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天(1 / 1)

信使 斯蒂芬·米勒 5279 字 2天前

寶琳娜·普拉夫蒂娜是個身材嬌小的女孩,但她的意誌堅強得讓人吃驚。她渾身每一塊肌肉都似乎充滿了耐力。如果蘇聯沒有解體,按照以前的體製,她可能會成為一名體操運動員,或者輕量級的拳擊運動員。相反,她被人誘騙到西方,毀了前程。那些男人根本不把她當人看。懷孕常常讓她想起不堪回首的時光。但是,她說,她依然有夢。她渴望承擔起責任。她和娜嘉都知道,這將改變她們的生活。她們將麵對永遠的傷痛,但是寶琳娜堅持要留下那個孩子。寶拉在屋裡走了一圈又一圈之後,羊水終於破了。達莉亞找來拖把,跟在姐妹倆後麵,把地上拖乾淨,到水池衝洗拖把之後,又圍著她們倆轉。“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裡,彆擔心。我知道這裡治安不好,但是……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好萊塢……”娜嘉說。寶琳娜的疼痛加劇了。她本想靠在床上休息,卻疼得受不了,隻好爬起來,像個小號的相撲運動員那樣走來走去,嘴裡不停地發出“……哈……啊……”的聲音。達莉亞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還把寶琳娜的衣服等都洗了。她打開收音機,找到了一個播放輕音樂的電台。這時,寶琳娜感到一陣劇痛,膝蓋幾乎都軟了,於是叫莫妮卡把她扶到床上。“寶貝兒,你表現得很好……”莫妮卡柔聲說道。達莉亞在寶拉額頭上放了一條冷毛巾,又往台燈罩子上蓋了一條披巾,房間裡頓時充滿了玫瑰色的光暈。整個世界此時似乎都停滯不前了。寶拉生孩子是第一要務,絕不允許有任何人打擾,今晚,整個布魯什河異常寧靜。莫妮卡戴上乳膠手套,開始察看寶拉的情況。達莉亞轉過身,走到過道裡。娜嘉蹲了下來,看看妹妹兩腿間的狀況。“啊……”她語帶驚訝地咕噥著。這時,達莉亞走過來,看見寶拉大腿上、床單上滿是鮮血。寶拉靠在枕頭上,不停地呻吟。莫妮卡用手指在探尋著。“你哼首歌吧……有用……”“我不會唱歌。”寶拉含糊不清地說。“誰不會唱歌啊……來一首……”莫妮卡給她打氣。娜嘉抬頭看看她妹妹,笑了一下,開始哼唱一首舒緩的歌曲。這是她孩提時代的歌。寶拉閉著眼睛,臉上露出了笑容。原本急促的呼吸變得平靜之後,她和娜嘉一起哼唱起來。達莉亞坐在台燈旁的舊沙發上,姐妹倆的歌到了合唱部分,她也想和她們一起唱。她想學學這首俄羅斯歌曲。娜嘉把歌詞翻譯給她聽:“老鼠圍成一圈跳舞,”“貓在凳子上睡覺。”“安靜,你們這些老鼠,彆發出聲音”“要不然會把貓吵醒,”“貓一發火就會跳,”“你們就跳不成舞。”“好……”莫妮卡說。“好……娜嘉,把鏡子拿給我。你要看看嗎?”寶拉倒抽了一口氣,點點頭。她們把台燈移過來,讓鏡子把光線反射到寶拉身上。“就在那兒。”莫妮卡指著一團銀灰色的東西說。“那是腦袋。”大家都笑了。寶琳娜眼裡噙著淚水,因為又一陣宮縮開始了。莫妮卡握著她的手。娜嘉又開始唱那首歌,一直不停地唱。達莉亞看了一眼時鐘,此時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布魯特斯和澤諾來了,兩人在門口等著。莫妮卡、娜嘉和達莉亞三人輪流出來休息,和布魯特斯、澤諾一起等待著。他們聊著奧利弗大街上發生的槍擊事件。布魯特斯和澤諾來跑前跑後,真是幫了大忙。布魯特斯把龐蒂亞克車頭朝外停在車道上,這樣出去就能很方便了。