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獨眼關原(1 / 1)

伊達政宗 山岡莊八 8686 字 14天前

在政宗的心中,有關日後瓜分天下的關原之役已經有了初步的構想,而且大綱也已大致完成。秀吉死後,家康與三成更是形同水火,彼此勢不兩立。在雙方的對抗當中,三成擁有太閣遺孤秀賴及其生母淺井氏(澱君),並聯合上杉景勝一起出兵;而家康則除了秀吉的正室北政所之外,還獲得反對三成挾秀賴自重的諸將們之支持,共同討伐三成。家康以維護天下太平為號召,而三成則以對太閣遺孤秀賴矢誌忠誠為訴求重點。這場勝負之爭可謂平分秋色,雙方難分軒輊,不過這一切早已在政宗的預料之中。伊達政宗認為,不論是誰輸誰贏,自己的立場都必須保持中立。(這個中立的立場,絕對不能輕易放棄。)因此,他首先和家康訂立婚約,藉此獲得了一百二十萬石的領地。而且,由於此事乃是由今井宗薰居中撮合,因而政宗的立場絲毫不曾引起他人的懷疑。這麼一來,隻要等到秀賴進入大阪,就算大功告成了。事實上,政宗對三成舉兵叛變的野心十分了解,所以將來不論其成敗如何,他都不會受到影響。既然家康仍在伏見掌管政治,三成自然不會就這樣把秀賴留在其身旁。於是三成率領五奉行帶著秀賴回到大阪城,以便隔離家康與秀賴兩人,並且指責家康專橫、不遵守太閣的遺言,藉此點燃戰火。家康當然了解三成真正的用意,但是他認為:“沒關係,就讓他自投羅網吧!”於是他故意接連與諸侯訂立婚約,為對方製造討伐自己的藉口。當然,六男鬆平忠輝和伊達公主五郎八姬的婚事,也是煽動的元素之一。“是嗎?……等待秀賴殿下返回大阪城以後,兵五郎就可以重回我的身邊了。如此一來,在下一次的戰火點燃之前,我都可以優哉遊哉地在此學習能舞、大鼓。好,我就做給他們看吧!讓他們知道,我這獨眼龍可不是含糊之輩。”當秀賴移居大阪城後,當地並沒有供他居住的房子,如此必然造成極大的不便,因此政宗有意到大阪城視察一番,以便決定其居城究竟該建在何處?……不久之後,政宗又在大阪出現了。這次他隻帶著一名家臣微服前來,然後乘著三十石船來到了八軒家。此行的目的,除了查訪居城建地之外,同時也是因為他想和經常至其領地販賣雜糧的澱屋常安閒話家常……因此他通過澱屋橋來到澱屋常安的家中。“咦?這不是伊達大人嗎?”甫一上岸,就有人出聲招呼政宗。政宗掀起鬥笠一看,發現自己並不認識對方。由此人的外表看起來,似乎是一個態度謙恭有禮的茶販。“你是哪位?”“哦,對不起,我想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是教授大鼓的保保石見,很久以前曾在箱根和你見過一次麵。”“噢,我想起來了!老實說,我正準備透過今井宗薰的引見,拜在你的門下呢!今日能夠在此巧遇,真是太好了。”“這……這怎麼敢當呢?對了,政宗大人是否願意蒞臨我的學習場參觀一下呢?”“什麼?你的學習場就在這附近嗎?”“是的!事實上,澱屋的主人正是我的門生……所以他把一間附有倉庫的屋子借我暫住,並作為練習場之用。你來得很巧,今天正是上課的日子。”“哦?我也經常在宗薰大人那兒見到常安呢!那麼,就打擾你了。”於是政宗便隨著石見來到了澱屋。事實上,由於在澱屋常安家中出入的大名很多,因此政宗此行的名義雖說是閒話家常,但所談的其實並非真的隻是“閒話”而已。澱屋以販賣雜糧為主,因此在沿岸建造三十餘棟倉庫,是鄰近地區米產的集散地,交易活動相當熱絡。“請隨我來,這裡有一個安靜的地方,可以讓我們好好談談。”兩人通過了兩旁種著稀有淡竹的小路,穿過中庭,來到了一棟富麗堂皇的住宅前。在房子的入口處,並排著幾雙鞋子。政宗取下鬥笠,來到已有七、八人在座的房內。就在這時,“啊?這不是伊達大人嗎?”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滿身傲骨的侍衛出聲問道。“你是?”政宗仔細地打量對方。“你忘了嗎?我是內府大人的近侍啊!我是柳生又右衛門,過去我們曾經見過麵的呀!”“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每次都像座屏風似地坐在內府身後的那個人。”對方也不甘示弱地說道:“殿下隻有一隻眼睛,因此不論走到哪裡,我都能立刻認出你來。”“哦?那麼你也戮瞎一隻眼睛好了。”“不,這是伊達的金字招牌,彆人是學下來的。俗話不是說嗎?想要仿效鶉鳥的烏鴉,最後往往會溺死在水中。”“是嗎?對了,你也來學大鼓嗎?”“不!我是特地在此等候你的。”“什麼?你跟蹤我……請問有何貴乾呢?”“我是奉了內府之命而來的。”“內府……既是如此,那就請你稍等一會吧!”於是政宗向石見借了一間小室,以便他和又右衛門單獨談談。那是一間可以聽見淙淙的水流、劃槳聲,同時也是利休生前最喜歡的小房間。二“內府的命令……這麼說來,我得仔細聆聽嘍?”事實上,這是政宗首次和家康的近侍柳生又右衛門宗矩麵對麵地談話。宗矩乃當時已經名震天下的家康近臣柳生石舟齋人道宗嚴之子,因為忠誠、負責而頗受家康信賴。不過,政宗並未因為他是內府的寵臣而心生畏懼,畢竟家康的近侍並非隻有宗矩一人。宗矩的顴骨很高、臉上血色紅潤,外表看起來很像在朝鮮歸途中客死對馬的政宗家臣原田宗時。(這種長相的人多半非常倔強……)想到這裡,政宗不禁更仔細地觀察比自己年輕三、四歲的宗矩。就在這時,宗矩突然自懷中掏出一封家康的親筆函:“特將所欲交代之事,委由柳生又右衛門詳細口述……”信內隻寫著寥寥數語。“是的,內府大人命我必須親口告訴你這件事情。”說到這裡,宗矩突然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雖然他的臉上掛著微笑,但是那副失笑的表情,卻令政宗覺得神經緊繃。“有什麼好笑的?