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雨了。一場暴雨從海灣襲來。那是這個季節的最後一場颶風“喬伊斯”。天上烏雲翻滾,雷雨不斷。可比這風更為恐怖的是前門上的敲門聲。山姆·沃特曼快步下樓,啪地一下打開燈,從門廊向外窺視,隻見外麵站著一名迪凱特(位於佐治亞州,離亞特蘭大約半個小時車程。)的女警和一個身著西裝的男人。不是什麼好事。這個時候來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等一等。”他打了個哆嗦,關掉家裡的警報器,取下插銷。“有什麼事?”“你是塞繆爾·沃特曼(“塞繆爾”的昵稱為“山姆”。)博士嗎?”“沒錯。有什麼問題?”他心裡在分析可能發生的悲劇。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他應該請他們進來嗎?他們有搜查令嗎?西裝革履的那個人舉起手——手裡拿著一枚裝在塑料保護套裡的夾式徽章,上麵有照片和身份證號。“我是聯邦調查局特工邁克爾·蘭辛。我們想請你跟我們到辦事處走一趟。”“現在太晚了,能不能明天早上去?不,不……那樣不是很現實。呃,反正我今晚不能離開。誰來照看我妻子?她有病在身。”他此時不再發抖,而是喋喋不休地抱怨,在兩條細長瘦弱的腿的支撐下,捍衛憲法賦予他的權利。風吹著雨水,打在他們身上。小小的門廊起不了什麼作用。“能請彆人幫你照看一下嗎?”“不能。”“這名警官可以留在這裡。我們會派名護士過來。”“真的有這麼急嗎,警官?”他鬥膽問了一句。“現在是淩晨三點。”“我很樂意留下來照顧她,先生。”那名迪凱特警官主動說。“好吧,好吧,好吧……等一下……”沃特曼說道,轉身向樓梯走去。“我們當中的一個人要跟你一起去,先生。”他停下來。“噢……好吧。你們以為我會自殺吧。你們自己都覺得是在胡扯,對不對?”他們上樓向臥室走去。“怎麼回事?”瑪姬在床上問道。“我要進城一趟。他們覺得我會自殺。他們想讓……警官……叫什麼來著?”“夫人,我叫佩因。對不起,打攪了。”“我出去以後,佩因警官會在這裡照顧你。行嗎?”“不,不行。”瑪姬的臉變白了。“他們想乾什麼?”對於這個問題,他能說什麼呢?這一切他以前都經曆過,她也經曆過。一時間,他們隻是看著彼此。最後,他聳了聳肩,她低頭看看羽絨被,然後看看他。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們都無能為力。“你會急救嗎?”他問那名警官。“會,先生,我受過訓練。”“那好。她用這些氧氣罐來增強呼吸。罐子這樣打開,這樣關上。除此之外,她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對嗎,寶貝?”“其他還有什麼特彆的事情要交代的,沒事,儘管說,先生。”“好吧……我換衣服的時候你要看著嗎?”“不,我來看著。”聯邦調查局的那個特工說。他穿上褲子,然後把手伸向床角的那把椅子。突然,他的手停住了,停在了昨天穿的襯衫的上方,有點茫然。“我要去多久?”“我真的——”“好吧……好吧。還是以防萬一吧。”他從塑料箱裡拿出一件乾淨的衫衣,展開。蘭辛站在那兒看著他,讓他有些分心,節奏感也沒有了,最後他索性把裝襯衣的盒子留在瑪姬腳邊的地毯上了。想想真是愚蠢,還換什麼乾淨的襯衫。他們即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脫掉他的衣服,給他換上連衣褲。他把襯衣拿在手裡,翻轉了好一會兒,扯掉係在最下麵那個紐扣孔上的乾洗店的紫色小標簽。他反正沒有選擇了。對襯衣沒有選擇,對什麼東西都沒有選擇了。事情已經發生了。這時,外麵走道響起了一陣對講機的靜電噪聲,是佩因警官在呼叫總部。“到底怎麼回事?”瑪姬問道。“我真的不能說,夫人。”“還是老一套,還是老一套。全是廢話,假話……”山姆說。然後他停住不說了。他努力克製住,不讓自己對蘭辛的這句不中聽的回答破口大罵。“山姆,如果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不要去。”他總是能夠依靠瑪姬來試探底線。停頓。蘭辛等著他跟瑪姬交涉。“我覺得自己沒多少選擇,寶貝。”“難道最起碼的解釋都沒有給我們?”瑪姬說。她越來越生氣,幾乎要從枕頭上爬起來,向蘭辛揮舞手臂。“彆,彆,彆擔心,保持冷靜。”他告訴瑪姬。“她應該冷靜。”沃特曼對特工說道。“一定要讓警官準備好她的藥。”那個特工說。“好……”他們將你推向牆邊,他們用鐵鍬將你鏟進焚化爐的時候,你沒有任何選擇,你隻有服從命令,照他們的話做。他將一件毛衣套在身上。“我退休了,你知道吧,十年來我完全沒有工作,隻是偶爾在這裡乾點活,在那裡乾點活。重新審理,像這樣?簡直是胡扯。你們懷疑的那個人死了。死了。你知道嗎?”“這件事我什麼也不知道,先生。我隻是來傳話的。”“好吧,好吧……”以前那種感覺又向他襲來。被人呼來喝去,無法掌控自己的一切。這種感覺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又成了個囚犯。“噢,上帝啊……這些人……”瑪姬說道。“我搬把椅子,坐在外麵的大廳裡。夫人,如果您需要什麼,儘管叫我。”那名女警官說。“我會處理好事情,很快就回來。你要好好待著,寶貝。”