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智若愚(1 / 1)

伊達政宗 山岡莊八 8212 字 14天前

這次地震對山形城造成多大的損害,文獻上並沒有詳細的記錄。不過,留在城內館中的保春院對於這次地震感到多麼地吃驚,卻是可以想見的。因為山岡誌摩的預言果真實現了。麵對此一情形,就連誌摩本身也不禁瞠目結舌。“哇哈哈哈……”政宗突然爆發的笑聲不斷地湧進誌摩的耳中。“誌摩啊!你這次吹牛可真吹對了。這麼一來,保春院一定會回來的。你安心地去巡視城內的廚房吧!小心發生火災,千萬不能發生火災喔!”“遵命!”不知何處的牆壁倒塌下來,以致走廊上一片煙塵迷蒙。而當山岡誌摩走出房外時,亙理城主伊達成實匆匆與他擦身而過。“殿下,你受驚了吧!”成實一邊高聲叫喊,一邊衝了進來。“這次地震使得城壁樓櫓全都傾倒毀壞,所幸人畜並無傷亡,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安房,你太誇張了吧!怎麼說城樓全都傾倒毀壞了呢?……我怎麼都沒看到有被震壞的現象呢?你看,隻不過是鏡台倒了而已。”“不,不隻如此!城樓全都被震壞了,趕快準備進行修城吧!”聽到成實一再重複相同的話,政宗也開始感到不安了。於是他很快地奔出房間,沿著走廊來到內庭,但是卻隻看到牆上的泥土零星掉落而已,甚至連石燈籠也下曾傾倒。“哦?這樣就叫城樓全都傾倒毀壞嗎?成實。”“當然嘍!在這之前的慶長十六(一六一一)年的一次大地震中,連帶掀起一次大海嘯,結果造成了男女一千七百八十三人、牛馬八十五頭溺斃的慘劇。這次沒有發生海嘯,是很值得慶幸的事……但是已經傾倒的城樓還是應該儘早修複才行。”政宗在吃驚之餘,不禁瞪大了雙眼再度檢視兵器庫和附近的建築物。廊下到處一片斷垣殘壁,但是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嚴重的損壞現象。而且,隨著地震的平息,牆上的泥土已經不再掉落,庭院中的樹木也漸漸地停止了晃動。“哦,原來如此!對了,城郭全都傾倒了嗎?”“是啊!必須趕快進行築城工作才行。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不可平白錯失。我的意思是說,在目前這種新舊交替的時刻,不論是你或最上家都可能遭到嚴重的打擊。因此,你必須藉著這次地震的機會,讓江戶知道你們修城的決心。”“成實!”“什麼事啊?殿下!”“聽說你派遣家臣前往播州的赤穗學習製鹽技術,是真的嗎?”“是的!光是食用海水煮成的鹽,並下能使兵力增強。製鹽及防止阿武隈川泛濫成災,是我畢生的兩大事業。”“你有這種誌願確實值得嘉獎。不過,大禦所和將軍家是不許大名築城的。”“不,不是這樣的!修築被地震毀壞的部份,是不會受到禁止的,所以我說這是天賜的大好良機。”“哦……原來這兒還有人喜歡地震啊!我在想,你是不是也從朝鮮找到了一名公主呢?”“什麼……撿到公主而將其據為己妻的是山岡誌摩。而我撿到的,是韓國某地的貴族,一個名叫摩海的七歲孤兒。如今我已為他取名為杉山越中,在亙理是家喻戶曉的名臣呢!”“是的、是的,就是這件事情。聽說他曾培育了一批醫術十分高明的醫生,我想這次總算可以派上用場了。”“啊……很幸運的是,這次地震並沒有人受傷……”“那是因為發生地震的時間恰到好處!好啦,現在我要出府一趟,不要再提築城的事了。如果執意舉行築城,則反而可能因為破壞法度而遭到被貶為平民的處分,聰明的人是絕對不會做這種儍事的。所以,你隻要專心於培育醫生和學習製鹽技術就行了!不過平心而論,你真是一個很好的名君。”“殿下,你到江戶有什麼事呢?凡事要特彆小心才行,否則一旦稍有疏忽,就會落入敵人的陷阱……”“我和將軍家有約,所以非去不可。我要演奏大鼓,而將軍家則演奏小鼓……”說到這兒,政宗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笑著說道:“是啊!那誰演奏長笛呢?應該讓鬆平上總介忠輝吹笛子才對。哈哈哈……在元和偃武之世當中,與其殺伐,不如從事樂器演奏。這些演奏者全都是灑脫之士,有空你也不妨多學學。哈哈哈……”二政宗應秀忠之召來到江戶,是在元和三年(一六一七)的五月十六日。當時忠輝已經栘往伊勢的朝熊,而家康也被賜予“東照大權現”之勅號,靈柩並於同年的三月十五日自久能山出發,於四月十四日改葬於日光山。因此,政宗特地於前往江戶的途中到日光山參拜,並呈獻第一座由外家大名奉獻的鐵燈籠。“東照大權現啊!你的夢想很快就可以實現了。現在的我,是一個無比灑脫的人。”當時的社殿,並不是三代將軍家光所建、連接陽明門的社殿。家光所建的社殿,位於上州的得川。站在社殿之前,政宗首次感受到家康當年所描繪的夢想。就某一方麵而言,家康是個非常浪漫的人。在時刻想著要偷盜國土的戰國武將當中,他可以說是獨樹一格的異類。和豐太閣相比,兩人的差彆猶如築波山和富士山一般。政宗站在社前,口中喃喃念著家康於去年秋天所製定之公家法度的第一條:“倭朝、天神地神十二代、天照大神宮為求國政明白由神代所賜予的三種神器,是為了撫育天子四海萬民。”念到這兒,政宗不禁眯起眼睛望著自枝葉縫隙間穿射過來的陽光,然後微笑著歎息道:“真是偉大!山岡誌摩和伊達成實的謊言怎麼能和你相比呢?”所謂的三種神器,乃是指皇位而言。日本的皇位究竟是為何而設的呢?家康斬釘截鐵地表示是“為了撫育四海萬民”,但事實上這隻不過是一個包含宇宙在內的大謊言罷了。