你都還沒有說出內府大人所交代的內容,就笑成這個樣子,那是使者應有的態度嗎?”“對不起,我太無禮了。不過你放心,內府大人畢竟有兩個眼睛。”“什麼兩個眼睛!”“內府大人看人很準,如果不是適合擔任使者的人,他是絕對不會派出來的。”“哦?看來你是故意要激怒我嘍?”“真不愧是伊達殿下,果然具有驚人的領悟力。事實上,這正是我今天的任務之一。”“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被你激怒的。你想,我怎麼可能自動跳入柳生所布的陷阱裡呢?”“將軍特彆吩咐我,今天縱使不能令你暴跳如雷,至少也要讓你微微動怒才行。”“哦?內府竟然這麼說……這倒是頗值得玩味喔!敢問又右衛門,為什麼內府大人非要叫我生氣不可呢?”“因為內府認為目前你的思緒太過複雜,而且很多重點都忽視不顧,使得大人極為困擾,所以他想若是能讓你生一場氣,那麼或許就能重新鎮定心神,仔細地加以考慮。”這番話著實令政宗吃驚不已。政宗一向對自己的智略充滿自信,然而如今從柳生又右衛門的話意聽起來,卻好像他隻是一個不中用的笨桶罷了。但是,如果因而動怒的話,則必將使自己立於必敗之地。(柳生那家夥又在笑了!)“將軍認為你深諳兵法,懂得運籌帷幄之道,但是我卻不以為然,因為你的計劃並非無懈可擊。”“哦……請問你指的是哪一方麵呢?”“你的計劃已經出現破綻,然而你卻固執地不去設法補救。像你這種堅持己見、不肯認錯的人……最後隻會使自己吃虧。每當想到這一點,我就忍不住啞然失笑,真是太失禮了。”政宗無言以對。(這個家夥到底是指什麼……?)“你學過禪道嗎?”對於政宗突如其來的詢問,對方毫不驚訝地脫口答道:“是的,我曾跟隨大德寺的三玄院學習禪道。雖然此人的個性相當高傲,但在兵法方麵卻的確有其過人之處。”“是嗎?這麼說來,他也是一個充滿自信的人嘍?好了,內府大人到底要你告訴我這個不中用的男人什麼事呢?”“據我所知,伊達家中有兩位忠臣。”“這是內府告訴你的嗎?”“是的!其中一位是片倉景綱,另一位則是伊達成實。”“正是因為有他們兩人,我才得以順利地控製奧羽之地。”“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要趕走成實大人呢?你知道成實大人目前身在何處、在做什麼嗎?將軍所交代的第一項任務,就是向你問明此事。”“原來是這件事!我想你也知道,成實是我同族的親戚。”“是的……”“事實上,我並不想趕他走。但是在我離家上京的這段期間,他卻逐漸變得驕傲、蠻橫,因而招致了家人的埋怨。或許是因為心虛的緣故吧?在尚未獲得我的同意之前,他就擅自離開伏見前往高野山過起隱居的生活來了。”“這件事內府大人已經知道了。不過,敢問伊達大人,為什麼你要命岩出山的屋代景賴將成實所在之角田城的家士全部遣散呢?”“這就是我的計劃啊!由於家士之中必然有人對我的作法感到不服,因此我才不得不遣散他們。”宗矩聞言不禁露出了憐憫的笑容。“這麼做固然保全了伊達家的顏麵,但是你又置成實大人的尊嚴於何地呢?”“這句話也是出自內府之口嗎?”“是的!據內府大人表示,成實大人之父實元公年輕時曾經當過越後國主上杉定實的嗣子。”“確有此事!不過,內府大人所謂的上杉,並非目前的上杉家。根據各種資料顯示,現在的上杉家是家老長尾冒用舊主之姓而建立的。”“這麼說來,上杉家的光榮也留存在伊達家嘍?可惜的是,政宗公卻未能好好地加以運用。試問伊達大人,你知道與你因緣頗深的成實大人目前身在何處、正在做些什麼嗎?”說到這裡,宗矩的臉上突然露出了責難的表情。三“嗯!”對於家康的用意何在,政宗至此總算了解了。原來他是為了成實的出走,特地派人來對政宗提出忠告。關於成實的事情,政宗本身也相當在意。他待藤五郎一向有如親兄弟,兩人不論是在戰場上或日常生活方麵,都培養了很好的默契,而且往來之密切,幾乎到了如影隨形的地步。詛料世事變幻莫測,如今兩人居然形同陌路了。更令政宗感到痛心的是,過去的種種經常縈繞心中,即便想忘也忘不掉。或許是因為兩人的年齡相近、又是親戚,因此每當政宗斥責他時,成實總是表現出十分傲慢的態度,堅持不肯承認自己的過錯。(真沒辦法,誰叫他是我的同宗呢?)除了任性、傲慢之外,成實最大的毛病就是感情衝動,經常輕易地相信他人,並且毫不考慮地便予以任用。在亂世之中,能多收幾個家臣當然很好:但是一旦天下太平,則光是豢養家臣及其眷屬,就需要一筆龐大的經費了。這種壞毛病如果隻是表現於領內倒還無所謂,但是成實到了伏見以後卻依然故我,因此政宗當然不得不加以製止。“在自己領國的時候,你愛送錢給人我不管,但是如今伏見城內到處都有專門賣弄智巧的囚犯,所以我要你睜開眼睛仔細地看一看,不要再犯輕易信人的毛病了。”聽到政宗的指責之後,成實自然十分憤怒。“兩眼健全的我,再也不想侍候你這獨眼瞎子了。既然我們雙方都無法再忍受對方,那麼我立刻就到高野山去,從今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麵前了。”政宗原以為這隻是一時的氣話,想不到成實居然真的離開了伏見城。如果是在平時,政宗一定會耐心地等他自動歸來,然而由於此時成實的家臣在角田城發起叛變,以致政宗不得不命屋代景賴以武力降服該城。此外,政宗還將家臣中比較頑固的三十餘名男女處死。(家康到底由何人口中得知此事呢?)“柳生大人!當初既是成實背叛了我,怎麼可能由我這個主人去找他呢?我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要再去管它了吧!不過,內府大人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呢?難道成實曾經跑到他的麵前去哭訴嗎?”