沃特曼說完,和瑪姬吻彆,向佩因警官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之後,跟著聯邦調查局特工走進了雨中。小轎車是青灰色的。你要是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天線。蘭辛讓他坐在前麵。他們駛入暴風雨中,駛出迪凱特,朝紀念大道駛去,大概是向亞特蘭大市中心的聯邦大樓的方向而去吧,他想。“他們準備派個護士去照顧你妻子,一小時之內就到。”“好吧,”沃特曼回答道。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坐立不安了。“媽的。”他吐了一口唾沫。“你沒事吧,先生?”這句話在沃特曼聽來就是“你想讓我銬上你嗎”的意思。“沒事,沒事,我沒事。真的,我沒事。棒極了。”他看著外麵雨中的大街。他們到了紀念大道的十字路口。他曾經以為所有的麻煩事都已過去,可是現在……剛從他媽的墳墓裡爬出來,現在又要進去了。他永遠也擺脫不了這些倒黴事。永遠。他們已經過了他想象的地點好幾英裡,現在,蘭辛駛上了環城公路。“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城外的辦事處,離這裡85英裡。”蘭辛答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說。“人人都有小心眼,都要保護自己的名聲……”就是這麼回事,一定是這麼回事,他心想。“也可能是仇敵想害我,是嗎?”他對那個年輕的特工說。“可能是迪恩·斯坦布雷,也可能是雷利,或者是喬治城的某個人。我可以告訴你,很多人都抱怨我把他們的職業生涯搞砸了。要不就是你們這些聯邦調查局或中情局的天才們想讓我再重溫一遍我在法庭上的證詞,然後當場戳穿我的謊言。”“彆給我出難題,先生。”“告訴我,你上過法庭嗎?我說的不是你作為國家機器的一部分出現在法庭上,也不是指每天都可能發生的車禍被告上法庭,而是真正的法庭,嚴肅的法庭。你上過嗎?”“沒有,先生。我沒有。”“好吧。在這個國家,你們不需要殺人,因為你們完全可以以法律的名義去那麼乾。到了那個時候,你才會發現誰是你真正的朋友。那可是一種革命性的經曆。我至今還沒有付清訴訟費呢。祝你幸運,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到你身上。”“這件事關涉到國土安全問題,博士。”蘭辛眼睛盯著路麵,說道。達莉亞情不自禁地向窗外看去。飛機在肯尼迪國際機場著陸了,遠處是曼哈頓市區。她們謝過那些漂亮的空中乘務員和那個黑發小夥子之後,從那個龐然大物裡出來,穿過登機道和玻璃圍起來的走道。到處都是“歡迎來美國”的標語,還有總統的藝術照,照片上的總統看上去無所不知。樓裡冷冰冰的,每根柱子上都裝著監控攝像機,還有警察和士兵端著M16步槍在巡邏。奢華的空中旅行已經結束,她們發現自己像動物似的被趕進了一個巨大的屠宰場。腰帶上扣著槍套和胡椒粉噴霧劑的非裔美國婦女態度倒是不錯,哄著她們從一個環節進入下一個環節。她們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分類……“……除非你是現役軍人,否則,任何從古巴、蘇丹、敘利亞、伊朗等國來紐約的旅客……”走道中有些臨時障礙物。大家必須按自己姓氏的第一個字母分開,當然是按照護照上寫的姓氏,跟真正的姓氏沒有任何關係。“……從阿富汗、阿爾及利亞、伊拉克、黎巴嫩、利比亞、尼日利亞、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索馬裡和也門來的,請使用綠色的通道……”這裡對於安全程序沒有任何隱瞞,都是公開、確定無疑的,也是顯而易見的。這個國家非常自豪地保衛著自己的邊疆。“……業已疲憊不堪,身無分文的人們……”自由女神像上那首詩鐫刻在自由女神像上的詩歌《新巨人》為美國女詩人埃瑪·娜莎羅琪所作,全詩為:“讓那些因為渴望呼吸到自由空氣,而曆經長途跋涉業已疲憊不堪,身無分文的人們,相互依偎著投入我的懷抱吧!我站在金門口,高舉自由的燈火。”不是這樣說的嗎?“如果你是墨西哥公民,請在紅線後等候,就在這裡……非常感謝您……”從安檢人員的各色皮膚裡,她看見美國人自我吹噓的所謂平等被充分展現出來。“……因公來美國出差的人請直接前往……”由於安檢過程的冗長,她的緊張感已經徹底消失了。她對所有的工作人員都麵帶微笑——謝謝你,謝謝你用這麼出色的工作來保護我們。她很願意把護照和入境申請表遞給他們,因為每摸一次她的這些材料就意味著被判了死刑。等輪到她的時候,她早已準備完畢。移民官疲倦地坐在自己的卡座裡。她走過去,麵帶微笑,把護照遞給他。他接過護照,眼睛望著彆處。要給我拍照了,她心想。她按照指令把拇指放在數字器上。現在,達莉亞·韋爾米利奧已經進入係統了。移民官匆匆翻著她的護照。“你是意大利人……”他說道。“是的。”她笑一笑,說道。這是個為自己會說英語感到自豪的人。“你來這裡出差?”“是的,我是個記者。”“你工作?有任務?”“我是Klic!派來的。那是一本雜誌。”移民官茫然地看著她。“給十幾歲的人看的。”“噢。你要在美國待多久?”“隻待兩個星期,或許三個星期,如果他們要我飛一趟好萊塢的話。”她站在那兒,麵帶微笑。他都沒有正眼瞧她一下。“呃,我們給你的是30天的簽證。