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蹤的孩子(1 / 1)

“醫生,這兒到處都是血。我想我們救不活她了!”蘇珊·查康就這麼躺在床上,因失血過多而瀕臨死亡.。其實這對她來說也沒什麼。反正自她十三歲以來,她的整個人生就沒怎麼讓她好受過。這會兒她完全感知不到外界,而在意識裡,她正沿著不安和死亡的隧道越墜越深,過往生活中的細節在腦中回放。回憶把她帶回了導致此刻處境的那一天。此刻她剛把兩條無辜的小生命帶到這無情無義的世界上,而她自己的生命正快速流逝。蘇珊看見了她親愛的爸爸,還有摟著她哥哥的媽媽。她哥哥正俯視著她。她聽見了可憐的哭泣聲,還有她哥哥那惡魔一般的可怕笑聲。一幅畫麵在她暗淡的雙眼前展開。“醫生,我們得給她靜脈注射。血鉀過低!脈搏停跳了!”蘇珊·查康是個相當冷漠的人。她獨一無二,美麗性感,有她自己的一套做事方法。她可以在一段時間內以全部的熱情全心地欣賞一個人,然後在她感覺那人未來於她無用的時候甩掉他。而現在,她正在殘酷地甩掉的,是自己的生命。她直直地躺在搶救室的病床上,隻能算作一具有心跳的軀殼。她已經喪失了鬥誌。她在生產第二個孩子的過程中失血過多,被扔在那兒等死,這也讓她沮喪,看不到希望,覺得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值得她去拚命了。意識裡的她已經快走到那條隧道的儘頭了,她能看到一幅幅畫麵從眼前飛過,就像在播放一首永遠不會結束的《有人做,有人錯》。在十三歲之前,她一直白璧無瑕,性格活潑,和朋友們一起遊蕩在外。她的好多女友都已經衝破禁錮,嘗食了禁果,但蘇珊沒有。她一直和那群以墨西哥傳統方式以及天主教形式舉行聚會、狂歡暢飲的朋友們相處,而且堅持保持貞潔。對蘇珊·查康而言,剝奪了她未來的不是外麵那群恐嚇著要搶走她貞潔的朋友,而是她的家庭。她曾有一次與她那所謂虔誠的哥哥斷絕了聯係。就是她這個哥哥,在她父親離家期間,幾乎逼得她不得不離家越遠越好。她討厭他看她的方式,那能讓她起一身雞皮疙瘩,並不禁為自己的安危擔心。他的眼睛和常人不同,盯著她的時候總讓她覺得他對那種事一定有什麼特彆的嗜好。這個十七歲的即將成年的大男孩,本應該扮演一個蘇珊可以吐露秘密,可以信賴和依靠的男性,但他最後卻成了蘇珊恐懼的來源,讓處於十三歲這個敏感年紀的少女感到困惑又害怕。當然,蘇珊其實並不太像一個十三歲的胸部扁平的小女孩,她看起來至少成熟了五歲。但她仍然是朵含苞待放的花!他卻侵犯她,闖入她的房間,一直盯著她看。每次從恐懼中醒來,看到他正盯著她,蘇珊都在告訴自己:待在街上更安全。而後來,“站街”成了她永遠沒法徹底擺脫的生活常態。蘇珊也告訴過媽媽她哥哥的種種反常行為,但媽媽隻是解釋說,那是因為她哥哥對她保護過頭了,還指責蘇珊自己思想不純。她甚至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但在心裡,她很清楚她是對的,她從沒有做過什麼特彆的事讓她哥哥有理由這麼卑鄙地對待她。這個原因讓她開始疏遠媽媽和哥哥。但她還有爸爸!蘇珊不敢跟爸爸透露關於哥哥的一個字,無論是他的不軌行為,還是他那再明顯不過的意圖。她知道爸爸會因為哥哥對他小妹妹的不軌想法而狠狠地打他,甚至可能會殺了他。她能在這棟房子裡繼續和哥哥以及她那讓人“敬愛”的母親一起住下去,完全是因為爸爸的保護。蘇珊甚至很清楚自己在疏遠家庭成員上有多厲害,也已經接受了她這種生存而非生活的模式。儘管如此,對蘇珊來說,夜色依然平靜。她的爸爸就在那兒,他愛她!是爸爸和她的親密關係讓她努力做一個好女孩,一個好學生,一個好天主教徒。爸爸為她感到驕傲,是他的存在讓蘇珊有勇氣麵對一切。但她的生活還是分崩離析了!“爸爸!”搶救室裡,蘇珊·查康躺在那兒,毫無生命跡象,一個護士還在大叫。“她沒有心跳了!我摸不到脈搏!”在她腦海深處,蘇珊暗淡的眼前正在重複播放她生命中最糟糕的那一天。在蘇珊·查康垂死的大腦裡,她還能清楚看見她十五年前看到過的畫麵。她一直無法忘記當時看見父親的樣子。“我需要腎上腺素!現在就要!”