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很憎恨那個東西,不過現在已經不再抵觸它了。輕拂的晚風讓這個本該充滿緊張的夜晚寧靜得有些不真實。但她體內那個正在不斷長大的東西一次又一次把她拉回現實中來。夜空被月光照亮,一絲朦朧的光線透過窗玻璃灑在這所謂的人世上,勾勒出一個美麗女人沉睡的剪影。在她閉合的眼瞼下,眼球正不安分地快速轉動著。夢很清晰——自從那個東西在她體內萌芽以來,同樣的噩夢就一直在困擾著她。她暗暗說服自己要憎恨它。這個東西出生後會令她遭受一連串不人道的對待,因此她確定,打心底裡憎恨它是她唯一的出路。夢裡似乎是晚上,有一群邪惡的另類,總讓她感到敵意。她看不到,但感覺得到。她感覺有無數手臂在推拉她,迫使她一直往前走,就像是要繞著整個城市走上一圈似的。她沒意識到她是在走向什麼樣的痛苦深淵,但隱隱有些不安,感覺到痛苦已經包圍上來了。她跑進一間房子,但動作就像被慢放了一樣——雙腿就像是在急流中逆流而上。那感覺既慘淡、險惡,又令人作嘔。除了能聽到從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傳來的一陣陣嬰兒號哭聲外,她看不到任何人。這讓她血液都凝固了,不由得抓住自己的小腹,跟著哭聲來到一座走廊。她試著打開幾扇門,隻有第三扇是沒上鎖的,她慢慢地推開了它。這條仿佛沒有儘頭的走廊反複出現在她夢中,而這一次已經是她在走廊裡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了。哭泣的聲音停止了,一幅此前夢中從未出現過的遠景在她眼前展開,她看到自己雙手被銬,坐在一張警桌前。場景朦朧昏暗,當那個坐在她麵前的男人開口時,她無聲地說了一句話。“蘇珊,蘇珊,這是這周的第三次了!滿地都是嫖客,你可不可以彆老是挑出個警察來做生意?”“警察先生,我隻能找到這個工作,我沒有錢,也沒有家人,除了回墨西哥老家外,我沒有彆的出路了。你覺得我怎麼樣?我隻有這具漂亮的身體了,我的警察先生,但這身體也是會老的,所以……”接著,年輕的“睡美人”在夢裡看見兩個警察從她身邊走過去。她很清楚這兩人既看不到她,也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但當她看到那個高個子警察的臉時,明顯受到了驚嚇,而看到矮個子的那個時更是嚇得要死,一把抱住了自己鼓起的大肚子。兩個警察盯著被銬在椅子上的那個女人,其中那個又老又矮的警察還一臉好奇。他和高個子說了些什麼,然後轉過來看著椅子上的女人,一邊上下打量她,一邊撓九*九*藏*書*網著下巴,臉上還掛著微笑。高個子警察朝矮個子那個揮了揮手,兩個人臉上都帶著詭異的笑容。突然,“睡美人”開始不安地翻身,因為她夢裡房間的燈忽然熄滅了,她隻能在黑暗裡跌跌撞撞地摸索著往前走。這時,她肚子裡的東西忽然開始又踢又打,“睡美人”又一次抓緊了她的小腹!每次它在她肚子裡長大一點兒,或者是不安分地撞擊她的內臟時,她都感覺要被它推到地上去了。同一時刻,夢裡的她也在忍耐疼痛,轉身走出房間。她疼得都快呼吸不了了,那東西一直在踢打,沒有一點兒憐憫。當她回到走廊那兒時,嬰兒的號哭聲再次響起,她的疼痛似乎減弱了些。她帶著一股母親特有的瘋狂朝傳來嬰兒哭聲的房間衝過去。突然,她低頭看自己的肚子時,發現那東西不見了!她趕緊豎起耳朵朝向走廊儘頭傳來嬰兒哭聲的地方。“我的孩子!我來了,我的寶貝!”她以最快的速度朝那個房間衝過去。房間的門半掩著,裡麵的光溢出來灑在走廊裡。