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要為她的一生製作一部故事片的話,那劇本裡總是要設法將她性格缺陷的形成背景作為主線。影片一開始便要讓觀眾產生“她怎麼能乾這樣的事?”的疑問,而整個故事基本上就是一次調查,或者說是一次以電影這種藝術形式進行的審訊,絕非那種匿名雇用逼供者,采用各種酷刑威逼利誘的審訊。在這樣的構思下,影片結束時必定會給觀眾揭開謎底:畢竟他們買了票,那就該得到滿足。在她的背景故事中必定存在著某件事,而且這件事就是整個事件的導火索。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她如此憤恨?僅僅隻有一個原因嗎?需要追溯到多久以前才能徹底弄明白?在進行了一番讓人泄氣的調查之後,編劇會設法這樣來解釋:她毫無背景,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的確如此。她不知是從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來的。這也是事實。她在交戰地帶長大。有那麼一段時間,那裡的確是硝煙彌漫。她在營地裡長大,但如今卻不能稱之為“營地”了。原先的營地早已變成了城市,人們在這裡生活,在這裡死去。她小時候受到過虐待嗎?受虐待?那要看你指的是什麼。受虐待,比如精神上所受到過的傷害……我沒有被強奸過,或者說……沒有遭遇過性騷擾,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我是個幸運的人。我的三個最親密的朋友都遭到士兵和警察的強奸。在許多信奉正統派基督教的社區裡,婦女的生活非常艱難。各種權力組織控製著當地人的意識形態,他們構建的地方法律和傳統習俗決定了婦女的社會地位。是的,婦女的地位非常重要。但在神權統治的社區裡,婦女在離婚、受教育和職業選擇方麵不是會受到一些固有的限製和嚴格的禁令嗎?每個人所受的教育都不同。對許多人來說,職業生涯並不是最重要的。你有兄弟姐妹嗎?有。好,有幾個?我有兩個哥哥,但都被殺了;隨後我的父親也被抓走,但他又回來了。我們來來回回地搬了很多次家。我們家沒有彆的什麼人了。我們常常沒有多少吃的。我第一次遭到槍擊時還是個孩子。我堂兄九歲時被打死了,士兵在疾馳而過的汽車上朝他開的槍。我看見士兵拿著人頭玩,他們將村子裡被打死的人的頭割下來當球踢。我還見過裝甲車從一個男孩身上碾過,當時我正站在大路上。這是許多年前發生在村口附近的事情。可現在沒有什麼地界了,整個地區變成了一個營地。我們全都住在營地裡,這樣做是為了保護我們,有人這樣告訴我們。你說的虐待是不是更偏向於這個方麵?是的。你也想戰鬥?是的,我想戰鬥,非常想。用你全部的身心與靈魂?是的,當然。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循規蹈矩嗎?我愛我的家人,全心全意地愛他們……現在你……將邁出最後一步。我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這就是我做出的犧牲。我將戰鬥不息,直至死亡。你願意做一名殉教者嗎?成為一名殉教者將是我的光榮。接著影片的畫麵中出現了對話發生的場景。她坐在走廊裡的一張桌子旁,走廊圍著一個花園,花園旁有座清真寺,很安靜。她的視線時而落在鮮花上,時而落在扮演曼蘇爾·阿爾·布拉齊的那個演員灰白的臉上。因為是拍電影,所以畫麵上不會出現太多的彈孔,打碎的窗玻璃也經過了藝術處理。花園裡有人澆過了水,遠處的噪音也不會乾擾觀眾的聽力。最為脫離現實的是,電影不會有味道。沒有橡膠燃燒和肉體腐爛的味道,沒有變質的食物和臭氣熏天的下水道味道,沒有嗡嗡亂飛的蒼蠅,沒有屍體發出的臭味,也沒有東西著火。有了這些畫麵的鋪墊,扮演“她”的演員便會意識到和曼蘇爾·阿爾·布拉齊簽訂契約之後自己的未來。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她望著外麵的鮮花,仿佛第一次見到這個世界。