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滂沱陣雨(1 / 1)

伊達政宗 山岡莊八 9061 字 14天前

政宗一生,唯一留下敗戰記錄的是天正十六年(一五八八)的“大崎之戰”。至於人取橋之戰,雖然一度陷入苦戰,但最後仍然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從內在意義來看,這兩次戰役並無不同。但是,人取橋之戰所造成的慘烈犧牲,終於使得政宗徹底悔悟,因此進攻大崎的行動,其實隻是一種消極的表現罷了。不可否認的,促使政宗決定攻打大崎的背後因素,與母親最上義姬(父親死後即改稱為保春院)對他的憎恨有極大關聯。關於進攻二本鬆的問題,政宗在經過冷靜地思考之後,終於做成決定。就雙方的實力來做比較,伊達勢當然遠在田山勢之上。然而,居於劣勢的國王丸卻因政宗的一再挑釁而爆發怒氣,於是聯合街道七家的兵力進攻小浜,致使伊達勢在人取橋附近陷入了苦戰。所幸,自從常陸的佐竹援軍由於必須對抗小田原的北條氏而撤退之後,其餘的敵軍也一一各自退去。聯合眾的主力蘆名義廣和佐竹義重有同族之誼,因此一旦佐竹決定退兵,他當然也就跟著退兵。至於其他各家的勢力,原本就是借著蘆名的名號打伊達而已;蘆名一退,他們也隻好跟著退了。“這些人都是嗜殺如命的惡鬼……”政宗帶著一股刻骨銘心的悔恨,邁進了天正十四年。在這一年裡,他除了忙於為父親興建覺範寺之外,同時也擬定了進攻田山國王丸所在之二本鬆的計劃。這場經過冷靜思考後所決定的圍攻,果然使得田山國王丸及輔佐後主的新國彈正不得不放棄二本鬆城,狼狽萬分地逃往會津投靠蘆名氏……當然,二本鬆還是依例派出了一名開城使者。此時城內的軍民都知道,如果再抵死頑抗的話,那麼最後必將遭到屠城的命運。因此,經過會商之後,他們終於在七月十六日開城投降,自此二本鬆城正式成為伊達家的屬地。取得二本鬆城之後,政宗立即舉行父親死後首次的盂蘭盆會,並且由成實擔任城主。在政宗的一生中,這是一次非常難忘的經驗。由這次的戰役中,他初次體會到行事的緩急會對結果造成很大的影響。不過,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母親保春院與其兄最上義光間的密切聯絡。自從父親死後,母親對弟弟小次郎的寵愛有增無減,對政宗的政策卻一律持反對意見。當時中央的情勢也有很大的變動。在同一個時期裡,羽柴秀吉已經建築了有“世界第一”美譽的大阪城,並被委任為關白之職。其後隨著將胞妹嫁與德川家康為妻之事,秀吉統一日本的夢想又向前跨了一大步。反觀伊達這方,甚至連生母及其娘家族人都無法掌握得住,這教政宗怎能不感慨萬分呢?武將關白一旦出現,必然會運用實力掃蕩周圍的反對勢力,而且政宗相信,不久之後這股壓力就會出現在自己的領地裡。身為戰國時人,有些人對戰略戰術的緩急頗能運用自如,有些人則對社會的演變非常敏感,因而很容易產生焦慮。正在進退維穀之際,伊達政宗突然決定開始“進攻大崎”。導致這場戰爭的主因,乃是由於患有斷袖之癖的大崎義隆之男色事件。大崎義隆居住在名生城,轄下領有誌田、玉造、加美、遠田及栗原等五郡,與山形的最上義光交往密切。此人擁有兩名寵臣,其中之一名為裡見隆景,另一位則是伊場野總八郎。在他人的眼中看來,這兩個人隻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年輕人罷了;但是在義隆的眼裡,他們卻是人間罕見的絕世美男子。兩人互相爭寵的結果,裡見隆景終於萌生殺機,矢誌要殺死伊場野總八郎。伊場野總八郎得知消息之後,立即逃離召生城,前往岩手澤(岩出山)向城主氏家彈正吉繼求助。氏家吉繼擔心大崎義隆會前來討伐,因而緊急向伊達政宗求救。“真是愚蠢之至!”起初政宗隻是一笑置之。但是仔細想想,才發現事情的確比想像中嚴重多了。畢竟,對身處於戰國時代的人們來說,這種愚蠢的行為表現乃是一種現實人生之反映……仔細想想,在人的一生當中,不也經常發生許多無法用常理來判斷的問題嗎?(對於這些現實問題,怎麼可以冷眼旁觀呢?)如果要說愚蠢的話,那麼所有造成戰爭的原因,幾乎全部是愚蠢的。例如,假若母親不是那麼愚蠢地憎恨自己,或者一直想要光耀最上家的義光之計算不是那麼愚蠢的話,自己也就不需如此困擾了。最上義光因為畏懼政宗而與大崎義隆結交,固然是愚蠢的行為,而大崎義隆之喜好男性,則更是愚蠢之至。然而,一連串的愚蠢行為累積之後為政宗樹立了大敵,卻是不爭的事實。“好,我就幫助氏家彈正吧!”政宗口裡這麼說著,心中卻不斷地想起這些愚蠢人類所表現的執拗行為,並且認為應該給他們來個當頭棒喝才對。不過,政宗仍然希望能改變母親及舅舅最上義光的想法,早日重拾天倫之樂。……母親,為什麼你會如此痛恨政宗呢?……為什麼義光一定要把政宗視為最上家的敵人呢?這些全都是來自無可言喻的愚蠢行為所引發。為了打破迷妄,因此首先必須攻打大崎義隆。對政宗而言,大崎義隆根本算不上是一個對手……但是就目前的情勢來看,似乎唯有如此才能使最上義光知所警惕。一旦義光的心結能夠解開,那麼母親就可以得救了。換言之,為了打開母親加諸自己身上的憎恨之門,政宗答應了氏家彈正的救援請求。當然,這是一場不必政宗親臨指揮的戰爭。於是政宗決定以留守政景為大將、泉田重光為副將,另外由小山田築前擔任軍令之職,由小成田重長、山岸修理擔任軍監,共同率領三千名士兵前往岩手澤援助彈正。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原以為必勝無疑的戰爭,竟然為政宗締造了首嘗敗績的記錄。自從天正十六年二月二日出兵以來,伊達部隊即不斷地陷於苦戰;直到這時政宗才發現,當初向自己求援的氏家彈正根本不堪一擊。這麼一來,原本應該要自我反省的最上義光,反而乘勢而起,摩拳擦掌地準備出兵。戰爭原本就是如此:由於某種愚蠢的因素作祟,以致雙方反目成仇,甚至到了不得不刀劍相向的地步。同樣地,政宗因為他人的男色糾紛而卷入戰局,結果不但重拾天倫之樂的美夢再度破碎,而且反而使得最上義光和母親保春院更加地看輕他……“藤次郎畢竟也會有所疏忽啊!”