這時,宗矩臉上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總之,你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實在是太大意了。”“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該掉以輕心?”“正是如此!你想,成實大人是個遇到困難就向他人哭訴的懦夫嗎?”“這也是內府所說的話?”“難道你從來沒有想到要深入調查成實大人之所以到高野山去的原因嗎?”“坦白說,這是伊達家的恥辱。”“對,這正是你的第二個疏忽之處。”宗矩的話已經非常清楚了。由於他對自己頗具自信,因此表現出毫無所懼的態度。“是嗎十這也是我的疏忽之處嗎?”“坦白告訴你吧!內府大人正派人四處尋訪成實的下落,並答應他能擁有兩百人的俸祿。”“什麼?內府要聘用成實?這怎麼可以呢?不,我絕對不許任何人這麼做!”“你先耐心地聽我說下去嘛!內府大人認為成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更何況他隻是接納成實而已,絕對不會令其做出任何不利於你的行動。因此,與其平白錯失英才,倒不如好好地加以運用。”“柳生,有時候你說的話根本教人摸不著邊際。”“所以才要你耐心地聽啊!像你這樣老是掉以輕心,怎麼能把事件前後的脈絡連貫起來呢?”“好,那麼我就靜靜地聽你說吧!”“事實上,除了將軍之外,有意爭取成實大人者大有人在。”“哦,是誰?”“是上杉家的家老,擁有米澤三十萬石的直江山城守。”“你說什麼?直江山城守也有意爭取成實?”“是的!據說直江以五萬石的厚祿為代價,企圖誘使成實加入上杉家,雙方聯手討伐政宗大人。”“哦?”“成實大人離開了伊達家後……會使伊達家實力平白削弱了三成半左右……這是將軍粗略的計算。萬一成實真的為上杉家的五萬石所收買,則伊達家的勢力便要大打折扣了,但是你卻不曾注意到這一點,這不正好證明了你的無用嗎?”“嗯!”“這是將軍所說的話,希望你下要生氣。”“我知道,我不會生氣的。”“由於你們是同宗兄弟,因此內府希望你能說服他一起上京朝拜,這就是大人所交代的第一項任務。”“怎麼?難道還有第二項任務不成?”“正是如此!總之,凡事不經大腦思考是年輕人常有的毛病,所以大人也不忍苛責。不過,他還是希望你能深入調查促使汝家重要支柱離開你的原因。”“請你代我轉告將軍,成實之所以離開伊達家,是因為他太任性了。”“事實並非如此,我認為其中必有陷阱!”“陷阱……?”“是的!你想,如何才能打敗伊達家呢?那就是離間成實與政宗。一旦迫使成實離開政宗以後,接著再派人暗殺片倉,如此便可使伊達的實力由七成遽減為三成。為了削弱伊達家的實力,對方特彆授意大阪的河內屋與兵衛借了五百兩給成實。”“什麼?成實向人告貸?”“是的!由於他經常接濟自己所欣賞的囚犯們,以致經濟拮據,不得不靠借貸度日。再加上河內屋不斷地慫恿他借錢,因此成實也就不及細想,就糊裡糊塗地踏進彆人為他設好的陷阱裡了。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河內屋所借給他的錢,是來自他人之手。你也知道町人借貸有計算利息的規矩,因而五百兩很快地就變成了一千兩……被龐大債務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成實大人,原本想把全部的事實都告訴你……”“可是我卻不容分辨地厲聲斥責成實……是嗎?”“正是如此!將軍認為你雖居於上位,卻沒有顧及在下位者所遭遇的困難,以致頂尖人才平白流失,真是令人惋惜。”“柳生,方才我聽你提到,真正誘使成實向人借錢的並不是河內屋,是嗎?……”“的確另有其人!”“此人究竟是誰?”“我告訴過你了,是上杉家的直江山城守。”一曰甫畢,宗矩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淩厲。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政宗,似乎想知道他會有何反應。正當兩人寂然互望時,政宗突然若有所悟地笑了起來。“是嗎?真是這樣嗎?哈哈哈……”四對政宗而言,家康特地派遣柳生又右衛門前來對自己提出忠告的舉動,著實令他十分吃驚。直江山城守的智慧固然可怕,但是能夠洞悉其計謀的家康之智慧,卻更加可怕。家康那無所不在的情報網,使政宗覺得有如當頭棒喝一般。當然,家康之所以對政宗提出忠告,主要是希望他能儘快找回成實,以免成實被上杉家的五萬石所收買,否則將會對伊達家產生不良的影響。不過,政宗對於家康認為一旦成實背離伊達,則伊達的實力會減少三成半,一旦敵人暗殺了片倉景綱,則伊達氏的實力又削弱了三成半的計算方法頗不以為然。原來在家康的心目中,政宗本身的實力隻有三成而已。(混蛋!我能這麼輕易讓那家夥回去嗎?)想到這兒,政宗隻好讓宗矩留在小房間裡,自己一人前去與澱屋常安見麵。有“商人太閣”之稱的澱屋,建有幾棟專門用來招待大名的住宅,而澱屋就在其中的一棟裡接待政宗。在前往會見澱屋的途中,政宗暗暗決定要先嚇破宗矩的膽子之後,才放他回去。雖然家康比政宗年長,但是如果就這麼讓宗炬回去的話,則所有德川家的家臣,都會認為政宗是一個凡事不經大腦、懦弱無能的飯桶大名……一旦這項傳聞散布開來,則對擁有一百萬石的政宗而言,將會造成極大的傷害。“柳生,趁此機會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過去我在德川府中多次蒙你照顧,因此這次希望你能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喝酒。”主意既定,政宗也不管主人澱屋是否答應,就下容分說地拉著柳生的衣袖來到一間豪華的客室裡。