在這一精心安排的戲劇性停頓中,她看見了什麼呢?她看見了很多東西。沒有儘頭的貧窮,支離破碎的城市,衰敗破落的村莊;學校沒了,醫院沒了,邊境關閉了;沒有尊嚴的生活,滿口的蛀牙,空空的肚子,還有無知、愚昧和絕望。如果她留下來一直住在那裡,她也會跟營地裡的其他女孩一樣,匆匆老去。那麼,有沒有可以讓她留下來的理由呢?有。她的生活中也不全是糟糕的事情。也有美好的東西——遠處高山上的積雪,壯麗的天空,晚間的繁星。如果她留下來,無疑會有讓人驚歎的時刻,這時她會深吸一口氣,甚至會放聲高歌。白天她還可能出去走一走;她也可能會有很多朋友。女人們會互幫互助。僅僅靠白磷彈白磷彈是一種燃燒性武器,裝有白磷燃燒劑的容器位於炸彈中段,白磷彈爆炸之後,煙霧彌漫,周圍150米之內的人都會受到傷害。並不能完全摧毀一個民族的文化。營地裡的生活是一部用多種聲音講述的肥皂劇——裡麵有親戚,有敵人,有不滿,有恐懼,有腐敗的官員,有失敗的小本生意人,有微不足道的成功,偶爾還有爆炸聲和槍聲。可她活下來了,活到了現在,不是嗎?也許她還會繼續安然無恙地活下去。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跟曼蘇爾·阿爾·布拉齊搭話呢?因為……她還不夠強大。因為他們殺害她哥哥阿米爾和拉伊德時手段殘忍——他們將兄弟倆槍殺之後還大卸八塊——雖然至少他們是死在一起了。因為兄弟倆的死,她母親也很快撒手人寰。呃,好吧——因為她害怕,害怕被迫繼續過那種生活:家中的男人都沒了,沒有人保護她,幾近餓死,受苦受難幾十年之後麵臨的卻是死亡。她十分聰明,能夠預見自己的未來。她彆無選擇。她父親是混血,音訊全無已經六年了。據說他跟他的一個堂兄住在一百公裡以外的一個“村子”裡,但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她舅舅死後,她母親這一方就沒人了,於是所有的東西都沒了。這樣的日子怎麼過?把自己嫁出去,生兒育女,然後又開始為自己的孩子被殺而痛苦不堪?所謂“平靜”的生活,其規律就是這樣。要逐漸適應這種平靜的生活一直困擾著孩提時代的她。其他的孩子都想成為宇航員,或者音樂家。她找不到人說話。乾枯的山坡,天上的雲朵,臟兮兮的大街上那折磨人的風——這些就是她的朋友。在其他地方,她看到的隻有恐懼。這種恐懼沒完沒了。兩種選擇都是死亡。隻是其中一種來得更快一點罷了。誰都知道曼蘇爾·阿爾·布拉齊這種人是乾什麼的。當然,其中的細節不為外人所知,如果你知道了,反而會帶來危險。在一個危機四伏的世界中,布拉齊這樣的人受到了尊重。如果誰被他看中,那家人就有錢了。布拉齊就意味著反擊。她機智伶俐,了解這一切。在跟布拉齊說話之前,她早就想象過自己死亡時的情形,而且具體到非常小的細節。她知道這是自己應該付出的代價。她看見起爆器一閃,電源線猛地拉開,將最後一個數字鍵入手機,開關閉合,計時器滴滴答答地歸零——一陣熾熱過後,肉體被炸成了一團霧,就像一隻黑寡婦蜘蛛被踩死一樣。什麼都沒了。在一陣讓人揪心的戲劇性的停頓之後,她看上去是那麼年輕。隻是一個孩子而已。說實話,她怎麼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可接著她就會轉過身,麵對著曼蘇爾·阿爾·布拉齊那張期待的臉龐。在說那句她願意去死的台詞時,她目光堅定,甚至是在挑戰布拉齊的權威。如果有個年輕漂亮、深色皮膚的人——比如娜塔莉·波特曼——美國著名女演員,曾在《星球大戰》係列電影中飾演阿米達拉女王。2010—2011年,她憑借電影《黑天鵝》裡人格分裂的芭蕾舞者角色,橫掃金球獎、演員公會獎、影評人票選獎與英國影藝學院獎,並榮獲第83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來扮演她,那是最好不過了。對,就應該是這樣的場景。可事實是什麼呢?呃,這之後,和布拉齊見麵之後,她就走了。