豐太閣也說過同樣的謊言,但是他隻說自己是太陽之子日吉丸。然而,他的夢想卻隻能發展到伴隨天皇前往北京,使其成為大明朝的國王而已。如今家康卻說:“皇位是為了撫育四海萬民而設。”可以肯定的是,太陽是為了撫育世界之民而形成的。因此,從太陽是生命之根源這種大自然形態化生的天照大神及被稱為其子孫,擁有萬世一統的天皇本質,就被家康簡單的一句話給囊括在內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就是“必須達到忘我的境界”,成為一個撫育世界之民的天皇才行。一直言之,就是“天皇是絕對不可侵犯的”,同時也包含了“天皇是為民而設”的這種徹底的民主主義思想。(因之,一個隻為自己著想的天皇、隻為自己著想的太陽,終必會遭到人民的背棄……)政宗再度歎息,然後又暗誦以下的條例。“依神國之例形成天魂,皇帝為地魂,天魂、地魂形成日月。日月行動之心為固守天子散心之根本……”政宗曾經認為豐太閣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才。與之相比,家康可以說是一個務實型的人……但是,這種想法實際上是錯誤的。因為豐太閣還在睥睨高麗及大明朝時,家康早就已經悄悄地把眼光移往更遠大的宇宙之上了。豐太閣的誌向,隻是讓天皇在大明朝的北京登臨帝位,然而家康卻認為天皇應該成為日月行動之心,亦即所謂的睿心(大禦心),成為大自然的地魂。(這兩個人的想法到底哪一個比較偉大呢……?)天皇就像太陽一樣,不需要任何人給予回報,總是將無私的愛永無止息地賜給宇宙萬物……這是毫無疑問的。因此,家康認為必須對宮廷方麵加強這種訓示才行。極言之,踐祚皇位者既非尋常之人,當然不能行使普通之情愛,否則日本就不能成為神國,就會違反大自然之心、無法保有一個受到太陽恩澤覆蓋的天壤無窮之境,更不能保有萬世一統之生命……(也許,能夠將這等大事堂而皇之地說出來的,隻有天照大神宮吧?)政宗佇足社前,口中再度喃喃念著公家法度的前章。“因此,宮中應順九天之意,皇居中應當仿效九重的內裏、十二門、方十段,皇帝為十善萬乘。故,仁孝、聰明、至剛、研學等,均必須訂立一定之標準。此外,還必須每天向天朝拜,不可有怠惰學習之情形。換言之,使萬民無愁色、四海太平、昭顯明德以固守三種神器,方為第一要件……”在緩緩步下階梯之際,政宗再次回頭看著社殿最高處那口裝有家康遺骸的圓形石櫃。“的確,這個地方今後將會散發出萬丈光芒。當然,那不會是出現在北京,用以顯示現世苦患的晦澀光芒,而是顯示出位於宇宙間的九重皇居,擁有與太陽共榮之道……是的,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這時政宗更深深地體會到,自己此次出府責任重大。當政宗到達時,秀忠應該立刻準備上京才對。將軍這次上京,包含著多重意義。其中之一,當然就是向天皇叩謝賜予其父“東照大權現”神號之恩德。至於政宗,雖然是以隨員身份參與這次活動,但實際上卻是取代家康的位置,擔任秀忠的監護人。第二重意義,是商討有關已於慶長十九(一六一四)年四月二十日奉旨進京的將軍秀忠之女和子的事。和子在慶長十二(一六零七)年十月四日出生於江戶,這時已經十一歲了。事實上,早在三年前,欽差廣橋權大納言、三條西實條、藪少將嗣良、日野左中弁光慶等人,即曾經建議天皇命其入宮,並且將旨意傳達至德川家。“什麼時候進宮呢?”在公主進宮之前,首先必須在皇居內為其建造住所,同時女官及侍婢也必須挑選齊備。由於已經有將千姬送入大阪城的前例,因此將軍夫人阿江與對此感到憂心忡忡。此外,當時宮廷內也正彌漫著一股陰鬱的氣氛。當時年紀街輕的後水尾天皇與其父後陽成上皇之間的感情不睦,然而這次將軍秀忠卻是以探視上皇為由進京的。但真正令政宗在意的是,宮廷內公卿們的教養及身份問題。家康正是因為想到這些問題,所以才刻意在死前製定了公家法度。而家康之所以會有這層顧慮,主要是因為當時宮廷內部早已不再沿襲傳統的禮儀及做法。“因此宮中必須遵循九天之意……”這是家康對於宮廷方麵的理想,但是在曆經戰國時代長時期的流浪生活之後,公卿們早已拋卻了昔日的固有傳統。因此對政宗而言,如何使家康的理想在宮廷複活,他甚至比天皇還要介意。這天夜裏,政宗借住在秋元但馬守的官邸,心中不停地想到家康的“公家法度”與自己的看法。(在這種情況下,大自然能夠告訴我,我和家康的才乾到底有何不同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將會是成為真正日本人的最大、最高、最後的條件。家康為了使朝廷進至天壤無窮的境界,因而認為恩怨分明的現實政治和九重理想不應混同,於是乃建立了幕府。在家康的觀念裏,現實政治和私憤、私欲、憎惡、怨恨等俗事是密不可分的。因而,兩者一旦混同,則天皇的命運將會和武將的命運一樣,最後都成為夢幻。家康將此道理銘記在心,因此特地將時時意識到敵人存在的武將城郭和為了撫育萬民而建的皇居,清楚地劃分開來。(原來這就是家康建國的想法嗎……?)這就好像不論流了多少血也要在地上築城的豐太閣一樣,理想終將如浪花般地逝去……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如果朝廷方麵也讚同這種夢幻,那麼萬民不論身在何世都會為暴力所驅使,成為無處安身的浮萍。