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天(1 / 1)

信使 斯蒂芬·米勒 3878 字 2天前

一到堪薩斯城,山姆·沃特曼就被關在一座聯邦調查局特彆隔離的賓館裡。當然,這是為了保護他。從那之後,就沒有什麼事了。查邁消失了。格裡馬爾蒂(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老人,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年輕人)趕到堪薩斯城的另一端去了,有重要的任務。他給醫院的愛麗絲打電話,但是沒有人接。他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盯著裡麵的家具看。沒有人和他說話。巴利加和他的朋友還在“養雞場”裡。他的司機在敲門。他送來了一隻塑料袋,裡麵裝著新衣服——一件聯邦調查局的藍色連衣褲。另外還有一頂黑色的帽子。他們必須在十點鐘趕到市區。他們的汽車從一些高樓大廈旁駛過。他又給亞特蘭大打了一個電話,找到了艾琳。從她的聲音中,他聽出了她一直在擔心他會打電話來。“對不起,沃特曼博士,”她是這樣開始對話的。“她怎麼樣?”不知怎的,他還是能夠用一種“我掌控一切”的語氣說話。“她昏迷了,她昏迷了。對不起——”他聽見艾琳開始哭了,是低低的嗚咽。“啊……”有好久兩人都沒有說話,隻聽見對方的呼吸。“你覺得,她……她有痛苦嗎?”他輕輕地問。“不……不,她隻是……隻是開始呼吸急促,你知道……她的心臟想要停止工作。博士,她……”山姆的喉嚨發緊,他的呼吸停止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對不起,她是個美麗的女人。”艾琳說。她很注意,在這句話裡沒有用過去時。“你能請求中村醫生給她注射嗎啡嗎?如果她疼痛或者不舒服,就……”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經過任何考慮。他心裡想的是,讓她安息吧,讓這個可憐的姑娘安息吧。“哦,好。我已經和醫生說過,他說他中午給她檢查後再做決定。他會把情況告訴你,和你商量。”“那麼……”他突然想起了時區的問題。他朝手腕上看去,這才想起,為了保護他的安全,手表已經被人拿掉了。他在座位上伸長了脖子,朝汽車的儀表盤那裡張望。這是一輛聯邦調查局的悍馬汽車。“我稍後再打電話過去,好嗎?”“好的,先生,當然可以。我馬上就過去陪她。我不會離開她的,一秒鐘也不會。你想對她說點什麼嗎?我可以拿著電話……”電話裡寂然無聲。過了一會兒,電話裡傳來艾琳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好了,可以說了……”“你好嗎,瑪姬?”他說。“親愛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覺得說這話時有些不自在。他頭腦中出現了艾琳在床邊拿著手機貼在瑪姬耳邊的情景。他能聽見瑪姬粗粗的呼吸聲。他很長時間都沒說一句話。“我愛你。”他說。他隻能說這句話。任何其他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對韋爾米利奧的藏身之所發動的襲擊,和電視上常常表現的槍戰鏡頭毫無相似之處。這次襲擊中沒有出現壞人駕車逃跑、警方追趕的情況。可以說,當時根本就沒有出現任何慌亂的場麵。警察從容地開著快車,八缸的大馬力汽車在他身邊呼嘯而過。因為警車亮著警燈,街上的車輛行人在警車到來之前就避讓得遠遠的。山姆一個人坐在汽車的後排座位上,穿著生化服。他把頭盔拉到腦後,但還是渾身冒汗。他們在對講機裡說的話他全都聽不懂。他聽到的全是一些暗碼、數字和字母縮寫。一開始他還覺得這些很煩人,後來慢慢就習慣了,也不留意聽了。他看著車窗外麵:被鐵鏈拉著的警犬在吠叫,一隻貓倏地一下從路上逃離,警察挨家挨戶地叫居民撤離,房子裡的老人朝窗外張望,一個男人拿著水龍頭,挽救他那奄奄一息的花草,還有一個男人站在白色帳篷下的一輛汽車的保險杠前。所有這些人的生活都被破壞了。母親抱著孩子匆忙離開,誰也不想染上那個病。一位老人站在自家後門的台階上,衝著警察怒吼說,不管發生什麼,他都不會離開。