聽見我說話嗎?”他喊道。達莉亞覺得口渴,於是伸手找水,但是水已經沒有了。她周圍的一切都是新鮮的。她看了看那輛被燒毀的汽車四周的情況,然後,盯著遠處的沙漠。那裡有動物。有鳥在飛。還有大型動物。她看見那些動物在樹叢中動來動去。風吹起灰塵,一些乾燥的沙漠植物也被吹到汽車旁邊。風打著旋,有些沙粒吹進了車內,砸得她的臉生疼。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搖晃,就好像在地震。一陣煙飄過,她周圍某個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她抬頭看看車頂上的窟窿。算啦,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了。沒有必要再走更遠的路了。她覺得現在是時候了。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但那也可能是什麼東西爆炸發出的聲音。一陣黃色的煙霧包圍了她。遠處有好多東西在運動。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摳著汽車裡麵生鏽的地板,試圖找回神經末梢的感覺,讓自己的手指工作起來。這和小孩子學習走路有點相像。她運用自己的意誌力,把手指移動到了槍把附近。“能聽見我說話嗎?”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車內傳來一聲呻吟。她嗓音沙啞。“能聽見我說話嗎?”山姆·沃特曼又問道。這次聲音大了一些。“她活著嗎?”是舒馬赫的聲音。“76號,目標活著嗎?”另外一個人問道。他們的聲音都很小,就像蜜蜂在他耳朵旁嗡嗡叫一般。“達莉亞……我這裡有水。你要喝水嗎?我隻是想幫助你,沒有其他想法。我隻想把事情變得簡單一點,好嗎?”他說。他想進入汽車裡麵,看看她傷得怎麼樣。他默默對自己說,他能做到。沒有回答。隻有重重的呼吸聲。他向前走了一步,看看她沒有反應,於是又走了一步,現在他能看得更清楚了——她癱坐在車內,靠著車門,手上有一把槍。那武器放在她肚子旁邊,她正喘著粗氣。他拿了一瓶礦泉水,伸出去給她。“我這裡有水。要不我就把它放在這裡?”沒有回答。現在他能看清楚她了。她身體的一側有塊褐色印跡。她渾身臟兮兮的,衣服上有血,還撕破了。她的頭發亂七八糟,皮膚上也有擦傷。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很幸運,隻是被石塊或者飛濺起的其他什麼東西擊中了皮膚才受的傷。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被直升機上的大口徑機槍子彈擊中,她早就被打爛了。但是,可能還是有什麼東西擊穿了她的皮膚。他能看到她身上至少有三處傷口。那些直升機上配備了具有強大殺傷力的特種子彈,比如用於驅散人群的鋼矛彈。他們剛才使用的難道就是這種子彈?她還在呼吸嗎?她是帶菌者,柯翰的超級天花病毒具有很強的傳染性。現在太晚了。他記得的操作程序應該是在她身上插一根管子。“好吧,我現在隻是想把這個給你,好嗎?瓶子上沒有綁什麼線。彆開槍。我不會傷害你。”他把手伸進車門裡,將水放在地上。“注意保護好自己。”山姆聽見舒馬赫說。“這裡麵裝的是水。放在這裡了。我先喝一點給你看看。裡麵什麼也沒有。你得保持體內水分才行,達莉亞。給你……”他吞下水之後,重新將瓶子放在她身旁。“好嗎?”現在他離她更近了,他能看見她身上的傷口——她的肚子和大腿上有很深的口子,正在往外滲血。但是僅有這些傷口,她似乎不應該變成這個樣子。她身上的彆處肯定還有傷。他想看看她後背上的情況。他沒有發現地上有大攤的血跡。她的動脈應該沒有受傷。他伸長了脖子,察看她身體周圍的情況。她盯著他。“你在流血,知道嗎?你的情況不好,需要急救。必須馬上急救。”他說。他的耳機裡傳來一陣嗡嗡聲,他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被解讀為某種許可了。“山姆,後退,給她一點時間。”舒馬赫說。但是他不能這麼做。她受傷了。他不想就這樣失去她。他不能失去她。