因此家康認為必須實踐太陽之道(天皇之道),讓萬民自朝廷的傳統當中接受其遺囑,進而生活於一個嶄新的現世政治當中……這就是家康道德立國的主要目標。“東照大權現啊!對我來說,你雖然死了,但是卻比活著時更具挑戰性。因此,我伊達政宗絕對不會掉以輕心的。”在不知不覺中,原本隻是大地武將的伊達政宗,也投身於哲學的大綱之中。(任何人都不能違反大自然法則而繼續存活……)或許這就是佛家所謂的“大悟”吧?……當政宗想到這裏時,才發現窗外早已泛白……三“真是令人困擾!宮中的禮儀實在太過靡爛了。看來,傳統學問早已被長達一百多年的戰國風雲給破壞無遺了。”來到江戶以後,政宗立刻登城謁見秀忠。而當看到政宗的身影時,秀忠隨即迫不及待地說道。由於這些事情早在預料之中,因此政宗若無其事地微微笑道:“哦?到底是怎麼個靡爛法呢……?”“第一,有關和子進宮的事,公卿們似乎都不太高興。他們認為武家人宮和清盛入道一樣,將會導致天下大亂,因而大都抱持排斥的態度。”“換言之,武家們年齡相當的公主都不能入宮嘍?”“正是如此!這種情形和當年的千姬、秀賴一樣,若想憑藉武力讓她進宮,則結果隻會招致更大的禍患。關東就是因為忽略了這一點,才不得不以武力征討關西,以致公主成為無辜的犧牲品。現在,我們一心想要開創太平之世,但是卻有公卿私下向我的家臣表示,我之所以要把公主送入宮中,目的是為了保持德川家的權力。”“哦?是誰把這件事告訴將軍的?”“那還用問,當然是所司代板倉勝重嘍!”“這麼看來,你得立刻免除板倉的職務才行。”“啊!為什麼……?勝重頗受大禦所信賴……”“將軍,此一時、彼一時也!難道大禦所真是為了政略,而把千姬嫁入大阪嗎?不,他隻是為了完成豐太閣的心願……首先提出讓和姬入宮的是誰呢?是一直想要和關東攜手合作,否則就寢食不安的公卿們啊!”“這麼說來,我不該在意這件事嘍?”“關於這件事情的經過,我並不太了解。不過,既然想要和關東緊密結合,那麼上皇身邊的人必須會找將軍身邊的人商談,最後才向你提出這個請求,不是嗎?”“的確如此!而當時我也非常感激地接受了,但是……”“那麼,所司代何以容許某些公卿們如此竊竊私語呢?他不但不知道自己的疏忽,反而還把這件事傳進將軍的耳中,令人不禁懷疑,難道勝重大人想要重蹈重宗大人的覆轍嗎?因此我認為目前最重要的,是趕快撤換他的工作……”秀忠麵有難色,沈默地看著政宗。對他來說,政宗不但沒有責備公卿,反而怪其所司代,實在令人難以理解。“將軍!聽說在我出府之前,將軍曾在城內宴請諸大名,召開散樂宴,是嗎?”“是啊!難道你不高興嗎?雖然你已經出府,但是我並不認為自己應該立刻上京。”“將軍,三月底時你曾答應莊司甚內的請求,給他吉原二町四方之地作為遊廓,是嗎?”“是啊!為了改變殺伐之氣,建立太平之世,所以我答應讓他這麼做,而且大禦所生前也曾經考慮過這件事呢!江戶是新開發的地區,由於女子不足,因此必須自各地招集娼妓才行。我想,這應該不至於導致風紀紊亂吧?”“除了這件事情以外,將軍,聽說你還當眾褒獎放火的賊人?”“是啊!好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哈哈哈……不瞞你說,我在前來江戶的途中,曾經前往日光山參拜,並且和東照大權現進行對談。”“你和亡父……?”“是的。我和大禦所一問一答,逐條討論他所製定的公武法度。天朝應該怎麼做?副將軍應該由誰擔任?大名如何?公家如何?武士如何?僧侶如何?很多事情我們都討論到了。”“嗯!家父曾經說過,政治必須謹守一個仁字。”“將軍,仁之一字就好像太陽的光輝一般,能夠孕育宇宙萬物,你能了解它的意義嗎?”“當然嘍!所以我才會不辭辛勞地這麼做……”“問題就在這裏!”政宗大喝一聲。當時陪在秀忠身旁的,還有土井利勝、酒井忠世及柳生宗矩等人。而當政宗暴喝一聲時,三人都不禁瞪大了雙眼。“將軍!你認為太陽對你召請大名、舉行散樂、聽信父親所信賴之所司代對你所說的事情等行為感到高興嗎?對你褒獎縱火的盜賊及其同黨感到欣慰嗎?難道太陽會因為你照顧娼婦而受到感動嗎?”“這……”“我想,將軍的想法是大錯特錯了。雖然我們希望太陽能夠永遠照耀大地,但是它卻不可能永不降落。因此,有時會刮大風,有時會下大雨,甚或引發洪水,而地震也會引起海嘯,隻是最後天空仍然會再度恢複澄淨。總之,四時循環乃是依循常軌而進行的。所以,不論是清盛從旁煽惑,或是人們苦苦哀求,你都應該按照常理行事,不該耳根太軟,否則隻會讓人覺得你昏庸無能……”這時酒井忠世趕忙出來打圓場。“伊達大人,你的意思是說將軍太過勞心勞力了嗎?”“不,不是這個意思。他不但下是過度勞心勞力,而且還嫌使用不足呢!一個不肯使用心力的統治者,如何能發揮仁德及慈悲之心呢?怎麼能建立忠義之世呢?……”“哦?那麼能否請你告訴我們,將軍要怎麼做才能建立忠義之世呢?”“如果他再這麼無端耗費體力,那麼最後一定會生病的。”政宗以若無其事的表情看著宗矩。“柳生,我想你應該了解吧?你一向專注於觀察四麵八方,因此一定知道,如果將軍連盜賊和買賣娼女的事也要插手,那麼必將致使心智瀕於崩潰,對吧?”“伊達大人,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土井利勝說道。“你認為這次將軍根本不該上京嗎?”“不,我沒有這麼想。從大禦所生病到移靈至日光山,天皇曾數度派遣欽差前來探視,因此將軍當然應該進京向天皇表達感謝之意。”“那麼,對於公卿們的竊竊私語,將軍是否應該表示憤怒呢?……”“當然要嘍!覺得不順耳,就應該當場加以斥責:是優點,就該立刻予以褒獎。