是被人帶走的,在帶走她的人中有兩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還有個女的,坐在路虎汽車的後座上。她首先坐了一段時間的飛機(飛機上隻有六個座位),很嚇人,然後坐了一晚上的客輪。她乘坐了各種交通工具,在各式各樣的房子和酒店裡住宿,他們向她保證,不管是交通工具還是住的地方都很安全。接著,他們乘坐渡船到了馬耳他,然後是突尼斯和開羅。整個行程花了將近六個月。那個女的很和藹,大大的杏仁色眼睛,聲音抑揚頓挫。佩內洛普,她這樣稱呼自己。“或者就叫我佩妮。”她解釋道。開羅是這一切變化的開始。他們告訴她她必須衣著得體。起初她躲在衛生間裡不敢出來,衛生間裡鋪著瓷磚,裡麵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她聽見那個女的——佩妮——在外麵大笑,於是走了出來,佩妮見了她連連鼓掌,稱讚她很美。為了讓她走上正軌,曼蘇爾·阿爾·布拉齊來看她了。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比他年輕,很英俊。她後來知道他叫“表哥阿裡”。他用那雙小眼睛頑皮地看著她,好像他們之間有些不為他人所知的笑話似的,她的臉上也情不自禁地帶上了笑容。他們成了朋友。是的,就像他們是表親一樣。她目前的目標是上學,他們這樣向她解釋。可當她問那個女人“什麼時候上”,她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跟她說“忘了那件事吧……”。至於學習如何在眼睛被蒙住的情況下拆卸檢修AK47,如何投擲手榴彈這些想象中的培訓,他們隻字未提。她要自己摸索,同時學會跟其他孩子交流。“不要急嘛。機會來臨時,真主會召喚你的。眼下你的任務就是接受教育,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新人。你再也不是從前的你了。從現在開始,你就叫達莉亞。”曼蘇爾·阿爾·布拉齊說著,拿了一張照片給她看。這是一張跟撲克牌一樣大小的照片。由於頻繁地在錢包裡進進出出,照片上有些折痕和汙漬。照片上是一張女孩的臉,有雙漂亮的眼睛。幾年前她可能就是這副樣子,天真無邪,沉著鎮定,盯著鏡頭,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達莉亞,從現在開始,你要跟彆人一模一樣。摘掉你的頭巾,學學西方女孩的樣子。穿得跟她們一樣,成為她們中的一員。儘情地玩!”佩妮說著,大家都笑起來。他們告訴她,已經給她的家人彙去了錢,從此以後,她就不要再想著他們了。還有一件很遺憾的事,那就是她不能和家人有任何聯係。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她,也是為了她家人的安全。政府部門裡到處都是間諜,誰都藏不住秘密。隻有絕對安全了,她才能夠再次見到他們。“他們知道你愛他們,小家夥,”阿裡對她這樣說。“彆擔心。”這之後一切就容易了。她被波浪——探索和愉悅的波浪——席卷著,根本無暇他顧。在開羅待過一段時間之後,他們乘遊輪到了西西裡島的巴勒莫。他們先是住在賓館裡,後來又住到了彆墅裡。不管到什麼地方,她都要上學,或者配備一名指導教師。比較奢侈的是,她一直都有電視看。還有食物。精美的食物,散發著美妙誘人的芳香。窗外全是年輕人,有男有女,混雜在一起。那年夏天快結束的時候,她已能夠用意大利語交流了。於是,他們再次搬家。跟佩妮告彆讓她很痛苦,但她在新家庭中學會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勇敢。不許流眼淚。他們誰都不許流眼淚。佩妮走了,去了人們希望她去的地方,而達莉亞學業上的新探險又要開始了。在佛羅倫薩上學的第一年,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很痛苦。每間房裡住著四個女孩,她們對她態度一致——仇視。她覺得她們仇視她的理由也很充分,因為從巴勒莫到佛羅倫薩的距離比到月球還遠。