他們倆坐在那裡,喝著咖啡,寶拉的每一次喊叫都讓他們陷入沉默,吃驚地伸出舌頭,然後搖搖頭。寶拉口中的俄羅斯催眠曲,現在已經變成了斷斷續續、顫抖的呻吟。莫妮卡走出來,到陽台上短暫休息一下。她站得直直的,手插在褲子後麵的口袋裡,轉著腦袋,頸部的關節處發出哢哢的聲音。“時間不會太長了,我想。”莫妮卡說。“太好了……”“每個人都是那樣出來的……”“我是剖腹產生的。”莫妮卡朝著街道的方向看了很久,然後回到寶拉身邊。達莉亞累了。千頭萬緒一齊湧上心頭。她知道,每次事情多得讓她難以招架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感覺。有些事情儘管發生了,她卻並不往心裡記,她已經記不清事情發生的順序,她是怎麼到達現在這個地方,她也不太肯定。一切都隻是一係列靜止的畫麵,她這樣想道。她跑回屋裡,從包裡翻出相機,走到寶拉的臥室,抓拍了姐妹倆在宮縮的間隙微笑的鏡頭。莫妮卡又檢查了一下寶拉,說一切都很正常……接著,一切都加快了進程。寶拉完全被疼痛控製了。如果把疼痛比作一架噴氣式飛機,那麼,她就是飛機上的唯一乘客。那首兒歌已經變成含糊不清的喊叫,如果停下來不喊,那是因為她要喘口氣。莫妮卡和娜嘉都抱住她,達莉亞也抱住她,因為儘管她的每一次觸碰也許都能讓人染病,但麵前遇到的這個危機更加可怕,更加險惡。達莉亞和娜嘉一人按住寶拉身體的一側,寶拉號叫著,指甲摳進了她們手上的肉裡。後來,號叫的聲音小了,慢慢變成了嗚咽。寶拉開始和她們商量,哀求她們。接生婆能不能給她打上一針?減輕一點疼痛?好嗎?“打電話給醫院。”寶拉求她們。“打電話給醫院……”“現在不行。你得在這裡生孩子。你表現得很好……”寶拉又開始低聲哼著。“現在你能用力嗎?向下用力。你能做到嗎,親愛的?你能感覺到孩子要出來了嗎?”的確,孩子要出來了。寶拉又呻吟起來,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她咬著牙,用力,用力。“好……好的。快了。做個深呼吸,吸入氧氣,那種感覺再來的時候,再做深呼吸。像你以前那樣。現在準備好……”淚水。鮮血。寶拉每次都覺得自己要爆炸了。“好,做得好。現在要出來了……我握住孩子的頭了……好,來了,再用力……對……好……”突然,一個紫色的、濕乎乎的東西滑了出來。寶拉哼了一聲,朝後躺去。“出來了!出來了!”“哦……上帝……”寶拉一邊呻吟,一邊努力挺身起來看。“好了!是個……男孩!”莫妮卡說。達莉亞笑了起來,娜嘉也笑了。蹲著的莫妮卡抱著孩子站起來,快步朝擺放在床頭的桌子走去。她檢查了孩子的眼睛、口腔和鼻孔,清理了汙物。很快傳來了輕微的哭聲。孩子的小臉有了生氣,皮膚也因為吸入了氧氣而突然變成了粉紅色。“是個健康的男寶寶。手指、腳趾完整,還有,其他什麼都不缺。好了,給你,媽媽。”說著,莫妮卡將孩子遞到寶拉的胸前。達莉亞哭了,眼淚在麵頰上簌簌滴落。這一神奇的過程將她心中所有堅硬的東西擊得粉碎。她是親曆者,也是這一奇跡的參與者。這一切就發生在她眼前!那個可愛的小生命在他母親臂彎中扭動著。他很興奮,同時也累了,不知所措,但他知道,一切已經改變,與之俱來的還有那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未曾體驗過的快樂。它們像電流脈衝一樣通過他的全身。在母親的胸前,他覺得很安全,於是很快就睡著了。達莉亞不停地拍照,直到電池用光。她從自己的包裡找出充電器,用顫抖的手接好插頭。不可思議。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她怎麼能留下來,和這些人待在一起呢?