法度立於地上就好像太陽之道……必須視人民為至寶。如果接受小人的話媚,那無疑是愚蠢至極的表現。因為,政治可能會因為盜賊或哀求者而發生偏頗。”政宗表情嚴肅地說完以後,自己卻又忍不住似地笑了起來。“哈哈哈……事實上,這是東照大權現對我的叱責。當時我因為非常惶恐,所以急忙離開了日光山。不過,我一定會遵照大權現的吩咐,徹底地實踐太陽之道。總之,凡事都要小心謹慎才行。在上位者所應做的,是褒獎良民,而不是受頑民所愚弄。”秀忠的臉色刹時變得蒼白。因為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的政治生涯中已經留下了“受人語媚”的一大敗筆。“好,既然伊達參議已經到了,那麼我們就照預定計劃於六月十四日自江戶出發上京,大家好好準備一下吧!”酒井忠世恭謹地伏地說道:“是!”這一天正是暑熱異常的六月四日。四這裏是莊司甚內(亦稱甚右衛門)所得到的二町四方之葭原遊廓的領地內。甚內將連接日本橋與京橋的入江葭原,改名為“吉原”,並在此建造了一座前所未有的不夜城。其時從大門到毗鄰的城市之間,已經建造了四、五座妓院。此外,甚內又在葭原上廣植樹木、花草,並且沿著石牆挖了一條水溝,而大門內側則種了大批柳樹及櫻樹苗。“現在還沒有開始營業呢!最近將軍就要上京,可能要到九月才會回來。在此之前二樂都的六條和大阪新地也都會建造城廓。為了不讓將軍家覺得有失顏麵,我們一定要好好工作才行。不過,在開始營業之前,首先必須訂立法規才行。”當大禦所街在人世時,甚內在關東即因被冠以“遊女之父”的稱號而頗負盛名,如今在城下的鐮倉河岸及常盤橋外都擁有大店。至於地方上的人,則喜歡稱他為“大親分”。所謂的“親分”,並不是輕易就能為自己冠上的稱號。一般人眼中的“親分”,唯有舍棄自身的利益,富有俠氣及豐富的感情,能將他人的子女視如己出,對於在戰亂中失去父母的孤兒付出愛心,成為他們的父母,具有同情孤弱的慈悲心及犧牲精神的人,才有資格被冠上這個封號。在缺乏女子的江戶地區裏,要想為這些在母鳥羽翼下成長的雛鳥們找到幸福的歸宿,除了從事與客商送往迎來的生意之外,彆無他法。在送往迎來的生涯中,一旦碰到性情合適、彼此中意的對象,那麼甚內就會毫下刁難地讓他們攜手共組家庭。當家康首次進入江戶時,莊司甚內曾經帶領旗下的女子們前往大森之濱迎接家康。其時家康已經認識了豐太閣,正逐漸邁向成熟的階段,而甚內則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因此家康隻看了一眼,就完全了解了甚內的人品。世上有很多不幸的人,而甚內則責無旁貸地成為這些人的養父。如果沒有這位養父,那麼這些不幸的人就會像掉進蜘蛛網中的飛蟲一樣,陷入萬劫不複的泥沼裏。於是家康乃允許他在江戶建造遊廓。當然,甚內的遊廓並不同於一般所謂的賣淫窟。為了配合不同身份的客人,例如人足、旗本或大名,這些女子往往必須接受各種技藝訓練。姑且不論是否了解甚內的心願,總之吉原在開業之前,就已經有大批的江戶男子慕名而來了。“這絕對不是色情行業,因為我們是在白天工作,是可以在陽光下進行的行業。當然,夜晚也歡迎各位到此一遊。”由於甚內的宣傳,因此吉原不分晝夜都是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的繁榮景象。再加上甚內的風頭頗健,因此早在開業之前,就已經吸引了無數男子想要到此一探究竟。基於這個原因,町奉行也經常派遣官差來此巡查,未料此舉反而使得吉原更加聲名大噪。在柳生權右衛門的陪伴下,已經準備好上京事宜的伊達政宗也來到了這裏。政宗在頭上包著頭巾,穿著一件繡有藍色波濤的單衣、黃底麻紗外衣,手持畫有日本旗幟的大團扇,施施然來到了吉原。“權右衛門,這個吉原遊廓可真生意興隆啊!”“是啊!真是令人目不暇給。”“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好,我先露一手伊達購買美人的方法讓你瞧瞧!”於是主從相偕來到了店門口。“喔,這家店已經開始營業啦?”權右衛門停住了腳步,於是政宗很快地走近他。“權右,你跟我來!”“你……你是哪位?”“這是我帶來的人。請你帶我們到先前那位客人的位置上去。”他的話剛說完,對方的態度立刻變得十分恭謹。“呃,是,請跟我來!”政宗主從二人很快地通過點有六根百兩蠟燭的大廳。正當柳生權右衛門瞠目結舌之際,剛剛踏進房內的政宗已經開始和對方談起來了。“連個招呼也不打,你是誰啊?”對方頭上包著頭巾,坐在紅色坐墊上,右手拿著一隻大酒杯。“咦?你是不是走錯房間了?這個城廓裏有很多家店呢!”“少在我麵前逞口舌之便,你到底是誰?”“真是個蠢才!既然來到城廓,卻連城廓的禮儀都不知道!不先報上自己的名號,卻反去盤問對方,由此可見你一定是來自鄉間的大名。看你,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土臭味,快去洗洗再來吧!”對方突然暴喝一聲,而其身邊的兩名侍從也抽出了大刀,對著政宗怒目而視。“哈哈哈……”政宗見狀不禁笑了出來。“喔,這是野暮刀嗎?權右衛門,把你的刀拿出來,我的也一樣。這裏是和姑娘們談心的地方,怎麼可以隨便動刀動槍呢?”對方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而其兩名隨從也高聲叫道:“再敢如此放肆,馬上就讓你瞧瞧我們的厲害。”