比她大的學生恐嚇她,肆無忌憚地威脅她。她是個鄉下人,沒有一件時髦的衣服。她漸漸意識到自己真的很無知,很天真,是個傻蛋,因此,她是眾矢之的。於是,她躲進書裡,用心聽,專心學,不斷地練習口語,消除自己的口音。要在學校裡繼續待下去,不僅要學習意大利語和英語,還要一頭紮進文科的一係列概論課程裡。她意識到自己起步較晚,必須全神貫注於自己的功課。佛羅倫薩風采依舊。學校定期安排他們參觀博物館、美術館、廢墟遺跡,或者去聽聽音樂會。她知道了米開朗琪羅、美第奇家族、歐洲的興起和神聖羅馬帝國。還有,現在所有的付費都要用歐元了。在佛羅倫薩,她班上的同學都儘可能地避開臨時管理他們的學長,在大街上和俱樂部中尋歡作樂。現在,讓她感到高興的是,她也能像其他人一樣了。她抽煙了。她坐在了摩托車的後座上。她第一次墜入了愛河,愛上了從迪拜來的泰德。他說話時喜歡拉長調子,這讓她怦然心動。他跳舞的時候,喜歡像邁克爾·傑克遜那樣跳滑步。不管什麼時候,隻要能找到一個陰暗的角落,他就想吻她。他們的戀愛就這樣匆匆地開始了。她冷淡了他幾個星期,但他每次悶悶不樂一段時間之後,又會鍥而不舍、興高采烈地回到她身邊。他們是在一間公寓裡做的。公寓是一個來自美國某所學校的男生度周末時住的地方。那天下著雨,天氣陰冷,整個城市都是冰冷的,散發著惡臭。泰德跟他的這位西方朋友要麼達成了什麼協議,要麼許下了什麼諾言,總之,他拿到了公寓的鑰匙。他們手牽手衝到那裡,打開了暖氣。結束得……太快了,她心想。泰德的腦袋耷拉在她的肩膀上。泰德一邊吻她,一邊說著感謝的話。他從她身上起來,取下避孕套,小心著裡麵危險的東西。她看著他在衛生間裡進進出出。他的腿那麼長。她回味著他的絡腮胡子在她胸部刮擦的感覺。他講些笑話,跳些笨拙的舞蹈,讓她不停地笑。從春天到夏天,他們都沉浸在戀愛之中,這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天堂。她現在已經融入他們之中了,她斷定。現在沒人取笑她了。彆的女孩子看她都帶著幾分崇敬。她喜歡學習歐洲的俚語,也喜歡出去閒逛。她喜歡那些課程和她的大部分老師。她上的這所學校有點像貴族學校,是為解決富人們在教育孩子時遇到問題而辦的。學校開設了暑期課程,為學生進入大學做好準備。這裡的師資力量極佳,薪水也很高。來自世界各地的男女學生一律住校,因為大家都是有錢人。自由。她一想到這個詞就熱淚盈眶。在學校的最後一年她非常自由。最後一年意味著她要開始工作,要拜各種人為師。城裡的其他學校也把他們的學生派出去乾同樣的事情。這些學生除了要開始接觸社會,主要任務就是參加各種晚會。他們叫她要跟其他人一樣,現在她做到了。她有著意大利人的膚色,有了這個做保護,她就冒充自己是天主教徒,可這種偽裝讓她感覺像是在一部花哨的僵屍電影裡,進入了一個充滿儀式、箴言和物品崇拜的世界。屍骨和頭發的殘片,萎縮的手指,由美酒轉化成的鮮血,救世主屍體的替代物餅乾。人要愚蠢起來會到什麼程度啊!耶穌的雕像隨處可見。他帶著一顆血淋淋的火紅的心臟,兩眼朝上,望著天堂。刀子從肋骨之間戳了進去,留下累累傷痕,釘子刺穿了他的手掌。那洞開的嘴巴、凹陷的臉頰、不斷淌著的血液、白色的皮膚、聖母馬利亞超級模特般空茫的眼神——這些簡直讓人發狂。當然,她想尖叫—九*九*藏*書*網—雖然基督教的這些東西跟聖誕老人的傳說一樣順理成章,可也隻不過是一堆被盲目崇拜的灰泥而已,一顆炮彈就能使其化為齏粉。教皇?他是個滑稽可笑的老不死的變態,一個前納粹分子(有研究者稱,二戰期間,羅馬教皇曾和納粹狼狽為奸。)。難道大家都應該對這件事置之不理?如果他們讓她選擇的話,她很樂意當人肉炸彈,把梵蒂岡炸掉。她會把自己打扮成一名修女……她會跪下來,親吻那個老家夥的戒指。她隻要輕輕碰一下藏在自己衣服裡的按鈕……大功告成。修女。她覺得修女是這個世界上最差勁的人了。她們的臉上表情呆滯,都是從智障孩子裡招來的。如果有人主動送自己的孩子去當修女,那也是一些快要破產的農場主才會這麼乾。她們相貌醜陋,實在嫁不出去,才做了修女。嗯,修道院對她們來說很可能是最好的地方了。她們全都應該死掉。