她猛地把門推開,這次房間裡的景象是她以前在這個夢裡已經見過了的——那個矮胖的警察正坐在桌子後麵,向後靠在扶手椅裡,認真地看著那個女人,右邊還站著一個臉長得像蚊子一樣的男人。她記得他!他是她遇到過的最棒的皮條客!當然,夢裡的那個女人看起來也認得他。“裡奇,你是給我拉皮條的,不是讓你拉一個警察回來!”那個女人朝著蟲子臉的男人吼道。她就在一旁看著一切。“你得知道你已經有點兒在妨害公共安全了!”警察說道。“哈,我生意做得可不錯,我還覺得自己挺受歡迎的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警官?大家好像都喜歡我著呢,包括好幾個芝加哥的警察。”那個女人微微笑著說。二警察盯著那個女人看了好一會兒,眼神像要把她灼穿了似的,讓她渾身不舒服。於是她開始環顧四周,試圖控製住自己的恐懼。就在那個女人審視整個房間的時候,一直在旁觀一切發展的她也朝四周看去。她們倆同時注意到,在那又矮又胖的老警察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張證書,但離得太遠了,她隻能勉強看到上麵寫著“法醫學博士學位”什麼的。不管怎麼樣,那張紙多少讓那個女人冷靜下來了一些。這個警察的外表給了人一種錯誤的印象,原來他還是個博士。可是她仍然忍不住感到奇怪,“是什麼樣的博士才會跑去當一個警察呢?”那個漂亮的站街女的目光從牆上滑下來,落到坐在桌子後麵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博士警察身上,最後撞上了他銳利的目光。他向前傾了傾身,老舊的扶手椅搖搖晃晃,讓他的臉朝那個女人更靠近了些。一旁的她感到恐慌,大口喘息起來。“你知道的,我完全可以讓他們從嚴懲處你。準確說來這不在我的職權範圍之內,但我在這裡工作了這麼些年,隻要找對人,沒有辦不成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甜心?”椅子上的女人害怕了,但是沒敢表現在臉上。“就聽他的吧,親愛的。”長著蚊子臉的男人也懇求道。“我隻是在滿足人性基本需求,先生。你們怎麼叫這個來著,唔,自由市場體係還是什麼來著?”要說出這句話可真需要些膽量。實際上,她好像也在什麼時候說過這話,這會兒她真有些為自己感到自豪。那個警察大笑起來,似乎很讚賞娼婦的巧妙回答。“就她了!”他想道。這個娼婦是絕佳的選擇,而且對他來說,容忍她九個月也不是什麼難事。她需要錢,需要現金,那麼為什麼不去爭取呢?他的表情柔和下來,平靜地看著對麵的娼婦。這時,在旁邊看著一切的她突然再一次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肚子——她似乎記起了些什麼!“我有個提議,你叫什麼來著……”“蘇珊。”那個女人提醒警察道。想起來了!就在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她回憶起了一切!那份協議、錢、手術,還有她肚子裡那個後來她根本就沒辦法去憎恨的東西!她記起了這個警察!三“跟他說不!”她朝夢裡的女人大喊。她認識那個女人!而且非常了解她!因為那就是她自己!她跑過去,試圖去搖晃那個夢裡的自己,但她的手卻像摸到了一片虛無的雲。那個女人的影像消失在一團朦朧的霧裡,嬰兒的哭聲又出現了,漸漸填滿這個模糊又詭異的夢境。她跑出房間,回到已經變得一片黑暗的走廊裡,沿著走廊一路跑過去,卻忽然發現她之前一直忍受著的那個沉重的包袱不見了,她的肚子空空如也。嬰兒尖銳的哭聲在夜晚的空氣中是如此令人心悸,她感到一陣恐慌,繼續朝那扇門跑去。