當政宗發現一旁悄悄將雙方的刀收起來的男子正是家康頗為欣賞的莊司甚內時,立刻明白先前來到的這位客人並下是普通的人。此時除了樓主莊司甚內之外,還有七、八名遊女花容失色地呆立一旁。“各位請勿動怒,先把刀交給我吧!既然來到這裏,就應該儘情享受才對,何必一定要知道對方的身份呢?”說到這裏,甚內突然拍了拍手:“快,快為這位後來的大人設座啊!”先前進來的那名年輕的座上客突然放聲大笑。“後來的大人?哈哈哈……這麼說來,活在這個世上的人應該也和他一樣,全都是後來的人嘍?甚內,你真是會說話!不過,連這位後來的大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這不是很不方便嗎?你最好還是先問問他的名字吧!”“原該如此,原該如此,請你不要生氣。那麼請問這位先來的大人,你叫什麼名字呢?”這時年輕男子突然麵有得色地說道:“聽了可彆害怕,我是當今天下的副將軍。”“是的,我知道了。”“那麼,請問你是?”“聽了可彆害怕,我是當今天下的副將軍。”政宗模仿對方的語氣說道,然後一屁股坐在女侍送來的坐墊上。“哈哈哈……真有趣。請問,你是仙台的大人嗎?”“這沒有什麼好笑的。水戶的參議確實是公家法度中所決定的天下副將軍。但是,現在這個副將軍為什麼不開口說話呢?……”政宗說到這裏,甚內立即舉杯打斷他的話:“我有項要求,希望將軍答應。”“甚內,不要故意找理由打斷我的話。”“是、是的。”“甚內也曾要求我對他這座新建的城廓提供意見,但是我自認為個人的智慧仍嫌不足,因此沒有答應。”“原來如此!難道你也要我提供意見嗎?對了,你覺得哪裹還有不足之處呢?”“事實上,莊司甚內一直希望城廓內的女子們能夠具有足以和十萬石大名之身份相匹配的見識,但問題是,如何才能擁有這樣的女子呢?再加上將軍家已經下令設立鬆、竹、梅等不同階級的遊女身份,因此希望能夠借重仙台大人的智慧。”“哈哈哈……真是佩服之至。甚內,年輕的你居然會有這種想法,的確十分難得。我認為城廓之內即相當於天國,在天國裏區分階級、地位,不是太可笑了嗎?和太陽普照萬物的道理一樣,每個人都處在平等地位,因此你又何必一定要這些遊女們去配合大名的身份呢?”“正是如此,所以身為遊女之父的甚內當然也不能保持沉默。甚內告訴我……對客人而言,在同一格調的天國當中,如何享受到快樂才是最重要的。但是,遊女們如何才能讓客人們覺得這裏就是極樂之地呢?希望你能提供智慧。”“我知道了!”政宗再次放聲大笑。“我也會讓水戶大人開開眼界的。身為老年人的我,雖然充滿智慧,但卻缺乏勇氣:而身為年輕人的你,卻是空有勇氣而缺乏智慧,因此我們應該截長補短,充份發揮互補的功效才對,不知你意下如何?”“這話說得真好。老實說,我很希望能夠借重你的智慧。”“哈哈哈……老年人的智慧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儘的。下過先彆急,我們先暍一杯再說吧!”“你一直自稱是老年人,未免太可笑了!甚內,快過來斟酒。”“遵命!請伊達大人指教。”在了解政宗的弦外之意後,甚內舉筷挾起鯉魚眼下的肉送到政宗的鼻端。政宗眯著眼睛吃下了魚肉。“嗯,客人很好、主人很好、菜很好,酒也很好……剩下的隻有貢獻智慧嘍!奸吧,主人,你附耳過來。”“是,甚內洗耳恭聽。”待甚內附耳過來之後,政宗隻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聲“甩掉”,然後就抽開身子,用左肘輕輕撞向甚內的脇腹。“啊!甩掉……甩……掉……那是……”甚內緩緩地摸著脇腹,一邊喃喃念著政宗所說的話九*九*藏*書*網,不久突然拍膝大叫。“你明白了嗎?”“是的,我明白了。”“既然明白,那就立刻把這件事告訴姑娘們吧!”“是的!女兒們,你們一定要聽從為父所說的話。”遊女們露出驚訝的眼光看著甚內。“對我而言,你們都是我最心愛的孩子,因此這個大江戶的極樂地和京城、浪花遊廓不同,絕對不是用來出賣你們的地方。”“啊……?”“一旦看到不喜歡的客人,就立刻離席。是的,甩掉!對於自己不喜歡的男子,你們不必勉強陪他睡覺。這裏和江戶不同,既不販賣色情,更不能用錢買到愛情。總之,一切都照你們的心意去做,隻要不是你們所喜歡的男子,都可以把他甩掉!”說到這兒,甚內那一團和氣的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但是聲音卻哽咽得幾乎不能言語。“謝謝你……使遊廓這個苦海變成天國,讓身為父親的我……也能為子女儘一份心力……我終於知道了。不喜歡就把他們甩掉!對,就是這樣!如此一來,客人們也會端正自己的行止,不會再做出無禮的舉動。從今以後,莊司甚內終於也可以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了。”政宗瞥了坐在身旁的水戶賴房一眼。然而,賴房對於政宗所提供的建議卻似乎半知半解,因此捧著紅色的大酒杯,兀自側著頭細想。五將軍秀忠於六月十四日自江戶出發,於六月二十九日進入伏見城。至於政宗,則以將軍供奉的身份擔任先驅,於六月六日自江戶出發,於六月二十日抵達伏見城。其時阪崎出羽守和千姬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畢,而位於伏見伊達住宅附近的舊阪崎住宅,則為協助解決此一問題的柳生宗矩接收。“權右衛門!柳生宗矩可能會跟在我後麵來到伏見,你去看看他來了沒?”