如果你們雜誌社要你待長一點,你得向美國領事館重新申請。祝你在美國停留期間一切愉快。”他在她的護照上蓋了個章,予以確認。海關、移民、國土安全——她像做夢似的完成了這些檢查。她和那個衣著入時的女人拿著行李出來時又相遇了。“你熟悉這個城市嗎?”那個女人問道。“不太熟悉。”“你第一次來?”“是的。”“噢,你會覺得很好玩的。你住在哪裡?”“好像是國際大酒店?那裡應該很漂亮吧。”“你們雜誌社真的很照顧你。你肯定會喜歡那裡的。你如果遇上了什麼麻煩,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有個朋友總是有些用的。”她遞給她一張名片。“謝謝,我會的。”“上麵有我的電郵。我不會……呃……玩微博。”“哦。”“我不會玩那個。遇到你真高興,小姐。”“謝謝……”“彆客氣……見到你很高興。你知道吧,我住在皮埃爾酒店,就在中央公園的另一邊。我們可以坐一輛出租車。在紐約,那樣比較好,如果你從來沒有……”那個僧伽羅女人說到這裡,聳了聳肩,這個姿勢表示,在這過去的幾十年裡,儘管她可能已經很富有了,但她仍然記得如何省錢。達莉亞立刻明白了,她想,這樣更好。“好的,我們坐一輛車吧。”這個僧伽羅女人現在變成了她的天使和向導。一上車,那個女人就給她指著這裡指著那裡,給她推薦餐館和畫廊。那個女人絕口沒有提到車費的問題,因為達莉亞坐的是頭等艙,很顯然,費用可以報銷。她們經過肯尼迪大橋後進入曼哈頓。下午的陽光很刺眼,陰影有節奏地從擋風玻璃上掠過。她叫莎莉,那個女人介紹說。實際上應該叫莎隆妮。她父親在果阿附近的一個小鎮賣冰箱、修冰箱。他的生意做得很成功,這使她得以嫁進了一個好人家,丈夫在他的伯父死後繼承了四個農場。“那個時候斯裡蘭卡還叫錫蘭呢。”她補充道。“我從家裡出來後,15年沒有回去過。”她說道。“離開這麼久肯定非常痛苦。”達莉亞看著窗外,回答道——當然,她仍然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她隻想了她母親一小會兒,就把臉轉向了窗外的城市。“我希望聖誕節能見到我母親。”“你一定能見到。她肯定也想你。”“我父親死了,或者說失蹤了。”聲音如此柔和,讓她自己也很吃驚。管它吃不吃驚呢,她此時特彆渴望傾吐,而且……向彆人訴說的感覺是那麼美好。為什麼要遮遮掩掩的?她吐露的信息對這個女人來說沒有任何用處。而且,莎莉很快就要死了。“他是被士兵抓走的,”達莉亞說。“被抓走過兩次,後來他斷定家裡是待不下去了,於是就住到親戚家去了,我母親還在等他。”“噢,我……親愛的,”莎莉碰了碰自己的心臟,伸手握住達莉亞的手。過了一會兒,她從小提包裡掏出一張麵巾紙。“我很抱歉。”“每個人都有些……沒事。”達莉亞抬頭看著她。“我無能為力,對吧?”說完,她擠出一絲笑容,視線從莎莉身上移到出租車司機的背上。司機有格柵護著,感覺很安全,完全忽視了她們的存在。她們駛進了摩天大樓下紫色、昏暗的大街,大街又寬又直——她從沒見過這麼直,這麼寬的大街——好像要橫穿美國一樣。在她前方的大街上,有個什麼東西擋住了路,出租車突然慢了下來。是個警察。警察穿著防彈背心,站在那兒,他舉起手,讓他們停下來。警察每三人一組,來來回回地走著,注意力都在他們的對講機上,沒有朝她這個方向看,似乎對她乘坐的這輛出租車一點興趣都沒有。“上次教皇來的時候,我就在這裡。那真的是要讓人發瘋了……”莎莉在她旁邊大聲笑著說。這種耽擱讓她神經緊張,因為警察似乎沒有任何理由這樣做。警察沒有拿出盾牌之類的,也沒有掏出槍來對她大喊大叫,讓她從車裡出來。警察隻是讓她們坐在那兒,所有的車輛都停下來了,等待著。隻見四輛摩托車疾速駛過,後麵跟著五六輛黑色的豪華轎車。“誰知道那裡麵坐著誰呢?”莎莉說道。“聯合國的人……或者是薩科齊來了……”大人物的車隊一過,他們就被放行了。出租車很快加速,沿著林陰大道疾駛起來。達莉亞緊貼在窗戶上,伸長脖子,抬頭看著那些摩天大樓……當她回過頭來時,隻見莎莉麵帶微笑地看著她。“紐約是個非常棒的地方,達莉亞。你會在這裡過得很開心的。”片刻之後,出租車轉了個彎,在皮埃爾酒店外麵白色和金色相間的涼篷前停下。如果不是這些招搖的涼篷,她們可能會以為自己在歐洲,在柏林,在凱賓斯基酒店前麵。那位黑臉司機說了幾句什麼,砰的一聲把後備箱打開。“衷心希望你取得成功。”莎莉說完,給了她一個擁抱。她知道會來這麼一下。她知道她會直視彆人的眼睛。從打開那隻小瓶子,把毒液倒在她的手上,她內心深處就知道。她讓這個女人放鬆了戒備。可這有什麼區彆呢?死亡總是要接受的。采取什麼方式並不重要,並不影響她的行動原則。一顆自殺式炸彈能傷害甚至殺害許多所謂無辜的人。她現在乾的是同樣的事情。這才是關鍵。這才是恐怖的定義。所以,她無需擦去什麼眼淚。當出租車彙入車流,穿過公園,掉頭朝金碧輝煌的國際大酒店駛去時,她顫抖著向莎莉揮手告彆。他被安置在一幢玻璃幕牆大樓六樓的一間審訊室裡。這幢樓是聯邦調查局在亞特蘭大的辦事處所在地,但它看上去跟郊外任何一幢這樣灰頭土臉的辦公樓沒什麼兩樣。這間審訊室跟他見過的類似的地方沒多大不同:一張桌子,三把椅子,完全沒有按照中國風水的規矩來布局。一個攝像機鏡頭從對麵的牆角伸出來,其他地方肯定還有。如果他坐在那把單獨的椅子上,他對麵就是一扇鏡窗,隔壁的人正好看見他,對他進行評估。他走到鏡窗前,用手遮在眼睛上方,試圖向裡窺視。那裡攝像機大概更多。他後退一步,舉起右手。“你好。