她們有了孩子,有了這個鮮活的奇跡,她怎麼還能待在這裡呢?她走回到臥室,在門口徘徊。莫妮卡擦著自己的眼睛,娜嘉用溫熱的濕毛巾給寶拉擦身子。寶拉在笑,那是疲勞的笑,幸福的笑。在門外的小夥子們進來看望寶拉,他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隻是和寶拉開玩笑說,她剛才的叫聲很大,他們所有人都坐立不安。布魯特斯此前在冰箱裡放了一瓶香檳,大家拿了幾隻咖啡杯,倒上香檳,以示慶祝。杯子在眾人手裡傳來傳去,達莉亞很小心地等大家都喝過了,才喝了最後一口。之後,她急忙跑到廚房去清洗這些杯子。此時,她的眼裡噙著淚水。莫妮卡和大家擁抱之後,在眾人的掌聲中走了。寶拉微閉著眼睛。人們在她床邊放了一個嬰兒床。很快,寶拉就睡著了,一隻手搭在嬰兒床上,摸著孩子的臉。寶拉準備給兒子起名丹尼爾,娜嘉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笑了。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目前說不清,隻好取了姐妹倆最喜歡的一個叔叔的名字。“這個叔叔是我們家族中唯一的好人。”娜嘉笑著說。他們悄悄走了出去,讓寶拉安心睡覺。達莉亞著手清理房間,因為儘管孩子生得還算順利,還是有很多血沾在床單和毛巾上。布魯特斯說有事要出去,和娜嘉簡單吻彆之後就在門口分手。達莉亞拉開客廳的窗簾,盯著射進房間晨曦之中飄浮的灰塵,突然覺得渾身酸痛,精疲力竭。她剛剛在沙發上為自己鋪好床,就聽見有人敲門。原來是莫妮卡帶著一個矮個子男人回來了。此人皮膚黝黑,頭發剃得光光的,穿著裁剪得體的套裝,但是領帶的顏色不搭調。他是杜漢姆醫生,孩子的出生證明由他辦理。他們走進寶拉晦暗不明的房間,輕輕叫醒了她。達莉亞聽見丹尼爾咿咿呀呀的聲音,幾分鐘之後,他們就出來了。娜嘉進了寶拉的房間看她要不要喝水,莫妮卡和杜漢姆醫生在廚房說話。杜漢姆醫生沒有收取任何費用,他在布魯什河救助中心的工作是無償的。杜漢姆醫生還說,小丹尼爾·普拉夫的出生登記要向密蘇裡州衛生和環境局交15美元,而且必須要在接下來的兩周內提交表格,儘管莫妮卡早已知道了這些。他們都退了出去。“美國又多了一位新公民。真是美麗的一天。”醫生說著,朝達莉亞點點頭,走下了台階。她得離開這裡,她得在他們邀請達莉亞姨媽抱抱孩子之前離開這裡。她應該昨天就走,應該意誌更加堅強一些——她一開始就不應該留下來。她渴望得到,渴望被愛。她渴望找到家人在一起的感覺。她缺乏安全感。她感到身體虛弱。她受了傷。她疾病纏身。她居然讓自己做了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她是個傻瓜。她殺了人。她是社會的棄兒。她在客廳裡盯著電視看了很久。她不知道應不應該打開電視……她拿起遙控器,握在手裡。她按了電源鍵,同時也按了靜音鍵,以免打擾她們。她跳過那些默然無聲的廣告,把每個頻道都調了一遍,最後找到一個播放新聞的頻道。恐怖襲擊!原來,昨天晚上,正當小丹尼爾掙紮著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又發生了一起恐怖事件。電視上出現了一群男子,他們怒視著攝像機鏡頭。他們都穿著一模一樣的綠色T恤衫。達莉亞想在他們的臉上找到絲毫恐懼或者勝利的感覺。她打開電視機的聲音,靠近屏幕,想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是些基督徒,他們為自己是白人而自豪,他們相信自己有自衛的神聖權利,特彆是現在——世界末日快到了。