隻知寵愛次子小次郎的保春院,對於政宗的勝負根本漠不關心;不過,對於這次政宗派遣留守政景出馬作戰卻慘遭失敗一事,她倒是覺得十分驚訝。由於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因此最上義光亟思保春院能夠依計行事,使伊達家逐漸納入其手。於是在義光所住的山形城與保春院所在的米澤城之間,密使往來十分頻繁。在主君義光的授命之下,擔任密使職務的鯰貝宗信使儘渾身解數說服保春院。“主母,雖然藤次郎身為長子,但是他終究無法鞏固伊達家的。依我之見,唯有改立小次郎為後嗣,才能與最上家永遠保持合作關係,進而鞏固雙方的勢力。”正因為母親和舅舅都有這種想法,因此小次郎一心覬覦兄長的地位,乃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知道母親、舅舅和弟弟什麼時候會聯合起來背叛我?政宗經常在心裡這麼想道……就在親人聯手背叛的內憂醞釀之際,相馬與蘆名眼見有機可乘,乃決定再度攜手合作,一起對伊達家采取攻勢……二“母親大人,孩兒有事想求你答應。”三麵受敵的政宗帶著弟弟小次郎來到保春院麵前,準備開始一項非常艱巨的工作。對政宗而言,最上義光和大崎義隆並非足以構成威脅的敵人。事實上,隻要能夠全力以赴,那麼在一年內必定可以將其收拾乾淨。然而,他的目標並不是北邊。已經完成討伐九州任務的關白秀吉,目前對德川家康采取懷柔政策,因而政宗相信不久之後他就會出兵攻打小田原,進而將勢力擴展到東北地區。所以,政宗無論如何都必須出兵關東才行。對於這個計劃,政宗共有三層顧慮。第一,如果要征服會津的蘆名氏,那麼就必須親自帶兵到黑川城(若鬆城)去。當然,軍隊絕不能就此停戰返鄉。政宗原先的計劃是,一旦控製了蘆名以後,就以此為踏板出兵關東。這麼一來,勢必會和水戶的佐竹發生激烈的衝突。因此,征服水戶的佐竹氏便被列為第二計劃。除此之外,還有第三計劃。在擬定此一計劃之前,政宗就已經在心中畫好藍圖,準備等攻打二本鬆的事告一段落時,就立刻進行。(我並不是為了殺人而來到世間……)最好的辦法,就是儘力說服佐竹,使其成為伊達麾下,然後再進攻小田原。一旦決定要進兵小田原,那麼就絕對不能甘拜下風,屈服於小田原的北條氏政及氏直。另一方麵,如果關白秀吉也要攻打小田原,那麼政宗就必須站在和他對峙的立場,借以確保經營天下的實力才行。如果北條父子隻是愚蠢的雜草,那麼自己就應該和秀吉握手言和,雙方聯手除去北條氏;反之,如果秀吉是個愚蠢之人,那麼自己就應該和北條父子合作,給予對方迎頭痛擊。總之,進攻小田原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要試探秀吉的人品究竟如何。不過,在進行第三計劃之前,還有一些事情急待解決。由於心中已有腹案,因此政宗首先必須使弟弟小次郎竺丸心生畏懼。“弟弟,你聽說過有關織田信長與其胞弟信行不和的傳聞嗎?”“沒有啊!不過,那與我何乾呢?”“當然有關!據說織田信行自幼伶俐乖巧,因此頗得母親的喜愛。”“噢!”“於是他就煽動母親聯合柴田勝家等重臣謀反,企圖除去哥哥信長。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信長隻好含淚殺了自己的同胞弟弟信行。”小次郎怵然一驚,臉色刹時變得異常蒼白。“當然。你並不像信行那麼愚蠢,而我這個哥哥也不像信長那麼沒有肚量。不過,最近我在家中聽到許多傳聞,說你準備殺了自己的哥哥。”“有、有這樣的事嗎?……”“是的。如果這件事傳進母親的耳裡,她一定會感到十分痛心……讓母親擔心並不是我們的本意,因此我希望和你一起去見母親,讓她了解那隻是傳聞而已,根本不必擔心。此外,還要讓母親知道我們兄弟之間感情和睦,讓她看看我們相處融洽的樣子,知道嗎?好了,現在我們就一起去見她吧!”“呃……好……好吧!”於是政宗便和小次郎一起來到保春院的麵前,並且堅定地表示對母親有所請求。當極少來訪的政宗帶著在母親的影響之下,一直將政宗視為討人嫌的毛毛蟲般的小次郎一起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時,保春院不禁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孩兒打算把米澤城交給小次郎掌管,相信他一定會很高興地負起守護城池的責任才對。是吧?小次郎!”“呃、是……是的!”小次郎支吾說道,隨後忍不住發出長歎。人類之所以會產生反感、憎惡,多半是由於欲望所致。而方才兄長所說的那一番話,就有如刺刀一般,狠狠地刺中了小次郎的心臟。當然,保春院也有相同的感受。“把米澤城交給小次郎掌管之後,我決定立刻出兵攻打蘆名。據我所知,現在正是攻打蘆名黑川城的大好時機呢!”政宗毫不造作地挺胸說道:“但是,家中的人一直謠傳我和小次郎感情不睦,甚至說他有意殺我。如果我和小次郎真的不和,怎麼會把米澤城交給他呢?因此我希望母親能為我們作證,借以澄清外界的流言,對不對啊?小次郎。”“對、對!我們相處得極為融洽……”保春院的臉色微微一變。“政宗,方才你不是要我答應你一件事嗎?到底是什麼事?”“我的第一項請求,是希望母親當有人告訴你這些傳聞時,你能夠當場嚴厲地斥責對方。”“哦?你要我斥責他們?好,那麼第二件呢……?”“第二件是……”政宗佯裝側著頭想了好一陣子,方才說道:“啊,是這樣子的。在我出城以後,大崎義隆很可能會來攻打米澤。萬一事情果真如此,必定會使伊達蒙受重大的損失,因此我希望透過山形城的舅父,讓大崎了解我們兄弟齊心,讓他們切勿前來侵犯。”“什麼?透過最上家告訴大崎……”“正是!否則等我前腳一走,對方可能就會率兵前來踏平此地。在我攻打蘆名時,最感到擔心的,就是大崎家會乘虛而入,因此希望舅父能代我說服對方。”保春院有如被人當胸一擊般地呆愣當場。這時她才醒悟到,原來政宗早就知道能夠透過鯰貝宗信說動大崎義隆與最上義光的,除了自己以外彆無他人。事實上,她之所以如此憎惡政宗,主要是由於希望小次郎能夠成為米澤城主,並使娘家最上家永遠保持安泰。