“近侍,快取酒來!”雖然是在彆人的家中,但由於主客身份上的差異,因此政宗反倒喧賓奪主,肆無忌憚地差遣澱屋家中的仆役。“既然是在澱屋的家中,我們也就不必過於拘束。來,有兩個眼睛的內府使者,我先敬你一杯。”“不敢當!”“有什麼不敢當的呢?柳生,你也是深諳兵法的人,因此你想我真的是一個經常掉以輕心的人嗎?”“我倒希望你真的如此!”“你認為我是一個飯桶大名嗎?”“不……”宗矩不加思索地舉杯說道:“你並未真的掉以輕心,隻是太容易忽略某些細節了。不過,一旦有多重束縛加在身上,則任誰也動彈不得。”“哈哈哈……”政宗的內心怵然一驚。(這家夥原來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要角呢!雖然他隻是三玄院的弟子,但是言談舉止卻頗有禪味。)“在我尚未喝醉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請你回去之後代我轉告內府大人。如果他能完全了解我的作法,那麼我一定會製止成實出賣自己。”“你真的會出麵製止?”“是的!如果讓成實為了五萬石而投向上杉家,則不論是對會津或米澤而言,都會造成很大的影響。所以請你放心,我一定會阻止這件事的。”“的確如此……”“問題是,既然內府大人能看透這些事情,則直江山城守當然也下例外。一旦他也知道的話,那麼成實的下場就非常可憐了,所以我還是出麵製止他較好,對不對?柳生大人?”刹時宗矩的眼中閃現複雜的神色,不過並未露出吃驚的模樣。他默默地凝視政宗好一會兒,然後仰頭喝光了杯中的酒。“我就以這杯酒來敬你吧!”“哦,你不再喝了嗎?”“不了,我想伊達大人對於兵法更有興趣。”“的確如此,不過我有自創的獨眼流。”“話雖如此,但是我還是要推薦一個人當你的老師。”“什麼?你要為我介紹老師……此人是誰呢?”“事實上,此人和你及成實大人之間……有一點親戚關係存在,那就是大和的狹川新三郎。此人乃日本國內唯一敢在諸大名麵前吹噓的人,想必伊達大人已經聽說才對。”“你的意思是說,在吹噓方麵還有人比我更強嘍?……”說到這兒,政宗突然揮手說道:“哎,算了!你的好意叫我十分感激,但是我又擔心你派一個間諜潛伏在我的身邊:如此一來,豈不是反而增加了我的負擔嗎?”“哈哈哈……”宗矩毫不掩飾地爆笑出聲。“有什麼好笑的?”“哈哈哈……你說不想增加負擔……但是我並不認為他是你的負擔。其實人生本來就是這麼回事,伊達大人固然足智多謀,但是我總能以獨創的柳生新陰法掌握你所有的變化。當然,如果對手換成是上越的達人,那麼我就必須多費點功夫才行了。”“什麼?這就是你對兵法的解釋嗎?不論如何,你的說法非常有趣。”“如果我是你的話,一定會毫不考慮地接納狹川新三郎。”“假若我不接納他的話,會有什麼損失呢?”“所謂的得失,往往因人而異。據我猜測,狹川新三郎或許能告訴你成實的藏身之處。”“哦!”“目前你並不知道成實大人身在何處……如此一來,你如何帶他上京參拜內府大人呢?……”“我知道了!”政宗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柳生的話。由對方的談話來看,似乎早已掌握了成實的行蹤。如果政宗能從對方的談話當中得知此事,那麼其故弄玄虛的作法,就好像在沙灘上釘木樁一樣,純屬多餘。“好吧!那麼從今天開始,狹川就跟著我吧!這麼一來,我就可以和成實取得聯絡了。”“在此深表謝意,這樣我也就能夠順利地向內府大人交差了。”“的確如此!”“是啊!我把間諜送到伊達家,結果這個間諜卻幫助伊達家找回他們的支柱,並且使上杉家心生警惕。”“真是有趣啊!”“如果你能和挾川新三郎好好相處,那麼將會發現此人的才能十分驚人。在當今世上,除了宗矩和家父石舟齋之外,唯一能夠和你充份配合的,就隻有他了……”“我知道!他會在諸大名麵前大肆吹噓。柳生,我們再乾一杯吧,希望你不要拒絕。既然上天安排我們在此相會,怎麼可以輕易度過呢?”“好吧!那麼我就再喝一杯……你也知道,宗矩對酒一向……”“你的酒量不好嗎?”“不!事實上,我喝得再多也不會醉,因此我認為多喝也沒有什麼用處。”“你這家夥,又在吹牛了。哈哈哈……我覺得你的禪道與九九藏書我頗為相近,真是有趣極了!柳生大人……”如果家康是政宗在踏入後半生之際,擋在其麵前的一片巨大石壁,那麼柳生宗矩就是在其晚年之後,所遭遇到的強勁對手。而對秀忠及家光而言,宗矩則是一個不論是智慧或才乾都遠勝於他們的可怕敵人。當然,此時兩人並不知道這一點。不過,憑著敏銳的直覺,兩人都已察覺到對方是不可忽視的人物,並且彼此懷著警戒之心。五關於關原之役前夕雙方的計劃,從政宗的立場來看,就好像畫有圖案的彩色屏風一般,令人眼花撩亂。石田三成與秀賴一起移往大阪城,是在慶長四年的正月十日。移居大阪之後,三成立即煽動五奉行點燃攻擊前去拜訪前田利家的家康之火苗,並列舉其罪狀如下:一、伊達政宗之女與其六男忠輝締結婚約。二、以異父弟鬆平康元之女為養女,嫁與福島正則之男正之為妻。三、以外甥小笠原秀政之女為養女,並嫁給蜂須賀家政之男豐雄(至鎮)為妻。四、以從弟水野忠重之女為養女,並嫁與加藤清正為妻。奉行們列舉上述四點,指家康違反禁止私婚的禁令,並以此為藉口,準備興兵討伐家康。來到家康處的使者,是安國寺惠瓊及三中老之一的生駒親正。家康故意回避兩人的指責:“如果各位這麼介意的話,那麼婚期可以延期。”家康認為隻要不觸怒對方,彼此就可以達成和解,並得以進入伏見城。縱然如今所有的反感都集中在家康一人身上,但是這隻老謀深算的狐狸,卻仍然巧妙地利用各種藉口,如為顧及殿下的安全、推行政務等,企圖進入伏見城……由於他將這些理由藉黑田長政之口對外散播,因而聽起來並無牽強之處,於是乎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家康進入伏見城內不久,向來被三成視為對抗家康之有力籌碼前田利家終告死亡二早年六十二歲。