如今,她幾乎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意大利人。她知道如何行屈膝禮,她認為法拉利跑車是世界上最快的車,她每天早上都喝意式濃咖啡。作為學生來說,她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差的。她發現英語比意大利語好學,這就太不好了,因為她未來的身份應該是某個都靈人的養子。有悖常理的是,她的口音讓她更受歡迎。具有異國情調。她的皮膚有點黑,烏黑色的頭發比意大利女孩子的頭發更為卷曲。肯定是從南方來的,你知道,那裡的女孩子就長這副模樣。真是罪惡。有一天,表哥阿裡來學校看她,她從教室出來後,在頭發上花了一個小時,決定穿什麼衣服又花了她一個小時。她現在愛上了他,可又故意裝出愛理不理的樣子,隻要有機會還會冷落他。他帶她去餐廳吃飯。當時餐廳裡的男人都看著她。雖說意大利男人對什麼都喜歡吹口哨,但她知道這並不是自己沒有吸引力的意思。“請享用吧,”阿裡邊吃牛排邊說道。此前他把餐巾掖在漂亮的西服前襟上。“請好好享用,但要記住你是誰。”“我會的。”她答道。他想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於是,她就談起了學校裡的情況和她的朋友們。什麼惡作劇啦,荒唐的事啦,學校管理部門向他們提出的各種不合理的要求啦等等。阿裡一邊麵帶微笑地聽著,一邊鼓勵她,但總是提醒她,她的家人和彆的好多人都依靠她生活呢。“對,達莉亞,你一方麵要玩得愉快,但也必須努力學習,不能失敗。”他停頓了片刻,嚴肅地看著她,然後歪著腦袋,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讓人擔憂的事情似的。“說真話,你想放棄嗎?”他問道。他們那部片子拍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娜塔莉·波特曼表演的時候應該麵露猶豫,然後,她緊接著就回過神來,向阿裡保證,不,不……她已經準備好了。她心甘情願。她迫不及待地把生命奉獻給真主。“享受這裡的一切完全正常,”阿裡一邊說一邊環視著那家豪華餐館。“它建起來就是讓人享受的。豐盛的食物,漂亮的衣服。一切都是那麼安逸舒適。誰不願意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他們都笑了起來。“這是墮落。這是浪費。每一口食物都是農民用辛勤勞作和汗水換來的。這種墮落和浪費毀了地球,毀了大氣。這一切都是因為受了金錢的驅使。金錢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進了猶太人和美國人的口袋。這裡看上去像天堂,可實際上是地獄。”這時,娜塔莉·波特曼應該四下看看,似乎不太明白他這番話的意思。他們製造了一種幻覺,徹頭徹尾的幻覺。所有煞風景的事,所有的壞事都過濾掉了。“非常好,”阿裡對餐館評頭論足。“好極了。真的非常好。”阿裡告訴她,從身份證明文件上看她是個孤兒,收養她的那家人姓韋爾米利奧,是個很有愛心的意大利家庭。他帶她去都靈跟他們見麵,去之前他提醒說,除非韋爾米利奧先生問她話,否則什麼也不要說。韋爾米利奧家的房子頗為古老,上麵長滿了青苔。韋爾米利奧先生已經年邁,要借助一根銀手杖才能行走。這根手杖很漂亮,但末端有個淡綠色的塑料防護罩,讓人覺得大煞風景。他把阿裡邀進屋,卻把她留在門廊裡。門廊有些時間沒打掃了,陽台的角落裡有些腐爛的樹葉。韋爾米利奧先生和阿裡出來的時候,那個老人正在大笑,但阿裡卻一臉嚴肅。她斷定,阿裡一定是厭煩他了。“韋爾米利奧先生想再深入了解你一點,達莉亞。”阿裡告訴她。那個老人站在那裡,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很漂亮嘛。”他說道。“謝謝……爸爸。”她回答道。他們都大笑起來。他問了些問題,但似乎聽不見她回答了些什麼。阿裡隻得把她說的話統統重複一遍。到了最後,他們幾乎嘲笑起那個老人來了。