見到你回來,很高興。”他回頭,繞過桌子,坐下來,等著。蘭辛帶了一名女特工協助他審問。“難道你們不打算把我有哪些權利向我宣讀一下嗎?”他忍不住說。“目前還不用,”女特工回答道。“我覺得他們隻想問你幾個問題。”她在扮演那個好說話的警察。她介紹完自己,還跟他輕輕握了握手。她叫馬汀·格裡馬爾蒂。蘭辛走了,大概直接到隔壁的房間觀察去了。“你想請律師嗎?我們可以給你指派……”格裡馬爾蒂臉上幾乎帶上了笑容。“我最不願乾的事情就是這個。”“我得把一些基本原則跟你講清楚,好嗎?”她翻了翻手上的文件夾。“好的,當然。開始吧。問吧。”他至少沒被銬在椅子上。“有個塞繆爾·沃特曼博士以生化戰爭應對委員會的名義撰寫了一份報告,發表在2001年夏季出版的一本雜誌上。這個人是你吧?”“對,對,我就是這個人。這份報告是我寫的。我就是那位提出細菌戰的人。聯邦調查局下屬的反炭疽小組——這個機構即使不能算是我想到的,也是我創立的。這些法院都有記錄,儘管我們做這一切的目的是提醒我們的上級以及政府……”格裡馬爾蒂用她那雙大眼睛看著他。“我們一步一步來梳理這些背景情況吧,好嗎?”她翻了一頁,說道。“好的……我會什麼都說出來的,”說著,他抬起頭來。“‘9·11’發生的時候你多大?”“很大了。”“你記得帶有炭疽的信件嗎?”“我是後來知道的。”“好的。‘9·11’事件剛過,七封信件就寄了出去。一封寄給了佛羅裡達一家報紙的編輯,三封寄給了國內主要的電視台,一封寄給了《紐約郵報》,還有兩封寄給了政客。所有這些信上都有炭疽……”格裡馬爾蒂兩隻手裡抓著筆,不動聲色地坐著。訓練學校的老師告訴她,作為審問者,要保持中立的姿勢。“炭疽看上去像粉末,跟白色的灰塵一模一樣,但它危害極大。跟往常一樣,兩位政客逃脫了,炭疽信最後毒死了新澤西的一名婦女,紐約布朗克斯區的一名婦女,佛羅裡達的那名編輯,以及信件分類室的幾名郵政工人。”“是的,是這樣。”她喃喃自語道。“所以……一共死了五個人,是不是?但最後他們不得不給那些大樓徹底消毒。僅郵政大樓就花了4200萬美元,當時,那可是一大筆錢啊。”“是的……這些情況我們都知道。”“嗯,這些情況你可以全部把它們忘了,”他說。“那都是些陳年舊賬了。那些玩意兒已經過時了。我希望每個人都明白這一點。請將這句話記錄下來——”他朝鏡窗裡點了點頭——“請把我說的這句話逐級上報……炭疽完全過時了。”他說這番話時口氣十分肯定,雖然他被當作危險分子而離開這個領域多年,已經對之一無所知了。當然,一些邪惡的科學家並沒有停止這方麵的研究。一切都在秘密進行著。“我以前的日子過得很舒服,知道嗎?真的很舒服。我在美國傳染病學陸軍醫學研究所(USAMRIID)工作過,在疾控中心工作過。那是我事業的頂峰時期。頂峰,知道嗎?”“明白……”“我當時盼著提前退休,在湖邊買座房子住下,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或者普雷斯頓大學找個顧問工作。我屢次獲得大獎的提名,還是一個有望問鼎拉斯克獎(有“美國的諾貝爾獎”之美譽,是美國最具聲望的生物醫學獎項,也是醫學界僅次於諾貝爾獎的一項大獎。)的團隊成員。如果當時一切順利,我們或許已經搬回到了紐約。瑪姬喜歡紐約。正在頂峰時期……”“嗯……”“接著,突然——這個玩意兒在我的實驗室,我主持的實驗室,我簽約的實驗室——誕生了。我突然再也不是天才,成了嫌疑犯了。接著,大量的調查開始了。他們穿著生化服,來我房子裡搜查。”“嗯。”她隻是看著他。“打官司的錢?花得如流水。一夜之間,我成了賣國賊,成了恐怖分子。不管有沒有證據,你退休吧!54歲就退休。那點退休金隻夠買狗食。誰的黑名單上都有我。沒人給我寄聖誕卡了。證據?沒有,沒有證據。直到布魯斯·艾文斯自殺,明白嗎?這個情況你們的檔案裡都有,是吧?”說著,他用手指在她文件夾上敲了敲。“是的,我檔案裡有。”格裡馬爾蒂答道。此時,她的眉頭蹙了起來。她去當個小學老師會很不錯,每個孩子都會愛上她。“好吧,某一天,艾文斯自己做了了結。接著,所有事情便都真相大白。哈!這簡直是個巨大的發現——艾文斯情緒不穩定!瘋子,酒鬼,癮君子,婚姻危機,所有你能想到的不好的事他都沾邊。現在他們才說什麼一直都在監視他。好!結案。司法部發表了狗屁聲明,就這樣敷衍了過去。可是,那個時候我就已經開始慢慢脫離那個圈子了,你知道嗎?”“你這話聽起來可是夠粗魯的。”格裡馬爾蒂說。“粗魯?好吧,你可以這麼說。然後就是瑪姬的體檢出了問題。保險公司說病早就有了。於是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給瑪姬看病上。你們已經毀了我的生活,而現在又……”這時響起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接著蘭辛走了進來,他和格裡馬爾蒂悄聲說了幾句,然後在她還未來得及抗議之前就把她拉出了房間。不知怎麼的,山姆好像覺得格裡馬爾蒂的身子猛地一僵,臉上毫無血色。或者這僅是他的幻覺?接下來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一點跡象都沒有。就這樣過了半個小時,也許更長些,他們這才回來把他帶到了樓下大廳。“我妻子怎麼樣了?你們要拘捕我嗎?”他們下樓時他問蘭辛。“在得到確切指令時,我會拘捕你;但在此之前,你得在這裡和我們待一段時間。”“什麼?不!