當利家於閏三月三日死亡之際,朝鮮之役的七將對於三成的反感,也終於爆發了。“殺死三成!”“絕對不能饒了治部!”“不能讓這種小人繼續為禍人間。”利家死去的翌日,也就是四日當天,包括加藤、福島在內的七將,終於舉兵攻打當時正在大阪的三成。雖然事先已經預知會遭到襲擊,但是事到臨頭三成仍然嚇得肝膽俱裂,連夜逃往伏見去了。然而七將卻仍在其身後緊追不舍,眼見已經無路可逃的三成,隻好逃往家康位於向島的家中。對於三成的作法,甚至連政宗也不禁啞然失笑。(這件事真是有趣極了!被同伴追得無處可去的老鼠,居然向貓求助?)政宗心想貓一定不會答應其請求的。雖然古人有言窮寇莫追……但這次的情形卻有所不同。也就是說,如果貓想要吃到老鼠的話,就必須把它趕到明處,然後才能張口大啖。即使自己不想吃,貓也應該把它讓給在後追趕的七將,如此一來,三成必定難逃被大卸八塊的命運。(這是在《太平記》和《平家物語》等書中均不曾出現過的場麵……)就在政宗拭目以待之際,家康突然做出了出人意表的決定——他厲聲叱退了緊追不舍的七將,對陷於困境的老鼠伸出援手。(我實在不懂!如果讓七將一舉殲滅了他,則一切不都結束了嗎?)當時政宗與家康在思想上的差異,即表現於此。當然,年齡的差異及成熟程度各有不同,乃是導致此一差異的主因。這時的家康,早已在胸中描繪出一幅“道義立國”的幕府政治藍圖。家康認為,光靠陰險、爾虞我詐的政策,是無法統治天下的。換言之,他的施政態度便是合理地處理事情。“真不愧是內府大人,處事方法果然與眾不同……”他的作法當然也必須獲得世人的認同。“我不想因為私怨,而引發了足以破壞太平世界之秩序的暴力。換言之,凡事均必須據法而行。”因此,當五奉行指責家康的私婚是違反禁令之行為時,他也立即從善如流地答應延期。“我不會讓你們把三成帶走的。”他疾言厲色地斥退諸將,之後又把三成自五奉行當中除名。“在引起這場大騷動後,怎麼還能讓他繼續留在大阪城呢?因此我準備把他送到佐和山城(彥根),然後再仔細想想善後之策。”此一製裁看似合理,但其實卻已將三成的勢力連根拔起。這麼一來,三成再也不能留在秀賴身邊,同時爭奪天下的美夢也就此宣告破滅。主意既定,家康立即派遣已經成為太閣養子的結城秀康率領數千名士兵,護送三成到佐和山城去。在第一回合當中,家康獲得完全的勝利。於是,家康終於在北政所高台院的召請之下,來到了大阪城。石田三成正式遷往佐和山城,是在三月七日,而家康進入大阪城則是在九月七日。“大阪的年輕侍女均不聽管教,因此希望內府大人到大阪來嚴加整飭一番。”事實上,風紀紊亂是有原因的。在伏見大地震時,由於侍女死亡過半,以致宮中人手嚴重不足,因此秀吉隻好徵召三條柳馬場附近素行不良的女子擔任臨時侍女。由於這些女子性格剽悍、剛烈,因此管教起來相當困難。“但是我在大阪並無居所……”家康以此為藉口婉拒北政所的邀請,詛料高台院居然將其居住的西之丸讓給他,而自己則隱居於京城裡的三本木。當時由於城內盛傳澱君與大野治長私通,因此長州的內藤隆春特地修書告知夫戶元家此事……當然高台院也聽到了這個傳聞。當此之際,一切的情勢發展正如政宗所預料的一般順利開展。上杉景勝並未應家康之召上京。拒絕上京即意味著有意開戰,因此有關上杉勢準備興兵作亂的消息,不斷地傳進政宗的耳中。慶長四年就在一片鶴唳聲中過去了。到了慶長五年,上杉景勝在屢次拒絕上京之後,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三月十三日當天,上杉景勝以為謙信舉行第二十三次法事為由,召集領內的白石城主甘糟景繼、小峰城主安田順易、福島城主岩井信能、森山城主本莊繁長、染川城主德田長義、豬苗代城主杉原親憲、二本鬆城主下條駿河等人,於會津的若鬆城召開軍事會議。”此次會議的總參謀長,當然是米澤的直江山城守兼續。當正在學習大鼓和能舞的政宗聽到此一消息時,內心不禁沸騰起來。不論如何,若鬆城畢竟是其父祖流血流汗所建立起來的古戰場,然而如今自己非但不能保有它,反而眼睜睜地看著它落入來自越後、實力不及伊達家的上杉家臣手中。(有史以來最驚天動地的一場暴動,很快就要展開了……)就在這時,上杉家臣藤田信吉突然來到大阪,公開指責景勝的背叛行為。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家康仍然表現得相當悠閒。雖然明知家康必然已有萬全之策,但是年輕的政宗仍然急躁地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由於藤田信吉指證曆曆,家康這才展開了行動。首先,家康命儈承兌帶著他的親筆函去見上杉景勝,令其立刻上京,然而直江兼續卻悍然拒絕。更叫人意外的是,直江兼續居然還寄來了一封拒絕信。政宗所期待的討伐上杉景勝之進擊令,終於在五月七日發出。六決定討伐上杉之後,原已逐漸緩和的大阪氣氛,又再度進入了緊張狀態。所有大阪的奉行都知道,此次上杉勢的叛變,完全是由於蟄居於佐和山的石田三成在背後教唆所致。雖然目前三成被軟禁於佐和山城,但是他和上杉之間仍然時有往來。了解到這一點後,中老生駒親正及奉行增田長盛乃建議家康:“千萬不要中了他們的詭計。一旦我軍為了征伐上杉而離開大阪,則治部必然立刻引兵來襲。”“不!不能因為治部可能來襲,就不去討伐上杉啊!”直到此時,家康仍然佯裝不知三成之計劃似地堅持己見。“總之,上杉如此藐視代替太閣殿下的我,是絕對不被容許的,我也不會平白忍受這種侮辱,否則又如何治理天下呢?所以不論如何都要去討伐他。”家康故意表現出盛怒的態度,但是並未表示要讓政宗重返自己的領國。此外,在六月六日的軍事會議之中,也故意避而不談此事。