(政宗居然帶著小次郎一起前來……)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奇襲。麵對這個奇襲,甚至連保春院也慌得手足無措。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可以說是政宗才乾的一種表現。“是這樣嗎?這真是你的願望?”說到這裡,保春院首次展露母親的99csw.慈顏。“雖然我的要求不儘合理,但是我希望在我離家之際,小次郎不要遭到任何攻擊。”“我知道了。放心吧!有關大崎、最上兩家與伊達家的和睦,我一定會設法居中斡旋的。”“真是謝謝你了!是不是?小次郎?”“當然嘍!”“那麼我就可以放心地傾全力攻打黑川城了。小次郎,你一定要好好地守護家園喔!”政宗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避開了與大崎義隆之間的會戰。表麵上當然是由於保春院的居中斡旋,但事實上,在爭戰中能與敵人保持和睦,這也是政宗的成功之處。政宗運用緩急之術出兵攻打二本鬆,結果終於在兩年之後獲得成功。在戰國時代裡,不但憤怒之戰會招致眾多人員的傷亡,即使是不含憤怒的戰爭,也往往因為許多錯綜複雜的愚蠢理由,而使得原本平靜的戰場掀起軒然大波。不過,由於有過這兩種親身體驗,政宗乃得以立於不敗之地。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政宗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人生有如過客”。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生到這世上來走一遭,隻不過如同過客一般,終究是無法長久的。和家康的座右銘“任重而道遠”一樣,這都是超越時代的人生哲學,不論如何物換星移,它都能永遠曆久彌新。如果每個人都認為自己隻是到這世上來走一遭的過客,自然就可以達到忘我的境界。如此一來,當然就能夠保持應有的禮儀,不輕易發怒。換言之,人生唯有保持這種恬淡的心態,才能夠進退得宜。總之,從天正十四年—天正十六年,也就是政宗二十歲—二十二歲之間,可說是他大展身手的重要試練時期。當然,除了政宗以外,每個人在其一生當中都會有這樣的試練時期。唯有通過這項試練考驗的年輕人,才能不斷地向前邁進。三“喂!小貓,我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這時正是天正十七年。政宗於積雪消退之後來到小浜城,對著正靠在書院廊柱上的飯阪氏阿蔦說道。此時,政宗在各個城堡之間已經擁有正室、側室共四名妻妾。其中,他隻對住在米澤城的正夫人田村氏直呼“愛子”之名,其餘三人則一律以動物名稱來稱之。例如飯阪氏是貓、多田氏是虎,另一個柴田氏則是“鱒魚”。這是因為她不像鮭魚那麼龐大,但也不像能被貓兒一口吞下的鯡魚或沙丁魚,故以“鱒魚”來稱呼她。當聽到新來的婢女稱呼自己為“貓夫人”、“虎夫人”或“鱒魚夫人”時,往往令這些側室們苦笑不已,但是誰也不知道政宗為什麼要如此稱呼她們。“什麼有趣的事啊?”已經大腹便便的貓夫人阿蔦問道,隨即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甜湯來到政宗麵前。政宗用兩手接過湯碗,然後說道:“你知道嗎?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不可思議!當知道你懷孕的消息之後,米澤城的愛子也不肯服輸地立刻懷孕了。”“什麼?主母也……真是恭喜!”雖然貓夫人阿蔦也是一隻會嫉妒的貓,但是在言語上她絕對不會露出任何端倪。“這對你來說,的確是非常值得慶賀的大事。不過,其他的女人好像都還沒有……”“什麼?其他女人?”“是啊!她們好像都還沒有懷孕嘛!”“原來這就是你的嫉妒啊?是的,她們都還沒有懷孕。由目前的情勢看來,首先生下孩子的人一定是你。能夠在這件事上搶個第一,你一定很高興吧?”“不!即使我先生下孩子,但萬一是個女孩,想必殿下也不會感到滿意的。”“我覺得事情愈來愈有趣了。你知道嗎?你說的話竟然和愛子一模一樣。”“什麼?主母也這麼說?”“是啊!她希望自己能生個男孩,以便將來繼承我的事業。”言畢,政宗立即把視線移到庭院中的小鳥身上。“小貓,我希望你能先做好心理準備。萬一你生的是個男孩,那麼你將會變得非常寂寞。”“我知道!反正女子生來就必須忍受寂寞……”“話不是這麼說!如果你生的是個女孩,那麼你就可以親手把她撫養長大;但如果是個男孩,那麼就不能讓你親自撫養了。”“這、這是為什麼呢?……難道主母也是如此?”“彆忘了,你隻是我的側室。根據伊達家的傳統,所有的男孩都是正室的孩子,因此必須由愛子來撫養。”後來飯阪氏所生的,果然是個男孩。不久之後,正夫人田村氏也產下一女。政宗為長女取名為五郎八姬,後來並且把她嫁給德川家康的第六男鬆平忠輝為妻。根據記載,政宗共有十四名子女。至於妻妾人數,則除了正夫人愛子之外,另有七名側室。當然,未列入正式記載的女性,恐怕還不止此數。在當時,甚至盛傳政宗擁有一名西洋愛妾伴隨左右。不過,這些傳聞不但並未損及他的形象,反而使他更像一個豪氣乾雲的英雄,更具有大將之風。根據生母來說,政宗的十四名子女分彆如下:正夫人田村氏:(五郎八姬、嗣子忠宗、宗綱、竹鬆丸);側室飯阪氏:(宇和島侯秀宗、飯阪宗清);側室多田氏:(宗信);側室塙團右衛門氏:(宗泰);側室柴田氏:(宗高、牟宇姬);側室芝田氏:(宗實);側室隻野氏:(宗勝、姬,下嫁亙理宗實為妻);側室村上氏:(千菊姬)。由此可見政宗的子女以男孩居多,共有十個男孩、四個女孩。此外,政宗也遵照伊達家的傳統,將這些男孩交由正夫人愛姬撫養長大。或許是有感於自己和弟弟小次郎之間的感情愈來愈疏遠的緣故,因而政宗一向認為,讓兄弟在不同的教育方式下接受不同思想的灌輸,往往會使家族走向滅亡之路。如果生下的是名男孩,那麼就會被人從自己手中奪走……想到這裡,貓夫人不覺臉色大變。