她猛地把門打開,驚訝地發現充滿詭異光線的房間角落裡躺著兩個嬰兒。他們在泥漿裡使勁兒扭鬥,並且哭喊著叫媽媽。突然,他們停止哭泣,一齊轉過頭來盯著她。其中一個朝她大聲哭喊,另一個則尖叫著“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她失聲尖叫,跑出了房間。就在這時,睡著的黑發美人忽然睜開了眼睛!肚子裡的顫動讓她不得不又一次抓住小腹。“噢,上帝哪!”她祈求道。她轉身給了身邊張著豁嘴熟睡的男人一拳。“醒醒!裡奇!醒醒,它要來了!”她旁邊的男人驚醒,一屁股坐了起來。“你準備好走了嗎?”她看著裡奇長得像蟲子一樣的臉,惱怒地搖頭。“啊!它活著呢!”她咕噥著,一邊使勁兒捶他的肩膀。他立即點燃了一支吸了一半的香煙。他們都坐了起來,但她起來得很慢,因為她知道自己肚子裡的東西現在還非常柔弱。他拿起一台手機,迅速地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喂。”“我是裡奇。你要的貨在路上了。”“請稍等。”電話那頭的聲音命令道,“我五分鐘後就到。”“嗯,很好!”裡奇掛上了電話。“走吧,蘇茜·Q(蘇珊的彆名。)。他們馬上就來了。我們抓緊!”“有時候你自己都稱得上是‘敏感先生’了,你知道嗎?”她拿起自己的手提箱,想遞給裡奇讓他拎著。但這個蚊子臉男人完全沒有注意到,隻是在後麵跟著,所以她隻能自己提著箱子走下陡峭的樓梯,來到街麵上。他們剛下樓梯,一輛車就停在他們麵前,車後門也隨即打開了。蚊子臉男人把她推進車後座,車立馬飛速向某處開去。她還記得剛才的夢。那到底意味著什麼?她很快就會知道的。如果隻是為了填飽肚子,有很多事人們都不會去做,可如果是為了錢,情況就不一樣了。她其實不完全是個娼婦。如果她想的話,她多少能裝成一個美麗、溫柔的女人。不過這種時候少得可憐。現在,她就正坐在一輛陌生人的車後座裡大口喘氣,準備找地方丟掉她肚子裡結出的果實。她曾經很堅定地憎恨它。但問題在於,過去的八個星期裡,它的存在感已經大大增強。儘管知道這樣不好,她還是忍不住去和肚子裡的它交流。她把它當成了自己。她終於找到了一個不能淪為娼婦的原因。她想擁有它!或許她愛它?遺棄它簡直就是一種惡毒殘忍的自殺行為。那會要了她的命的!其實有些事人們心底深處早就明白了。“他們還有多久過來?”“啊!那個魔鬼(原文為西班牙語。)!我猜三分鐘吧。裡奇,她看起來就像肚子裡有一支軍隊一樣,這東西個頭真大。”她緊緊抓住她的小腹,因為疼痛而開始罵罵咧咧。“喂,蘇茜·Q,你得堅持住。我們可以的。”“他父親就是個大個子。這太好了。”她想道,“這孩子會和他父親一樣。”“我發誓我肚子裡有四隻手加四條腿。”她從喉嚨裡對裡奇擠出一句話,帶著呻吟聲。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那裡是她孩子的臨時避難所,不過很快就將被遺棄了。她揉了揉肚子,說道:“你會沒事的。噢,上帝哪,保佑我們平安吧!”而她自己對“平安”這一點根本就沒有什麼把握,因為她發現車子開進了一座廢棄的工廠。“這是什麼?我們在哪兒?這可不是我們之前說好的!”蘇珊開始感到恐慌。她原本被告知生產時她會被送到正規醫院。現在她想離開了。這怎麼可能呢!事情不該是這樣的。車子停了下來。這個漂亮的女人想去拉車門把手,可哪兒有什麼車門把手呢!這回不是在做夢了,她即將掉進她自己親手造的地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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