到了六月八日當天,政宗終於在今井宗薰的陪伴之下,以獻上茶器為名,來到西之丸拜訪家康。當時家康有意征伐上杉之事,早已傳逼日本國內。在政宗拜訪家康的這一天,正好是使者奉天皇之命賜給家康餞彆宴結束,正準備返回皇居之時。“哦?是宗薰和伊達少將來了!真巧,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們呢!”五十九歲的家康仍然秉持著一貫悠閒的態度。“敵我之勢已經大致明朗化了,但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所以還是慢慢地進行為宜。宗薰大人,明天你就到奧羽去吧!”“宗薰……不是政宗大人嗎?”“不,是你,宗薰!對少將而言,現在回去稍嫌太早。如果太早讓他回去,則頭腦必會使用過度,以致在必要時反因過於疲憊而無法發揮效用。”政宗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宗薰是我預先埋伏的奇兵。我之所以要他儘早踏上奧羽之地,是希望他隱身於民眾當中,以便查出在幕後煽動此次暴亂的元凶。不論對方是伊達、上杉或最上,隻要一有風吹草動,就必須立刻把消息傳進我的耳中。這次掃平上杉之舉,將是改寫日本地圖及改變諸侯間勢力分布圖的重要戰役,因此絕對不能掉以輕心。更何況我有責任杜絕戰爭、維持國家安定,為了讓百姓們享有太平,我必須趁著這次的行動,將那些無視於和平之可貴的人完全掃除。正因為我有這個打算,所以才決定因才適用,你們懂了吧?不論如何,明天你就出發去吧!宗薰。”宗薰有如墜入五裡霧中,隻覺眼前一片茫然。“遵……遵命!”就在這時,他才領悟到自己所擔負的重責大任,於是連忙低下頭來。“至於少將嘛!就在十四日出發好了。”“十四日……為什麼要等到那個時候呢?”“等待好時機呀!你沒聽人說嗎?不到漲潮之時,是看不到魚的。更何況,我所率領的不是賊軍,而少將也不是一個背有賊名的人。”“那倒是真的。”“你也看到天皇所派來的欽差了吧?天皇已經賜下餞彆宴了呀!”“那麼明天出發有何不可呢?”“你的想法仍未成熟。雖然這是來自大內的餞彆宴,但是我卻不能貿然接受。”“不能貿然接受……內府大人的意思是說,必須先等本丸……”“是的,我必須等到秀賴殿下親口告訴我,此次攻打上杉之役非常辛苦……如果他還沒這麼說我就立刻出兵,那麼在名義上就有點說不過去了。要知道,沒有適當的名義而出兵,是不成熟而愚蠢的行為。以少將的智慧,怎麼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呢?所以我要你等到十四日……據我估計,在這一天之前,秀賴殿下必定會和我打聲招呼:如此一來,不但我具有正當的名義,而且伊達大將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奉旨自大阪城出發,不是嗎?”“原來如此!”“至於我則會比你晚兩天出發。在此我要提醒你的是,一旦出發以後,就必須勇往直前,義無反顧才行,否則如何能畫出一幅新的太平世界之地圖呢?總之,一切都拜托你了,少將!”政宗突覺一股寒氣襲上心頭。(這位老太爺真是心細如絲,任何一個小細節都不肯放過。)即使有了天皇所賜的餞彆宴,他都還不肯出發,非要等到秀賴也為他餞彆不可……七家康的計算果然十分正確。事實正如他所預料的一般,秀賴果真在十四日離開了本丸,來到西之丸拜訪家康。伴其同來的,還有澱君及其舅父織田有樂齋、家老片桐市正且元。“江戶爺爺,您辛苦了!”“哪裡、哪裡……”家康眯起眼睛摸著秀賴的頭。“上杉軍隊根本不足為懼,我有自信能夠將其討平。你乖乖地在這裡等我回來,不必擔心任何事情。”“嗯!爺爺,您的勢力很強呢!”“是的,當今日本國內以我的實力最強,因此隻要有我在,你什麼事都不必擔心。”“嗯,我會乖乖地等爺爺凱旋歸來。”“很好,很好!”這時,片桐且元態度恭謹地獻上餞彆目錄供家康過目,其中包括米糧一萬石及黃金一萬兩。至此家康終於得到了大義名份。(至於可能趁著家康率兵出征而崛起的石田三成,又該如何對付呢?)當家康於十六日自大阪城出發時,秀賴曾親自送到大玄關,然而政宗並未在場。至於對手的上杉軍,則早在一年以前就在領國之內準備各項作戰事宜了。事實上,當秀賴於十四日進入西之丸時,政宗也按照原定的計劃由大阪出發了。十五日他來到伏見,與妻子商量回國事宜,接著十六日便朝著領國直奔而去。伴隨在其身邊的侍衛,約有五十騎。為了探訪各地民心,政宗特彆選擇中山道,然後越過碓冰嶺來到高崎,在此特地避開上杉的領土,自江戶經常陸的濱街道抵達磐城,這時已是七月十一日。常陸的磐城,是政宗的宿敵相馬義胤之居城,但由於唯有經由此地才能越過國境駒峰回到自己的領地,因此政宗也隻好勉強設法通過。“殿下,我們是不是需要運用一點小技巧呢?如果在此交兵,你有致勝的把握嗎?”留守政景問道。“交兵?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你先把甲斐找來。”當一行人停在磐城之前的鬆原共商大計時,政宗特地把原田甲斐宗資叫來,並且取出紙筆寫了一封信。“甲斐,義胤那家夥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我根本不想見他。現在你大搖大擺地走到城門處,把這封信交給對方,並且一直等在那兒,直到對方回信為止。”甲斐將政宗遞給他的信打開一看:“如今天色已晚,而大軍又已疲憊不堪,因此希望能在貴城之旅舍暫住一宿,待明日一早再行返國……”由字裡行間看來,這封信像是寫給肝膽相照的親友一般,而不像是寫給世仇之信。甲斐顯得非常不安。“如果對方既不答應,而且派兵來圍攻我們,那該怎麼辦呢?”“那就隨他去嘍!”“哦!”“你隻要堂堂正正地去做就行。”