聯邦政府是他們的敵人,他們發誓要將之摧毀,首當其衝的是國稅局的地方辦事處。相關的電視畫麵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監控攝像機拍攝的不太清晰的圖像。那是完整的一個係列。圖像是黑白的,像素特彆低。如果監控攝像機隻能提供這樣的畫麵,它的存在有什麼意義呢?過道裡的人走過一些玻璃門。圖像晃動了幾下之後,出現了一幅截圖,充滿了電視屏幕——那是她的臉。這張圖要清晰很多,而且還是彩色的。應該是肯尼迪國際機場移民官員的肩膀上方的某個設備自動拍攝下來的。過道那裡有什麼聲音,她趕忙換了幾個台,然後又把電視關了。她一步跨到沙發旁,裝作正在脫衣服,這時,娜嘉進來了。她麵帶微笑。她擁抱了達莉亞,將臉貼在達莉亞的脖子上。“你真好。”她說。“謝謝你……”她放開達莉亞,擦擦眼淚,走了出去。達莉亞聽見娜嘉走到了盥洗間,於是溜到寶拉的房間,拿起自己的包,放到沙發旁邊。她必須等到娜嘉睡著之後,才能拿到她藏好的水和食物,然後溜走。她坐在電視機前,想了很久。娜嘉還在盥洗間。她起身查看電視機的後麵。那裡很簡單:牆上伸出一根電纜線,和電視機後麵的插孔相接。她拔下那根電纜,用力頂在壁爐的磚頭上,一直到電纜損壞了之後,才又鬆鬆地插回到電視機上。盥洗間傳來馬桶衝水的聲音,她聽見娜嘉從那裡出來的腳步聲,急忙回到她的沙發床上,等待機會。“她——在那邊——”巴利加說。監控攝像機拍攝的人像周圍出現了一個紅方框。這個人像逐漸放大,直至占據了半個顯示屏。這是一個年輕女子,有著一頭白色頭發。她是背對著攝像機,因此看不到麵孔的模樣。“你現在看到的圖像,這是原始的模糊版本,這是清晰版……”那張圖像變得清晰了。那女子肩上背著包,穿著緊身夾克,牛仔褲鬆鬆垮垮的。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張她轉身後的圖像。沒想到她那麼漂亮。她的臉上是一副年輕人以為自己很酷時才有的表情。“我們估計她已經改變裝束和麵貌,因此一直在尋找她。我們擴大了搜索半徑,仔細查找之後,這個金發女孩進入了我們的視線。”“這是肯塔基州路易斯維爾的汽車站。”查邁說。“四天前的下午。你看,我們在仔細尋找,同時思考這些問題:她在哪兒?她將在何處落腳?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搜尋的半徑也在擴大……”——就像瘟疫擴散時一樣,沃特曼心想。現在處於爆炸中心的是個女孩。“我們已經投入了所有的人手,查看所能找到的所有視頻,尋找具有同樣體貌特征的人,追查她們從何而來,正往何處去……”“複雜啊。”山姆說。“山姆,有很多軟件能夠做這樣的事。麵部識彆,步態識彆。一旦發現目標,會有鈴聲提示。”“是的。”“顯然,如果我們能找到她們,確定她們的位置,就能用衛星監視她們,就像我們對付雅戈比時那樣。我們有雄蜂(此處的“雄蜂”(drone)指的是“無人駕駛飛機”。)可以隨時對她們進行實時監控……”“大黃蜂?”山姆問。他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東西。身後的雷利對他的無知報以冷笑。山姆轉過身一看,雷利已經走了。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在這裡。“有咖啡嗎?”他問。一名酒精、煙草和槍械管理局(ATF)的特工快步走開去給他倒咖啡。他微微一笑表示感謝,然後定了定神,以一種不為人注意的方式看看四周,想確認雷利現在在不在,或者,剛才隻是一種幻覺。