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到不得不觸碰她的地步。說不定一切都會好起來呢。這個女孩慢慢地搖搖頭,嘴裡咕噥著什麼。說不定她不會說英語呢。“我們會照顧你的。”他儘力像舒馬赫那樣,用平淡的語氣說話。這時,那兩名急救人員也過來了,其中一人拿著一隻黑色的尼龍袋,袋子上醒目地印著紅十字。“我知道薩萊姆·柯翰。我知道他乾了些什麼。我知道他給了你什麼,達莉亞。我覺得我知道如何治愈這病,或者說,至少我知道如何減慢它惡化的速度。我們需要你的幫助。”那個女孩的臉色變了,她咳嗽起來。“你在柏林是不是打了一針?或者做了預防接種,比如,他們在你的肩膀上做接種。或者柯翰給你打了一針?”他一邊問,一邊像一個癮君子那樣在手臂上比畫著。他聽起來就像羅傑斯(美國心理學家和教育家羅傑斯(1902—1987)也是人本主義教育思想的代表人物,主要著作有《問題兒童的臨床處理》(1939)、《人的形成》(1961)等。)在和一個小孩講人生道理一樣。他等著她的反應。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會點頭。她隻是抬頭看著他,那眼神就像一條狗望著它的主人。“嗯,他給你打的那一針裡有東西。應該是一種解毒劑吧。你知道我說‘解毒劑’是什麼意思嗎?就是能治好你的病的那個東西。這東西能讓你具有免疫力……”他看見她朝他白了一下眼睛,於是又說:“不,不……請不要這樣。我們這裡為你準備了一支醫療隊。”他沉默了一會兒。在這段時間裡,山姆和達莉亞兩人都在打量著對方。他盯著這個可能置千萬人於死地的女孩的黑色眼珠。她是個魔鬼。她和照片上的人看起來沒有絲毫相似之處,他突然覺得,她是那麼弱小,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現在她快要死了。他們所有人的希望都將落空。他能不能就直接把她的槍抓過來?他覺得渾身肌肉緊張。為什麼不行動呢?他還有什麼值得他再活下去的東西嗎?他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已經被奪去了。他本應該和瑪姬一起待在家裡的。也許如果他拒絕了……他本該在電話會議上就告訴羅伊克羅夫特,25年來,他一直警告他們要加以注意;還有,他已經退休了。見鬼……“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對嗎?所有的情況你全部知道吧?是不是?”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還有……你知道會產生什麼後果。你知道成千上萬的人可能會死去。這些你都知道。”她開始渾身顫抖,眼裡滿含淚水。但是,她出現這樣的反應,其原因可能多種多樣。“在柏林,柯翰告訴過你嗎?你知道這一切嗎?”他問。他緊咬著牙關,甚至感覺到了疼。“深呼吸,山姆……表現得自信一點……告訴她我們可以幫助她。”“即使……你……我們還是可以幫助你。我們不會……嗯,從現在開始,你就可以挽救他人的生命了。你可以償還你所欠下的債。你隻要放下槍就行了。拜托了。你放下槍,醫護人員就可以過來給你檢查……”但是這女孩沒有放下槍。露辛達·蘇阿雷斯知道,他們已經有了足夠的時間來安排包圍圈了。他們肯定已經安排了至少兩人、從不同的角度瞄準了她。隻要這個女孩放下武器,她就不會死。隻要她有其他舉動,“特彆指令”就會生效,這名恐怖分子就會變成一堆肉。又一名談判專家上去了,他跪在沃特曼身後。他們倆現在都在和那個女孩說話。無非是各種許諾、各種保證。隻要能讓她放下武器,凡是他們能想到的,他們都說了。露辛達·蘇阿雷斯站在汽車後保險杠後麵,她能看見那個女孩,能看見她的手就在槍上。那槍在她肚子上。她隻要抬手用槍對著談判專家,一切就結束了。假定他們已經安排了兩名狙擊手盯著她,那麼即使那個負責射擊的狙擊手看不見那個女孩拿槍的手,另外一個人也能看見,兩名狙擊手肯定能通過頭盔上的對講設備完成這次任務。就是到了這樣的時候,才更需要耐心,露辛達·蘇阿雷斯想。就是到了這樣的時候,睾丸酮和腎上腺素這些讓人衝動的東西就開始成為一種不利的因素了。其實,最聰明的做法是,大家都從那裡撤出來,後退一百米,靜觀其變。她遲早要吃東西的吧。比如,吃個披薩餅。