“我知道了!我會遵照你的吩咐去做。”於是甲斐單槍匹馬來到了磐城的大門前,不斷地揮舞著要給義胤的信並高聲叫道:“有事要請求貴府幫忙。現有數千名伊達士兵已在野外紮營,因此貴府隻要提供一處可以容納我家殿下和五十名侍從的住處即可,其餘皆不勞費心。”說完他便持槍昂然站著。而在若鬆城內,家臣們則圍繞著城主義胤展開了一場激辯。首先對此消息表示興奮的是義胤。“真是有趣啊!既然政宗自動送上門來,那麼我們就讓他住在夏井川的小館裡,然後趁夜包圍其住處,一舉把他消滅掉。”“可是,現在時刻似乎還太早了?”“你說什麼?還太早了?”“伊達政宗之所以敢向我方借宿,必然早已有所打算,但是我們卻還不甚了解。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事情真的非常急迫的話,那麼他大可以連夜策馬越過國境駒峰呀!”“嗯,的確如此!”“而且來使的神態傲然,一點也沒有旅途勞頓的樣子。”“這麼說來,政宗是故意這麼做的嘍?”“也許是吧?雖然我們以逸待勞在此等候對方,但是政宗很可能會聯合埋伏在駒峰的大軍,以裡應外合的方式夾擊我軍……到時我們可就措手不及了。”這時家老水穀三郎兵衛建議:“那麼就請殿下本著武士道的精神,答應讓他入城借住一晚吧!”“嗯,言之有理!”“如果真想一決勝負,那就等到戰場上再說吧!對於已經疲憊不堪的敵人,我們應該讓他好好地休息,然後讓他平安離去……假若趁人之危加以討伐的話,則必引人非議,結果對我方反而不利。”“是嗎?時間真的還太早了?好,就讓他暫住一宿吧!不過,命令所有士兵加強守衛,絕對不可掉以輕心,以防對方在半夜裡蠢動。”討論出結果以後,水穀三郎兵衛很快地來到城外,但卻發現原田甲斐早已昏昏欲睡。“你就是伊達家的使者嗎?”“是的,有什麼事嗎?”“敝主人相馬義胤非常高興地把夏井川畔的小館借給各位,並特地命我前來帶路,希望你們都能好好地休息一晚。”“真是不勝感激。噢,對了……我是原田甲斐宗資。”“我是水穀三郎兵衛!好了,現在就請你帶我去看伊達殿下吧!”政宗的家臣原以為必須奮力一戰才能通過此地,未料情勢急轉直上,如今他們居然成為相馬氏的座上客。“怎麼樣?政景!我早就說過,凡事不宜太早下斷言。事實上,人類根本沒有技窮這回事,但是因為人們心裡自覺技窮,所以反而真的技窮了。這次的事便是最好的證明,你要好奸地記住。”平常政宗是絕不輕易說出這番話的。但由於近來家康老是把他當自己孩子看待,使得政宗相當懊惱,因而不知不覺地產生了反叛的心理。(那位老太爺……)家康凡事都計劃得十分周密,以致政宗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這場戰爭事實上並非和上杉之戰,而是和那位老太爺之間的作戰。)當天夜裡,相馬義胤特地下令加強警戒。除了在濱街道的出入口加派人手守衛之外,城內更是燈火通明,而且終夜不熄。反之,政宗下榻之處卻沒有半點燈火,似乎每個人都已安心地入睡了。不久之後義胤終於按捺不住,於是特地命人放出兩匹駿馬,在政宗的住處不斷地來回奔馳。政宗終於不堪其擾而披衣起身,並且命小童點上燈火。“是相馬家的人嗎?”他對著聞暗的屋外淡然問道。“請不要在此製造噪音,我和侍從們都已經疲憊不堪,請給我們適度的安靜,讓我們好好地休息一晚。”話剛說完,他又立刻轉身入睡了。由此看來,政宗對於上杉家的勢力根本毫不畏懼。更何況他連直江山城守的詭計都能一眼看清,遑論是小小的相馬義胤了。真正令他介意的,是家康的存在。想到他那張無比醜陋的臉孔、長而肥厚的大耳、四周滿布皺紋的巨眼……政宗就覺得心情非常沉重。當然,最令政宗無法釋懷的,還是在於他根本無法洞悉家康的想法。(這位老太爺究竟準備花幾天的時間來處理石田三成呢?)事實上,這將是政宗在明日進入領國後的計劃基準……成為宿敵相馬義胤之座上客的伊達政宗,躺在床上不停地思索著……八人類隻要一出現弱點,往往就會被他人乘虛而入。以秀吉為例,也不可避免地在晚年出現了弱點,那就是關白秀次與秀賴的對立。有了這次致命的打擊之後,豐家當然不可能繼續掌握天下。政宗對此非常了解。不論是家康或三成、上杉獲勝,秀賴及其身邊的人都不可能再維持一年的。三成的忠誠隻是一種假象,事實上他是假借秀吉的恩義來哄騙這對母子:至於上杉,則是利用其被趕出越後的憤怒。翌日(十二日)一早,政宗終於優哉遊哉地進入了名取郡的北目城。北目距今仙台不遠,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此政宗有意將根據地由不遠處的岩出山移到此地。“這次的戰爭就由此地開始吧!”於是他召集重臣來到北目城,展開歸國以後的第一次作戰會議。“怎麼樣?上杉領內的百姓們是否都擁有火槍呢?”“是的,他們擁有為數眾多的火槍,而且非常小心地不被上杉勢察覺。事實上,各個重要地點的指揮者,都擁有三~五梃火槍,並負責暗中分發出去。”“很好!費儘心力買回來的火槍,絕對下能輕易地浪費掉。我想,剛到這個領地不久的上杉軍,可能還不知道此地的土民兵持有火槍一事。總之,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次戰役。我們必須在最初的一戰就讓家康嚇破膽,否則往後根本不可能成功。”“殿下!”片倉景綱在一旁扯扯政宗的衣袖。“不是家康,是景勝!”“噢,對,對!”政宗不禁搖頭苦笑。“你瞧,我都忘了家康是內府的名字,而我們的對手是景勝、景勝!為了嚇破景勝的膽子,我決定首先攻打白石城。有關白石城的事,你們都調查過了嗎?”“是的!由於城主甘糟備後景繼已被召往米澤,因此目前城中由大畑吉兵衛負責守城。”“管他是大畑或小畑,總之這次就以白石為主要目標,快把我的意思告訴那些土民吧!”政宗對於煽動和驅使土民兵的技巧十分高超,當世可謂無人能出其右。