他們的車慢了下來,然後加速,接著又慢了下來——他們正經過幾個卡口。堪薩斯城警察和當地的聯邦調查局已經封鎖了韋爾米利奧待過的那座房子周圍的六個街區。前麵出現了幾輛救護車,車上的人都戴著麵罩。接著他又看到了一輛嶄新的橙色卡車,上麵站了一些身穿生化服、背著氧氣瓶的人。到了那座房子跟前一看,它似乎已經遭受過一場攻擊了。前麵窗戶上的三合板翹了起來,大門漆成了淡綠色,和周圍很不協調。時間尚早。周圍很安靜。裡麵的人不會知道將發生什麼。身穿黑色服裝的應急反應警察護送著他來到一輛卡車後麵,和聯邦調查局的高級談判專家坎丹絲·舒馬赫會麵。坎丹絲五十幾歲,精神飽滿,笑容可掬。山姆差點希望她會發給他一碟餅乾吃。坎丹絲微笑著說,所有的情況她都了解了,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打算對韋爾米利奧這名嫌疑人區彆對待。演出的時候到了,她說。於是,他們朝著那座房子的私家車道走去。“這位是莫頓女士,她將幫助我們。”舒馬赫告訴他。她一邊說,一邊轉過身,麵對著一個身穿粉紅色長褲套裝、腳穿休閒鞋的高大女人。山姆正準備伸出手去,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穿著生化服呢。於是他們隻是相互點頭致意。“我能和他們說話嗎?”莫頓問道。她一臉憂鬱。“你是指屋子裡的人嗎?可以,我們就是希望您幫助我們,和他們對話。我們希望您和我們一起,儘量把事態平息下來。”“我會儘全力的。裡麵有個嬰兒?寶琳娜?”她突然喊了起來,朝著車道走去。舒馬赫連忙伸手阻攔,但是山姆擋住了她。沒關係。那所房子裡的所有人都和病菌接觸了,再多待五分鐘也不會有多大關係。“寶琳娜?”莫頓女士又喊道。屋子裡傳來一陣騷動。裡麵有人站到了門後。莫頓女士艱難地走上大門的台階。“大家冷靜!”她對著那扇淡綠色的門說。她看著破破爛爛的窗戶,皺起了眉頭。山姆和舒馬赫在台階下麵等著。因為戴著頭盔,山姆基本上聽不見他們在門口的對話。過了一會兒,莫頓女士轉身朝他們做了個上來的手勢,於是,山姆和舒馬赫也走上台階,來到門前。門開了。一個年輕女子抱著孩子,見到他們都穿著黃色的防護服,她嚇得向後退了幾步,驚恐之間,眼裡湧出了淚水。那孩子號啕大哭起來。年輕女子抱著孩子進了臥室。借著過道的昏暗光線,山姆看見那名有著一頭金發的女子——應該就是那個來自底特律的女子了。她臉色蒼白,精神萎靡。一名身上有文身的年輕黑人光著腳,雙手高舉在他們能看見的地方,走出臥室。“求求你們……我們不想回……”那名女子邊哭邊說。中午時分,他給中村醫生打了電話,讓他給瑪姬使用嗎啡。因為用這藥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醫生小心地把所有可能產生的危險解釋給他聽。中村的聲音像牧師或心理醫生一樣,是那種渾厚的男中音。他的言外之意比他實際說的話更加重要。中村和山姆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都是專業人士,都比較現實。他們都知道,給瑪姬增加劑量意味著什麼。得到山姆的同意之後,中村表示感謝。那麼……山姆靠在一輛卡車上,盯著人行道,回想著自己和那個美麗女孩瑪格雷特·莉亞·克勞斯諾——他的瑪姬——40年的婚姻。他們的婚姻很美滿。他們很幸福。他們度過了許多美好時光。他們有歡笑,也有爭吵。她聰明,說話不留情麵。他們一起經曆了種種傷痛、慘劇和傷心事。艾米已經先於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儘管他一直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他們還是渡過了這次難關。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悲傷。他們的人生儘管有著眾多逆轉、挫折和失敗,但是,說真的,難道他們的生活不幸福嗎?上帝在其他許多方麵都對他們恩寵有加。他站在第52大街破損的路麵上。腳下是柏油和石子。路麵時有裂痕和修補的痕跡,機油和口香糖讓路麵更顯肮臟。汽車輪胎的多次碾壓,把小石子磨得沒了棱角。那些小石子裡有什麼呢?細小的化石。他那可憐的孩子。他看著初升的太陽將光線灑進樹林間,不由得想道,她已經離他們而去了。她拋下他們,走了。“沃特曼博士,長官問,你是否願意給大家解釋一下某些問題?”