醫生在搶救室裡下令道。在蘇珊的腦海裡,她看見母親走進擺放著父親屍體的臥室,她那痛苦的母親開始尖叫,聲音就像某種中東挽歌——雖然她一直對父親嫌惡有加,甚至在父親去世的前一個晚上都還是這樣。這一切都在蘇珊腦海裡回放,如此真實。她想起來,在那個如此讓人痛苦的早上,她哥哥甚至都沒進房間裡來!父親近來的身體狀況是那麼好,但就像多年前一樣,蘇珊——她父親的寶貝女兒——再次被拋棄了。她無法相信地盯著床上父親的屍體。搶救室裡的醫生和護士們還在圍著蘇珊的身體忙活。監測,注射藥物,檢查脈搏。醫生拿了一支大號注射器,往蘇珊體內注射了一滿支腎上腺素,然後抽出針頭,向下朝著她裸露的胸部。“先試試心臟電擊!”醫療助理穩住了電擊器。“好的!”電擊的力量讓蘇珊的身體從床上彈到空中,她腦海裡的畫麵瞬間變得模糊又零碎。隨著生命在蘇珊腦海裡的死亡世界裡漸漸消失,蘇珊又進入回憶裡。父親在睡夢中突發嚴重的心臟病。她記得自己已經叫喊不出來,卻感覺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呼喊,以至於她所有的感官都失靈了,變得麻木無覺。她哭不出來!呼吸不了!她轉身逃出了那個房間——那個宣布了她必須孤身在世,毫無希望的房間。“沒有反應,醫生!”醫生低頭看著蘇珊毫無生命跡象的身體,心臟監控儀上出現一條平直的綠線,並發出持續的嗡嗡聲。隻在她生命的最初十三年裡,蘇珊是個有父親的孩子。醫生們徒勞地搶救他,但他再沒有醒過來。她看見醫生們來到她家裡,看見他們翻轉了父親的身體。她還恍惚看見父親背上心臟的部位有一大塊傷口,血正從傷口裡流出來。這不公平!上帝不再眷顧她了。是因為她作了什麼惡嗎?還是因為她向聖母瑪利亞祈禱的次數不足以讓她的家庭免遭魔鬼的詛咒?她知道的隻有她前一晚並沒有好好親吻父親。她擁抱他了嗎?她確定她有,她想再擁抱一次,但父親已經走了,隻剩下她了。她剛跑出屋子,就看見哥哥站在門那兒。她就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知道他並沒有殺死父親,但還是打心底裡認為這全是他的錯!她滿眼憎恨地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然後就跑走了。她一直跑,後來,“跑”這個字成了她後半生的重要組成部分。她沉迷於四處遊蕩,忘記了還有一個真實的世界,那個世界給予她的隻是痛苦、無視、孤獨、壓迫,現在很可能還要致她於死地。蘇珊是那麼與眾不同。她是個混合體,年紀輕輕就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其中一些隻是欣賞她的美貌,而另一些則動機不純,包括她的哥哥。同時,不同於蘇珊純潔的內心,那些狼貪虎視的女人對她的美貌更是嫉妒不已——包括她的母親。她有一雙如拉丁公主般美麗的眼睛。她的阿茲特克血統是來自墨西哥的珍貴遺產,讓她與生俱來帶著一種中美洲女性特有的黑暗神秘色彩。大多數像她這樣有著天作般完美臉龐的女人都毫無疑問地將大部分時間用來欣賞鏡子中的自己,但蘇珊並沒有這樣。她討厭這在她身上萌芽、茁壯的美麗。因為這份通常會讓女人們無比歡喜的美麗,是她在家裡時時感到恐懼的原因。“醫生,你準備怎麼做?”醫生彎下身,看著蘇珊心臟附近的長針頭。蘇珊開始能聽到醫生和護士的聲音了,還有心臟監測儀的嗡鳴聲。但她不想就這麼逃離痛苦,然後用很長時間來後悔自己重回現實世界。她曾經責備自己給家庭帶來的厄運。她知道男人們都想占有她。她總是用爸爸教她的一句祈禱來應對一切,但現在這祈禱毫無用處了!都是她的錯!這不是她期待的生活。爸爸本應該兒孫繞膝的!如今,她卻把爸爸的一對孫子拱手送了人!他會恨她的!可她是多愛他呀!她多希望他現在就在身邊,給她一個理由回到這個世界!她需要他陪在身邊,需要他在某一天親手把女兒的手交到女婿手裡!蘇珊自己怎麼能知道有沒有找到對的那個男人呢?但如果是爸爸親手把她托付給一個男人,那這個人就一定不會錯!可現在,她沒法知道了!她曾經決定她不需要任何男人!那時她也暗暗決定,如果哥哥再用那種好色眼神看上她一眼,她就會殺了他!