我不能待在這兒!等一等……”“他們正派人去幫你拿幾件衣服過來。”“衣服?我要衣服做什麼?”蘭辛什麼也沒說。他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可能他無權說什麼,甚至不允許有任何思考。“老兄,這簡直是世上最混賬的事情……”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他的新房間,蘭辛讓他進去後便離開了,走的時候隨手把門關上了。她的房間實際上是一個套房,非常時尚,在歐洲人看來,似乎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整個房間散發著“嶄新”的味道,一看就知道裝修時必定是花了很多錢。她那帶有病毒的行李被推了進來,放在衣櫥裡的架子上。服務生將電視櫃和超大屏幕電視的使用方法給她作了演示。寫字台上擺放著各類服務指南。客房服務菜單上列出的葡萄酒種類足足有14頁。如果需要出租車,她可以打電話給前台,酒店會聯係好車子等候她。此外,酒店裡還有兩家餐廳和一個非常不錯的酒吧。任何事情,隻要打個電話便能解決。“告訴我,那條街叫什麼名字?”“你是指那個走向的那條街嗎?”服務生走近窗戶,用手指著下麵的街道說。“那是百老彙,街區儘頭處是第56大道。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吧?”“這條街真大。”“是的,我想是的。”他還不夠機靈。也許是因為單獨和她待在一個房間的緣故,他顯得略微有些不自在,畢竟他們的年齡相仿。“你打算在這裡待很久嗎?”他問道。“就幾個晚上。”“隨時聽候您的差遣,夫人。”他身體微微向前傾,做了一個鞠躬的姿勢,然後準備離開。“好的,謝謝——”在明亮的勃蘭登堡機場時,她就用信用卡取了一些麵額為20和50的零錢,共500美元。她從錢包裡抽出一張遞給服務生。“謝謝,”她再次說道。“謝謝……”接下來她終於獨自一人了。沒等踢掉腳上的鞋子她便渾身抖了起來。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最後她隻好翻身趴在床上,將臉深深地埋在枕頭裡,試圖控製自己的呼吸。枕頭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異常清新,讓人感覺仿佛置身於鬆林中。當她鼓起勇氣吸入一些空氣時,她覺察到了空氣的寒冷,於是她把腳放進被單裡,然後用雙手蒙在臉上。每當她覺得自己可以正常呼吸時,先前那種狀況便再次席卷而來。她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自己慢慢地從驚恐中鎮定下來。所幸一切最終都停止了。從她在床上的位置可以看到一幢巨大建築的牆麵,那是用鋼筋、水泥還有玻璃做成的。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平行四邊形。沒完沒了的幾何。她猜想建築師一定說采用玻璃設計的目的是能在牆麵上呈現天空。真是虛偽。不過是一些毫無意義、浮誇而無人性的結構罷了,其實質就是些用機器設計而成的建築。她站起來,穿過房間的地毯,朝著窗外彎彎曲曲的街道望去。她想,她之所以感到恐懼是因為怕被抓住。想到她已順利通過了最重要的關卡——美國邊境,她便禁不住地一陣顫抖。她居然成功了!是的,她成功了——某種意義上講,她已經完成了任務。也許她並不是在顫抖,而是因順利過關而鬆了口氣。這個想法存在她的腦子裡有那麼一會兒,接著她便笑了。樓下川流不息的車輛湧現在她的眼中……百老彙。突然間,她意識到那個酒店服務生也要死了。想到這個,她體內陡然升起一股涼意。於是她走回床邊,努力讓自己不去想他,還有那個善良的女人……莎莉。每個士兵都會如此的,她提醒自己。在他們上戰場時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在年輕的新兵初次體會到戰爭的味道時,在他們初次目睹流血時……電影裡這種場景下新兵總會吐成一片。可是她卻又不能這樣想,因為她已經看到過流血,看到過人們被殺,甚至親眼目睹了她的哥哥被遺屍街頭,任其腐爛。她打開筆記本電腦,用酒店的無線網登錄後,輸入關鍵詞“天花”開始搜索。網上有大量關於該疾病的信息,而將其用作生物武器的相關信息就更多了。的確,所有事情都與她在柏林被告知的完全一致。天花最終在1979年被人類征服——由於該疾病危害極大,因而成為曆史上第一個被人類徹底根除的疾病。……接種疫苗是預防天花的最有效的辦法。世界衛生組織貯備了上百萬支的疫苗製劑以防天花疫情再度爆發。顯然,“清除”這個詞對於不同的人必定有著不同的含義。超級大國在秘密實驗室中仍保留了一些病毒樣本以供研究之用。蘇聯國家病毒和生物技術中心的一名叛逃者說蘇聯製造了大量的天花病毒。據其透露,紮戈爾斯克儲存了20噸天花病毒。天花病毒由來已久且極為可怕。自人類發現該病毒能夠在人群中傳播後,一直被用作生物武器。感染病毒之後患者臉上會出現發疹狀的痘皰,天花由此而得名。重型天花:公元580年左右,瑞士阿旺什主教馬裡奧斯正式將此病毒命名為天花。1240年英國醫生吉爾伯特·安格利將天花的幾種基本類型彙編成案……患病初期症狀與普通流感相似——全身乏力而後發展為高熱。患者會出現幻覺,產生清晰的夢境。