“殿下,你不肯把孩子交給我親自撫養……難道你認為我不能勝任嗎?”她幽怨地說道。“這麼說來,你很肯定腹中胎兒是個男孩嘍?”“雖然我不能肯定,但是我卻十分了解殿下的心理。”在貓夫人的麵前,政宗再也不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將了。這時的他,就像那個在母親保春院麵前脫下盔甲的孩子一樣,顯得非常溫馴。“既然你都知道了,是否打算回山裡去呢?其實,這麼做也未嘗不可。”“殿下,你怎麼能這麼無情呢?”“並不是我無情,而是事實如此。想想看,你可以在飯阪的溪水中沐浴,捕捉魚、蝦、螃蟹,甚至撫養出一隻優秀的山貓呢!”“這麼說來,你答應讓我帶著孩子一起去嘍?”政宗張口大笑:“當然好嘍!不過,你不妨先去問問將出生的嬰兒,看他願意當伊達家的兒子,還是飯阪的貓?……不!也許他會成為飯阪之熊也說不定哩!”“也許你會生下一個強壯的女兒,將來長成一隻母熊呢!當然,地也可能是一隻大虎,或者隻是一隻貓也說不定哪!”阿蔦氣得滿臉通紅,渾身不斷地顫抖著。不過,在政宗的傲氣下,她又很快地屈服,再度成為溫柔的貓夫人阿蔦了。“就是這樣了!”政宗大喝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庭園。“不論是男孩或女孩,都會使父母肩上的責任變得格外沉重。他們擔心自己一旦跌倒,將會使子女受到傷害。就拿我來說吧!我也很擔心會津的大熊會對孩子們不利啊!”“殿下!”“什麼事啊?小山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照你的吩咐……”“就這麼決定了!”政宗大聲說道:“你就聽我的話,安心地待產吧!如果我死了,你們還能活在世上嗎?所以,如果你生下的是個男孩,那麼就把他送到米澤去,然後耐心地在此等我回來。隻要我還活著,就一定會在會津朝著這邊大吼的。”四對政宗而言,天正十七年無疑是他把自己的一生當作賭注、孤注一擲的時期。根據來自中央的情報,政宗知道秀吉即將出兵攻打小田原已是無法避免的事實。而在自己這一方麵,也已毫無後顧之憂,萬事皆備了。早在去年,也就是天正十六年的閏五月裡,他就曾經出兵幫助夫人的娘家田村氏與相馬義胤作戰。但事實上,這是嶽父田村清顯死後內部諸侯紛爭的延長。清顯的夫人之所以背叛政宗而投奔相馬家,完全是由於受到相馬派重臣的慫恿,這和伊達內部的情形極為類似。對此事頗感意外的政宗,當機立斷地予以裁決。六月,政宗在郡山與佐竹、蘆名的聯合軍開戰,但不久之後又告休戰。到了天正十七年,政宗終於決定等春天來臨時,就要放手一搏。不久之後,北國的春天終於到來。這時,政宗按照預定的計到,故意激怒蘆名氏,並且阻斷街道筋的岩城常隆與會津之間的通路。岩城常隆對於這項挑釁行動自然極感憤怒,於是親自率領大軍攻打三春的田村支城,結果果然勢如破竹般地從夏目川上遊的小野開始,順序攻陷鄉田、原田、鹿股及田村等城堡。而在政宗這一方麵,則隻是默默地任其為所欲為。這是因為,固守小野鄉支城的田村梅雪,原是田村家中相馬派的領袖。換言之,政宗之所以蓄意激怒岩城常隆,目的就是為了利用敵人的軍隊來削弱宿敵相馬家的實力。更何況這麼一來,政宗可以以岩城軍隊攻打田村領地為借口,名正言順地發動攻勢。一直默默地暗中觀察情勢的政宗,終於在四月二十三日發覺時機已經成熟,並決定在五月四日正式出兵。此戰的奉行由原田長成擔任,至於大將,則依例由伊達藤五郎成實和片倉小十郎景綱共同擔任。在政宗的授意之下,藤五郎和小十郎率領二千五百名精銳朝與田村郡相反的阿武隈川西部前進,準備攻打安積郡的阿古島城。阿古島城又名“黑川東館”,地處會津領域之內,是蘆名盛興特地在豬苗代湖東邊建築的要衝。正當蘆名氏還在為街道筋之爭而氣憤不已時,政宗卻出其不意地朝蘆名義廣的足脛攻去。由於事起倉促,因此蘆名的城將阿古島治部大輔甚至還來不及整飭軍隊,敵人就已經兵臨城下了。眼見情勢不妙,阿古島隻得匆匆棄城逃跑。在阿古島逃走之後,藤五郎成實的家臣遠藤駿河很快地便攻進了城內。而在這時,蘆名氏根本都還弄不清楚伊達政宗身在何處呢!翌日,也就是五月五日當天,政宗又派遣桑折點了齋為戰奉行,另外率領四千三百名精兵包圍位在阿古島城之前的高玉城。高玉城即今以溫泉著名於世的熱海,當時則位於奧州安達原的內部。由於伊達家所采取的作戰方式,是出其不意的奇襲,因此城內的守兵毫無作戰準備。高玉城的城主乃二本鬆田山義繼的同族,名為田山太郎左衛門義直。對於伊達氏的猛烈攻擊,義直始終咬緊牙關抗戰到底。他之所以這麼做,一方麵是為了替義繼報仇,另一方麵則是由於認為國王丸在蘆名的庇護下,一定可以有驚無險地度過難關。當然,田山也是為了祖先和同族的名譽而戰。不過,由於敵我的實力相差懸殊,以致太郎左衛門義直不得不親手殺死妻孥四人,然後在城內力戰而死。隨著戰事的推展,伊達軍正逐漸進逼豬苗代。而蘆名氏首次察覺對方的動向,則是在高玉城陷落之時。來自各地的蘆名密使,飛奔而至黑川城。原已撤消聯手護衛的街道七家,刹那間又因政宗的兵臨城下而再度麵臨危機。首先是岩城常隆離開了原已被他占領的田村氏支城小野鄉而來到田村城,因為田村氏已正式和政宗合並。“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當時政宗原本正在大森,神態悠閒地研究兵力布署圖;但是當他知道岩城常隆已經逼近三春城時,立刻又發布了兩道新命令。其一是命令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阿古島的伊達成實與片倉小十郎帶著白石若狹固守三春。至於政宗本人,則率領五千三百名兵力,來到與會津相反方向的相馬展開反擊。政宗所采取的反擊戰術進退有節,威力絕對不亞於上杉謙信,同時還兼具了信長的敏捷作風。除此之外,政宗還在輾轉奇襲之間,命伊達成實勸誘豬苗代盛國加入伊達家的陣營,致使蘆名義廣在即將興兵之際,股肱再度遭到重創。如此卓絕的軍事策略,甚至淩駕老謀深算的蘆名義廣之上,在在顯示出他的確是位不凡的武將。