老年癡呆的症狀。他已經老了。“後來……我們查找,不停查找,發現了她……這是她走過候機室的門,到快餐廳去的畫麵……”這是領取登機牌的櫃台上方攝像機拍攝的。山姆再一次為這名恐怖分子的姣好容貌感到震驚。她的那個發型讓她看起來像北歐海妖。“看到她買了什麼嗎?”“一瓶水,還有……那是薯條嗎?”“對。”沃特曼看著那個女孩從夾克口袋裡拿出錢包,用一張五美元的紙幣付了賬,然後轉身……“好……現在我們跟著她返回……現在,就在這裡——”巴利加的手指輕輕敲敲顯示屏。“看見她坐下了嗎?”她坐在一張桌子旁,那桌子在任何一家餐飲店都可以看見。“好,看見這個了嗎?那邊?那是一個人的腳——”山姆看著那模糊的一塊漸漸清晰起來。鞋子……或者是某種靴子。“就在那裡停下來——”畫麵抖動了一下,停住了。“我們覺得那個人是韋爾米利奧。”巴利加用手指頭敲敲顯示屏。“慢慢往前放給他看。”他對查邁說。為了讓這兩個老人看清楚顯示屏,查邁歪著身體坐在那裡,同時還要操作鼠標。山姆看見乾淨的地板在閃光,還看見幾條桌腿,那個金發女郎的腳在毫無規律地擺動。過了一會兒,她起身又加滿了咖啡,來到櫃台前,從攝像機的鏡頭中消失,然後又回到鏡頭中,買了一塊餡餅。她回到剛才坐的桌子,慢慢吃著。韋爾米利奧。畫麵慢慢停了下來。顯示屏上的時間和日期變了。這次是一個不同的角度,幾乎是從兩扇玻璃門的正上方拍攝。“好了……這是45分鐘後拍攝的。她們兩個都走了。看……她在幫一個人。”另一個女孩。走路的姿勢僵硬。“她。是她。看——我們以前的判斷是對的。韋爾米利奧儘一切可能改變了自己的外表。她的頭發和以前不一樣。你們看她走路的樣子……”僵硬。甚至是一瘸一拐的。“她受傷了。”“對。我們可以看出她受傷了。”查邁說。“後來……她們就走了,走出了攝像機的範圍。”“是趕大巴車去了?”山姆問。“我們正在查看所有可能的道路,但是,從時間上來看,她們是坐了一輛大巴去了堪薩斯。這個車站的車次很多。”“她們會不會坐出租車?”“出租車在停車場的背麵。不,她們坐的是大巴。”“所以……”“所以……她又不見了。”“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嗯,我們當然要去堪薩斯了。”巴利加說。“但是如果我們這樣做……如果我們無法繼續向前跟進,我們就向後追尋。”查邁說。“我們至少可以沿著兩個方向找。”他雙擊了一下鼠標,一串靜止圖像出現在顯示屏上,全是那個金發女郎的。“我們查了韋爾米利奧那位金發女友之前的來路——在此,我得大聲說,以引起大家的注意——我們發現她的路線讓人無法理解,但是,嘿,首先……她是經過辛辛那提到達路易斯維爾的,此前她在匹茲堡。我們差點兒在那裡和她失之交臂,因為——你知道她乾什麼了嗎?”“她披了圍巾。”“她似乎在躲避什麼。她知道自己會被人認出來,於是就一直在躲躲藏藏。直到她出了匹茲堡。但是,你們知道這個金發女郎一開始來自哪裡嗎?汽車城,先生們。”查邁得意揚揚地說。顯示屏上的那個金發女郎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戴著太陽鏡,正走進另一個汽車站。“底特律。”巴利加重複了一遍。“因此,這就有點不合情理了,對嗎?從底特律出發,向東到了匹茲堡,然後向右拐了個大彎,就是為了到達真正的目的地——我們認為很可能是堪薩斯城。”“因此,加拿大人正在調查,她是否是從溫莎(安大略省最南部城市,與美國的底特律近在咫尺。)那裡越過了國界。”巴利加說。“我們集中力量調查金發女郎在底特律的來龍去脈,很快就會找到她媽媽、爸爸以及她奶奶姓甚名誰。”查邁笑著說。“千萬不要驚動他們。”