他抬頭看著那個小夥子。他才20歲吧,是名士兵或者警察——他越來越分不清兩者的區彆了。小夥子舉止輕鬆,隨時準備為了……長官獻出生命。“好。”山姆暗自提醒自己,用工作趕走悲傷。他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他就是這樣才活在了這個世上。他一直是個清心寡欲的人。布魯什河的疑犯被隔離審問的時候,他則在忙著為接受地方媒體采訪做一些準備工作。聯邦調查局需要一個了解情況的人,而他是最合適的人選。攝影記者已經在一旁隨時待命,就在他等待的時候,又來了兩名記者。幾分鐘時間不到,已經有了五名攝影記者,另外還有幾家電台的記者把麥克風遞到他麵前。這些攝像機都很小,一點也不像他年輕時看到的那些讓人扛斷了腰的機型。精巧的碳纖維三角支架撐在路上,麥克風也已架好。有幾名工作人員在安排補光燈。他站在車道上,心裡很有把握。有人輕輕在他耳朵裡放了一個耳機。一名年輕女子走過來,理了理他亂糟糟的頭發。另一個人往他臉上撲了一些粉。他站在第52大街上那所被隔離的房子前。這裡和美國其他任何地方彆無二致,也許你的隔壁鄰居家就是這個樣子。他的耳機裡有人說話了。“喂?喂?沃特曼博士?”“聽到了。我在這裡。”“太棒了。康妮馬上將問你一些問題。你直視著攝像機,回答儘量簡短。等一會兒,康妮就來了……”他隱約聽見有人喊“康妮”。他不知道康妮在哪裡,反正她已經準備開始向他提問了。“……沃特曼博士,這個的技術性也太強了,我想我們的聽眾肯定非常樂意聽到通俗易懂的解釋。”“我試試吧。我們現在談論的是一種叫做白細胞介素基因。‘IL4’指的是白細胞介素4,它是我們哺乳動物免疫係統的一部分,它是一種細胞因子,能夠激發老鼠、狗或者人這些哺乳動物體內產生抗體,幫助擊退感染的產生。”“這是一種由細胞釋放出來的化學物質嗎?”“對,細胞將這種物質釋放到你的血液中。它的工作是加速或者延緩你免疫係統的工作。如果柏林天花病毒的基因像澳大利亞老鼠實驗中那樣被修改——”“通過加入這種基因的方式——”“對,隻要加入這種基因,出現的結果將是,你的免疫係統將失靈,從而生產出過多的IL4。總體而言,你的免疫係統將進入高速運轉狀態,而這種狀態下你的身體是維持不了多久的。”“這聽起來和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有些相似啊。”“艾滋病毒能摧毀免疫係統的一個關鍵部分,但是,用IL4基因修改過的天花病毒可以更快地讓免疫係統崩潰……”“這麼說來,隻要弄了這個基因,就會產生劇烈變化。”“對,將IL4或另外一種不同的白細胞介素基因移植進一種天然存在的天花病毒,就可能會使這種新病毒對現存的疫苗具備抗藥性。”“這樣,新病毒就成了超級致命的武器了。”“對。”“你說這種病毒起初是在老鼠身上做實驗的?”“是的,是在堪培拉。我們的聽眾也許不知道,但現實是,世界上存在著許多其他種類的天花病毒——老鼠天花、奶牛天花,有好多。澳大利亞人將IL4老鼠基因移入老鼠天花病毒之中,結果,這種病毒對老鼠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因此,如果真的是這樣——”“真的是這樣。”“——那我們準備給醫生、護士、軍人、政治領袖……的疫苗儲備,它們有用嗎?”“對於那些在1946年至1964年的嬰兒潮時期出生的人,雖然他們小時候注射過疫苗——70年代出生的人也接種了疫苗——但是,這些保護已經不起作用了。在剛剛過去的幾天裡接受過緊急接種的人,目前我們還不知道這次接種對這種新病毒的效果有多大。”“難道我們不能製造一種新疫苗嗎?”“我們能,而且已經在做了,但是這裡有個時間因素。有一小部分人很幸運,他們有很強的免疫力,在造出新疫苗之前,我們隻能從這些人身上采集血清,用它來培植抗體。但是,這隻是一種應急措施。因為這完全依賴於很少的那一部分人的捐贈。”“這一部分人……嗯……數量很少,而且不穩定。你說過我們遇到的是超級天花。”“是的。”達莉亞呆住了。她開始渾身發抖。難怪薩萊姆·柯翰說這個病毒厲害呢。難怪他說她應該為此感到自豪。這個病毒威力巨大。啊……這就是科學家的巨大成就。這一令人恐懼的疾病無藥可治。莫妮卡給他們打的針一點用都沒有……啊……達莉亞抽泣著,顫抖著,忘記了自己還在開車。汽車慢慢在路邊停了下來。她頭腦中一片空白。她想尖叫……但是,尖叫有什麼用呢。