結果正如原先所料,政宗在兩邊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勝利。在攻打相馬這方麵,政宗特命互理重康擔任戰奉行,於十九日首先攻陷駒峰城,翌日又接連攻陷新地、穀津、小屋諸城。其中,新地由互理重宗之父元宗、丸森城由高野匕歧負責守護。決定了守城人選之後,政宗又繼續領兵朝小豆、田塚前進。戰爭如火如荼地展開。挾著龐大的軍力,伊達軍在田塚附近斬殺了相馬盛胤的三子高胤,之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目標轉向中村的本城。相馬義胤果然大吃一驚。原先他一直以為政宗會帶兵救援田村,因而早就和岩城常隆連絡,準備攻打三春。但是如今這麼一來,他隻好立刻引兵返回本城守護,以致攻打三春的計劃無疾而終。另一方麵幾年以前,豬苗代盛國曾經有意追隨政宗,後來終因其子盛胤極力反對而作罷。因此,當他們知道伊達軍已經攻陷阿古島、高玉兩城時,內心不禁感到十分害怕。伊達軍挾著勝利的餘威,即刻向豬苗代進攻乃是理所當然之事。盛國知道,在藤五郎成實及片倉小十郎所率精銳的猛攻之下,再加上政宗也將親自臨陣指揮的情況下,除非有奇跡出現,否則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獲勝的。更何況,縱使自己決心拚死護城,蘆名義廣的援軍也不可能及時趕到。正當人心惶惶之際,成實居然派遣使者三藏軒前來求見。當然,三藏軒之所以膺此重任,主要是由於他與盛國相當熟稔。“我要見豬苗代盛國先生。”頭上包著布巾,隨身隻帶兩名年輕侍者同來的三藏軒,臉上的表情有如賞花一般地非常悠閒。“現在正是兩軍會戰之際,你到這兒來有何貴乾呢?”“廢話少說,我是來為你獻上一計的。”三藏軒緩緩地坐了下來,然後笑著對盛國說道:“米澤的大將並未忘記數年前的約定,因此他堅持不能攻打豬苗代。”“呃,你所謂的大將是指政宗公嗎?……”“正是他!前幾年你們之間曾有過男人的約定,現在我們正準備攻打蘆名,所以特地先來跟你打聲招呼。”“你是說,政宗公隻是要通過此地而已,並不準備攻打豬苗代?”“是啊!不過,以武士的情操來說,你們怎麼可能毫不作戰就讓我方通過呢?”一言甫畢,盛國突然喜極而泣。“政宗公的氣度遠在蘆名義廣之上,我真是深感惶恐。”“這麼說來,盛國大人還記得當年的約定嘍?”“我怎麼敢忘呢?雖然犬子曾經做過許多錯事,但是隻要有我豬苗代盛國在,就一定會很高興地開城迎接米澤殿下的到來,並且與伊達家攜手合作,共同對抗頑敵。”“你所謂的攜手合作,是指願意和我們一起攻打黑川城嗎?”“那是當然!此外,我還會遞上降表,並且願意以犬子龜丸充當人質。我的這番心意,希望你能代我轉達給殿下知道。”這麼鄭重其事的道歉,實在出乎三藏軒的意料之外。更令他感到訝異的是,盛國居然願意以自己最鐘愛的幺兒充當人質,借此表明與伊達勢合作的誠意。事已至此,三藏軒總算可以圓滿地達成任務了。原先,三藏軒還準備了一番義正辭嚴的說辭,同盛國說明政宗與蘆名義廣的優劣,借以說服對方投誠。孰料三藏軒都還來不及把這番話搬出來,對就已經坦率地表明願意追隨政宗的誠意了。在盛國這一方麵,不但將三藏軒奉為上賓,待之以禮,而且還不斷地為前些年其子盛胤的無禮表示歉意。“伊達政宗公是近世罕見的名將,甚至連奧羽諸雄地無法與之相提並論。如今,既然政宗公有意與我修好,我當然也很樂意為他效犬馬之勞;不過,還望殿下大人大量,原諒犬子盛胤先前的無禮。”說完,盛國便將呈給成實、景綱的降表及充當人質的龜丸一並交給了三藏軒。於是三藏軒讓年幼的龜丸乘著轎子,在二十名士兵的護衛下,悠然地返回阿古島城。當駐紮三春的伊達成實與片倉小十郎的精銳部隊突然調轉馬頭進入豬苗代時,政宗也已將相馬義胤包圍在中村城中,並以令人眩目的速度返回阿古島城。至此,攻打蘆名的根據地黑川城之準備工作,終於告一段落。緊接著的,就是神出鬼沒的野戰攻擊。五蘆名義廣是在須賀川城接獲豬苗代城已經落入伊達勢手中的消息。須賀川位於郡山以南,義廣之所以來到此地,主要是為了和生家佐竹義重、岩城常隆取得聯絡,以便聯手捕捉興兵前來的政宗。然而,政宗的形跡神出鬼沒,根本沒有人知道他身在何處。有人說他正準備攻打相馬,有人說在三春看到他的人馬,也有人說他在安達原出現。“沒有關係,反正現在才五月嘛!在今年之內,我一定要把這隻野鼠抓到手。”義廣是一位自視甚高的大將,經常自認為奧州第一的名家,再加上生家佐竹氏的顯赫威名,更使他目空一切、驕傲自大。大體而言,凡是生長在武將世家的孩子,對於野戰都應該十分拿手才對。以政宗為例,能夠在人取橋的大風雪中得勝歸來,即證明了他的才乾遠在一般將領之上。義廣自信滿滿地認為政宗一定會來到此地,因而將本陣設在須賀川附近,準備來個甕中捉鱉,將政宗像隻“袋中的老鼠”般地生擒活捉。當然,義廣對於政宗必然會為了解救田村而來到三春的說法,是深信不疑的。這麼一來,蘆名就可與海岸北邊的相馬、南邊的岩城相互呼應,進行其甕中捉鱉的計劃。萬一戰況不利,也可以就近獲得佐竹義重的支援,更何況中央部份還有石川與白川兩大勢力傾力相助呢!因此,當他接獲岩城常隆已經攻陷三春領內的小野城,而伊達軍隊也已火速趕到三春的消息時,不禁眉飛色舞地拍著膝蓋說道:“這麼一來,我們可真是勝券在握了。接下來的,隻要封緊袋口就可以了。”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隻野鼠居然會咬破袋口,一溜煙地跑掉了。不!他隻是讓對方以為自己已經進入袋中,但實際上卻跑去攻擊完全相反方向的會津之黑川城。當蘆名義廣知道自己這方麵的第一線阿古島城已經陷落時,不禁感到大吃一驚。而當他接獲第二陣的高玉城守將田山太郎左衛門刺死妻孥,然後力戰而死的消息時:“太郎左,你未免死得太早了吧?”驚訝之餘帶著無限的惋惜。然而,當他知道第三陣的豬苗代城也已降服於伊達家時,不禁臉色大變,並且當即下令全軍嚴陣以待。決戰之地並非在須賀川附近。事實上,豬苗代與黑川城之間的距離,遠比高玉城近得多。“野鼠!我一定要讓你嘗點苦頭。”於是他率領軍隊通過湖南,沿途毫無所取地回到了黑川城。