山姆一臉嚴肅。“你們必須考慮到他們可能會自殺這個因素……我們再也不能讓這些人像雅戈比那樣,結束自己的性命。”他覺得心跳加快了。他一定要讓他們相信他的話。他們一定要理解其中的重要性。“他們已經下達了命令,山姆。我今天早晨和羅伊克羅夫特說了,他也親自找市長和警察局長談了。喬·諾蒙特說,他已經派出了該地區最好的疾控工作人員。他們抓到其中任何一個女人之後,就會對她們進行觀察,接著就是你和談判專家上場了。支持你的後續人員有負責提取血樣的小組,另外還有一架醫用直升機。”“好。”山姆打斷了他的話。其實他並不想這樣做。他知道,和所有的計劃一樣,這個計劃也有著失敗的基因。“好。”他又說了一遍,然後搖著頭走開了。他內心不安。他知道有許多事情還是會出錯。所以,一點也不好。根本就不好。噪音。有一個人……有什麼東西……在敲擊。她被這聲音驚醒了。有人在奔跑。有那麼一刻,她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接著她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了,從那聲音判斷,她明白了——對,有人在朝大門那裡跑————一聲痛苦的尖叫——娜嘉————她坐了起來,甩掉了身上的毯子,條件反射般地跳到了沙發的一頭,手裡什麼東西都沒有抓住————她意識到那聲音是娜嘉從大門那裡跑開……這時廚房傳來了玻璃被打碎的聲音。大門突然被什麼撞擊了一下,娜嘉尖叫起來,喊著寶琳娜,起來,起來,快走!有人一腳踢開了廚房門——一個白人從躺椅旁的窗簾後麵衝了出來。他手裡拿著一把槍,看見達莉亞蹲在沙發的一頭時,他停了下來。達莉亞想向後退,她的腳不由自主地踢開了枕頭,其實她已經沒有退路,除非她可以穿牆而過。她站了起來,碰倒了一盞台燈。“你叫什麼名字,小妞?”那人把她逼到了牆角。他是個高個子,身材瘦削,穿著一件臟兮兮的白色襯衫。娜嘉看到繞著房子轉來轉去的人一定就是他。此前他們還都拿娜嘉開心,說她多疑呢。大門被踢開了,一個人跟在倒下的門後麵跌跌撞撞地進來,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跟。“喂,小甜心?”他喊道。這個男人個子不高,隻比達莉亞高一點點,有著橄欖色的皮膚,黑色眼睛,戴著淺頂軟呢帽,身穿黑色西裝。“你在哪兒,我的小甜心?”他喊道。她聽見娜嘉和寶琳娜的尖叫聲,還有家具被移來移去、撞牆的聲音——她們在用家具設置障礙,把自己保護起來。“這是她嗎?”那個白人男子大聲問道。尼甫——她立即知道這個人就是尼甫——扭頭看了她一眼,從她身邊走了過去,來到過道上。“你不要給我惹麻煩,小妞。”白人男子說。他伸手抓了抓她的胸部,然後就走了,和尼甫一起站到了寶琳娜的臥室門前。“你知道我想和你談談。你能幫幫我的話,那樣就更好了,對吧?我不想傷害你。但是,如果你不幫我,我就要扒了你的皮……”尼甫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臥室裡的兩個女人一直不停地用俄語尖聲喊叫著什麼。有人從外麵打破了臥室窗戶,往裡扔了什麼東西,兩個女人又是一陣喊叫。尼甫用身體撞臥室的門,又朝裡麵開了兩槍。那個白人看了之後,轉身沿著過道朝露台跑,手裡拿著槍。當他跑到大門的時候,達莉亞也跟著到了過道,對著他的耳朵開了一槍。這一槍把他給撂倒了。他先是臉撞到了門把手,然後向後一仰,倒在達莉亞的腳邊。尼甫見後,朝她跑過來。他們都用槍指著對方,但她先開了槍。子彈在他領帶旁射進了他的胸腔。她又開了一槍。又一顆子彈射中了他的麵部,他向後翻倒在地上,地上很快就有了一大攤血。