露辛達轉身四下張望著,她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他們安排的狙擊手在什麼地方。如果她再靠近後保險杠一些的話,她很可能會擋住狙擊手的視線,於是她貓著腰,後退了幾步,蹲了下來。對講機傳來一些無用的對話。這些人應該感到很幸運,因為他們還活著。“你知道現在已經沒有彆的選擇了,對嗎?”她聽見醫生說。燒著了。她周圍全是火。她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爆裂。她隻能淺淺地呼吸,隨著每一次呼吸,她時而清醒,時而不省人事。“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她有沒有製造出一幅美麗的圖畫?她將留下一具輝煌的屍體嗎?小女孩看到電影中這樣的鏡頭,會不會哭呢?她死了之後,腐爛的屍體會不會像傳說中的那樣,散發出麝香的味道呢?她是殺人凶手。她害死了一些孩子,無辜的孩子。她毀了一些人的幸福家庭。現在,她自己也毀了。這時,她聽見有什麼聲音。是時有時無、低低的哭喊聲。是某種動物發出的叫聲。這聲音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襲來,直到後來她才明白,聲音來自她嘴裡。這個世界又開始移動了。有一張臉在那裡。那是一張魔鬼的臉,正盯著她看。他們準備把她帶到地獄裡去。他們正呼喚著她。是的,是的,她能聽見他們在說話。她想捉弄一下這個魔鬼,想舉起槍,想反擊,想殺了魔鬼。她這樣做是為了表示她恨他們,也恨自己,因為她也是其中一員。她想站起來。她得用槍管撐著才能站起來。她已經氣若遊絲,頭昏,她覺得頭重腳輕。達莉亞想站起來。那個男人伸手過來幫她。他想抓住她的手腕,但她一下子抽走了。他一個趔趄。她能看見他臉上的怒氣。他想做她的盟友。他似乎也是一個不幸的人。和她一樣,他也是下層社會的一員。可憐的人,她想。可憐的老人。她看著他在她腳踝旁手忙腳亂。如果有時間的話,她會幫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直升機上的子彈打中了她,反正她現在幾乎沒有力氣呼吸了。她覺得肺部有轟隆轟隆的聲音。她似乎看見沙漠上有點點亮光。她靠在汽車的保險杠上。不管她的同學曾經說過什麼,現在,她將永遠無法重新來過了。她永遠無法走回頭路。人生的選擇,人生的決定,甚至人生中的一些偶發事件,如果把時間比喻成一棵樹,那麼,它們就像樹根一樣,一生二,二變四甚至五,如此下去,無窮無儘。那個老人想救她的命,但是……她的命……真的什麼也不是,甚至還沒有小丹尼爾的命寶貴……兩個魔鬼就在她麵前。他們假裝是紅十字會的人,但是,任何一個傻瓜都能看出,他們實際上是害蟲,是怪獸。他們蹲在她的腳邊。她能看到他們的嘴在動,聽見他們發出的聲音。她不會讓他們得到她。她不會讓他們如願以償。這些魔鬼到了最後都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暴徒。他們以為她受傷了,就容易得手嗎?為什麼要浪費子彈呢?他們也許是這樣想的。於是,他們想勸誘她放棄最後的抵抗。那個老人說可以寬恕她。他是誰?是柯翰的朋友嗎?是柯翰的朋友就可以寬恕她嗎?“這是不可能的。”她說。這句話更像是呻吟。她咳嗽起來,血飛濺出來,落在地上。“我們會給你治療的。”“退後,”她聽見另一個人說,“退後,山姆——”就在她掙紮著站起來的時候,山姆很想撲過去抓住槍,但是,他的腿早已失去了彈力,他知道自己不會成功。儘管如此,他還是做好了撲過去的準備,畢竟,他是離她最近的人。但是,耳機裡的那個聲音在命令他退後。彆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退後,山姆……”“有外科醫生在嗎?他準備好了嗎?他可以上來了嗎?有人聽到嗎?”他問。“請問……”一個紅點在那女孩的胸口左右徘徊。如果她死了,他們需要她的血和脾臟。他告訴過他們了。他們必須在這裡完成這些事情,或者,在直升機上做。“後退,後退,山姆……”舒馬赫說,語氣很激動。韋爾米利奧的胸部劇烈地起伏著,她覺得這個世界正慢慢變黑……她又聽見了他們在說話。有一架直升機在附近盤旋,卷起的沙石打在汽車上,發出當當的聲音。