她沒有任何借口。她無能為力。她流淚了。她終於明白,她不應該對此感到奇怪。她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不應該對人類能夠製造種種恐懼事件感到意外。如果抓到她,他們會把她撕成碎片的。現在,到處都張貼著她的名字和麵部照片。因為她給娜嘉、寶琳娜、丹尼爾造成的傷害,布魯特斯會殺了她。她給他們判了死刑。她要到……到山裡去。她要躲起來。她要像那個來自尼日利亞的小夥子一樣自殺。自焚。考慮到她所做的一切,她活該。槍就在座位上放著呢。她會用的。她累極了。恍惚之中,她似乎開過了州界。她開車的時候睡著了嗎?不管她朝哪個方向開,看到的景色都是一樣的。美國真大。很容易迷路。通常情況下,路上汽車很少。但是,有一陣子,大量的政府車輛從她身旁駛過。是些救護車和軍用車輛。還有些車子裡裝著逃難的人。人們沿著俄克拉荷馬州一些偏僻的道路離開家鄉,最後到達新墨西哥州。舉國上下知道了變種天花的消息之後,她注意到有許多人的行為方式與以前截然不同。她駛過北卡羅來納州克萊頓市區的時候,不得不降低了車速。那裡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舞會。十月的天氣溫暖舒適,公園裡擺著許多野餐的桌子,人們戴著白色草帽,徜徉其間。這一景象和政府規定的隔離條令格格不入。她沒有看到一個人戴著麵罩。怎麼會這樣?是在表明一種藐視嗎?他們愚蠢?他們在掩耳盜鈴?他們有戰勝病毒的堅強信念?她順利地通過了克萊頓市。人們看到她戴著麵罩,開著一輛豪車,紛紛朝她揮手致意。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美國人都不會輕而易舉地放棄開車的自由。她駛進一處卡車停車場,下了車。她身體的一側疼得厲害,也好久沒有吃東西了。而且,她的頭腦不太清醒。在停車場的休息餐廳裡,根本沒有世界末日的感覺。裡麵放著鄉村音樂,人們取下麵罩,吃飯,聊天,喝咖啡,然後重新戴上。有時候吃完了也不戴,於是,女招待就會過來,朝他們眨眨眼睛,或者做個手勢。她想,這很正常,在麵對困難的時候,人們就喜歡展現他們的勇氣。餐廳裡有電視,但是她不想看。她在一個小隔間坐下,買了一隻漢堡、一包薯條和一大杯加冰的涼茶,坐在那裡盯著桌墊看。那上麵印著一張新墨西哥州的旅遊地圖,地圖四周裝飾著一些卡通人物、山崖上的風景和伸出舌頭的響尾蛇。女招待走過來的時候,達莉亞注意到她戴著乳膠手套。女招待肩膀上方的電視正播放著她——達莉亞——的照片。這是一張新照片,連她自己也沒有看見過。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來了,這是她在紐約納斯達克晚會上狂歡時拍的。博克也在。照片上的她在笑。她有點喝多了。她對著鏡頭舉起酒杯,完全是一個瘋狂的女孩。“你看到了嗎?”她對女招待說。女招待朝四周看了看。達莉亞接著說:“那個人就是我。”“也許吧……”女招待一邊說,一邊看看她,又看看電視,做著比較。“是我。可能是我。我像她,對嗎?”她用一根手指拉下了麵罩。女招待皺著眉頭,眯著眼睛,認真看著電視。“也許吧……”“那就是我。我就是那個人。我就是那個女孩。”“你最好還是戴上麵罩,親愛的……”女招待一邊說,一邊走了過去。漢堡來了,做得很精致。薯條裡的鹽、油和澱粉都很多。涼茶喝上去簡直像瓊漿玉液。吃到一半的時候,她開始渾身發抖,還開始流鼻涕。她無法繼續吃了,於是出了小隔間,拿著一張20美元的鈔票走向櫃台,將錢放在消毒燈下。當她走到奔馳車旁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臉有些浮腫,胃也開始陣陣絞痛。她掙紮著打開車門坐進去,突然感到頭昏眼花,一下子嘔吐了。她在馬路上吐了一地,感覺稍微好了些之後,她又站在那裡咳嗽了一會兒。她覺得經過剛才的嘔吐之後,肋骨那裡不怎麼疼了。她跌坐在椅子上,發動了汽車。她覺得自己是在朝南開。公路上坑坑窪窪,還經常有裂縫。她一隻手扶著方向盤,盯著空曠的田野。不久,她駛上了一條路況更差的公路,不得不慢了下來,最後,她完全停了下來,睡了過去。後來,是路過的卡車按喇叭才把她吵醒了。她繼續開車。也許是朝西吧,她想。過了一會兒,她又昏睡過去。