豈料原本想要倚賴的相馬,已被伊達氏封鎖在中村城內動彈不得,而岩城也和田村陷於苦戰之中。當此之際,身為蘆名的當家主人,如果連自己的根據地都無法保住而被野鼠奪去,那麼在麵子上實在太說不過去了。當然,義廣也不願坐困愁城,使自己陷於苦戰之中。因此在回到黑川城之後,義廣隨即發動了總攻擊,企圖奪回豬苗代城。如此一來,戰場便由原先的須賀川附近轉移到豬苗代湖附近了。在豬苗代湖的北側,伊達家的軍隊與蘆名家的部隊狹路相逢,於是一場激烈的野戰由此展開。這場野戰的主要戰場,是位於磐梯山下的摺上原。雖然神色匆忙地率領部隊從二階堂盛義的居城須賀川返回黑川城,但是蘆名義廣卻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遭到失敗。“盛國真是豈有此理,居然忘記曆代的恩義舍棄舊主,把豬苗代城拱手讓給政宗。”正因為心中積忿難消,所以義廣才會立即率兵趕回黑川城,企圖一舉攻滅背叛蘆名的豬苗代。六另一方麵此時伊達政宗正在阿古島城的馬場裡,教導豬苗代盛國之子龜丸騎馬。“雙手握住韁繩,當馬跑步時,必須配合腰部的躍動,同時還必須注意調整姿勢。”當他看到年幼的龜丸時,總會忍不住聯想起幼年時候的自己,因此格外地疼愛他。“還可以吧?龜丸?如果你學不會騎馬的話,就不能回到父親的身邊去嘍!假如你很想念父親,那麼就一定得要認真地學習騎馬。”“好!”“萬一摔下來了,可是會死的喔!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學習,多加努力才行。”此時天氣雖然晴朗,但由於已經進入梅雨季節,因此仍可看到藹雲低沉,使得遠處的山脈難以辨認。“一旦我學會了騎馬,你就會立刻讓我回豬苗代嗎?”“是的。不過,從這裡騎馬到豬苗代至少需要花兩天的時間,你認為自己辦得到嗎?”“我可以,我一定可以……”“好,那我們就來試試看吧!準備好了嗎?開始跑嘍!”就在這時,老臣桑折點了齋帶著一名小廝來到兩人麵前。在桑折的請求下,政宗命令小廝指導龜丸騎馬,而自己則回到大廳裡去。政宗一邊擦著汗一邊走進大廳。“主公,蘆名義廣似乎有意即刻出兵攻打豬苗代喔!”這時政宗才發現,原來小梁川泥幡齋早就攤開地圖在廳內等著他了。“我早就料到了。老實說,如果他不這麼做的話,我還會感到驚訝呢!”“然而如今豬苗代的兵力單薄,就算把成實、景綱的部隊計算在內,兵力也不足五千哪!”“這點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不過,從須賀川引兵返回黑川城的蘆名氏,兵力據說在一萬六千人以上。以一萬六千人對五千,這未免太……”政宗苦笑道:“我知道,我會調兵遣將的,放心好了。”“可是,你打算從何處調兵呢?”“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決定親自到豬苗代走一趟。”這對政宗而言,是一開始就有的打算,因此他故意將八千餘騎由相馬移到阿古島來。“不,千萬不行!這麼一來,豈不是中了敵人的圈套嗎?”根據點了齋和泥幡齋的說法,一旦蘆名義廣得知政宗要親自前往豬苗代,一定會聯合岩城、佐竹、石川等勢力襲擊田村的三春城。“如此一來,無異於告訴敵人,我們的本陣就在阿古島。此地正巧位於三春和豬苗代之間,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想知道殿下究竟身在何處。”換言之,如果政宗親自臨陣的話,無異於以身誘敵,為田村氏招來危機。因此,對於政宗親自臨陣的計劃,大臣們都堅決地表示反對。當然,這隻是理由之一。另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目前伊達家根本沒有多餘的兵力可以援助豬苗代。此即意味著,這場戰爭乃是蘆名義廣與伊達政宗在有限的智能和兵力上互相較勁。“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成實和小十郎被殺,而自己卻一動也不動嗎?”“微臣惶恐之至!可是殿下可彆忘了,你可是伊達家的命脈啊!為今之計,隻好請豬苗代自求多福,讓成實和景綱的部隊儘快退回此地與我軍會合,然後再加以處置吧!”政宗蹙起眉頭,佯裝正在認真思考的樣子。雖然他的外表給人一種陷入沉思的印象,但事實上其內心所想的,卻是完全相反的事情。(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由於蘆名義廣突然領兵返回黑川城,因此現在正是取得自己一心想要奪取的摺上原之大好機會。如果現在不及時把握,那麼恐怕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了。然而,對於可能突襲此地的敵軍兵力,政宗勢必得要派出相等的人數才能與之對抗,進而獲勝。“你的意思是說,正因為我是伊達家的主人,所以不能帶兵前去救援嗎?”“是的!請主君忍一時之氣,為日後做永久的打算吧!”“也好!不過,首先必須問問藤五郎和小十郎的意思如何,了解他們有沒有打敗蘆名勢的自信,如果有自信,那麼就請他們留在原地,不必退回來了。”“確實應該這麼做才對!那麼,就派布施長成前去吧!”“很好!”此時政宗早已胸有成竹。如果放棄這個一決雌雄的機會,那麼就永遠不可能討伐蘆名了。如此一來,伊達政宗勢必得在中央及蘆名、最上的控製之下,做個奧羽的土豪罷了。到了黃昏時刻,天空裡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在滂沱大雨之中,布施長成策馬奔向豬苗代城去了。對於布施長成所將帶回來的答案,政宗早已了然於胸。政宗深信,對於個性剛直的成實及關懷主人的小十郎而言,即使明知自己將會陷入苦戰,也絕對不願讓政宗身曆其險,親自率兵前去救援。(唯有抱著必死的決心,才能戰勝敵人……)這天夜裡,政宗下令全軍好好休息一晚,然而自己卻徹夜未眠等待長成歸來。在黎明將至時,布施長成終於冒著傾盆大雨回來了。久候多時的政宗,迫不及待地來到城門口迎接他。