沒有勝利,沒有凱旋,沒有救贖。沒有任何咒語,也沒有任何魔法,能夠治愈這些傷口。沒有天堂。沒有先知。沒有彌賽亞。沒有聖母馬利亞。沒有痛快淋漓的報複。沒有大快人心的懲罰。什麼也無法容納淚水。沒有愛。沒有慈悲。沒有賜福。沒有燃燒的草叢。人們在漫天飛揚的沙塵中大步前行。他們認為自己心中所有的夢想都有其理由。無論輸贏,他們都將歡笑、慶祝、裝出在做祈禱的樣子。嘈雜聲。到處都是嘈雜聲,就像風中的沙塵一樣無處不在。她聽見了他們的腳步聲。那個老人趴在她的腳邊,像個仆人一樣奴顏婢膝。如果她死了,他將是唯一為之傷心的人。謝謝,她想說。她能看見他的臉,一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她能聽見他們興奮的叫聲。她舉起了那個被她打死的警察的手槍。沒有上帝。現在是時候了。她已經張開嘴,準備接受子彈。那一槍擊中了她的肩胛骨。那隻使不上力氣的手臂無力地在空中一揮,她整個人則向後倒去。大量的動脈血噴濺出來,醫護人員衝了上來。在她倒地的時候,山姆沒有能夠抓住她,但是他立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她,防止他們再朝她開槍。上來的醫護人員把他推開了。“給她插管子!”他大叫道。他蹲在她的腦袋旁,扶著她,好讓醫護人員完成工作。地上到處是她的血。為了抬起她的上身,他必須摟住她,把她像嬰兒一樣抱在手上……她輕得像片羽毛。她身上很溫暖。她渾身上下瘦得隻剩骨頭。她灰頭土臉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身上還爬了許多螞蟻。他們搬她的時候,她發出了呻吟。她T恤衫上有一大攤血。他記得她打死那名警察時自己也受傷了。她張開嘴,想說些什麼。隻言片語……呻吟……“……投降……”他聽見她說。“……投降……”她看著他,眼球的聚焦似乎有些困難。已經太晚了。太晚了。他們在她身上接了一根輸血管。血直往外流。根本沒有時間了。沃特曼把礦泉水遞到女孩的嘴唇邊,她的眼睛開始慢慢地向上翻。她快要死了。死了。他晃晃她。沒有呼吸,沒有脈搏。“彆走,達莉亞。彆走,達莉亞……”到處是身穿黑色防化服的醫生,他們個個裝備齊全。他們呼吸的是氧氣瓶中的氧氣。負責處理這起事件的人下令說,必須立即將她帶離這裡,於是,他們將她抬到了擔架上。給她做人工呼吸。柯翰的超級天花。他們抬著韋爾米利奧,他則跟在擔架旁。他們離直升機並不遠,大概隻有十幾米的距離,但還沒有走幾步,她的心臟就不跳了。他們隻得停下來,把擔架放在地上。山姆站著,渾身顫抖。她醒了,於是他們又抬起她,朝直升機跑去。“我們需要她的血。越多越好。”他朝和他一起奔跑的醫護人員喊。這一點他們都知道。他提醒自己,他們早就知道這個了。這個女孩從死亡線上回來了。她看著他。“誰是醫生?”他問他旁邊的人。“他們有沒有對你簡單說過些什麼?”一名急救人員走過來。“我接受了簡單的指令。無論何時,隻要有必要,我們就可以摘取她的器官。”他們往她身上又插了一根管子。他們開始小心翼翼地把她朝直升機上抬。“你能在這裡做嗎?”沃特曼問。飛機上的醫護人員正忙著把輪床固定在機艙裡。“是的,先生,我們可以在飛機上做。”一雙有力的大手把他也拉上了飛機。因為剛才跑步用了力氣,他有些發暈。她的眼睛努力在聚焦,視線一直跟隨著他。她的嘴唇在翕動。直升機開始上升,煙塵在艙外翻滾。他看見副警長露辛達·蘇阿雷斯站在那裡,舉著一隻手,對他豎著大拇指。“……目標可用。”對講機中有人說。“收到。”“很好……太棒了……”一個聲音說。“動手吧。”山姆說。醫生抬頭看著他。“動手吧。”他又說了一遍。“現在就開始。”“她還活著呢。”“不會太久了。做好準備吧。”她身上已經接了第二根管子。在她死之前,他們還能接多少血?他們已經接了兩袋血,一名醫護人員正準備接第三袋。時間不會太久了。接好的血放在冰袋裡。第三袋血接好了。片刻之後,又接了第四袋。很快了,他想。他們的直升機轟鳴著,灰塵被遠遠地甩在後麵。沃特曼俯身在她旁邊。“快結束了。”他說。“結束了。你可以休息了……”第五袋。直升機裡有許多急救包。沃特曼打開一隻,找到一瓶消毒酒精。他打開蓋子,喝了一大口酒精,含在嘴裡,把口腔裡認真清洗了一下,吐了出來。他重複了好幾次。瓶中的酒精快要用完的時候,他把剩下的倒在臉上,往鼻子裡吸了一些,然後一遍又一遍地用酒精搓著臉。