等她下一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她的記憶像被重新洗過牌,或者,已經完全消失了一樣。她頭昏腦漲,覺得自己正慢慢失去理智。她四下看看車內的裝飾……他們怎麼能造出這麼好的東西?所有的邊角都嚴絲合縫,車內設施高貴奢華。堅固,安全,快捷,昂貴。她看著麵前的方向盤。它的中心有一個軟墊,那裡是氣囊的位置。軟墊上包著真皮,柔軟而有彈性。這樣的東西,即使在氣囊打開時蹦到你的臉上,恐怕你也不會太介意。她覺得渾身發冷,頭昏眼花。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看上去像是在某個農場的路上。周圍的一切都像煎餅一樣平坦,放眼望去,褐色的農田一直延伸到地平線處。這讓她想起了一部老電影,片中那個無辜的人在躲避飛機的追趕。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到現在為止,沒有人來打擾她,也沒有警察對她發動突然襲擊,或者走過來看看她要不要幫忙,然後看見她光明正大地放在座椅上的槍。汽車的前擋玻璃上,有許多小蟲子被撞死後粘在那裡,一隻孤獨的蜜蜂遊走其間。那裡沒有鮮花,更沒有花蜜,她想告訴那隻蜜蜂。它嗡嗡地振動著翅膀,然後又停下來,爬了一段距離,把剛才的動作又重複了一遍。它病了,她想。它也快要死了。她用腳推開車門,想從方向盤底下滑出去。她目前隻能以這種方式移動。她隻要動動關節,渾身就疼得厲害。她無法順暢地呼吸,她就等著那根斷了的肋骨什麼時候把肺刺穿了,這樣,她會被自己的血嗆死。那樣就好了,解決了一個問題。她緊貼著奔馳車的後保險杠,在輪胎旁蹲下來小便。地上很乾。她站起來的時候,疼得她直哼哼。她脫了T恤衫,借助車窗玻璃和後視鏡檢查了一下傷口。傷口那裡變軟變黃了。她身上其他部分的皮膚出現了紅疹。也許她感染了那種能夠置人於死地的天花吧。也許他們在柏林給她注射的疫苗根本沒有效果。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什麼也無法阻止她死亡的進程了。是的,她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做奶奶或者外婆了。她穿上衣服,腿和膝蓋僵直地走了幾步路。剛才睡著的時候,她踢掉了腳上的鞋子,丟在車內了。路上的塵土中有幾根年代久遠的煙頭和玻璃碎片,她像隻小鳥一樣小心翼翼地走著,注意避開那些堅硬的東西。她覺得喉嚨有些發乾。她舔了舔嘴唇,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她感覺眼睛發澀。她努力眨眨眼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什麼也看不見。她沒有看到卡車,也沒有看到醫護人員,或者高速公路上的巡警。漫長的公路,延伸到遠方的電線杆,仿佛都在提醒她,她並非處於原始社會。她的思緒又回到了3050號。她想,他們都在乾什麼呢。他們現在應該都已經發現了事情的原委了吧。他們在咒罵她。他們哭成一團,精神崩潰,恐懼萬分。他們隻有放棄希望,在家裡等死。如果他們決定到醫院去,就會根據個人病情而被隔離。從一開始,政府就會勸誘他們相互出賣,把責任推到彆人身上,而寶琳娜和可憐的丹尼爾也將難逃這一切。她可以一直逃亡。她必須一直不停地走。他們可能也會踏上逃亡之路。她不能停下來,除非他們已經安全地離開了莫妮卡那裡。這隻是時間問題。她可以給他們一個緩衝期。他們不會到醫院去的。畢竟,他們都打了針,但還是必須儘快地離開那座被感染的房子。她在那裡的時候一直很小心。她身上是乾淨的。也許她的手上早已經沒有了天花、炭疽或者其他什麼病毒了。是的,他們會離開那裡的。他們會在西雅圖找到自由生活,換上一個新身份。然後,他們將平平安安地生活,不會罹患任何疾病。整個晚上,她都在為他們這樣祈禱。她開著車,從一座被毀的建築前經過。不知是誰在房子前的樹上掛了一些阿拉伯人的雕像,這些雕像被燒焦了。灰色的磚牆上被人寫了幾句侮辱性的標語。遠處的一些房子裡亮著燈。收音機裡播送著剛剛發生的新聞,後來又放了一些令人傷感的爵士樂和經典的搖滾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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