“他們怎麼答複你的?”政宗急切地問道。“他們說殺雞焉用牛刀,殿下隻需在阿古島城坐陣指揮就夠了……”“我知道,我知道!好,我知道了!我這就立刻率兵前去援助他們。”“這……但是他們說殺雞焉用牛刀……”“我知道他們說什麼,你這個笨蛋!趕快吹起號角,下令全軍立刻朝豬苗代出發。如果我猜的沒錯,小十郎和藤五郎一定正等著我們的到來……快去辦吧!”“是……是的!不過……”“廢話少說,快出兵吧!大家動作快一點,今天一定要趕到豬苗代才行,因為明天我們就要進攻摺上原了。”經過一夜好眠的伊達士兵們,置身於安達原清晨的空氣裡,和著規律的號角聲,朝氣蓬勃地向前邁進。七政宗的決定,與出兵田樂狹間的信長、出兵川中島的謙信之計算一樣,都是事先經過一番冷靜的思考才做成決定的。老臣們以為,根本不需要為了解決他人諸侯內部的紛爭而大費周章,卻忽略了政宗最大的心願。當然,他們也忽略了伊達士兵的士氣。事實上,政宗之所以派遣布施長成前去,目的乃是為了讓擔任先鋒部隊的成實和景綱了解到當前情勢緊迫,必須有所覺悟。“援軍不會來了。”這個決心不論是對片倉小十郎或伊達成實來說,都是非常痛苦的。但是,他們絕對不願眼見政宗陷於危險而不顧,因此兩人均覺悟必須拒絕援軍前來救援,而依靠自己的力量拚死一戰。換言之,他們都已決心要背水一戰。但是政宗對阿古島城的老臣們所說的,卻是完全相反的話。依目前的情勢來看,一旦政宗親自率兵前往豬苗代救援,則佐竹家的兵力勢必會從背後攻向三春。如此一來,在政宗離去以後,留守的人就會陷入緊張狀態中。在此情況下,不論是出兵者、留守者或打頭陣者,全都會保持高度的緊張應戰。在戰術的運用上,其精密、細致著實令人驚歎不已。事情還不僅如此。當政宗離開阿古島城時,甚至還帶著當初由三藏軒帶來當作人質的豬苗代盛國之子龜丸,準備把他還給豬苗代盛國。“盛國,你真是太客氣了。不過,我並不是一個會奪人之子作為人質的小氣男人,所以現在我要把龜丸還給你,請你收回去吧!”政宗邊說邊注視著緊抱龜丸的盛國之表情,發現對方的眼中夾雜著驚訝和不敢置信。這麼一來,數以千計的豬苗代兵力和領內土豪千人等,都搖身一變而為決死的勇士了。因此,當政宗出兵摺上原時,總共擁有一萬五千名兵士,和敵軍的一萬六千人大致相等。不過,政宗卻對外宣稱擁有兩萬二千餘騎,然後浩浩蕩蕩地朝磐梯山出兵了。這是天正十七年六月五日的早晨。在日橋北丘上嚴陣以待的蘆名義廣,將己方的部隊分為十三隊,然後沿著山道前進,準備對高森用兵。至於政宗這方麵,則以豬苗代盛國為先鋒,片倉景綱、伊達成實及白石宗實等三將殿後,中軍共分為左、右兩隊,由政宗親自坐鎮指揮,並由浜田景隆擔任後衛。此外,還派出一小隊在山下埋伏,另外三隊則沿著鬆林前進。盛國與景綱原本打算在摺上原開火,但是卻與蘆名的先鋒富田將監在渡過日橋以後的湖上不期而遇。兩軍全部使用火槍作戰,雙方你來我往,一場白熱化的激戰由此展開。在一陣槍響之後,湖水早已變成一片嫣紅。起初豬苗代與片倉的軍隊似乎不敵,但是當伊達成實和白石宗實的部隊從左右挾擊過來之後,蘆名勢立即顯露敗跡。怒氣衝天的蘆名義廣,特地由八之森領軍前來攻打伊達家的軍隊。首先映入其眼簾的,是擔任先鋒部隊的豬苗代盛國之旗幟。“混蛋!這個背叛舊主的家夥。”他忘我地跳了出來。殊不知在白熱化的戰爭之際,統帥並不適合親自出馬。此時的他,就和人取橋之戰時的政宗一樣,理智早就被憤怒給衝昏了。政宗與埋伏在鬆林中的部隊,一起冷眼旁觀兩軍對陣的情況。當義廣正準備下令攻擊豬苗代勢時,伊達成實適時地介入了兩者之間。然而,麵對理智已為怒氣所淹沒的蘆名義廣,成實似乎有點招架不住般地節節後退。就在這時,政宗突然揮舞著手中的指揮刀高聲叫道:“時機到了,大家衝啊!”一聲令下,鬆林中立即發出了第二波的槍聲,緊接著埋伏的軍隊又由四個不同的角落齊聲呐喊,並且迅速地朝蘆名軍隊襲去。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使得士兵們的內心更加激奮昂揚。而士兵們的吼叫聲及刀劍的碰撞聲,更使得四周籠罩在一片肅穆的殺氣之中。潰散的軍隊重新整合,但隨即又被擊潰。由目前的情勢來看,蘆名的兵力必敗無疑……就在這時,亂軍之中突然傳來一陣叫嚷聲。“伊達家的士兵們,不要退怯呀!如今生力軍已由豬苗代城出發了,我方的兵力將可達到兩萬二千人,因此我們必須奮力作戰,絕對不讓蘆名勢逃走一兵一卒。”在這場白熱化的激戰當中,生力軍即將參戰的消息,使得伊達家的戰士們士氣大振。原以為擁有一萬六千名士兵即可穩占優勢的蘆名軍隊,在發現敵人的兵力居然勝過自己時,內心的驚恐可想而知。於是,站在第一線上的小兵們,紛紛棄械逃亡,再也無暇顧及蘆名家的勝負了。“就是現在!大家趕快衝啊!絕對不要放過任何人。”伊達家的軍隊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時機。事實上,不僅是景綱和成實,甚至連原田宗時、白石宗實等人,也都自認為是這場戰爭的名人。除了伊達旗下的侍衛大將以外,連心懷感激的豬苗代盛國也感到與有榮焉。發現蘆名軍隊已經逐漸潰散時,盛國立即下令停止攻勢,如幽靈般地消失在山林中。待察覺到盛國何以消失身影時,敵人早已迅速地逼近日橋附近,準備渡橋退兵了。然而,此時日橋早已被搶先一步繞道而來的盛國放火焚毀。當蘆名軍隊察覺時,已經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了。由於正值梅雨季節,因此橋下的水流湍急。隨著火勢的蔓延,被困在橋上的士兵們紛紛掉落橋下,被無情的大水所吞噬。借著此一契機,摺上原的決戰已由政宗這一方麵獲得完全的勝利。蘆名軍的死亡人數達二千五百人。為了讓死者心安,政宗特地於翌日選擇一處地方將這些屍體加以掩埋,這就是現在眾所周知的三千塚。這一天,蘆名義廣在七、八名侍衛的保護下,狼狽萬分地回到了黑川城。八摺上原的大獲全勝,使得蘆名與伊達均衡的態勢為之一變。首先是固守大鹽城的河原田盛次棄城投效伊達,接著橫澤齊三郎、河原田豐前、生江主膳、渡邊伯耆等著名的武士,也都陸續投到政宗的摩下。