這時權右衛門突然囁嚅著說道:“啟稟大人,他已經來了。昨天(二十二日)他到東海道諸驛巡視,並且決定人馬的住宿費用。”“哦,你已經到過柳生那兒了?真是一個細心的人哪!”“不,不是這樣的!在旅途之中,我必須格外小心殿下的安全,以免發生意外啊!為了確定是否安全,所以我先到柳生大人那兒去了。”“哈哈哈……不要再說了,即使你真是柳生的間諜也無所謂。對啦!柳生對你說了些什麼呢?”“他說要特彆注意安藝的侍衛。”“什麼?安藝……你是指福島正則的家臣嗎?”“正是!福島大人已於前天(二十一日)接獲敘任參議的命令,今後和殿下處於同一階級。”“什麼?福島成為參議?……此事當真?”“千真萬確!這是柳生大人向所司代板倉大人打聽出來的消息,應該不會有錯才對。”“哦,福島成為參議……要我注意福島的家臣……?”“是的,他是這麼告訴我的。”“好,我現在就去見柳生,你也一起來吧!”“遵命!你放心,不論你到哪裏,我都會跟在你的身邊的。不過,我權右衛門絕對不是柳生派來的間諜。”“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一天到晚說些嚴肅的話題並不表示成熟。更何況,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開玩笑。一個人的價值,端視其開玩笑的技巧高不高明來決定,而裝瘋賣儍也正是我伊達的拿手絕活。”笑著走出大門以後,政宗朝與柳生所在的舊阪崎住宅相反的方向走去。“殿下,你的方向……?”“這也是裝瘋賣儍的技巧之一,你安安靜靜地跟著我走就對了。”走了一段路後,他停下來望著對麵的伏見城。“人心應該經常保持穩定,如此才能日益華美。不過,另外還有兩個方法可以達到華美的境界,其中之一是安心,另外一個則是自暴自棄……”說到這兒,政宗又突然笑著說道:“當今日本國內最勞心勞力的,莫過於將軍家了。”他邊說邊轉向柳生家的方向。門房一眼就認出了權右衛門,因此並未加以盤問。“有人在嗎?”來到玄關以後,政宗隨即大聲叫喚著。“哦,是伊達大人……”出來迎接政宗的,不是小廝,而是宗炬本身。“怎麼沒有人為你通報呢?真是失禮之至。”“沒什麼啦!憑你我兩人的交情,何必還要人來通報呢?”“你看,這屋於裏的槍、雍刀、鎧櫃,都還留著阪崎的二蓋笠花紋呢!”“這麼一來,豈不是美中不足了嗎?”聽這話,站在櫃前的宗矩突然伸直雙手,像鵬鳥般地攤開衣袖。“哦,連衣服上都留有出羽的記號!你真可以說是日本第一模仿高手。”“這個二蓋笠以後就是我宗炬的標幟了。”“哦,既然從房子到什物都是得自出羽手中,那麼為何不改為你的記號呢?”“正因為這些東西都是得自出羽,所以我認為還是讓它們保持原狀較好。”“真是愚蠢的想法。好了,我們進去吧!”“是的,請進!”走進客廳一看,不但蓋釘鐵片上漆有二蓋笠,甚至連茶具、被褥也都有二蓋笠的記號。“柳生,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覺得我不是到你的家,而是到出羽的家中來了。”“這就是我的目的。當初我為了解決他和千姬的婚事而強迫他切腹自儘,如今雖然得到了他的住宅和一切什物,但是心中卻始終無法忘懷對出羽的義理,因此我決定改變自己的標幟,承受出羽的二蓋笠花紋,藉以表達對他的歉意。畢竟,這才是真正的武士之道……你不這麼認為嗎?”“的確如此!這麼說來,出羽家已經完全被擊潰了?”“是的。如果這是發生在伊達大人的身上,那麼我也無法顧及我倆之間的友誼了。總之,我必須遵從義理行事……也許有人會認為我的作法太過冷酷無情,但是我卻毫不在意。人類原本就沒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旦死了,甚至連身體都必須舍棄,因此又何必拘泥於記號這些表麵的事物呢?”“嗯,這番話說得真好。現在我們先不談義理的事,因為我完全能夠了解你的心意。在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建議將軍家奪去某個大名的封地。”宗矩突然臉色大變。“這件事:…這件事你都知道了?”“我當然知道,因為全都寫在你臉上了嘛!將軍家生性正直,因此對於大阪之陣後的褒賞一定非常困擾。”“噢!”宗矩低聲呻吟。“伊達大人真不愧是個達人。”“那倒不是,隻不過最近我的心法又進步了一點。”“真是惶恐之至。仔細想來,政治真是非常可怕的東西。明明心裏並不憎恨對方,但是卻必須想儘辦法削去對方的官位或是移封或將其貶為平民,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關於貶為平民這件事,我自己也有家臣,因此很能體會將軍家的苦惱。對了,將軍家最近瘦了吧?”“連這一點你也看出來了?”“是啊!如果我是將軍家的話,我一定會生病的。對了,這次你們是要擊潰最上家呢?還是暗殺我伊達?或是先封福島為參議,然後再削去其封地……這些都是惡人所做的事。”宗矩再次大驚失色。“伊達殿下,如果一定要削去一個人的封地,才能化解大阪之陣所造成的疙瘩,那麼你認為應該削去誰的封地較好呢?”“哦,你竟然拿這件事來反問我?目前最容易削去封地的,當然是最上家。最上家的主君已於今年三月死去,而家臣當中又沒有真正肯為其儘忠的人。”“哈哈哈……”宗矩笑了起來。“欺負弱者?真是不近人情的作法!你是不是要這麼說呢?”“你少裝蒜了。你我都很清楚,政治這種東西原本就是強淩弱、眾暴寡、弱肉強食的嘛!怎麼可能每個人都是獅子、老虎呢?”