接著會咽喉疼痛,有的會伴有咳嗽,到了這個階段,病毒就很容易被四處傳播了。……天花僅在人身上傳播,死亡率因天花種類而異。然而如果患有典型的重型天花,其病死率則高達33%……達莉亞一直在網上搜索信息,最後她對自己將如何死去有了一個清晰的了解。她又一次看到了對這些症狀的描述:感冒,發熱,惡心,幻夢,全身出疹……網上有很多天花患者的存檔照片,他們坐在病床上,臉上滿是膿皰,看上去像是爬了一窩蜜蜂。還有很多很多,但是她不忍再看下去了。如此看來,這些看不見的東西,這些附著在她的頭發、血液還有呼吸之中的生物就是她的炸彈。它們是她的匕首,是她箭頭上的毒尖。他們創造某種足以讓她引以為豪的科技壯舉。這些東西被變成了武器,像止咳糖漿一樣被灌入瓶中。她環視了一下房間,然後走向窗口。那種感覺是恐懼嗎?她問自己。難道她不害怕嗎?她手掌冰冷,還有一點頭疼。看著下麵的街道,她感到一陣眩暈。她病了嗎?她雙手按在窗玻璃上,目光努力越過酒店的一側邊緣向下看。在那些墜樓身亡的人中,有些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而另一些則是主動跳下去的。不管哪種方式,一定都很恐怖。她的腦子裡不禁出現了墜樓時的情形——睜著眼睛,一邊尖叫一邊看著街道從地麵飛升而起。現在對於她來說死亡便是如此。她已經一無所有,除了生命之外再無其他可失去的了。剛才的恐懼會不會隻是因為她不敢麵對死亡而感到害怕了呢?她打開郵箱……想當然地認為在草稿夾裡應該有一封未完成的郵件在等著她。她打開郵件,裡麵並沒有任何指令,隻有一份長長的清單,上麵按字母順序列著行動目標。也就是說,這些目標根本就沒有先後順序。醫院,銀行,警察局,還有各類指揮控製中心。她將光標一路移到最後一頁。如果她瘋狂到要想把這些打印出來的話,那麼這個清單至少有十頁。她在書桌上找到了電話簿,足足有四英寸厚,十磅重。後麵有幾部分全是有關政府服務機構和醫療服務機構的信息。她重新回到郵件,從清單第一條看下去,她需要的所有信息都在這本電話簿上了。她將草稿從郵件夾中刪除,這樣就什麼證據都沒有了,除非他們拿到她的硬盤。達莉亞在電腦前坐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的心臟跳得很快。她決定當前要做的就是立即開始工作。不管先前她塗在手上、抹在頭發上、浸入衣服料子裡的是什麼東西,都必須在這些東西尚有生命力時行動起來。坐在樓下的餐廳裡,達莉亞匆匆翻閱著旅遊指南,自己列了一份目標清單。柏林那邊提供給她的物品是少之又少:機票、信用卡,還有一張羅列了天下萬物的清單,這根本算不上是在激發她的信心。好吧,看樣子她不得不自己來準備一切了,而眼下當務之急便是將病毒散布到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說實話,她對於利用Klic!雜誌作掩護有些擔心。她是可以四處散發名片,那上麵有一個網站,網站設置了四種語言的“聯係我們”按鈕。但是想象一下,如果真的有人打了電話怎麼辦?接電話的人會幫她掩護嗎?她又怎麼能知道呢?阿裡會怎麼處理呢?在等她的意式濃咖啡時,達莉亞將手掌翻轉過來看著自己的雙手。手上的皮膚仍然一如從前,沒有皮疹,也感覺不到虛弱。她的洗漱用品和行李一起成功地通過了安檢——牙膏、潤膚霜,還有口紅。毫無疑問,這些東西裡也注入了病毒,可安檢時並沒有被發現異常。好不容易才過關,她絕不會白白浪費的。她遲早都得洗澡,所以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混進人群中,扮演自己利箭的角色:一位時尚的外國年輕記者,初來乍到,肩負提升紐約魅力的使命,告訴所有青春期的少年離開父母,走出家門,體驗外麵世界帶來的無法描述的震撼。她讓前台麵帶微笑的接待員們為她指路,大方地給每個人分發小費,和這個說你好,和那個說謝謝。她走出門去。九月末的下午天氣非常好,空氣清新,微風習習,還能聞到櫟樹葉和濕草的香氣。達莉亞決定去中央公園散散步,並從那裡開始她的毀滅之戰。假若將她的生活拍成一部電影,那必將包括這樣一組精彩鏡頭——娜塔莉·波特曼沿街走著,目光從龐大建築群懸崖般陡峭的牆壁朝一尊不鏽鋼球形雕塑望去,繼而又轉向某位死去已久的探險家的銅製雕像上。然後她在紅綠燈處停了下來等著過馬路……最終她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擠出來走進中央公園,她對著嬰兒微笑,給慢跑鍛煉的人讓路。她那顆熱情奔放的電影明星的心臟因這美麗誘人的景色而興奮不已。接著,她步履輕盈地穿過這片美景,像一支離弦之箭射進古根海姆博物館。她曾在藝術圖冊上看到過古根海姆博物館的照片。是的,就是這幢白色螺旋狀建築,由弗蘭克·勞埃德·賴特設計。她買了門票,寄存了夾克衫和包,信步走上舷梯。舷梯一眼望不到儘頭,一直盤旋向上,似乎要高出畫廊的屋頂。她邊走邊想著接下來該去哪裡,手則沿著扶梯慢慢移動。四周柔和的聲音連同美不勝收的藝術品對她沒有絲毫的吸引力。她去了洗手間。到明天她傳播病毒的手法就會變得得心應手了。想到這兒,她不禁有些激動。她走到舷梯的最頂端,然後乘電梯下來,取回夾克衫和包,叫了輛出租車離開了古根海姆博物館。司機的皮膚黝黑。美國是她見到黑人最多的國家。“我想去雙子塔遺址看看。”她對司機說。“零度點嗎(美國“9·11”事件後,零度點常用來指代被恐怖分子襲擊後的世貿大廈遺址。)