她已經學會辨認那種眼神了。爸爸去世了,這個想要侮辱她,奪走她的純潔的十七歲哥哥成為她生活中的唯一一個男人了。那時的她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是怎樣,她會按照父親的心願規劃自己的人生!隻要給她一個有意義的理由,她的生命就值得延續下去。就算是為了爸爸,她也得這樣!但是,此時此刻,蘇珊的情況一團糟,孩子也被搶走了,她很慶幸爸爸不用活著看見這一切,並和她一樣感到羞愧難當!父親走後的第三個月零五天,蘇珊眼見她的命運再次發生巨變——她的生活崩塌了。她右手舉著刀,一下一下往下揮動。她扔下刀,看見刀上滿是血,那血和她自己的並無二樣。她看見自己逃走了,不停地跑,不停地哭,整日戰戰兢兢。最後她跳進一條河,朝一片理應安全的土地遊去。接著她聽見了一個聲音。是一個她認識的聲音。“醫生,等等,她有輕微的脈搏了!”二蘇珊還在生死間掙紮,一個警官來到蘇珊的病房。蘇珊能聽見他正對護士說著些什麼。“我是華萊士·範丁斯警官。她被發現時是我在現場。她死了嗎?”“你認識她嗎?”醫生問道。“呃,也不算是……好吧,我認識她。”“她離死不遠了,不過正在努力回到我們身邊。我們剛探到她微弱的脈搏。如果沒必要的話,我不想再給她攝入腎上腺素了。她失血過多,過度攝入腎上腺素會讓她的心臟不堪重負的。所以,跟她說說話吧,或許能讓她醒過來,警官。”範丁斯警官的聲音抓住了蘇珊的注意力。他的聲音聽起來柔軟又溫暖,就像他真的在乎她一樣。蘇珊很少經曆這種感情。她明白他是個好人,但他同樣遭遇了甚至他現在都還沒意識到的損失。“蘇珊,這是你的朋友在和你說話。你知道的,我就在這兒陪著你呢。我找了你幾個月,現在終於找到你了,我想要你回來……我想照顧你。”蘇珊突然平靜了下來。範丁斯的聲音讓她有一種奇特的安全感。她想見到他。她又看見自己在水裡遊泳,奮力劃水,想到河對岸去。在意識裡,她能看見對岸的人影在向她揮手,並且大聲對她喊叫。“蘇珊!蘇珊!醒來吧!彆放棄!我就在這裡呢……”蘇珊朝對岸靠近了一些,她開始能辨認出那個人影的麵孔。那是她孩子的父親,是最後一個被她欺騙了的男人,而他應該知道一切的!現實世界中,醫生、護士,還有一個悲傷又孤獨的警官在蘇珊的病床旁圍成一圈,低頭看著她和死神抗爭。心臟監測儀顯示她的心跳逐漸增強,呈現出周期性突強的節奏。“蘇珊正在努力,警官。繼續和她說話,她能聽到,彆在這時候停下!”在伊利諾伊州富裕的帕利塞德斯公園街區,一對年輕的夫妻把他們的車停到屋子門口。他們的房子總缺了些什麼感覺,而今天他們帶回家的東西將填滿這棟大房子,這是他們結婚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坐在車後座的妻子在丈夫的幫助下下了車,她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嬰兒。小傑弗裡是她的孩子,再沒有比這小家夥更聰明的孩子了。他們確信無疑!每次蘇珊的心臟跳動一下,她就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拉她的腿,想把她拉回那死亡之地,然後她就會一腳踢開它。她看見自己在回望一個生還之路上讓她痛苦的節點。她轉頭,看見哥哥站在身後,張牙舞爪地拽她,尖叫著說要向她複仇,要她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在哥哥身後站著一排曾經虐待過她的男人。一邊是那個邪惡的醫生——把她扔在那個汙穢不堪的地方等死的男人,還有那個欺騙了她還偷走了她孩子的人!另一邊站著裡奇——她的皮條客。裡奇沒在笑也沒在哭,沒在做任何事,看起來就像是來湊熱鬨的,這是他一貫的作風!這個畫麵讓她更加使勁地劃水,拚命遊得更快。“蘇珊!就是這樣!”範丁斯警官看著心臟監測儀,向她懇求道。他能看見蘇珊的心跳正在逐漸恢複正常節奏。“她的心臟沒問題,隻是她失血過多,導致心臟不堪重負。老天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麼。”