又接了一袋血。他扭頭看見她正注視著他用酒精搓臉。他貼近了她。這個女孩的臉上已經毫無生氣,她緩慢地眨著眼,盯著他看。她的皮膚蒼白……不,幾乎變成了黃色。她的嘴張著,似乎餓得快要不行了。“對不起。”山姆說。他們跨越了種族、文化和宗教的界限,直麵著對方。他想,她看到了什麼呢?她是不是看到了一個老人,一個頭頂微禿、大鼻子的猶太人,一名科學家,一名異教徒,一個吸血鬼?還有,他看到了什麼呢?一個臟兮兮的恐怖分子,一個濫殺無辜的凶手,一個愚昧而瘋狂的宗教極端主義的犧牲品。最後,他看到的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年輕女孩。一個女孩而已。一個做出了無謂犧牲的女孩。第七袋。他們現在有她的血了。是的,隔離的規定將被解除。社會將恢複原有的秩序。世界上頂尖的科學家將通力合作,並最終找到治療辦法。這個世界上的柯翰們將被一一捉拿歸案,並付出應有的代價。從瓶中逃出的魔鬼將不得不縮回去,這個世界上將不會有殺戮。孩子們的笑臉將重新綻放。人們將摘下麵罩,回去上班。他靠在直升機顫動的內壁上。他們正飛越一排山脈。“我們必須要將您隔離,先生。”一名醫護人員說。九*九*藏*書*網是的,他想,你們是要這麼做。那個女孩扭過頭。他看著她的眼睛。他渾身顫抖。為什麼?他不知道。這超越了他的……他能做的事就是抓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指在震顫。直升機在白沙導彈試射基地機場跑道燈的指引下,開始下降。一名急救人員正在檢查她的狀況,看看有沒有心跳。她死的時候,他感覺到她的手指慢慢變得無力。醫生開始在她身上割了第一刀,一開始沃特曼還在看著,後來就把目光移開了。他們的直升機慢慢降落在鋼筋混凝土跑道上,救護車早已等候在那裡,另外,一架醫用噴氣式飛機也已做好準備,將把他們送到新墨西哥州阿布奎基的一處隔離區。機場上的所有車輛都開著閃爍的警燈。至少有12輛救護車和防化車集中在那裡等他們。每個人都戴著麵罩,那後麵是充滿期盼的麵孔。飛行員已經得到通知,飛行途中不許玩弄技巧,必須保證飛機平穩。這是醫生的命令。如果無需考慮麻醉或者失血的問題,那麼,脾臟割除術並不要花很長時間。現在,他們已經摘下了她的脾臟。他們可能還會從她的肝臟中提取某種物質。她的脾臟裡有很多B細胞,這些是無價之寶。很快就可以克隆出這種細胞。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就能批量生產血漿。你可以在奶牛身上克隆這種B細胞,提取它們的血,在器皿中進行培養,直至產生抗體。他步履蹣跚地下了直升機。他渾身冒汗,筋疲力儘。他的胃通常都是很好的,但現在因為這次飛行,讓他有了要嘔吐的感覺。“……大家乾得好。很棒,山姆……”舒馬赫對他說。她依然戴著頭盔。他們看著達莉亞·韋爾米利奧的屍體被裝進生物危險品廢料袋,然後又運到一輛密封的救護車上。在救護車圍成的一圈警戒線之外,他看見了巴利加和格裡馬爾蒂。軍警組成的人牆後麵,一群記者正忙著架設攝像機。他覺得耳朵聽不清。一個由兩人組成的消毒小組對他的手和腳進行了消毒處理。他張開手臂,很認真地轉身,那兩個人則上上下下,忙個不停。他搖搖頭。他所有的聽力都喪失了。他耳朵裡隻有很遙遠的嗡嗡聲。一名急救人員領著他朝救護車走去。取下的脾臟和那些血袋都放在冰箱裡。很安全。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是他,命運選擇了他。命運讓他身處這種局麵之中……至少他努力了。他努力了。現在,結束了,他的任務也已完成,這個世界又恢複了正常。他走在混凝土跑道上,腳像踩在緩慢移動的枕頭上一樣。他的皮膚像有針在紮,眼裡也覺得進了沙子。他上方的天空突然晃動起來,大家都停下來抬頭看。原來是一群戰鬥機正從上空飛過。海嘯一般的聲音向人們壓來。那些戰鬥機很快就四下散開,向著朝陽的方向飛去。他現在能聽見了。他所有的聽力都恢複了。救護車就在前麵等著他們呢。他聽見記者那裡的人群中傳來歡呼聲。人們在相互鼓勵,相互祝福,擊掌相慶。有一些諾言人們會永遠記得。我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