?當然沒問題,夫人。”司機回答道。根據口音判斷,她覺得他應該是來自加勒比地區。“那裡離地鐵站遠嗎?”“您是說地鐵嗎?不遠,夫人。那附近有很多站,非常方便。”“我是一名記者,正在寫一篇關於紐約人生活的文章。”她說。她想借此機會來操練一下她為自己杜撰好的故事。“是這樣啊。”司機說。這時,他突然踩了下刹車。達莉亞坐好後旋即找到安全帶係上。“這些人可真瘋狂。”司機嘟噥著。出租車在車流中穿來穿去。這麼輕易地就信任一個出租車司機,這種感覺可真有些怪異。眼前時不時地閃過一些似曾相識的建築物和地標,這些她曾在電影和電視裡看到過好多次。至少半小時後,他們才好不容易逃出了那些擁堵不堪的街道。然後……天空似乎猛然間在頭頂打開了。她被眼前這片巨大的遺址驚得目瞪口呆……那規模簡直太龐大了。放眼望去,廢墟成片。之前她完全沒有概念。她隻看到過一些零散的雙子塔坍塌後的景象,真正的全景卻是任何一家電視台都無法展示的。除去具有曆史意義之外,這個地區其實非常枯燥無趣。來這裡的絕大部分都是些銀行家和律師,還有一批批忠實的追隨者——規模各異的旅遊團、學生、單身遊客、拄著拐杖和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騎著電瓶車的人,還有一些步行者。所有人都對2001年9月11日發生在這裡的針對撒旦的襲擊活動表示敬意。這片遺址被寫滿網址的藍色塑料廣告牌隔離起來。廢墟下的泥土本該是滋養雜草的極佳場所,然而現在卻被挖得坑坑窪窪。坑道裡堆滿了各種管子,地麵上停著幾輛水泥攪拌車和吊車,工人們身穿反光衣、頭戴安全帽在“夢想替代品”的紅色鋼筋框架周圍辛苦勞作。據說這個替代品將更具標誌性,被命名為“新世貿中心紐約一號塔”。該塔被設計為曲折的玻璃冰柱狀。她邊走邊看,一直走到修建在雙子塔原址上的紀念公園。路邊立著一排銅質展板,上麵刻著“9·11”事件遇難者的名字。公園裡一行行新種的樹木,波光粼粼的池塘,再加上白色瀑布發出的陣陣水波聲,三者一起撫慰著參觀者的心靈,似乎要幫助他們忘記來到這裡的初衷。她竭力不讓自己興奮得叫出聲來。她感覺到自己臉上浮現出了笑意,於是趕緊努力讓自己裝出一副嚴肅的麵孔,但顯然這根本不可能。啊!這是一個多麼非凡的成就啊!堅定的殉道者,語言訓練,幾周的飛行課程和幾把美工刀。“9·11”事件給美國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對整個世界又有什麼樣的影響?如今,籠罩在全美國的恐懼感是顯而易見的,從那些全身掃描儀和混凝土護欄便可窺一斑。任何一個美國公民過海關時都不得不接受安檢,進入體育場、市政廳或者聯邦大樓時則必須要通過金屬探測器的檢測,每每這時他們就能深刻體會到誰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美國及其盟國可以派出突擊隊殺死本·拉登,也可以讓他們的飛機在阿富汗的山脈上空盤旋,但是正義的一代必將站起來反抗他們。一號塔樓的框架聳立在她的麵前。在她的頭頂上方,鳥兒盤旋飛翔,朵朵白雲不斷地變幻出各種形狀,飄浮在蔚藍的空中。音樂聲混雜著車輛行駛時發出的各種聲音凝聚在上空——喧雜的喇叭聲、刺耳的刹車聲,還有轟轟的發動機聲。她抬頭看了看,繼而便將目光轉向了人行道那邊。她笑了,深黑色的眼眸中噙著眼淚。在她的四周充斥著建築工地上產生的各種聲音:鐵錘的哐當聲,電焊的啪啪聲,發動機的轟鳴聲,還有泥漿車和垃圾車在塵土飛揚的大工地上進進出出時發出的聲音——難道他們認為這項重建工程是抗議的象征?是勝利的象征?難道這就意味著他們將重新站在世界之巔?難道他們想通過修複這片聖地來展示自己的大無畏精神?這些算不上什麼,根本就是些無謂之舉。根據隨身攜帶的導遊圖,她發現自己正位於華爾街附近。從理論上而言,維係魔鬼心臟跳動的大部分小惡魔都在這條街上的辦公室裡謀生,可是也有很多其他人在華爾街上來來往往,比如快遞員、送貨員、客戶,還有一些政府官員。街道上一輛輛飛馳而過的汽車仿佛一道道無形的壓力,罩在這些人身上,使他們有一種被束縛的感覺。天氣清爽怡人。她決定步行過去。對於她的毀滅戰而言,儘管雙子塔之行並非僅僅具有標誌性意義,但是行走在華爾街上則意味著將複仇之箭射入賦予所有狂妄美國人力量的帝國主義的心臟。許多美國商業巨頭下屬公司的總管理處都彙集在這裡。她需要做的就是挨個造訪這些地方。她按照計劃先去了證券交易所想要找一名負責公關宣傳的人聊聊。經人指點,她見到了一個一看就知道是個同性戀的40多歲男人,據說他負責處理有關媒體谘詢的各項事宜。她向他解釋了自己虛構出來的Klic!雜誌的辦刊理念,讓他相信這份雜誌對他們沒有任何傷害。於是,在愉快的笑聲中,她又被介紹給了坎丹絲和莎瑞兩位行政助理。“你知道,這聽起來有些可笑,可它是一個很好的宣傳。我們雜誌的主要讀者是十幾歲的女孩,或許也有一些男孩。他們看了宣傳之後會向往到紐約來,在這裡邂逅某個人,也許隻是個普通男士——可愛,有吸引力——但是在華爾街工作,就是這樣。”她笑著解釋道。“我們當然明白,浪漫嘛。”坎丹絲和莎瑞交換了一下眼神說道。“對,年輕人的浪漫。我需要一段采訪報道,隻是一個很短的采訪,不是什麼大篇幅的。我想采訪一位在華爾街工作的男士,聊聊他自己,他喜歡什麼音樂——當然我們希望他是單身——他是否正在和人約會,還有他喜不喜歡歐洲女孩。哦,這個是附加問題。”“呃……”“你知道的,找一位可愛的男士。”