此外,金川、鹽川、三橋等三城則在原田宗時領兵攻向檜原時自動請降。至於會津的家老富田美作、平田左近等人,則紛紛派遣使者向進入三橋的政宗乞降。雪崩之勢並不僅限於會津的周圍,甚至還波及三春城。挾著勝利餘威的伊達勢,在政宗的親自率領下到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相馬及鹽城的士氣均為之低靡。處於眾叛親離狀態下的蘆名義廣,由於擔心麾下叛變,於是連夜帶著三十四名親信逃離了黑川城,時為六月二十七日。翌日,政宗不費一兵一卒,便堂而皇之地進入了黑川城。在戰國史上,這是極為罕見的全勝記錄之一。織田信長以奇襲戰略在田樂狹間打敗今川義元,是在二十七歲那年的夏天;而其致勝的關鍵,主要是仰賴天候之助。相反地,年僅二十三歲的政宗之所以能夠獲得勝利,既非由於采用奇襲戰略,也不是憑借運氣,而是由於事先的精密計劃,並且自己擇定戰場所致。因此,政宗在入城之際,受到了戰士們的熱烈歡迎。當此時刻,政宗也忍不住意氣風發地寫下了一首歌謠:是傾盆大雨?是茅野之雨?雨呀,雨呀!無聲無息地到來。這首即興歌曲一寫成,立即被士兵們傳誦、吟唱,使得勝利的喜悅達到了頂點。“大家快來慶祝這次的勝利啊!”如果這是在近畿附近,那麼恐怕就是一場瓜分天下的戰爭了。當黑川城陷落的同時,街道七家的命運也已然決定。十月五日,岩城常隆率先投降,而須賀川的二階堂氏也在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之後,於二十六日開城投降。得知石川昭光棄甲投降的消息之後,白川義親也在十一月六日自動前來請降。同年十一月十八日,政宗領兵攻打下野那須郡的關和久,並且在此築城,由伊達成實與白石宗實共同擔任守護之職。翌年春天,政宗更試圖以此地作為攻打佐竹領地的最前線,準備一鼓作氣出兵攻打佐竹義重。到了十二月五日,政宗又將居城由米澤移到了黑川城。這時,任誰也不敢再把政宗視為伊達的小鼠,認為他隻會吹噓。所有的人都相信他是萬海上人投胎轉世,同時也是自藤原氏以來唯一的英雄。不過,所有加在政宗身上的讚美之詞,都顯得恰如其份。因為,此時政宗所統有的領地,東起三春、西至越後、南迄白川二毛、北及出羽;如果以俸祿來計算,則總數達兩百數十萬石以上。而且他的年紀才隻有二十三歲……基於上述原因,難怪天正十八年正月進入黑川城的政宗,會顯得格外意氣風發。元旦來臨之際,政宗在城內接受諸將的道賀,並且振筆疾書內心感懷於小冊之上:“七草皆成手中菜”所謂的七草,當然就是指七位大將。如今,街道筋的七將對政宗而言,都隻不過是任其采摘的早春之菜而已。他的誌願比當初所預定的十年計劃,足足提早三年實現。不過,雖說已經“完成心願”,但是距離他的目標卻仍有一段距離。緊接著統一奧羽的十年計劃之後,當然就是進兵中央的幾年計劃了。“殿下,屬下有事稟告。”當元旦的慶祝酒宴結束之後,片倉景綱向政宗提出忠告。“俗語說一年之計在於春,因此微臣有些話想要告訴殿下。”“嗯,說得好!那麼,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呢?”“敢問殿下,你認為今年應該攻打哪些敵人呢?”“今年的主要攻打對象,不用說當然就是佐竹。因此,首先我們必須出兵到那須野原才行。”“但是我們的敵人並不是佐竹啊!”“什麼?難道有人想侵犯我們嗎?”“是的,最大的敵人已經出現了,希望殿下多加注意。”接著景綱取出數封他與京畿施藥院全宗、富田一白等人來往的信件。政宗依次:“蘆名氏一再地請求關白秀吉殿下,甚至由於一己之私,而不斷地攻評詆毀政宗殿下,謂秀吉殿下宅心仁厚,但伊達家卻絲毫不感念其恩德,企圖招致秀吉殿下的憤怒。如今,他們更是極力鼓動殿下攻打伊達氏……”政宗不經意地笑了起來:“這點小事,何足掛齒呢?”“殿下切勿掉以輕心,請繼續看下去吧!”“好啊!噢,這是全宗寄來的。”略加流覽過後,政宗不禁發出低吟:“來春三月,關白殿下將大舉出兵攻打小田原。”這麼一來,奧羽之地當然也會遭到池魚之殃。因此,全宗建議伊達軍隊儘早投降豐公。“如果關白秀吉果真在明年三月出兵,那麼我們就無暇攻打佐竹了。”“嗯!”“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一個敵人。”“啊?除了關白之外,還有其他敵人嗎?”“是的。這個敵人不是彆人,而是最上義光和保春院。據我猜測,這兩個人一定會震懾於關白的威勢,進而改變自己的立場……”政宗下意識地聳動肩膀。逃離黑川城的蘆名義廣會不斷地慫恿秀吉,請他以關白的身份來乾涉這場戰爭,這原是意料中的事。不過,在他乾涉之前,首先必須使政宗無法動彈,才能造成既成的事實。同樣地,對方的計劃也是可以預見的。問題是,政宗的十年計劃比預定的縮短了三年,而且如今也已進駐黑川城,然而秀吉征討九州的計劃,卻花費更多的時間。(今年三月要攻打小田原……)這麼一來,奧羽之地當然也會受到波及,甚至發生激烈的動搖。“難道秀吉他會招降最上義光嗎?”“或許吧!”“這麼一來,母親一定認為我背叛了關白殿下……”“而且她還會認為你是敗壞伊達家、應該受到詛咒的孩子。”政宗麵無表情地凝視著天井。(我生得太晚了……)這是令他難以釋懷的悔恨。在秀吉與自己之間,共有三十年的差距。雖然三十年隻是人生的一部份,但是卻足以使時代完全改觀。如果自己早生幾年的話,或許還可以憑著智慧和才乾闖出一番天下,然而如今卻隻落得招致“不知唯命是從”的非難之詞。“這麼說來,今年的敵人應該是關白秀吉嘍?……”政宗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在銀爐上烤著,然而心裡卻屏氣凝神地傾聽窗外的降雪聲。至於站在一旁的片倉小十郎景綱,則兩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政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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