達莉亞的耳朵裡嗡嗡直響,所有的聲音都聽不清楚。但她還是聽到自己身後有動靜,於是猛一轉身,看見娜嘉手裡抱著孩子,張大了嘴,驚異地看著她。寶琳娜隻穿著一件T恤衫,從娜嘉後麵出現了。“哦,上帝……”她驚恐地說。屋外傳來了汽車的聲音,達莉亞朝姐妹倆身後看去,看到了布魯特斯的汽車正駛上車道,將另一輛車堵得死死的……這輛車隻可能是尼甫的。寶琳娜和娜嘉兩人現在都站在過道裡,她們轉身想從那個白人腦袋淌出的那一攤血旁走開。布魯特斯跑到她們這裡的時候,達莉亞手裡還拿著普雷斯頓警官的槍。他大張著嘴,盯著屋裡有如經過了大屠殺一樣的場麵。娜嘉老是想把那扇被撞壞的門關上,而寶琳娜早已抱著啼哭的嬰兒挪到客廳裡去了。達莉亞低頭看著尼甫的屍體。他的臉已經被子彈打得變了形,牙齒也露在了外麵,仿佛因為饑餓,想要吃什麼似的。“嘿……”尼甫的手臂彎曲著,手搭在胸前。達莉亞的第一顆子彈擊中他的時候,隻在他襯衫上留下了一個小點,但是,他的背後肯定損傷嚴重,否則,不會流這麼多血。“……我們得把這裡清理乾淨。喂……達莉亞。”布魯特斯粗魯地推了推她,吼道。“把你那東西收起來,媽的!”他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肩膀。“好……”說著,她收起槍,插在牛仔褲的褲腰上。布魯特斯吐了一下舌頭,抓住槍把手,緩緩地拔了出來,打開槍上的保險,把槍還給了她。“不想讓你的槍走火。”他說。寶拉抱著丹尼爾走出起居室,盯著地上那個白人看看,然後走到尼甫屍體旁。“謝謝你。”她對達莉亞說。“非常感謝你。”他們找到了尼甫的奔馳車鑰匙,將車開到房子後麵,後備箱緊靠著房子的後門,因為布魯特斯的計劃是把屍體裝在後備箱中運走。昨天晚上洗好的毛巾、被單等,現在用來擦乾地上的血跡。他們先在後備箱裡鋪上垃圾袋,然後,讓寶琳娜抱著孩子望風,將兩具屍體硬是塞了進去,由於兩人的體重,汽車的懸掛係統明顯被壓低了。前麵窗戶上剛才被打碎的玻璃和窗框被清掃乾淨了。大門上的鎖周圍的木板被打壞,但是布魯特斯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新門。大家都手忙腳亂地清掃。達莉亞用拖把拖了地,把池子裡的血水衝乾淨,然後又把消毒水倒在地板上,把剛才做的事重複了一遍。一天過去了,太陽透過3050號旁邊的樹林,斜照在室內。達莉亞把她的背包扔在奔馳車的後排座位上,轉身看著倚靠在陽台欄杆上的姐妹倆和孩子。“記住,西雅圖。”娜嘉說。寶拉看著她笑。“你一定要安全趕到那裡。”她像在下命令。她無言以對。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甚至連“對不起”這句話也說不出來,即使說了,他們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她隻能一言不發地上了車。她將車開上了布滿裂紋的車道,心裡想象著在不久的將來,在西雅圖、波特蘭或者火奴魯魯看到他們所有的人。但是,實際上她是看不到了。汽車跟在布魯特斯的車後麵,駛過毫無生氣的街道,她的眼淚順著麵頰流了下來,心裡一陣煩亂。布魯特斯選中用來拋屍的房子隻有幾個街區遠。她看見他降低了車速,打了轉向燈,於是朝街對麵看去,看見了那座房子:磚木結構,大門和窗戶是用三合板做的。她將車開到無人居住的房子旁邊的車道上,停在屋後的陰暗處,等待著。車外天色漸暗。蟋蟀啾啾地叫著,遠處有隻貓頭鷹也不停地叫著。過了一會兒,布魯特斯吹著口哨走了過來,手裡拎著一桶漆,還抓著一根撬棍。“好了,”他說。“我們把它撬開。”