“那麼,如果換作是伊達大人來決定,你會選擇擊潰誰呢?請你告訴我,如何在不致引發戰爭的情況下,順利地狙擊老虎或兔子呢?……”“你又在說廢話了!在每一個時代裏,都會有人對當前的政治感到不滿,因此一定要運用良好的政治手腕才行。”“正因為你了解這一點,所以大刀才不會指向你啊!否則必將造成很大的傷害。”“這麼說來,我的家業可以保住嘍?”“不,你也不能掉以輕心。事實上,安藝太守福島大人在將軍家到達以前,就已經成為參議了。這個建議是由土井大炊頭所提出的。”“哦,原來這不是出自你的智慧啊!”“什麼!我怎麼會是這麼吝嗇的小免子呢?一方麵讓對方升任參議,一方麵卻又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老虎生吞活剝……我怎麼會提出這種愚蠢的建議呢?”政宗這才大夢初醒似地拍膝叫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哇哈哈哈……所以你才要我小心安藝的侍從。哎呀!軍師,你真是天下最棒的軍師!”“伊達大人,你在說些什麼啊?經過你的褒獎以後,柳生終於又從免子變回狐狸了嗎?”“不,不是如此!你知道在福島的侍從當中,也有些人是相當懂得精打細算的。目前除了大阪之役的善後處理以外,那些進京參拜的人也必須加以扶持,因而總共不足約五十萬石的封賞……”“正是如此!”“所以讓福島和我一樣,晉升參議之職,而福島則對此突如其來的晉升感到非常吃驚。事實上,福島本身有不少把柄落在幕府手中。第一是偷偷將兵糧送往大阪城內。第二是命其弟正守入城作戰。此外,正則又在戰況最激烈時,利用留守江戶期間偷偷建造禁製的大船,而且滿載兵士和兵糧送進了大阪城。對於居中策劃這些事情的福島非但毫不懷疑,而且擢升他為參議……這種作法未免太明顯了吧?”“正是如此!伊達大人果然眼光銳利。”“不要模仿我的樣子,狐狸!福島家犯了如此重大的錯誤,到底是誰出的餿主意呢?……”“一般人必然會以為這是伊達的智慧……等等!是土井?還是你?也許你們是故意要讓人們產生這種錯覺的吧?這麼一來,我的性命隨時都會發生危險。隻要殺了伊達,就可以解救福島,是吧?哈哈哈……或許我真的老了,居然連這一點都想不通。政治確實相當可怕,看來我也得多多注意身邊的人了。不過,應該注意的並不隻是我而已,你也一樣。”言畢,政宗再次拍膝叫道:“你這隻老狐狸!居然連記號都改為二蓋笠。”“哦,那又如何呢?”“少裝蒜了!你漂亮地解決了阪崎事件,又拒絕將軍加封……如果是豐太閣的話,一定會先賞你十萬石,然而你卻巧妙地加以拒絕。因為這麼一來,你就可以成為出世的大名。不過,對於沒有戰爭而感到失望的大名之旗本們,則感到十分不平、不滿。於是便有人趁機煽動旗本,迫使你不得不遠離將軍的身邊。換言之,你將從此失勢。”“哦,誰會這麼做呢……?”“彆裝蒜了,不用說也知道是土井大炊頭利勝。”政宗輕鬆地用白扇敲打榻榻米,而宗矩則雙肩顫抖,揚眉說道:“伊達大人,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說出來的。雖然宗矩拒絕了將軍家自大和領地所分出來的五萬石封賞,但是卻接受了阪崎出羽所持的天下名槍、山姥的長矛。究竟是要接受五萬石的封賞,或是接受武器呢?對我宗矩而言,這隻不過是表示武士的決心罷了,而你還要為此嘲笑我嗎?”宗矩單膝跪在榻榻米上,語氣當中帶著騰騰的殺氣。六政宗的雙頰驟然緊繃。“喔,你為這件事情感到生氣嗎?”“先父石舟齋曾經告訴過我,一旦有人敢卑視我的士道,就一定要立刻表示憤怒才行。”“原來如此!既是柳生的家訓,我也不好再說什麼,那麼你就生氣吧!”政宗若無其事地凝視著天空。“每個人都有無窮無儘的欲望,也許自己沒有注意到,但是總會在不知不覺中為自己打算,因此對任何人都必須抱持懷疑的態度——這是我伊達的家訓。當然,過度懷疑他人是非常愚蠢的事,但既然是家訓,我也隻好奉行到底嘍!好,那麼你就生氣吧!你儘管生氣,因為我還是會繼續懷疑你的。”對政宗的話感到吃驚的,是和他一道前來的柳生權右衛門。這兩個人一旦發生爭吵,則後果將會不堪設想。雖然兩人的聰明才智不相上下,但是自己現在吃的是伊達家的俸祿,如果眼睜睜地看著政宗被殺,那麼怎能符合士道呢?“怎麼樣?柳生,你還在生氣嗎?”“叔父!”權右衛門大叫:“請你你考慮一下我的立場!如果你要我默默地看著你殺了我的主人,那麼無異是要我權右衛門違背祖父的教訓。”“……”“怎麼樣?柳生。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家訓,都有他生存的意義。但是,意義總是會有互相抵觸的時候,能夠加以區彆才是真正的兵法,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嗯!”“這一次,那些剛從鄉下回來、行為放蕩的公卿們和一本正經的將軍家,必然會在大內內外發生衝突。而避免雙方有人受傷、使事情圓滿落幕,不正是你的工作嗎?你是將軍家的師範,既是師範,就應該教導自己的弟子,對不對?”“……”“因此,我特意到這兒來提醒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教導將軍家了?畢竟,大內的家訓也是非常重要的。那是持續了數千年之久的家訓,絕對不容受到公卿們低劣智慧的影響。如果不能巧妙地加以區彆,那麼將軍家的遭遇將會和昔日的木曾義仲一樣。