“好吧,我們這裡碰巧有幾個這樣的。”坎丹絲說。她聳了聳肩,看了看莎瑞,莎瑞表示沒有意見。“那邊不停興奮地揮舞胳膊的人中就有一個。你看到他們了嗎,你知道的……他們在報價。”“一名場內交易員。”“他們都穿著馬夾。我知道這工作顯然不輕鬆。”“哦,那些人啊,是的,他們壓力很大的。”“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女朋友來……”她們心照不宣地一起大笑起來。坎丹絲和莎瑞帶著她來到了交易大廳,指了兩三個男士給她看。她慢慢地思考著。“要做采訪?”一個交易員經過時問坎丹絲。“是的。《體育畫報》(世界著名雜誌,1954年創刊。每年度引領泳裝風尚的“泳裝特刊”是夏季的一件盛事。),給女性看的泳裝特刊。”“彆選我,”他說,“我可不想嚇著我女兒……”達莉亞花了一兩分鐘確定了人選。坎丹絲和莎瑞將她安排在咖啡廳裡,被采訪人一歇下來就會來這裡和她碰麵。聊了一會之後,她知曉了他的姓名、一些基本資料以及他是如何進入這個行業的一點背景。她還詢問了他最喜歡的電影,他的愛好,是否喜歡體育運動,有沒有女朋友以及他最崇拜的人。“納爾遜·曼德拉。”那個年輕人脫口而出。“真的嗎?”“是的,是曼德拉……”有幾個年輕人經過咖啡廳門口,敲了敲玻璃門,衝著他笑。又問了十幾個愚蠢的問題後,采訪便結束了。莎瑞用達莉亞的相機給他們拍照時,他用一隻胳膊摟著達莉亞,衝著鏡頭微笑,然後就逃一般地跑出去,繼續去乾正事兒賺錢了,那才是他真正的愛好。“挺不錯的。”莎瑞說。“現在他馬上就會收到一大批意大利女友的郵件了。”達莉亞說。“好吧,接下來……能否找一個符合我們要求的、年齡稍大一點的單身漢?你知道的,我們要給這些女孩子送去希望。也許你會和剛才的第一個男人結婚,然後他將會變得像這第二個男人一樣。他將事業有成,當一名好父親,能賺很多錢,而且依然很性感……”“一個完整的美夢,嗯?”“這個故事令人興奮,但同時它勾畫了一個快樂的人生。”“我們應該讓她去找納斯達克(美國一家電子證券交易機構,現已成為全球第二大證券交易市場,由納斯達克股票市場公司擁有與操作。納斯達克是全國證券業協會行情自動傳報係統的英文縮寫。)的邁麗亞。”坎丹絲說。“是的,她認識所有商界的新聞人物。”“我不想給你們太大的壓力,可這隻是一個簡短的五分鐘采訪,而且會很有趣的,行嗎?”“哦,他們會很樂意休息一會兒的。你也可以采訪幾位女士,給意大利的女孩子展示一下好榜樣的形象。”莎瑞興奮地說,仿佛她是世界上第一個想到這主意的人。“這真是個好主意。”達莉亞擰了一下她的胳膊說道。“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嘛……”他叫博克,30多歲,一眼便能看出他常常和女人打交道。沉著自信又有些憂鬱。健康的頭發很有型,也許卷得略微有些密,看上去像她曾見過的一些士兵的發型。他很愛笑,所以晚餐的這一小時讓達莉亞感到快樂無比——漢堡包加墨西哥辣味乳酪玉米片,還有啤酒。一起吃飯的還有三四個博克的納斯達克同事,也是他的朋友,他們拿意大利和她開玩笑,告訴她微軟公司的事兒,還有他們遇到過的形形色色的商業頻道名人的軼事。從他們嘴裡講出來的那些幕後恐怖故事讓她這個對證券交易一竅不通、也不是商業記者的外國人感到非常震驚。她感到安全自在,而他們也很樂意在她麵前炫耀。其中有一個邁麗亞的朋友厄傑爾,是一位媒體專家,問了幾個關於Klic!雜誌發展曆史的問題。他是在懷疑呢,還是僅僅是想多了解一些信息?她聳聳肩,大聲笑了起來,然後故意提高嗓門,以高於其他人的語速滔滔不絕地說著,好讓其他人覺得她完全融入了派對的氛圍,同時她也注意到,大家看到她能和博克相處得這麼融洽感到非常開心。酒精對他們給她的解毒劑會起到什麼作用呢?是有利還是有害呢?她想著這個問題。在送達莉亞回酒店的出租車上,博克很高興。根據目前事情的發展趨勢,應該很容易就能捕獲美人的心了。他看見她伸長脖頸朝窗外看。“太美了,不是嗎?”他看著她的眼睛說。她隻是笑了笑。她正在想彆的事。車開過了幾個街區,然後便到了國際大酒店。電梯裡她讓他吻了她,等到他們一起進房間時,他的手便在她身上亂摸了起來。他說他們倆的進展真是太快了,還拿這件事打趣。她甚至都沒有將窗簾拉上就把他的頭按在自己的雙腿間,讓他取悅自己。對此他絲毫沒有介意,後來,他爬到她身上時,很紳士地向她索要避孕套。“彆擔心,”她說,“沒事的,不會有事的。”他們很快就完事了,快得讓她還沒來得及完全放鬆下來就結束了。她幾乎沒有時間去想阿裡,英俊的泰德,還有利奧納多特有的笑聲……她記憶中就隻有這三個人,他們構成了她愛情故事的全部,雖然在扮演假身份的過程中她也有過一些意外的經曆。和博克做愛來得很快,也很刺激瘋狂,因為他們彼此互不相識。結束後,他們躺在床上,喘著粗氣,她的衣服隻脫了一半,而他依然穿著襯衫和短襪。“我想你是不是得走了?”她對他說。“不,不著急……”“如果你要走,我很理解。早上我也得工作。”他轉過身來,看著床另一邊的她,微微皺了皺眉,即刻便笑著說:“好吧,也許你是對的。”她看著他起床,找到褲子穿起來。那條漂亮的領帶鬆垮垮地掛在他的脖子上。“我能給你打電話嗎?”他問。“當然可以,不過我今天會很忙。”“我希望我沒有讓你失望。”“當然沒有,”她說,“我喜歡美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