在決定以白石城作為第一攻擊目標之後,政宗即刻下令士兵們加強守城的工作。當然,他知道上杉勢在得知此一消息之後,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自米澤派兵來此支援。流傳於街頭巷尾之間的傳聞,必然會傳進直江山城守的耳中。如此一來,便產生了出乎政宗意料之外的效果。奉命自米澤率領兩百多名援軍前往白石城的將領鹿木田助右衛門,在即將抵達目的地時,突然在五賀村遭到伏兵襲擊,結果不但全軍覆沒,甚至連其首級也被割下。根據事後的調查,發起這次襲擊行動的是刈田郡小原的土民兵,總數隻有二十餘人,隻擁有兩梃火槍。在政宗所散布的謠言之驅使下,他們終於挺身與上杉軍對抗到底。“怎麼可以讓援軍進入城中呢?”於是他們仗著熟悉地理位置之便,事先在途中設下埋伏,等著對當地地形並不熟悉的上杉勢自投羅網。當時響應政宗的呼籲,爭相前來請命殺敵的土民兵很多,其中以伊賀、甲賀、吉野及梆生穀等地的勢力較為強大,不過奧州的土民兵實力並不輸給他們。戰火尚未正式點燃,就已取得敵將的首級送往北目城去。稍息傳出之後,城內的士氣為之大振。於是政宗當即決定多給他們六梃火槍,然後命其固守城堡。不久之後,渡瀨村的百姓們也割下了二十幾名上杉士兵的首級送到政宗麵前來。當政宗的士兵了解到在敵軍領內的土民大半是伊達的同誌後,信心也就相對地增加了。這時的家康,正默默地在江戶城內觀察近畿及會津情勢的發展。七月二十一日,家康終於由江戶城出發前往會津,當晚並在武藏的鳩穀住了一夜。就在這時,響應呼籲而崛起的毛利輝元,也率兵攻進了大阪城的西之丸。至於西軍,則配合其行動包圍了留守的鳥居元忠,而戰爭的火苗乃就此點燃。不過,此一消息尚未傳到家康的耳中。事實上,家康本身並不希望率領大軍前往會津。而他所擔心的,則是伏見陷落後諸將的向背。一旦伏見城陷落了,則隨著家康出征的諸大名之妻孥,必將淪為敵軍的人質。當出征的大名們得知妻子成為敵軍的人質之後,會有多少人叛離德川而投向三成的陣營呢?家康深知事情的嚴重性,因此有意率兵回去攻打敵人。至於上杉的事情,則隻要交由伊達政宗和自己的兒子結城秀康就可以了。家康認為,政宗可以負責攻打上杉的北翼,而秀康則在宇都宮壓製南方的勢力。更何況,征伐石田比征伐上杉重要……正因為心中有此打算,因此家康於二十二日早晨在鳩穀醒來時,今井宗薰早已奉召前來。“你的心情似乎很好……”“不必客套!快告訴我奧州的情勢如何……”“我正準備告訴你呢!伊達家的勢力根深柢固,著實令人感到吃驚。”“哦?政宗的勢力還是很強大嗎?”“他的勢力不但強大,而且領民們都對他十分信服。如今白石城已經攻陷,並取得敵軍的首級七百個。這個消息一旦傳出之後,直江山城一定會非常驚訝!因此,當他知道將軍也親自率兵出征時,必然會將主力沿著街道布置……”“哦,這麼說來宇都宮可以交給秀康嘍?……”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連忙命柳生又右衛門取來紙筆。“宗薰!這次不是口頭約定,你把這個交給政宗。”“為什麼要寫信呢……?”“不用白紙黑字寫清楚,政宗會聽我的話嗎?而且這封信一定會令他非常高興。”“啊!這是贈給他一百萬石的文件。”“是的。我要讓他知道,我已經承認了我們之間的口頭約定,將刈田、伊達、信夫、二本鬆、鹽田、田村、長井……等舊領地還給他,總共約一百萬石。但是,我要你轉告他,這次的事情還要請他多多幫忙。”“遵命!”宗薰低下頭來。他知道政宗即使得知此事,也不會表示感謝。“宗薰,這次我肯立下文件,就可證明我並不是在說謊。我相信這麼一來,政宗必然會乖乖地為我賣命了。”“你想我能平安無事地潛入北目城嗎?”“那當然!我們有船、有鹽,必要時甚至還可以使用火槍,更何況商人的智慧是敵人所無法預知的。現在你趕快把這個帶回去,讓少將高興一下吧!”在當時,奧州之地仍未學得製鹽法。至於政宗由赤穗處學得此法,則是在這次戰役之後,也就是移居仙台時學得的。宗薰用船將鹽運至石卷,克儘其神出鬼沒的軍監之職。然而,所謂讓政宗高興的二百萬石之領地文件,在戰後並未依約實現。政宗的懊惱可想而知。事實上,這也是導致政宗始終無法與家康相處融洽的原因。對政宗而言,這是一次大失敗……宗薰自家康的營地告退之後,隨即來到白石城見政宗。“你不覺得我們太早獲勝了嗎?小十郎。”政宗一邊用早餐,一邊對陪在身旁的片倉景綱說道。“此話怎講?”“如今老太爺一定會認為我軍的勢力太強,因而擔心一待這裡的戰事平定之後,我軍會轉而朝西進發。”“那有什麼不好嗎?”“不!實在可恨!內府大人居然把我視為一般的年輕人,殊不知我對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可是一清二楚呢!”“的確如此!”“你知道嗎?小十郎!內府大人的肚子裡裝的可全都是作戰的計劃喔!”“他的年紀比殿下還大,而且大勢已定,天下肯定非他莫屬,為什麼他還要如此急躁呢?事實上,他應該擔心的,是可能由其背後發動奇襲的上杉才對!”政宗默默地放下碗筷,若有所思地望著天花板。不論自己如何努力,獲得收獲的永遠都是家康一人……想到這裡,政宗內心的護恨又再度興起。總之,兩雄對抗的形式早巳在此時默默形成。正當政宗為家康的作風感到生氣時,原田甲斐進來了。“殿下,你認識狹川新三郎這個人嗎?他說他帶來一個殿下正在等待的人前來,你要立刻見他嗎?”“什麼?狹川新三郎……”政宗側頭想了好一會兒,“笨蛋!他是帶藤五郎……不,成實來了,還不快點請他進來!不、不、不!還是我自己去好了。”政宗興奮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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