“看到什麼?什麼意思?”“她看起來正在回憶著什麼,因為她眼裡有淚水,而且有時候她因為什麼原因放棄了,心臟也會跟著停跳。”範丁斯想了一會兒,重新開始鼓勵蘇珊。“警察先生!救救我!請救救我!”她看見範丁斯站在岸邊,向她伸出雙臂,準備接她上岸。但接著她看見範丁斯身後有另一個人,她又開始心跳加速,且心率也開始不穩定起來。範丁斯看見心臟監測儀上的不穩定心跳記錄。他轉頭,發現他的一個同事正站在那兒。“醫生,你在這裡乾什麼?這裡沒你的事!”“我的確算是個醫生,你知道的。我隻是想告訴你,第二個孩子死了。噢,我聽說她沒救了,抱歉。看來情況不是這樣的。她能撐過來嗎?”那個警官問道。“你最好相信她能!但不知怎麼的,她能看見你,因為你走進來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又跟瘋了一樣不正常了!你能不能……?”“你瘋了嗎,華爾(華萊士·範丁斯的昵稱。)?”這個法醫專家——也是範丁斯最好的朋友——離開了蘇珊的病床。蘇珊向前看,發現另一個警官不見了,就又向著華萊士·範丁斯遊過去。“就是這樣!加油!你能做到的!”終於,蘇珊遊到了岸邊,抓住了華萊士·範丁斯張開的手掌。突然,一片光閃亮起來,逼著蘇珊睜開了她的眼睛!她看見周圍有幾個模糊的人影正向她望過來。她眨了幾下眼,終於回到了現實裡,看見醫生以及急救室裡的其他工作人員,還有範丁斯——她就是為他回來的。她很清楚,如果範丁斯沒在這裡,她是回不來的。她轉轉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然後遠遠看見了範丁斯的朋友——醫生。她的額頭溢出汗珠,開始因害怕而瑟瑟發抖。範丁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她正看著自己的朋友醫生。“嘿,醫生,你得出去一下了!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怎麼喜歡你。”醫生不明所以地聳了聳肩,轉身離開了房間。蘇珊平靜了下來,直直地看著範丁斯的臉。“噢,警官,我是為你回來的!我很抱歉!請原諒我!”“原諒你什麼?現在你休息下好嗎?你可以晚一點再把所有事情告訴我。現在,你得聽這些好人的建議!你今天可讓他們大忙了一場!”“請彆離開我!求你了……”“我保證,蘇珊,我就在這兒。讓他們給你穩定下身體狀況,我就在旁邊。”醫生們忙著往蘇珊的輸液管裡灌各種藥,但她知道自己還遠沒有脫離險境。她回來隻是想在生命終結前完成一件善事。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塊奢靡淫逸的土地上,事情後來變得有多糟糕。一輛車停在了一座名叫“和平女王”的孤兒院背後。司機停好車,一個做行政的修女衝了出來。後座上的男人打開後門,拖出來一個育嬰箱,把它遞給修女。修女盯著男人,儘管她早已學會無視自己罪惡感了,但此刻這種感覺還是湧了上來。“我們會為此下地獄的!”她接過裝著一個新生男嬰的箱子,對男人說道。男人無法置信地看著她。“他腳長得不怎麼好,是吧?等他長大了,我們會好好利用他的。”男人一邊把箱子遞給修女,一邊生氣地說道。“你是對的,你知道的!”她朝他笑了,“你絕對會下地獄的!”那個女人一把搶過孩子,憤怒地轉身並快速朝大門走去。男人朝她的背影大喊道:“他得有個名字!每個人都得有個名字,你個巫婆!我希望他長大了以後殺光你和你那群邪惡的同夥!”修女在門口轉過身,狠狠盯了男人一眼,接著便走進了孤兒院。男人跳上車,飛速開走了。修女把孩子放進一張嬰兒床,這間房的牆上有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的投影就像一把插入孩子心臟的匕首,讓他看起來那麼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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