他走到屋後的台階上,將撬棍插到三合板門的縫隙中,把它撬開了。她打開後備箱,兩人一起將那兩具屍體分開,滾落到地麵上。尼甫很沉。他的衣服被自己的血浸透了,想要把他弄上台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達莉亞和布魯特斯一人抓住一條腿,把他拖上台階,弄到室內。“你知道他對那些女孩都乾了些什麼嗎?”布魯特斯問。“他讓他的狐朋狗友強奸她們。他把那些朋友召集起來狂歡,他們想乾什麼就乾什麼。我很高興,這個狗娘養的家夥終於死了……”他們已經想好了該怎麼向莫妮卡解釋這一切,布魯特斯將叫他的朋友立即開始修理被打壞的房子。他會把尼甫等人的槍收好,那姐妹倆也可以把他身上的錢拿走。那個白人的小貨車也會得到妥善處理。“貨車已經被人偷走了。”他笑著說。在奔馳車點火係統和全球定位係統上的防盜芯片啟動之前,她還有幾天時間,然後,如果她還要使用那輛車,就必須拆除那些防盜芯片了。“一旦警察確認了這個雜種的身份,那汽車就不能用了。”“到那個時候,我恐怕已經到拉斯韋加斯了。”“聽說那裡的賭場因為要檢疫都關門了。”“嗯……我會有辦法的。”“你非常冷靜,達莉亞。”布魯特斯讚歎地說。他們收拾了所有的垃圾袋、屍體腳上脫落下來的鞋子,以及後備箱中看起來讓人起疑心的東西,帶到房子裡,又擦乾淨後備箱裡的所有血跡。達莉亞關上後備箱,來到房子裡,看到布魯特斯正在把那兩具屍體拖到以前似乎是餐廳的房間裡去。房子裡空無一物,隻有街燈銀色的燈光從窗戶那裡照進來。他來到廚房門口,找到剛才帶進來的油漆桶,撬開蓋子,像扔飛盤一樣扔到遠處。室內頓時有了一股化學物品的味道。“那是什麼?”她問。“是地板的封閉底漆。很有用。”他在屍體周圍倒了一圈底漆,又在離開屍體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倒了一長串底漆。那味道就像有人在大夏天的時候修屋頂一樣。他將底漆一直倒到了台階那裡,然後把空桶扔進了黑黑的屋子裡。“你要在這裡看著嗎?”他抬頭看著她問。“還是不要這樣吧。要是有人看見那車……”他點著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把火柴盒立在底漆上,然後把火柴點著了。“該走了。”他說。“走吧。”他上了那輛奔馳車,達莉亞將車開到了他停龐蒂亞克的地方。那裡地勢較高,他們都下了車,看著那座房子的方向。他們看到火焰吞沒了那座被人遺棄的房子。一開始隻有濃煙,後來就看見屋後有烈焰冒出。火焰燒穿屋頂的時候,她發現布魯特斯抱住了她,把她抱離了地麵。在他手裡她就像一個洋娃娃一樣。“我喜歡你。你冷冰冰的,像塊石頭,達莉亞。冷冰冰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說,後來終於把她放了下來。他們沒有聽到警笛聲。“你最好上路吧。”他說。“對,我也是這樣想的。”她轉身上了奔馳車。他沒有看見她眼中的淚水。她發動汽車,抬頭看著他,朝他揮手。她的背包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手槍在包裡的最上麵。“路途順利。”布魯特斯倚著自己的車門,舉起一隻手說。她駛過街道,駛過那座燃燒的房子。火光將周圍的一切映成了橘黃色。她將一隻手伸出窗外,讓布魯特斯知道,她非常愛他。她非常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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