她和文件上的監護人之間的會麵隻持續了15分鐘。他們驅車回城,一路上都在拿這個老人尋開心。阿裡還解釋說,他們之所以能夠跟這位年邁的意大利人做成這筆交易,關鍵在於他已經行將就木。“反正他不會有任何損失……”到了賓館,阿裡把她放下來,讓她待在房間裡看電視,吃的服務生會送上門,他隻是在半夜才會過來,看看她是否溜到夜總會去玩了。他打開門時她假裝被驚醒了,翻身的時候還輕輕哼了一聲。“睡覺吧,小家夥。”她聽見他在門邊低聲說。“是你嗎?”“是的,睡覺吧。”“你玩得開心嗎?你出去了嗎?”“睡覺吧。”“我今天表現好嗎?”“你表現得非常棒,達莉亞。”她最喜歡他的聲音。他說話的聲音就像貓的聲音一樣輕柔。“韋爾米利奧一家非常樂意你跟他們在一起。”“你有煙嗎?”她用一隻手肘支起身體,問道。她裝出很清純的樣子,用被單擋住胸部。阿裡走過來,坐在床沿,給她點煙。“你現在應該睡覺了。”他說。她故意不說話。房間裡安靜得讓人覺得壓抑。煙頭上的火光亮起來,又暗下去,又亮起來。“我不困,阿裡……”她抬起手,撫摸著他的臉頰,說道。阿裡與彆人不一樣。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他知道怎樣做。就像被裹挾進暴風雨的中心一般,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給了他。她知道了自己身體裡的力量,知道了它蘊含著巨大的能量。她想,這是她真正的第一次。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她酣然入睡,進入無夢的睡眠。吃早餐的時候,他定定地看著她。他臉上有笑容嗎?他碰了碰她的手。在電梯裡,他靠在她身上,親吻著她的頭發。吃完早餐,他們又做愛,然後躺著說話。她跟他說學校裡發生的所有事情,跟他說泰德的事情。他認真聽著,可當她問“你是在哪裡出生的”這個問題時,他隻是搖了搖頭。“這非常危險……”他警告道。他一隻手撫摸著她渾圓的臀部。“這非常危險……必須到此結束。”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恰如其分的悲傷神情。“你明白嗎?”她開始吻他,然後他們又做愛,之後,他們躺在那兒,聽著摩托車在大街上轟鳴而過。她轉過身,把嘴唇貼在他的肩頭,輕輕地說出了他想聽的話:“是的……我明白。”在學校的最後一個學期裡,她打破了所有的戒律。她不能和阿裡交往了,泰德也走了。這讓她很傷心,因為泰德真的是個可愛的男孩,他們在一起很開心。她開始消沉,把自己兩個哥哥的名字刻在臥室的石牆上。她想象與父親談話、爭辯的情形。她衝著他尖聲喊叫。她反抗了。在你的生命中,至少要反抗一次吧。等她稍微清醒一點的時候,她又非常自責。為了懲罰自己,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之中。泰德走了又怎麼樣呢?還有許許多多彆的男孩子。他們都覺得她很漂亮,或者……比較漂亮。好吧,那就儘情享受這種感覺。她開始喝一點點酒。後來,就不止一點點了。再後來,喝很多酒。後來,她喝醉了。她學會了如何消除宿醉帶來的不適,學會了跳那些具有挑逗意味的舞蹈。她知道怎麼向男生說不。她什麼東西都可以弄到——化妝品、香煙,偶爾還有哈希什——印度大麻的乾葉。這東西是男生背著她們搞來的,他們將哈希什分發給圍坐在蠟燭光裡的女生,抽哈希什的時候,有人偶爾會突然咳嗽或者笑起來。如果你是上帝的工具,這一切都是允許的。如果你是出於某種原因才這樣做,那就不是罪惡了。在你隱秘的內心,在造物主偉大的榮耀麵前,你感到十分謙卑。到了夜晚,在隻有她一個人的床上——她現在一直是一個人,因為她不是個真正的蕩婦,而是個真正的好女孩——她在黑暗中自言自語:你有什麼疑慮嗎?沒有。肯定沒有?有疑慮很正常。嗯……嗯什麼?難道你不正常?難道你害怕了?沒有。肯定沒有?沒有。啊哈……也許你是正常的吧。嗯,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