萬一你的考慮太過輕率,則結果必將招致失敗。與此相比,你我之間的衝突根本不算什麼。”柳生宗矩置於膝上的雙拳不停地顫抖。“不,你不必說誰勝誰敗……我伊達政宗絕對不會夾著尾巴自你麵前逃走。你不但是深受大禦所賞識、將軍家信賴的狐狸,而且身上還長了銀毛哩!”就在這時,柳生宗矩突然將手中的白扇放在榻楊米上……“我知道了!多謝你的教訓。”“你真的明白了嗎?哈哈哈……”政宗爽朗地笑了起來:“那麼我們再回到原先的話題吧!既然你是將軍家的師範,那麼對於這次上京你有何指導呢?”“關於這一點,還需領教伊達的心法呢!”“真是狡猾的人!如果就這樣向你這位天下軍師低頭,那豈不是顯得我太軟弱了?不過,我還是必須向你道謝。”“什麼?向我這隻小狐狸道謝?”“是啊!畢竟你救了我一條命。如果下是你提醒我多加注意,那麼我就會對安藝方麵放鬆戒心,以致在京師麵臨被狙擊的危險。不過,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找出這五十萬石的封賞。”這時宗矩也已經回複到原先愉快的心情。“那麼我老實告訴你吧!我認為福島根本不成問題。”“哦,是嗎?”“在安藝刮起的反德川風,反而會吹倒安藝。因此即使我宗矩親自出馬,也已經無法挽回了。”“原來如此!”“由於這次土井大炊頭推薦福島正則敍任參議,因此重臣們一定會進行廣島城的改建工作。”政宗不禁拍膝大叫。如今伊達家和同族的成實正準備以地震為由,大肆改建城郭……這也意味著,日本國內的大城,本身都有很多缺陷。家康在世時由於考慮太多,因此眾人都不能專心地建造家康所討厭的城郭。從某一方麵來說,豐太閣所建造的大阪城由於太過氣派,因而招致大名們的覬覦,甚至造成了大阪城陷落的命運。所以,既然幕府方麵粗心大意地答應讓正則敍任參議,那麼這無疑是一個天賜良機,絕對下能輕易放過。而首先要做的,就是改造城郭。(原來這就是土井利勝的真正目的……)家康死去以後,天下再度陷於大亂……客觀地說,這是戰國以來的一種常識。“是嗎?安藝真的會因造城的事,而導致反德川風日益增強嗎?”“是的。不過對於這一點,柳生宗矩並不特彆感到擔心。事實上,我隻擔心將軍家和公家眾之間相處的情形。不論如何,大禦所所製定的公家法度絕對必須遵守。”“是的,這是最重要的。”“因此必須借重智慧……”他的話尚未說完,政宗即輕聲製止道:“將軍家一定會借重你的智慧。畢竟,目前他的身體並不太健康。”“所以我更必須竭儘心力。”“問題的症結在於他太過注重道義。你不妨告訴將軍家,這次抵達京都以後,不論是對公家或大名們,他都可以隨自己的意思去叱責他們……”“隨自己的意思去叱責……?”“是的。完全不必有所顧慮,照自己的意思去叱責他們,我相信他們一定會乖乖地接受的。一旦他們能夠乖乖地接受,那麼對將軍家而言就是最好的良藥。”“的確如此!”“如果連京都都不能安撫好,那麼軟弱的將不隻是將軍家的身體,而是整個日本……你就這麼告訴他吧!”“言之有理!”“不論將軍家如何嚴厲地叱責公卿眾和大名,土井、酒井三家、伊達、藤堂和你都會作為其後盾的。”“話雖如此,但是他的個性……”“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彆忘了還有一個三代將軍。這是自大禦所以來,德川家與生俱來的工作。萬一叱責過嚴而致對方惱羞成怒,那麼可以效法大禦所的故智,讓將軍家宣布隱居,然後轉而扶助三代將軍,如此必然能夠使事情圓滿解決。現在的將軍家必須仿效大禦所的作法,該叱責時就嚴厲地叱責對方才行。你知道反德川風是從何處吹來的嗎……?將軍家的過度軟弱,是導致這場風暴的根源。太過軟弱的人無法使人安心:一旦不能安心,則終必形成一種不信任感。政治和兵法一樣,必須有強而有力的支柱,才能贏得眾人的信服。因此,太平之世的安心,是絕對不會從屁道理中產生出來的。”“哦!”“我認為將軍家再怎麼嚴厲地叱責他人,也不至於過度,隻是他自己並沒有這種覺悟罷了。事實上,不論他怎麼做,都不會有不良影響的。”“……”“目前最令將軍家感到憂心的,是公卿們違背了古老傳統,然而他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導正他們。”“伊達大人所言甚是。”“既然如此,將軍家就應該嚴厲地叱責公卿們,以免他們意圖利用將軍家軟弱的個性起而謀叛。此外,為了讓公卿眾們真心服從大內,首先必須恢複舉辦大嘗會(天皇即位大祭)。依我看來,這才是大家最重要的工作。”“大嘗會……?”“是的。自後柏原天皇以來,這項行事已經廢止了將近一百二十年。唯有恢複舉辦這個堪稱大內規模最大的式典,大內才能成為萬民之親。當朝臣不能善儘朝臣之禮、武士不能善儘職責時,就必須加以叱責……如果他們不喜歡公家法度,那麼就可以利用舉辦大嘗會之際,引用公家法度來叱責他們。愈是嚴厲叱責,愈能使大內和日本變得更好,同時也能使將軍家變得更有自信。”在說這番話的同時,政宗感覺到一股久未出現的熱血,再度奔竄於體內各處,使得他的全身又像年輕人般地開始沸騰起來。真正具有叱責天下人之才乾者,除了自己以外彆無他人……一股強烈的自信自丹田湧現。政宗重新調整呼吸,然後緩緩說道:“啊!我竟然對日本第一的軍師大人……不,竟然對釋迦說法,真是太自不量力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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